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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时间:二〇〇七年

  在客厅书架的后面,卡尔藏了半瓶的琴酒和威士忌,贾斯柏显然不晓得它的存在,否则依照他大方的个性,一定会将找到的东西带到临时举办的宴会上。

  卡尔睡着前几乎把两瓶酒喝个精光,整个周末时间过得很缓慢,这两天当中他只为了走到冰箱拿东西起来三次。贾斯柏不在家,莫顿则是回他双亲在奈斯特韦兹的家。谁会在意食物的保存期限和不健康飮食的问题?

  当星期一来临,竟然是他的组子贾斯柏摇醒了他。「快点起床,卡尔。这里是怎么回事?给我钱买东西吃,冰箱整个空了。」

  卡尔眨着眼睛,拒绝去理解现在已经是明亮的白天。「几点了?」他喃喃道,当下甚至不确定今天是星期几。

  「拜托,卡尔,我已经迟到了。」

  卡尔瞥向墙上的时钟,这是维嘉大发慈悲留给他的,她无法谅解睡过头的人。

  他被上面显示的时间吓得瞬间清醒,现在已经十点十分,再过五十分钟,他就该坐在自己的座位,让梦娜‧易卜生治疗时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

  「你有准时起床的问题?」梦娜‧易卜生迅速瞥了手表一眼断言说:「我看得出来你的睡眠质量不好。」

  卡尔感觉恼怒,如果在他出门前有足够的时间先冲个澡或许有帮助,然后不自觉的朝腋下方向嗅了一下。

  她一派轻松的坐在那里,双手放在大腿上,双腿伸直相互交迭,穿着黑色裤装,修成羽毛状的头发比上次见到时还短,眉毛漆黑。总而言之,卡尔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可怕。

  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始叙述自己在农田发作的事情,并且等待她表达同情。

  结果她仍选择直接切入正题。「你认为自己在枪击事件中抛下了你的同伴吗?」

  卡尔用力呑咽几次口水,开始解释任何人都可以更快速的掏出手枪,以及在长年侦办刑案的过程中,自己的直觉反应已经不如以往灵敏。

  「看来,你觉得自己抛弃了同伴,在你承认没有能力阻止所发生的事以前,都必须忍受这种心理折磨。」

  「但这一切是可以改变的。」卡尔说道。

  易卜生没有继续深究这一点,「我必须告诉你,我同时也是哈迪‧海宁森的医师,在治疗过程中可以从两个角度看这件事,或许我应该回避,但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要求我这么做,在你知道这件事后可以考虑是否要继续与我谈,但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理解,我不会和你讨论哈迪说过的话,正如你的发言也会受到保护一样。」

  「没问题。」他说。若不是因为她的双颊上覆盖着细致的寒毛,她的双唇似乎在大喊吻我,卡尔必定会站起来开口叫她下地狱吧!「我自己会跟哈迪讨论,」他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从来没有。」

  她点了下头,让自己坐得更挺。「你是否曾经历过在某种情况下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觉?」

  「是的。」他说。

  「什么时候?」

  「此时此刻。」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但她根本无视于他的眼神。有够冷漠的女人!

  「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让哈迪和安克尔继续跟你一起办案?」她问道。易卜生接下来所提出的四个问题令卡尔产生难过的情绪,她在提问时直视他的眼睛,将他的回答记录在笔记本上。卡尔有种感觉,她似乎想把他逼到悬崖的边缘,直到跌下深渊那一刻才愿意伸手帮他。

  易卜生注意到卡尔在流鼻水,往上一看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已泪水盈眶。

  绝对不可以眨眼睛,否则眼泪会掉下来。卡尔这么告诉自己,但他心里不明白是什么触动了他。卡尔不怕哭,也不怕易卜生看见他哭,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刚好在这个时刻想流泪。

  「你尽管哭吧。」她说,语气就如同轻轻哄着刚吃饱的小婴儿一般。

  ※

  二十分钟的治疗结束后,卡尔已受够该死的一切,并对敞开心胸透露想法的行为感到厌倦,但易卜生却约好下次会面的时间,甚至在握手道别时一副很满意的模样。她向卡尔保证,他无须对枪击事件的结局感到自责,并且会在接下来的几次治疗过程中再次找回自我。

  卡尔点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真的感觉好多了,也许是整个人被她身上的香气围绕,也许是因为她的手握起来轻柔又温暖。

  「卡尔,如果你有心事,不论是多么重要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请与我联络,没有人知道这对我们的合作有多重要。」

