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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终于摆脱富兰特泽士以后,库尼瓦抓紧那一小会儿功夫去了门楼一趟,打听到了不少东西。信使们送来了消息:城市各处都发生了暴动,不过阿兰姆·查塔特依然忠于政府,并且干得很漂亮。伤亡惨重,没错,但不打破蛋壳又怎么煎鸡蛋呢。等天亮应该就可以召回阿兰姆·查塔特,换上帝国军,甚至佩尔米亚当地民兵,不过市长不准备冒险。只要有任何迹象表明还可能发生暴动,他就会让阿兰姆·查塔特继续留在街上,随便死多少人都没关系。与此同时呢,他们尽一切努力要把还活着的部长送出行会大楼,只等确认周围的街道已经安全就动手安排。还活着的部长?老天爷,你还不知道?

  “就在这儿,”库尼瓦重复道,“两个人都死在行会大楼里。招待会结束以后换衣服的时候被割了喉咙。好吧,大家都以为他们在这里很安全。毕竟整个地方都封锁了。任何人进出都得接受检查。”

  富兰特泽士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杀他们的是……”

  “这儿里头的某个人,没错。”库尼瓦努力保持耐心。这是对对方的极大尊重,而且完全是浪费。富兰特泽士瞪着他,嘴巴张开又闭拢。“也就是说,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判断,凶手还在大楼里,因为没人离开过。我们派了人到各处勾名字。我们手上有完整的名单,大门关闭前进了大楼的每个人都在上面,而且现在也都还在。所以说凶手……”

  “老天啊,”富兰特泽士说,“太可怕了。你们一定要——”

  “我们尽了全力,”库尼瓦说(他平静的声音开始变得尖利、硬化,就像过度弯曲的弹簧),“我们确保每个人都被限制在各自的房间内,门口有卫兵站岗。算你们走运,你们的人全在北塔,守得铁桶一般,要想进出至少得先经过三道岗。政府的人在西塔,那鬼地方一样守得很严。目前我们猜测凶手是混进了行会的员工里,多半是厨房。为了准备招待会的饮食,他们从外头雇了些帮手。当然事前他们应该彻底检查这些人的底细,可天晓得检查是不会滴水不漏的。所以,我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仆人都聚到一间练习大厅,现在我们正挨个审问他们,也就是说其实只是时间问题了。而一旦找出凶手,运气好的话就能知道他背后是谁,然后就真的能做点什么了。”他停下来喘气,然后拿出自己最最随意的口气问:“你不会碰巧知道你们的政治官员在哪儿吧?兹米瑟斯上校?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招待会进行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候他就不见了人,之后再没人见过他。事实上我们唯一没找到的就是他了。当然不是说怀疑他什么的,但我们总得弄明白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异想天开的希望在富兰特泽士脑子里往上直窜。也许兹米瑟斯死了,被刺客杀了,躺在某处的地板上,或者尸体被折起来塞进柜子里,跟墩布和扫帚在一起。“没有呢,抱歉,自从招待会我就没见过他。大部分时间我记得他都在,但之后么,不,我记不得……”

  “我们可以把他从嫌疑犯名单上划掉,”库尼瓦继续说道,“因为从尸体的状态我们基本能确定案发时间,而我们基本肯定当时他还在派对上;至少部长们回到自己房间、卫兵封锁通往房间的走廊时他还在派对上。所以除非他能穿墙,否则他是没有嫌疑的。”他耸耸肩,“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是被召去执政官府邸开简报会了,然后谁也没想起来该跟我提一句。所以应该不用太担心。我是说,反正他也不是什么高危目标。”

  我就能想到有一个人愿意他死的,富兰特泽士暗想。不过那人是个懦夫,所以我们不必管他了。他尽了最大努力装出关心的样子:“等你们找到他了请一定告诉我。”

  “当然,”库尼瓦回答道,“这之前我猜我就继续跟你汇报情况,没问题吧。我们准备把你们的人从房间里放出来,找个接待室让他们待着。这样我们还可以继续密切保护他们,同时又不必老把他们隔离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或许你愿意好心跟他们解释一番,免得他们觉得太受委屈。”

