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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沙漠的风吹过,薄纱帷幕扬起,如同风暴前的海浪。炙热的太阳落山了,杰泽雅终于凉快下来。白天拥挤在宫殿中的人群也终于离开了。僧侣、参事、外交官和元老终于都走了。宫殿里虽然还没有安静下来,但也渐渐平静了。谢天谢地。
希德莉亚摸摸自己的头发,用了少许法力将凌乱的发丝梳理整齐,重新整理早晨做的发卷。这样做真是令人愉快啊!巫者绝不可能这样奢侈地使用灵火来整理仪表,但一个和伊卡提身心相连的女人却可以从那个生物体内没有限制地汲取生命的力量。只要世界上还有人类供她的同伴食用,她就有足够的灵火可用。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伊卡提的思想从阴暗处传入她的脑海,以人类的言辞出现在她的意识里。希德莉亚知道这些思想并不是用人类语言表达的,而是以这动物无形的本能来表达。是她自己的意识把这些思想翻译成了她熟悉的言辞,将它润色成人类可以理解的形式,最终在她脑海中形成如同人类的发音。这个过程对她来说还很新鲜,有时候会令人紧张,但是和另一半进行直接的接触总能带来发自内心的满足感。在伊卡提进入她的生命之前,她是多么可悲的一个生物啊!
我们做该做的事情,她回应道。她把这天的事情和满足的心情通过精神的联系传达出去,安抚这位有翅膀的伴侣。
她来到床边,看着自己的新帝国。和过去的领土相比,这里实在很狭小,但却是个很好的开端。杰泽雅的城墙之外,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荒原。北边和东边基本上只有低矮的山脉和风化的山崖,遮住了杰泽雅的视野;西边是一片满是风沙的开阔地。西边更远处——足有几天的路程——是一条大河,饱含泥沙的河水灌溉了河岸狭长而肥沃的农田,那里的城邦由安沙撒的军队守卫。杰泽雅附近没有富饶的地域,也没有就近可以占领的城邦……但同时也就没有了敌人,没有对杰泽雅虎视眈眈的其他领主。
很快,沙漠中的部族就会聚集到那撒安麾下。既然神灵对他这样眷顾有加,旁人怎能不归顺呢?所有对杰泽雅效忠的部族都会繁荣昌盛,那些坚持独立的则会染上一种奇怪的恶疾,他们会对一切事物失去兴趣,就连平日驱使他们的嗜血本性也都会消失殆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痨,这种致命的疾病会使人四肢无力,只能呆滞地躺着,陷入和死亡无异的睡眠。沙漠的人们认为应对神痨的唯一办法就是把病人以及所有可能染病的人烧成灰。这倒是让周边部族投奔那撒安的一个有力动机——通过那撒安,获得神灵庇佑,免得他们全部染上疾病。
但事实上,神痨和神灵没有丝毫关系。一切都是由盘旋在杰泽雅周围的雄性噬灵鸟造成的,它们靠杰泽雅边界外的生物存活。这个秘密只需希德莉亚一人知道即可。这些巨兽就像拴在链子上的狗,不停地围着它们的女主人打转,同时榨干杰泽雅的敌人。如果有越来越多的部族追随那撒安,希德莉亚这个小帝国的边界就能不断扩大。到那时,雄性噬灵鸟会被赶到更远的地方去。它们定会愤怒地扑翅,但又不得不服从她。任何不服从的个体都将被新女王驱逐,这样的命运是难以想象的。
我们为什么要关心人类的政治?希德莉亚的伊卡提同伴问道。我们不受制于他们的条律。
因为列王第一世的君主们成功地反抗了伊卡提,她心想。我们不能重蹈覆辙,我们的力量必须有可操控的基础。
但她仅仅出于这一个原因而关心杰泽雅的领地吗?她是否渴望在沙漠中建立起庞大帝国,甚至可以与安沙撒对抗?过去很长时间里,她都无法像身边的男性一样主宰自己的命运。那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她在桑卡拉度过了那么多年,事事奉承他人,满足别人的愿望。现在,她以全新的方式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时候你不是女王,伊卡提在她脑海中回应。
这句话瞬间平息了无数疑问。迄今为止,希德莉亚还没有把自己的经历全部告知这位有翼的同伴。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毫无疑虑地坦承一切呢?放弃一切精神上的私密空间,再也不保守任何秘密?也许到那个时候,会出现一些伊卡提也感到棘手的记忆。所以她现在还不能与它分享全部的记忆。
是的,她严肃地想。这既回答了一切问题,却又什么也没有回答。那时候我不是女王。
有人走近。脚步声目的明确,清晰有力,正是一位新即位的领主所发出的脚步声。说明那撒安与城邦元老的会面进行得很顺利。
她整理好衣服上层层的丝绸。丝绸在这一带非常昂贵,但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哪怕那些阿谀奉承者不献上财富,不拿出一卷卷来自遥远异国的丝绸和金丝布料,她还是可以不花一文钱就从商人们手中得到这些贵重物品。只需要一些粗羊毛,她就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贵重织物。或者再多花费一点工夫(外加更多偷来的灵火),她就能凭空得到自己所需的一切。
这是随心所欲的魔法。实在太容易令人沉迷了!无怪乎法师们为自己的力量陶醉不已。他们个个显得理智冷静倒成了一件怪事。