  「我还有个问题。」卡尔故意让她看见自己瘦而结实的手,过去几年有不少女人告诉过他,他的手相当性感迷人。

  在注意到他刻意显出的姿势时,易卜生首度笑了,轻启丰厚的双唇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其洁白程度更胜三楼的丽丝。在这个年代,大多数人的牙齿皆因饮用红酒或含咖啡因饮料而泛黄得像旧报纸一样,她的洁白贝齿显得着实罕见。

  「什么问题?」她说。

  「你对异性感兴趣吗?」卡尔脱口而出的同时自己也被这粗鲁的问句吓到,可是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对不起,」他摇摇头,对接下来该如何补救感到手足无措。「我只是想问,或许哪天妳愿意一起吃饭?」

  易卜生的笑容瞬间凝结,洁白的贝齿与柔和的脸部表情也跟着消失。

  「卡尔,我认为你应该在心理完全康复后再开始追求异性,而且牺牲对象也要经过精挑细选。」

  当易卜生转身打开通往走道的门时,卡尔察觉自己的怒火如闪电般窜过全身,真该死!「妳认为自己不属于『精挑细选』那一类?那么妳顾然不清楚自己在异性眼中的魅力。」

  她转身伸出手,指着手指上的戒指。

  「不,我早就知道这点。」易卜生说完便优雅的离开战区。

  卡尔肩膀一垮愣在原地,身为丹麦最佳调查员的他忍不住自问,怎么会忽略这么基本的线索?

  ✙

  戈德港保育院来电通知卡尔,他们联络上退休教师约翰‧罗斯慕森。由于他刚好打算到哥本哈根拜访姊姊,加上早就想参观警察总局,若是卡尔方便的话,他很乐意在明天上午十点左右过去一趟。碍于院方规定,卡尔依旧不能亲自打电话联络他,但如果临时有意外他会主动通知保育院。

  直到挂上电话卡尔才想起一个重点;在易卜生那边碰壁后,他脑中的思绪一直受到干扰,现在终于又开始运转。这个来自戈德港的罗斯慕森是一个会到大加纳利群岛度假的退休教师,也许卡尔在答应带陌生人导览总局之前,应该先确定他还记得一个叫作阿特摩斯的少年。真该死!

  他深呼吸一口气,将易卜生和她如猫般的眼睛逐出脑海,林格案还有许多线索尚未整理归纳,在被自怜的情绪瘫痪之前,卡尔必须让自己专注在这些线索上展开工作。

  第一项任务就是让史蒂汶的居家服务员海儿指认从丹尼斯‧克鲁德森的姊姊手上取得的照片,也许副刑事警官几句恭维的话可以诱使她到警察总局一趟?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开车越过崔格魏尔德河。

  他拨打海儿的电话,是她先生接的,宣称自己因为背痛而请假在家休养,可是声音听起来却生气勃勃。「哈啰,卡尔。」打招呼的语气好像两人曾经一起参加童军营,喝着同一锅汤。

  听这男人说话宛如坐在还没嫁人的大婶旁边。嗯,是的,他当然会叫海儿来听电话,如果她在家的话。不,她总是在客户那里待到很晚。等一下!他听到她车子在门前熄火的声音。没错,她买了一辆新车,很容易听出一点三和一点六公升的差别。如同广告所说,这是一款值得拥有的铃木车,但就算如此,他也绝对不可能把他的旧欧宝资掉,出再高的价钱也一样。海儿的先生喋喋不休的说着,直到话筒内传来她尖锐的声音。「欧勒,是你吗?是你把木头堆起来的吗?」

  这个问题最好别让欧勒的保险公司听到。

  海儿喘了一口气即接过电话,表现得既热心又殷勤。卡尔为了前几天她热情接待阿萨德向她致谢,然后询问她能否收电子邮件,协助他看几张扫描的照片。

  「现在?」她问,接着解释现在不适合的原因。「我带了刚烤好的披萨回家。欧勒最爱加了蔬菜的披萨,如果这些绿色东西陷进奶酪里就不再那么美味了。」

  二十分钟后,卡尔接到她的回电,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没呑下最后一口晚餐。

  「妳打开电子邮件了吗?」

  「有。」她确认,并回说看到三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妳看到什么?」

  「丹尼尔‧哈勒。也就是前几天你的助手带来那张照片上的那个人,我从未见他。」

  「那么再打开第二张,这张照片怎么样?」

  「这是谁?」

  「嗯,这是我要问妳的问题。他叫作丹尼斯‧克鲁德森,妳曾见过他吗?也许模样比照片上大几岁。」

  海儿笑了。「我不会因为这人戴着这顶白痴帽子就认不出来。不,我很肯定从未见过他,他让我想到我的表弟戈门,但戈门的体型至少是他的两倍。」

  或许体型与家庭遗传有关?