  库尼瓦准备的接待室是“碎斑躺卧厅”,他们发现这房间简直美得让人受不了。四十根刻有凹槽的斑岩柱子从红纹大理石地板上拔地而起,向上逐渐变细。柱子上凹槽的线条继续延伸,变成拱形天花板上的花纹,让它们显得好似树叶的脉络,而柱子就变成了茎。房间在东翼三楼的尽头,三面墙上都装了彩绘玻璃窗,涌入屋内的彩色光线与石头的红色和粉色完美融合。第四面墙覆盖着《藉火升天》的马赛克画。红色和金色的光线照在一座小喷泉的涟漪上,光线如镀金镶嵌物琢面里的火光一样跳动。屋子正中央立着镀金雪花石膏制成的基座,基座上什么也没有。在万里无云的时候,正午的阳光会透过其中一扇窗照在嵌入墙内的一面镜子上,而镜子的角度经过精密计算,于是一根灿烂的金色柱子就会被投射到基座上——那燃烧而不吞噬的火。行会是在独立后不久的“去国教化”危机期间从火神祭司手头得到这栋建筑的,他们用这间屋子存放已经完结的档案。档案都已经清走,准备比赛后在这里举行招待会,而现在当然是没有招待会了。

  “反正这算是好事,”听说比赛正式取消的消息后苏伊达斯说,“谁知道呢,说不定现在他们会清醒过来,放我们回家去。到处是暴乱什么的,很显然之后也不会再比赛了。”

  “行会可不是这么说的,”富兰特泽士提醒他,“原先预定在鲁兹尔·毕耳举行的比赛并没有取消,他们专门跟我确认过了。”

  “太蠢了,”伊瑟姿说,“我们过去,然后他们再宣布取消,于是我们就白白跑那么远。”

  “他们很有信心暴乱不会蔓延到首都,”富兰特泽士说,“毕竟那里是主和派的据点。等刺杀的消息传到毕耳,那里的人不会扔石头,反而会在街上跳起舞来呢。”

  奥多之前一直带着迷惑的表情望着马赛克壁画,这时他转过身来。“但万一出现更多麻烦,”他说,“事态进一步发展,我指的是。比方说有人决定杀几个主和派的领袖作为报复……”

  “行行好,别说这种话,”富兰特泽士哀号起来,“听着,我比谁都想回家,但目前来说没这个可能,所以我们只好随遇而安,去毕耳尽量比得漂亮些。说实话,这次的任务成不成功我根本不在乎。依我看事情很明白,新近这些突发事件过后,比赛已经没有意义。现在的关键在于国内那些人对我们的看法,而如果他们认定我们没有尽全力,他们是不会高兴的。”他停下来吐气,就好像想要举起远远超过自己能力所及的重物,“库尼瓦上尉确信我们的生命安全并没有直接危险,一旦我们离开这儿往毕耳走,我们就会离开危险区域,进入相对文明的地带。似乎毕耳跟我们之前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它不是矿镇。大家说它简直跟在帝国差不多。”

  伊瑟姿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时候她问:“兹米瑟斯在哪儿?”

  富兰特泽士瑟缩了一下。“他跟本市的执政官开会去了,”他说,“据库尼瓦说,他等于是被单方面晋升为斯科利亚大使了。我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但似乎他不会跟我们一起去首都。”

  伊瑟姿满脸笑容,苏伊达斯高兴地嚎了一嗓子。“喏,这才真叫好消息呢,”他说,“几乎够补偿必须去毕耳那鬼地方要受的罪。”他停下来皱起眉头,“我猜他会去那儿跟我们会合吧。”

  “多半。”

  “噢好吧,也不能指望事事如意,我猜。可即便如此,”他从飘窗上一跃而起,顺着地板踱步过来,“那么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破地方继续上路?有消息吗?”

  “今天晚些时候,大概是,”富兰特泽士回答道,“这完全取决于安保情况,自然是。库尼瓦说他一有消息就告诉我。”

  那天上午十分沉闷。谁也不想下象棋,也没书可读,又没人想聊天。苏伊达斯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把小刀,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雪花石膏基座的底部。富兰特泽士对此发出了温和的外交抗议,但好像并没有人听见他说话。他刻完以后奥多扭头看了一眼。“拼错了,”他喃喃道,“德泽尔里不是有个u吗?”