两扇门打开,迎接那撒安到来,随即又无声无息地关闭,仿佛有无形的仆人在服侍。他很强壮,肌肉结实,充满自信,战斗中留下的伤口形成白色突起的疤痕,与黝黑如皮革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他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完全来自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战士般的外表。任何丝绸香水都无法使他的形象柔和半分。
他穿着皮革胸甲,大概是为了提醒城邦的元老,如果他们有所不满,战争必然降临。他走进房间,希德莉亚帮他脱下胸甲,他则以鹰隼般的眼神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动作,甚至任何一次呼吸。自征服杰泽雅当天,她陪同那撒安出现在公众面前后,她那无可挑剔的美貌立即赢得了大量支持。粗线条的勇士无法做到这一点。有传闻说她是某种沙漠中的恶灵——至少也是一个很强大的巫者——专门来支持那撒安的统治。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获得这种生物的支持呢?
他们很少有时间单独在一起,很少能避开僧侣和政客们刺探的眼光,也就无从讨论该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希德莉亚一直小心行事,确保不让那撒安发现她就是造成这种状况的主谋。她解开固定胸甲的短绳,那撒安内心的紧张清晰可辨。这个人不擅长处理不确定的事物。
这个人很容易应付。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东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你将成为我的正式配偶。”那撒安直截了当地说。
希德莉亚看着他。
“一些元老和我争论过此事,”他轻蔑地说,“他们说你是外乡人,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你绝不应该坐在杰泽雅统治者的位置上。他们其实是想说不知道你的过去——我没有告诉他们。”
希德莉亚点头。那撒安手下的人大都在战场上见过她这个奇怪的女人,或者也感觉到了伊卡提在头顶盘旋。流言蜚语是不可避免的。
“他们不可能知道。”她平静地说着,一边抬起沉重的胸甲。这件斑痕累累的厚实皮甲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沉重,在伊卡提影响下变得无比敏锐的感官可以分辨出过去无数场战争的气息:血、马、害怕被俘、在庆典上被泼满麦芽酒……胸甲之下,那撒安穿的束腰外衣浸透了汗水。他是个战士,无疑已经习惯这种状况。但是当晚间的微风吹来,驱散了身上的潮热时,他还是露出了舒服的表情。希德莉亚以指尖抚平他肩上的鸡皮疙瘩。这样漫不经心的亲密举动令他呼吸急促起来。
她是那撒安的伴侣。但这个角色是只限于公众面前,还是需要在私底下也名副其实?她看得出来那撒安正想着这个问题。她从颈部开始解开束腰外衣的时候,能感觉到他正越来越紧张。她掀起衣服,像剥水果一样把这层衣料从她身上剥开。若非有明确的同意,那撒安绝不会碰她,她很清楚。他至今还把希德莉亚当做蒂吉丽,所以除非她先定下规则,那撒安绝不会有任何行动。这个人不敢惹怒恶灵。
权力的味道真是美妙无比。
“你明白,”那撒安说,“这只是个头衔。用你自己的名字你得不到权力。”
希德莉亚把衣服扔在地上。到此刻,她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应该是哪种关系。和那撒安保持距离,精心维持他的欲望,这无疑能带来很多益处。只要控制得当,求而不得的欲望能发挥强大的力量。但是形成稳定的关系会让他们成为强有力的同盟,尤其是那撒安还坚信着协助他的是沙漠的恶灵。
再说,一个战士的欲望、恐惧和狂妄自大会形成某种顽固的混合物,希德莉亚过去少有机会应付这种东西。
她靠近那撒安,近得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散发出的热量。她沿凹凸的旧伤抚摸那撒安的脸颊,感受他脸和下颌处粗糙的胡茬。
“我自己的名字不需要权力,”她轻声说,“难道不是吗?”她再次靠近,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她的意图已经十分明确了。
那撒安犹豫地伸出手,她没有表示反对,于是他放心了。那双握剑的大手粗鲁地将她搂在满是汗水的胸前,体味充满她的鼻腔。他抚摸着她的大腿,掀起层层丝绸露出双腿。这股热情一定时时灼烧着他,否则怎么会如此激烈?而希德莉亚也同样忍受着这灼热,她感到一阵阵疼痛,急迫地想结束这长久以来的禁欲。
粗糙有力的手抚摸着她的胸部,隔着潮湿的丝绸搓揉她的皮肤,令人苦恼而舒畅——不!她脑海中传来抗议。
他的口腔炽热,有着枣椰和麦芽酒的味道。
这是雄性,希德莉亚向伊卡提保证。她想起引诱彼得拉娜时的惨剧。现在她对奇异的共生关系已经习惯多了,她理解了为什么上次会失败。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配不上我们!