  「第三张照片?这个人是在梅瑞特失踪前与她交谈的男子,照片是在克里斯廷堡的阶梯前拍摄。虽然只有拍下背影,但是否让妳联想到谁?从衣服、头发、姿势、身高,或者其他特征判断?」

  话筒彼端沉默半晌,这代表有希望。

  「我不太确定。如你所说只看得到背影,也许我见过他。你认为我曾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个人?」

  「哎,这点该由妳来告诉我。」

  拜托海儿,卡尔心想,没有这么多可能性。

  「我知道你指的是那名送信的男子,但我只是匆匆掠过一眼,加上当时他穿戴着厚重的衣物,并不容易分辨。虽然两人有不少共通点,可是我不确定。」

  「那妳就不该说,宝贝。」旁边传来海儿先生的声音。

  卡尔忍不住发出一道清楚的叹息声。「好的。」卡尔说:「我要寄给妳最后一张照片。」他按下发送键。

  「收到信了。」十秒后她说。

  「好,现在告诉我妳看到什么?」

  「我看到那个出现在第二张照片里的男人,他不是那个叫丹尼斯的家伙吗?照片上的他还是个少年,但这张奇怪的脸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轻易被人认出来,好奇特的双颊!我敢打赌这男人年轻时一定参加过越野赛车,我的表弟就是这样。」

  当时那个叫戈门的表弟体重一定还没超过五百公斤,卡尔很想插嘴这么说。「请妳看一下丹尼斯身后的那个少年,对这张脸有印象吗?」

  电话的那头陷入一片沉寂,甚至连海儿的先生也闭嘴了。卡尔耐心等候,不是有句话说:耐性是调查者的美德?

  「嗯,这真叫人害怕。」沉默后海儿终于开口,声音刻意放轻。「就是他,我非常肯定他就是那个人。」

  「那个送信到梅瑞特家里的人?」

  「是的。」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彷佛她正试着帮照片上的少年加上二十岁。「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你认为他和梅瑞特的失踪有关?我该感到害怕吗?」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

  「事发至今已经五年了,妳不用担心,海儿,冷静下来。」卡尔听见她叹了口气。「妳认为他就是送信的那个人?肯定吗?」

  「他就是。是,我非常肯定。他有双特别的眼睛,这真是让我觉得不舒服。」

  也许跟妳吃的披萨有关,卡尔心想。然后在感谢海儿的协助后挂上电话,整个人靠在椅子上。

  他的目光落在档案里梅瑞特的彩色新闻照片,卡尔觉得自己是连结被害者与行凶者的重要环节,并且这感觉比以往任何一件案子都还要强烈。是,他第一次对事情这么有把握。这个阿特摩斯长大后变成了魔鬼,用华丽的词藻致人于死,因邪恶的内心驱使他找上梅瑞特,但为什么?什么时候?以及又是怎么做到的?这些问题目前仍是未解的谜,或许卡尔永远找不到解答,可是他会努力尝试。

  而在他寻找的这段期间,像易卜生这种令卡尔心仪的女子刚好可以安静的擦拭她的婚戒,不被他骚扰。

  ※

  接着他将照片用电子邮件寄给「基础基因」的安沃斯科夫,不到五分钟后立刻收到回复。是,照片上的那个少年令他想起曾和他一起去克里斯廷堡参加会晤的男子,但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就是那个人。

  尽管如此,卡尔仍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他知道安沃斯科夫是那种在未彻底检查某事之前从不签名保证的人。接着电话铃响了,但并非如他预料是戈德港保育院的员工,也不是阿萨德来电,居然是维嘉。

  「你在哪里,卡尔?」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发抖。

  他试图厘清发生什么事,但在搞清楚整个状况前,维嘉就等不及先开口。

  「宴会半个小时前就开始了,到现在没半个人影出现。我们买了十瓶葡萄酒和二十包零食。你也没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妳是说妳的画廊?」

  他听见话筒那端传来泫然欲泣的啜泣声。

  「我根本不知道宴会的事。」

  「胡津前天送出五十份邀请函。」她又用力吸了下鼻子,然后变回个性美好的维嘉。「为什么不能至少获得你的支持?你投入了资金,记得吗?」

  「问那个善变的幽魂吧。」

  「谁是幽魂?胡津吗?」

  「妳身边还有其他人可以纳入这一类吗?」

  「至少胡津与我一样对于经营画廊有极大的兴趣。」

  卡尔并不怀疑这点,否则他那些被称为画作的涂鸦可以在哪里展出?