  伊瑟姿放声大笑,苏伊达斯把小刀扔到房间对面,走到角落里坐下。小刀落地的地方离季若特不算太远,他飞快地站起来:“我说,既然我们困在这儿无事可做,而且似乎还得在鲁兹尔·毕耳比赛,也许我们该练一练。也许能帮我们醒醒神,说不定。”

  伊瑟姿打个哈欠。“干吗不呢?”她说,“只要能弄几把钝剑。应该没问题,这儿可是击剑行会。”

  富兰特泽士马上说:“我去想办法。”他一路小跑出去,很快胳膊底下夹着各类钝剑回来了。剑太重,被他失手掉在地上,落地后轻轻弹远,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好极了,”伊瑟姿说,“季若特,你可以跟我打。见鬼,没有小剑,我只好用刺剑了。”

  苏伊达斯找到一把长剑的钝剑,又长又沉,顶端套了个硕大的圆钮。“奥多?”

  “抱歉,”奥多回答道,“不过我想还是算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似乎拉伤了后背的一条肌肉,多半让它休息一阵会比较好。”

  “行。”苏伊达斯的目光在屋里一扫,“富兰特泽士,”他说,“来跟我对打。”

  富兰特泽士瞪着他:“我恐怕……”

  “哦得了,只不过是练习。我得把我的步法弄弄明白。”

  “已经十五年了,”富兰特泽士说,“我真的觉得我对你不会有什么用处。”

  “我会手下留情的,保证。得了,我说,你曾经也是击剑冠军呢。而且我仿佛记得有人说你是击剑队的教练?”

  富兰特泽士慢慢吞吞地走到房间尽头,他看也没看就随手拿起一把长剑的钝剑,费力地抬剑摆出中位起式。“我真的觉得这主意不怎么样,”他说,“长剑我从来不行,哪怕是年轻的时候。”

  苏伊达斯往右手手掌上缠了块布,抓稳剑柄。“别抱怨了,”他说,“你会想起来的,相信我。好了,你来用高部前位起式攻击我。”

  他举起钝剑摆出低部后位起式,然后朝对方点头。富兰特泽士绝望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变招成高部前位起式攻过去。太快了,奥多一直在专心看,却也只勉强看清:与眼睛齐平的快速刺击,结果只是佯攻,很快转化为向左平移和朝向右膝的低位下劈。苏伊达斯只险险挡住——根本没机会组织步法——结果却发现那记下劈也是佯攻,富兰特泽士再次平移,刚好给自己制造出足够的空间可以往上劈向对方下巴。苏伊达斯最多只能后退一大步,完全扔掉自己的架式;钝剑的剑尖擦着他的皮肤而过,只擦了一点点,但他的平衡没了。他踉跄着后退,富兰特泽士把钝剑狠狠惯进他肚子里。他跌倒,左肘重重落地,他看见富兰特泽士站在自己头顶,双手回缩准备朝着一侧眼窝发动最后的致命一击……

  富兰特泽士觉得自己仿佛突然醒了,他感到一种胆战心惊、难堪以极的惊惶,就好像你在开会或者晚宴时睡着了,而且你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你。他看看自己双手紧握的那把剑,又看看瘫倒在自己脚下的那个人。他知道奥多刚刚大声喊了自己的名字。

  “太抱歉了,”他说,这时他意识到自己仍然全身紧绷准备最后一击,于是立刻让双臂软下去,“亲爱的老伙计,你还好吧?”

  苏伊达斯瞪他。“见鬼,你以为自己在干吗?”他嘟哝道,“你打断我肋骨都有可能呢。”

  富兰特泽士松开一只握剑的手好拉苏伊达斯一把,剑从他另一只手里滑下,乒乒乓乓地落了地。苏伊达斯屁股贴地往后挪,自己爬起来。

  “太抱歉了,”富兰特泽士又说了一遍,“我只是……”

  “不用,没事,”苏伊达斯后退一步,“我的错。我没有看懂你的动作。不过我跟你说,如果刚刚那是你十五年没碰剑的样子,那我很庆幸没在你认真击剑的时候遇到你。”

  “那是意外,”富兰特泽士说,“你肯定是脚踩滑了什么的,或者你还没准备好。是我的错。”

  “别再道歉了,见鬼,”伊瑟姿说,“我全看见了。你打得他四脚朝天。真真正正的四脚朝天。”

  苏伊达斯弯腰捡起自己的钝剑。“我觉得应该再来一次,”他说,“这回我尽量不被打得找不着北。”

