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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当晚在主大厅旁的一个小厅举行了欢迎仪式。伊瑟姿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不乐意见陌生人,于是只管到处找吃的。最后她找到了,那是在离门最远的那个角落,食物摊开在玉米田那么大的一张桌子上。奥多也在桌前,一脸悲伤地大嚼腌甘蓝菜。

  “我只能断定他们真的喜欢这东西,”他说,“不可能再有别的解释。”

  桌上摆了七种——七种——腌甘蓝,装在美丽的银碗里,碗上雕刻了行会过去会长的家徽。此外还有一大堆看起来硬邦邦的面包卷,一块直径一码的圆盘奶酪,穿着雪白的硬壳盔甲。“别担心,”见伊瑟姿无言地瞪眼,他轻声说道,“我跟库尼瓦上尉提过了,等会儿他会在警卫室给我们弄点吃的。好像他们今晚吃羊肉,芥末胡椒做的酱。”

  伊瑟姿感激地点点头。“就跟那死老头说的一样,”她嘀咕道,“和解与原谅敌人的美妙之处。给我一盘烤羊肉,很多事我都能原谅。”

  “不过呢,”奥多说,“如果我们不在这儿吃点什么,那就太不礼貌了。”他拿起一个盘子,用一把镀银的长柄勺舀了点腌甘蓝扔在盘子里,勺子的形状仿佛梳理羽毛的天鹅,“假装嚼一嚼,然后整个吞下去。基本上吃不出什么味道。”

  “面包卷呢?”

  “最好别,”奥多认真道,“刚刚我失手掉了一个在地上。它碎了。吃这种东西当心舌头被割成破布条。”

  她好不难过地看他一眼,伸手接过盘子,又从甘蓝大军中分离出两根沙色的放进嘴里。奥多赞许地点点头。“富兰特泽士跟我说,”他说,“比赛会在主大厅举行,明晚,三千观众。而且他们会把平开的大窗开着,好让人可以跟院子里的人转述情况。据我听说的消息看,他们估计几乎全城的人都会来。”

  “没问题,”伊瑟姿说,“到目前为止我觉得除了当兵的我只见过四个人。你觉得这城里真住了人吗?”

  “宵禁,”兹米瑟斯凭空出现在距离伊瑟姿胳膊肘几英寸的地方。她惊了一跳,险些摔了盘子,“黎明之前和日落之后任何人不许上街。明天会取消宵禁,好让大家可以来看比赛。但宵禁期间要是有人在街上被逮住,那他就得跟当兵的解释了。似乎很奏效,”他继续说道,“自从宣布宵禁一直风平浪静。他们希望最糟糕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奥多问:“那这里这些人又是谁?”

  “一半是击剑行会的人,所以他们本来就住这儿。其他人都有通行证——当地士绅、市议员,没一个大人物。真正的重要人物明天才来,政府部长、矿主那类人。”他拿个盘子堆上一大摞腌甘蓝,“到这儿以后你们俩谁见过苏伊达斯·德泽尔吗?”

  “见过。”伊瑟姿皱眉,“说起来我也不大确定。我进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他在门边跟一个穿蓝褂子的老头说话,可是——”

  “我没见过他,”奥多打断她,“怎么了,有问题吗?”

  “德泽尔?对,通常都有。告诉我,”他压低嗓门,“我们这回出门以后,你们谁见他喝过吗?我是说葡萄酒、烈酒,那之类的东西?”

  奥多想了想,又看看伊瑟姿。后者摇摇头。“没见过,我觉得没有。”

  “我也没见过,”兹米瑟斯说,“所以我才担心他。”

  “因为他没有……?”

  “对,”兹米瑟斯放下盘子,“我们招募他之后跟他那姑娘好好谈了谈。很有趣的女人,非常聪明。总之她说他有两种喝法。第一种基本上只是帮自己放松放松心情,而她已经差不多把这毛病给治好了。另一种是有事情真的让他心烦意乱,或者勾起了回忆,这种时候她总是确保家里有一瓶酒。两害相权,可以说是。真的,我简直看不出她怎么能受得了他。”他走开了,他们看得出他瞄准了大门,跟箭一样。然后他转身说:“如果真看见他了你们就告诉我,好吧?”