  「维嘉,我只是要说,如果这位爱因斯坦先生真的如妳所说在星期六把信寄到信箱,那么也许在人们今天下班回家前,它们应该都还会躺在信箱里。」

  「啊,真该死,当然!」她呻吟。

  于是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在这天出尽洋相,幸灾乐祸永远是最棒的乐趣。

  ※

  在卡尔烟瘾犯了好几个小时,也终于点了根烟后,帕库森敲了悬案组办公室的门。

  「是,请进。」尽管肺里都是刚吸进的烟,卡尔仍然认得出这名林格案中重要的关系人。帕库森显然带着些微醉意,身上有股白兰地混了啤酒的味道。

  「嗯,我想为那天挂电话的事道歉,我需要时间思考,而现在该是告诉你真相的时候。」

  卡尔请他坐下,问帕库森是否需要喝些飮料,但国会议员摇摇手婉拒,另一只手则抓着椅背坐下。不,他并不口渴。

  「你心里在盘算什么?」卡尔努力的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好像掌握了一些线索,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明天我将辞去在国会的职位。」帕库森说完以疲惫的眼神张望四周。「和你的谈话结束后,我就会去找国会主席。梅瑞特曾警告我,如果我不听她的劝告事情就会变成这样。我没有听她的话,并且做了我不该做的事。」

  卡尔瞇起眼睛。「在你跟神和全世界告解之前,我们两个应该先厘清一些事情。」

  帕库森点点头后把头低下。「我在二〇〇〇年和二〇〇一年买了些股票,从中获利不少。」

  「什么样的股票?」

  「各式各样的垃圾。我换了个新的理财顾问,他建议我投资美国和法国的军火工厂。」

  阿勒勒市地方银行的顾问从未建议卡尔把积蓄压在上面。他用力吸了一口烟思考,不,这根本无法想象,向来追求和平主义的党派──激进中央党,里头的成员竟然会和军火沾上边。

  「此外,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两笔不动产租给了特种行业。一开始我不知道那里在从事什么,但后来发现后也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这两笔不动产位于史托比艾格德,靠近梅瑞特的住家,那里的人经常谈论这件事,都怪我当时太忙了,加上我对梅瑞特炫耀自己的事业炫耀过头……我爱她,但她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或许我希望藉由这种方式唤起她的注意,但这份希望当然落空。」他用左手按摩脖子。「她仍然对我的一切不感兴趣。」

  卡尔的目光跟随自己吐出的香烟移动,直到它消失不见。「梅瑞特请你停止从事这些事业?」

  「不,她没这么做。」

  「然后呢?」

  「她说,她也许会在无意中告诉她当时的助理玛莉安,言下之意国会里很快就会人尽皆知。梅瑞特想警告我。」

  「她为什么突然又对你的事感兴趣了?」

  「她没有,这也是所有问题的应结。」帕库森叹了一口气,用双手撑着头。「我追求她很长一段时间,到最后她只是想用威胁的方式摆脱我。我很确定,如果我再让她感觉压力,她就会把我的丑闻公诸于世。该死的,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换句话说,你用不再打扰梅瑞特换得继续自己的事业?」

  「我解除特种行业的租约,但仍保有股票,直到又过了一阵子,九一一事件后才卖掉。」

  卡尔点点头。是的,那场灾难让许多人一夕致富。

  「你赚了不少?」

  帕库森抬起头。「不错,刚好一千万克朗。」

  卡尔噘了下嘴唇。「于是你就把梅瑞特杀了,如此一来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把事情公开。」

  「不,不是这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触犯法律,除非我亲自跳出来为这件事负责,否则根本不会有事。」

  「有人请你离开党团吗?还是你自己决定要走?」

  他的眼神闪烁,在办公室里四处游移,看见公布栏的嫌疑犯名单上有自己的字母缩写时停了下来。

  「那里的名字,」帕库森指着公布栏,「你可以删掉了。」然后站起身离开。

  ※

  阿萨德直到下午三点时才来上班。迟到很久,久得超乎人们对一个素质普通又善于招惹是非的人的期望。卡尔考虑是否该乘机谴责他,但阿萨德看起来相当兴奋,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跑去哪?居然迟到这么久?」卡尔指着墙上的时钟问他。