  “不,绝对不行,”富兰特泽士说,“你确定没事吗?我之前还问过他们有没有面罩和击剑服,可是……”

  “我来跟你打吧,”奥多跨到富兰特泽士跟前捡起钝剑,“结果我的背没我想象的那么痛。抱歉,我刚刚太娇气了。”

  “别理他,他不过是充好汉。”伊瑟姿的声音里隐藏着严酷的决心。富兰特泽士猛转过身去瞪眼看她,可她的目光投向了他身后。“苏伊达斯,这回尽量别睡着。他岁数比你大一倍,体重也比你重了快一倍,所以你说不定还有那么点赢面。”

  他明白她的意思。跟他打,她是想说,然后你就不会再怕他了。这里头有种直白的逻辑,正符合伊瑟姿的性格:她眼中的世界是直来直去的线条,是原色构成的。可是等苏伊达斯对他冲过来的时候,那可不会是用长剑。他手里会是一把砍刀,到那时就算有两个小队的阿兰姆·查塔特最多也只能稍微拖慢他的脚步,如果他们竟蠢到跑去挡他道的话。

  这时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他瑟缩着退后,可是太晚了,它已经来了,已经孵化、已经在移动。“好吧,”他说,“如果你认为对你有帮助的话。可你得保证手下留情。如今这岁数,我跑上楼梯都喘不上气。”

  苏伊达斯先是哈哈笑,然后微笑。“我也一样,”他说,“不过看在老天分上可别告诉松莎,她会逼我吃生菜叶子和芹菜的。”他举剑摆出前位中式,“你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

  于是富兰特泽士发现自己又开始击剑了,而且直到对抗的过程中出现自然的停顿他才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他的移动很好,手腕和前臂的转动又快又干脆,他能看清自己的攻守线路、读懂自己的对手。他说自己长剑不行是骗人的。他一直喜欢长剑胜过刺剑(不过一方面他在学校的老朋友波诺内斯长剑比他强,另一方面使刺剑时从来没人能击中他)。他守住一个紧凑的内圈,阻碍苏伊达斯的移动,总是逼他转身,确保他没法猛攻,否则就逼他露出破绽,让自己能以防、攻一体的动作反击。他发现自己能想到两招甚至三招之后,是他在控制节奏,距离和速度都是他说了算。苏伊达斯对他极为尊重,一直关注他的剑尖、集中精神。富兰特泽士突然起了冲动,决定近前卸了对方的剑。他先是佯攻,迫使苏伊达斯与自己交剑,任对方使出优于自己的力量,然后一个侧滑,小腿肚绕到苏伊达斯前脚的膝盖内侧,就这么把对方放倒在地,就好像只是扳动把手那么容易。苏伊达斯摔倒时他心底涌出强烈的喜悦,强烈到可笑,仿佛他刚刚凭借这一个极高明的动作就解决了自己的所有问题。这时苏伊达斯滚向侧面,一只脚迅速伸出,勾住他两腿膝盖,他就像被砍倒的树一样落了地。他后背着地,地板像锤子一样打过来,有一阵子他无法呼吸。他终于把空气拉进肺里、睁开眼睛,他看见苏伊达斯站在自己头顶,咧嘴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刚刚那个可怕的念头,本来几乎被喷涌而出的喜悦冲走,现在卷土重来。苏伊达斯的手握住他的手,像钳子一样有力,他也下定了决心。他非这样做不可。没别的办法。

  “我说,”他听见奥多在自己背后某个地方说话,“如果等我们到了毕耳我的背还在闹毛病……”

  “那一扔简直棒极了,”苏伊达斯说,“你得告诉我是怎么做的。我一点也没读出来,直到我屁股落了地。要不是你忘了移动脚步,你已经把我收拾了。”他一直咧着嘴,心情愉快;他在为他开心,因为转瞬间他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和能够一较高下的对手。不过这毕竟就是这出戏的目的:促进死敌之间的友谊与理解,直到时机成熟。

  季若特与伊瑟姿击剑。她不大适应刺剑的重量和长度:“不过没关系,”她安慰他。“等我换回小剑,我就会觉得它又轻又快了。”可即便如此她也得了七分,而他是六分。他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尽力,最后断定多半是有的。

  “亏得我不必跟你真打,”他在两分之间的间隙说,“你很厉害。”

  “我比你高、比你轻,”她回答道,“而且肌肉又不顶屁用。还有,你站得太开了,因为你老想找机会侧步。只要我保持在你的内侧你就碰不到我。”

  这他倒没想过,不过的确如此。“谢谢,”他说,“我会记着。再来?”