那撒安粗暴的爱抚唤醒了她长期沉睡的欲望。她很难清醒地思考,相比野火一样席卷全身的渴求,那一点点的理智显得模糊倦怠。她知道忽略噬灵鸟的反对意见会带来严重后果。她始终记得自己试图引诱彼得拉娜的那晚,那是她初次得到教训。
他是一位领主,她在内心对伊卡提说。势力强大。我需要他为我所用。这个念头之下还有一层言外之意:我也有自己的需要。
他对我们来说还不够!这个想法伴随着一阵强烈的感情,几乎令希德莉亚窒息。那是纯粹的愤怒。她怎么能允许男人占有自己的身体?那人根本没有通过考验!他没有耗尽全部体力追求她,没有被竞争者的利爪伤害过,更没有尝过对手鲜血的滋味。既然他不能献上弱者的尸体作为婚姻的礼物,那么他的求爱究竟有什么意义?
温热的男性气味填满她的身心,将她逼近极限。那撒安的皮肤在舌尖散发出苦味。先前令她兴奋不已的爱抚突然变得令人排斥——
不!这一次,她在心底、她们共同分享的精神中喊出了这个词。分享伊卡提的天性是一回事,把它和人类的意识隔离开则是另一回事。她不愿完全服从于这种关系。
那撒安忽然看着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有着纯粹的魅惑,正引诱着他继续深入。吸引着他的嘴唇去吻她,将她的腿缠上他的身体,让他彻底迷失。愉悦的感受在她体内传播,但是她的精神却拒不接受。她陷入极度的矛盾之中,自发和强迫的两种感情正在激战,她必须尽全力控制住目前的情况。但伊卡提也同样坚决——任何男人,在证明自身能力之前都不能靠近她,这是噬灵鸟的规矩。
于是希德莉亚努力回忆,她想起那撒安征服杰泽雅那晚,想起人群的阴影,还有他在战场上的愤怒。
挥舞剑与长枪的士兵策马从她身边跑过,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生命和目标拼杀。四面八方的喊杀声,武器撞击的声音,马匹痛苦的嘶叫声,凡此种种震耳欲聋。杀戮和暴行像海潮一样环绕在她周围,而她则以一己之念守住自己的位置,战争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然而任何士兵都不得靠近。
那撒安就在附近。他表现得极为突出,英勇无畏!她看见他的剑刺穿敌人,喷出大量鲜血。别说什么我们的力量削弱了敌人,让他们无力反击——他并不知道自己闯入这片战场之后命运如何。这就是奉献给我们的贡品、牺牲。
他为我们作战,希德莉亚对自己的灵伴说。当然他是不自觉的。在他看来这只是攻下一座城邦,一座无关紧要的沙漠小城,在桑卡拉的城墙中可以占有一席之地。但是希德莉亚则让这座城成了更大的荣誉。那撒安是在为她作战。无论敌友,所有士兵都在为她作战。他们的鲜血将聚流成河供她观望,以此证明他们的热情。他们的能量源源不断涌入她体内,温暖她的血,激起她的本能,这些都是年轻的伊卡提尚不能理解的——
某个遥远的地方,年轻的噬灵鸟女王满意地蹲伏下来。希德莉亚记忆中的画面显然得到了它的认同。是的,它很认同。鲜血为她而流。男人为她作战。最弱者的血灌溉大地,最强者的后代得以存活。一切都是应她召唤而来,凡内心没有滋生出那股疯狂、没有经历严酷考验的雄性都不可接触她——
那撒安可以,希德莉亚对她说。
这个想法停留片刻,一阵快感席卷希德莉亚全身。她抓住那撒安的头发,鼓舞着他的热情,但她的思想却还在别处。
回应终于来了。
他配得上。
女王在阳光下平静地扑扇着翅膀,暂时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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