  「哈迪要我问候你。是你派我去找他,记得吗?」

  「你在哈迪那里待了七个小时?」再次指着时钟。

  阿萨德摇摇头。「我向他叙述脚踏车谋杀案。你知道他怎么说?」

  「他告诉你谁是凶手。」

  阿萨德一脸震惊的瞪着他。「你真了解他,卡尔。没错,哈迪的确这么说。」

  「但我猜他没有说出名字。」

  「名字?不,他说要找到对女目击者的孩子来说很重要的人。不是老师,也不是幼儿园的员工,而是跟他们关系更密切的人,比方说女目击者的先生、医生、骑马教练,或者其他令孩子钦佩的对象。我把这一切都转告给二楼的办案小组。」

  「嗯。」卡尔噘起嘴心想:真惊人!阿萨德在短时间之内竟然懂得这么多。「我猜巴克一定乐翻了。」

  「乐翻?」助理覆述这个字。「也许。乐翻看起来是怎样?」

  卡尔耸耸肩。才刚在心里夸奖完,眼前的阿萨德又马上变成他所熟知的模样。「你还做了什么?」从阿萨德挑起眉毛又垂下来的样子,卡尔可以看出助理有所保留。

  「过来看看这个,卡尔。」他从塑料袋内拿出梅瑞特的皮制万用手册放在桌上。「检查一下,这个人是不是很厉害?」

  卡尔翻开通讯簿里H字母的那一页,一眼就看出成果。是,做得很棒。尽管原先被删去的电话号码变得有点模糊,仍然能辨识出内容:丹尼尔‧哈勒,二五七七二〇六〇。这件事本身就已令人无法置信,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卡尔的手指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已经飞快按完按键,准备测试这个电话号码。

  他一定要试一下,最后当然徒劳无功。

  「手机号码无效。打电话给丽丝请她立刻调查,告诉她,这个电话号码可能已经五年没用了。我们不晓得是哪间电信公司,但她一定会想办法找出来,这一点我很肯定。动作快一点,阿萨德。」他说完轻拍助理那有如花岗岩般坚实的肩膀。

  ※

  卡尔点了根烟,整个身体往后靠,在脑海中整理案情。

  梅瑞特在克里斯廷堡认识了假丹尼尔‧哈勒,并且与他坠入爱河,几天后结束恋情。她在通讯簿删去他名字的方式很不寻常,有如一种特别的仪式,不管基于什么理由,与这名男子的相遇在梅瑞特的生命中是段相当重要的经历。卡尔试图站在她的角度思考整件事,一位漂亮的女政治人物眼前还有大好未来,却遇到错的对象──一个不怀好意的骗子,并且有许多线索指出这名骗子是一名叫作阿特摩斯的少年。首先,住在霍尔图格的居家服务员认为这名少年极有可能就是送信到梅瑞特家中的男子。第二,根据「基础基因」安沃斯科夫的说词,阿特摩斯就是那位冒充哈勒的人。最后,根据丹尼斯的姊姊所说,这名少年在青春时期对她的弟弟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她认为就是阿特摩斯唆使弟弟开车与真的丹尼尔‧哈勒相撞,并造成后者在车祸中身亡。这一切并没有太过棘手、复杂。

  如今拼图一块一块浮现,包括了丹尼斯在车祸后离奇死亡,乌佛看到少年阿特摩斯照片时的剧烈反应,让卡尔确信这人很有可能就是让梅瑞特坠入爱河的假丹尼尔‧哈勒,这名男子似乎费尽心思安排自己与梅瑞特相遇,最后则是让梅瑞特在大海上消失。

  卡尔感到胃部传来一阵灼热,整个故事令人感觉恶心,此刻他真希望能喝一口阿萨德泡的那种甜腻的茶。

  如果说卡尔讨厌什么事情,大概就是不必要的等待。为什么他妈的不能立刻和那位戈德港的教育人士谈谈?这个阿特摩斯总该有个名字、身分证号码和任何能延续至今,证明他曾存在世上的事物。卡尔对其他事情没兴趣,只有这件事现在就想知道!

  他熄掉香烟,拿起公布拦上的清单,逐一检视。

  □

  可疑点

  一、鸟佛。

  二、不知名的邮差,跟柏林有关的信。

  三、约在班克罗特小咖啡馆碰面的男子/女子。

  四、克里斯廷堡的「同事们」。

  五、抢劫谋杀,包包里有多少现金?