  他们又比了三分,季若特全赢了。“看吧,”第三分之后她说,“现在轮到你了。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抱歉,我没留意,”季若特承认,“光忙着躲了。就我看你好像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为什么刚刚你连赢三分?”

  “因为我比你厉害吧,我猜是。”

  她朝他龇牙。接下来的三分非常激烈,但终于都被他赢下来了。险胜。“我觉得我看出来了,”他说,“你过于努力了。”

  “抱歉?”

  “你不肯跟着节奏来,”季若特解释说,“没必要进攻的时候你也在进攻,即便我的防守很严密。你应该更多迫使我来攻你。”

  她摇摇头。“不是我的风格。”她说,“我攻强守弱,所以我就进攻。”

  季若特点头。“而且你能给出好建议,但你自己却并不接受;你能读懂你的对手,却读不懂自己。好吧,反正是你问的。”

  “我没想听诚实的答案,我只想让你帮我安心。”

  “你做得挺好,”他说。下一分她狠狠击中他的太阳神经丛,害他坐在地上喘了老半天。

  稍后,两对人都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他们坐在窗边,享受疲惫而满足的沉默。后来苏伊达斯说:“你们觉得这地方有东西吃吗?我饿死了,而且我们一整天都没吃饭。”

  “我得到的印象是厨房的员工全部被捕。”奥多说,“库尼瓦是这么跟你说的吧,富兰特泽士?”

  “而且正在被帝国军审讯,”富兰特泽士确认,“真这样的话他们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到可以干活的状态。再说你肯定也不愿意让刚刚被蓝皮肤收拾过的人碰你的吃食。不卫生。”

  “好极了,”苏伊达斯怒道,“有些人简直不懂得体恤其他人。”

  奥多温和地说:“我看厨子们肯定不是为了不让你吃饭才把自己弄去受拷打。”

  “我说的不是他们,是当兵的。”苏伊达斯道,“至少先让他们烤了面包再审问就不行吗?长远看来不会有什么差别,而且还能免得我们饿死。”

  “来到佩尔米亚真是大大提升了你的道德水准,”伊瑟姿道,“不过我同意。如果他们要把整个厨房的人都关起来,至少也该先安排别人做饭。”

  苏伊达斯哈哈大笑。“天哪,”他说,“我们这对话听起来就跟回了军队一样呢。我记得有一回,我们快到克诺特河时中了埋伏。我那伙人逃掉了,可整个行李运输队都被杀得干干净净。我们把他们好一通抱怨,骂他们丢了自己性命不算,还把咱们的东西也全弄丢了。基本上大家一致同意,先被阿兰姆·查塔特干掉算他们走运,否则落在我们手里才有他们好受呢。”他转身看着富兰特泽士说:“你之前跟我说过的,我忘了,你参加过大战吗?我猜肯定有。”

  “参谋,”富兰特泽士说,“远离前线。”

  “好运气,”苏伊达斯回答道,“我本来也想干那个。知道要被征召入伍的时候,我就自愿加入了运输部队。那时候其实我还要再过六周才到岁数呢,征兵的军士冲我挤挤眼就让我通过了。我当时想的是,如果我等着他们来找我,天晓得会被弄到哪儿去。最后当然没能像我想的那样,不过至少我努过力了。”

  “如果再打仗……”奥多已经好一阵子没说话,“你还会参军吗?”

  苏伊达斯摇头。“死也不去,绝对的。”他说,“我会扔下一切,用最快速度把自己送过西边边境。你呢?我猜你是没办法的。”

  “我不想当兵,”奥多说,“不过我确信父亲是不会让我去送死的。”

  伊瑟姿看他一眼:“是吗?”

  “哦是的,”奥多微笑,“他知道我要是当兵肯定糟糕透顶。总得考虑家族的名声吧。我只会让咱们的人失望。季若特,你呢?”