  六、性犯罪。

  ❖

  需重新审查:

  电报。

  史蒂汶地区的经办人。

  克里斯廷堡的几位助理。

  什列斯成‧霍尔斯坦号的目击者。

  车祸后的寄养家庭、大学同学。她有情绪消沉的倾向?她怀孕了?谈恋爱?

  ※

  在「不知名的邮差」旁,他用括号标出「阿特摩斯假冒丹尼尔‧哈勒」,然后删掉塔克‧帕库森的缩写字母,并在「她怀孕了?」的后面再加上两个问号。

  除了第三点外,第一张纸上的第五、六点也仍未解开。不过除非凶手的脑筋有问题,否则应该不会被小笔金额所引诱。再者,如果考虑到渡轮上有限的空间和时间,第六点性犯罪成为背后动机的可能性并不高。

  至于第二张纸上尚待完成的项目包括渡轮上的目击者、寄养家庭和大学同学。巴克所提出的报告中并未列明与目击者有关的信息,至于其他几点相较之下重要性较低,自杀的动机更是不可能。

  不,纸张上列出的疑点解开前无法继续调查,卡尔又瞥了一眼清单,然后将它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他拿起梅瑞特的通讯簿贴近察看。该死的完美作品!阿萨德请人做得很棒,原有的涂抹痕迹消失得一乾二净,真是不可思议!

  「告诉我,这是谁做的!」卡尔隔着走廊大喊,却看到阿萨德举起手做出制止的动作,这才发现自己的助理正在讲电话。阿萨德的脸上表情不太愉快,应该说刚好相反,看来要找出旧电话号码的主人──梅瑞特在「哈勒」这个名字下面写下的号码并不容易。

  「是预付卡的手机号码?」卡尔在阿萨德走回来,用手厌恶的挥去二手烟时问道。

  「是的。」他回答,递给卡尔一张写着摘要的便条纸。「手机的主人是格雷夫市托勒利中学的七年级学生。她在二〇〇二年二月十八日星期向警方报案,发现她放在外套里的手机被人偷走,外套就挂在教室外面。她事发几天后才报案,之后并没查出是谁干的。」

  卡尔点点头。

  他们现在知道手机的主人,但不知道之后被谁偷了拿去使用。必须解开后面的问题这个号码才有意义。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一切可疑的线索绝对有关联。梅瑞特的失踪并不是一起意外,有人怀着不好的企图接近她,为了让漂亮的政治人物消失而启动一连串事件,如今距离事情发生已超过了五年,卡尔担心事情有可能更糟。

  「丽丝问是否该继续调查。」阿萨德说。

  「到什么程度?」

  「例如比对梅瑞特办公室与这支电话号码的通话纪录?」阿萨德指着小纸条,上面以大写端正的字体写着手机前主人的资料「二五七七二〇六〇,莎娜‧约森,崔拉杰街九十号,格雷夫市」。所以阿萨德其实可以写出让人看得懂的字。

  卡尔对自己摇摇头,他怎么忘记谓丽丝比对通话纪录,该死!在得到阿兹海默症之前,他真得开始学着做笔记。

  「当然要。」他不加思索的回答。比对之后也许可以建立起时间顺序,显示梅瑞特与假哈勒之间的关系发展。

  「你知道吗?卡尔。这需要几天时间,丽丝目前没办法剩出时间处理这件事,她说要找出那么久以前的数据很费力,更何况很可能找不出什么。」阿萨德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担忧。

  「说吧,阿萨德。」卡尔换了个话题,并且掂了掂手中的万用手册。「究竟是谁交出这么完美的作品?」

  阿萨德依旧不想透露。

  正当卡尔想对他说,不愿意和上司吐实将不利于保住自己的工作时,电话响了。

  艾格里的疗养院院长来电,他在电话中表达对卡尔的反感。「我只是要通知你,在你疯狂的举动之后,乌佛星期五离开了疗养院。我们现在仍不知道他人在何处,但已经通报了腓特烈松市警方。如果他出事的话,卡尔‧穆尔克,我会亲手让你的警察生涯就此结束。」

  然后对方用力挂上电话,话筒传来断线的声音。

  凶杀组组长在两分钟之后来电,要求卡尔到他的办公室一趟。组长没有在电话中多说,但这并不重要,卡尔认得那个语调。

  他必须到楼上一趟,而且是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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