  季若特想了想。“嗯,多半会吧,”他说,“不过我跟你想的一样,苏伊达斯,我会早早加入,希望能分到某个比较合理的地方。说起来我想过申请当工兵。好像他们让工兵军官做很多技术训练。走运的话,等我通过所有的能力测试,仗已经打完了。”他停下来转开眼睛,“你为什么问这个?你觉得几率大吗?另一场战争,我指的是。”

  “战争是那种时不时就会发生的荒唐事。”奥多轻声回答道,“我意思是说,除了少数几个跟我父亲一样的人,谁也不想打仗。它会造成很大伤害,几乎肯定会摧毁佩尔米亚,很可能斯科利亚也会一起毁灭。很多人会死,还有更多人会留下一辈子的残疾。哦,而且我们负担不起,接下来的好多代人都会一贫如洗。所以是的,总的来说我觉得战争基本上是无法避免的。”

  “他们已经清了道,等会儿一路驾车过去,”库尼瓦安慰他们,“不会遇到任何麻烦的,我保证。”

  载他们驶出行会大门的是一辆白、金两色的美丽马车,行会会长参加典礼的座驾。他们来时坐的马车已经被烧成了灰,不过会长保证说很愿意把车借给他们,最近他也不打算去哪里,所以他们需要用多久就用多久。两个车夫都穿着行会的号衣,通常车夫两旁还会坐着会长的两个小听差,这回换了两个全副武装的帝国兵。地方太小,他们坐不大稳,只能紧紧抓住栏杆,每次转弯都会晃来晃去。库尼瓦在马车里,坐了兹米瑟斯的位置。护送他们的是一队十五人的阿兰姆·查塔特。

  上车之前季若特好好打量了他们一番。他们很年轻——据他估计,年纪最大的那人也不过十九岁——没留胡子,浅色卷发垂到肩上,即便按照阿兰姆·查塔特的标准也算个子矮小。他们穿着收腰的全袖亚麻衬衫,既不穿盔甲也没带武器;不过他们的弓袋和剑鞘就挂在马鞍上。他们彼此交谈,语速飞快,偶尔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季若特猜测他们在玩阿兰姆·查塔特人喜欢的一种文字游戏。他爬上马车时又注意到领头的那个阿兰姆·查塔特人,在他的马和马鞍之间夹着一块脏兮兮的红棕色料子,刚好就在马屁股上。有种深色黏稠的东西顺着马身上的短毛往下滴。头皮。

  “没事,”库尼瓦说,他没有拿出素日那种优雅的派头。阅兵专用的镀金胸甲换成了日常作战的盔甲。它看上去很旧了,非常舒适,小钢片也漆成黑色,免得被汗水腐蚀。“他们是洛辛霍勒,一旦混熟了你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挺讲道理。而且他们跟替佩尔米亚干活的其他部落派别也没有进行中的争执,所以没问题的。”

  他们走的是东西向的主路“绳道”。出城后他们往正东走,路很宽,也幸亏如此,因为路上到处是砸烂的货车、马车、市场的摊位和小贩的货摊,还有些东西似乎是随手从住家和商店里拽出来,然后用刀砍成碎片或者用拳头打烂的。还有尸体,那么多的尸体:男人、女人、小孩、马,竟然还有狗。这场景竟然看着眼熟,真是太古怪了,最后季若特想起了常做的那个梦,在梦的最后一幕,洪水退去,留下满地残骸。

  “他们当然不可能成功。”库尼瓦已经说了好一阵,但季若特一直没留心听,“他们没有领袖、没有物资、没有武器、没受过训练、没有作战计划。只不过是一群怒气冲冲的人,都不明白自己让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状况。只要军队继续效忠政府,这类事情是永远不可能成功的。而我们当然是要继续忠于政府的。”

  伊瑟姿嘀咕道:“只要他们能继续付钱。”

  “正是。”库尼瓦似乎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而且他们是提前付钱的,所以我们的忠诚至少在接下来的三周里都完全有保障,到那时这出闹剧早就耗光能量了。再说了,如果军队的忠心动摇,一般说来几乎总是始于下级军官——我和跟我同级的那些人——因为他们受不了对自己的同胞下杀手。在这里显然不会有这类困难。事实上对于前线的低级军官这还是大好的机会呢。这种行动里面你是很容易崭露头角的。所以你们看,”他带着温暖的微笑做出总结,“完全没必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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