  昭然若揭,这是苏伊达斯被带到自己房间之后的反应,真是昭然若揭。他一点也不怀疑这是兹米瑟斯特意安排的:他的住处位于九十英尺的高空,只有一道螺旋阶梯供人通行,派一个卫兵就能轻易守住。也好,他心想,反正他很享受挑战,而他体内累积的能量都快冒出来了,正好需要想办法耗掉些。

  自从加入击剑队他还瘦了,这也算他运气。换了三周之前,想从那扇窄窄的窗户挤出去,他非得擦掉一大片皮肤不可。

  等到了外面他就站在刀锋一样薄的窗沿上,指尖找到墙上最最微小的缝隙帮助保持平衡。他斟酌片刻,决定往上走。之前时间不多,他只稍微瞟了一眼,但他记得塔顶有一栋方形角楼。角楼很可能是装饰性的,仍然只有他上楼的那条路可以下去;但它也可能是实用性的,能通向垛墙(而从垛墙也许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对面的塔,当然也可能没有)。得到了才知道。天上还下起了雨,这下更有趣了。

  苏伊达斯·德泽尔恨死了爬高。可惜他爬高又很在行,也就是说在做行动计划时爬高是切实可行的选项。他往上摸,寻找两块石头之间的沟槽。这种老房子的外墙上,水会积在勾缝里把灰浆腐蚀,深度刚够嵌进指尖。明天我这双手就算废了,他心想。可惜。

  爬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他遇到一片地方没有可供落手的地儿。他尽量向上延展,再把手指轻轻落在石头上,可感受到的只有平滑、完整的花岗岩。与此同时,他感到双脚正渐渐从落脚的缝隙里往外滑。不奇怪: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靴子脚趾处的接缝皮上,就是鞋底与鞋面缝在一起的那地方。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因此而死。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一点,但现在这么一想,死亡是完全可能的,毕竟并没有任何规定说天下的每面墙上都必须有方便抓手的地方。他也不可能再往下,因为得在没有地方抓手的情况下找到下一个落脚处。他随时可能失去平衡,那时就完蛋了。

  对此他非常平静,倒叫他自己吃惊不小。对死亡的恐惧从来都带给他更多精力,让他的行动速度加快,似乎远远超出身体的能力极限,还会把他的反应和思维进程加快到相当不可思议的水平。可这回他仅仅只是想:哦,并且意识到原来自己其实不怎么在乎。他能感觉到所有的责任、其他人对他的爱以及自己未能实现的潜能,它们就像孩子的小手一样想把他往上拉。这只手已经尽力了,可确实不够。尤其他心里也没有自责。我试图爬墙,结果没爬上去,仅此而已。

  这时他左手食指的指尖嵌进一条缝里,剩下的手指也找到了这条缝,他把手收紧——他能感觉到肌腱过度用力受了伤,但却感觉不到疼痛——然后一股似乎与他毫无关系的力量将他往上拉,让他可以抬起膝盖、在墙上摸索落脚点。找到了。那之后不久他就趴到了垛墙顶上,然后又移动重心往前翻,身体落到角楼潮湿的石板上。他瘫软在地,心里奇怪:刚刚是怎么回事?可他完全无法理解。先前他比大战期间的任何时候都更接近死亡,而现在他安全了,同时挖空心思也想不明白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不必担心,反正他已经上来了,花费无数精力、受了无数伤,终于抵达了。有片刻工夫他惊慌失措,因为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想上来;然后他记起来:从角楼也许可以上垛墙、再去对面的角楼、走下无人把守的楼梯进入世界。

  没那么简单。正如他之前所担心的那样,角楼完全是装饰性的,既没有活板门也没有通往垛墙的通道,它只是一个略带坡度的铅皮房顶,周围环绕着蠢头蠢脑的锯齿状垛口。他往下看着将这座角楼与隔壁邻居相连的那截垛墙;大门就在垛墙正下方,而他突然想起来,大门上方有面钟。而关于钟有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他开心地想,那就是它们必须上发条;又因为只有傻瓜和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搞那些毫无必要的田径运动,所以说墙内侧肯定有一条路可以很容易爬上钟那里。天色太暗,从他所在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也可能他想错了,也可能行会的普通成员每周一次拿把长梯子来给那鬼东西上发条,可是管它呢。如果整个西帝国的几百万人都能相信太阳是神,那他又为什么不能相信存在一道给钟上发条的楼梯呢。要有信仰,他告诉自己。充满信心地去相信奇迹。

  他绝对没办法从角楼侧面往下爬,不过跳下去也没多高。麻烦的地方在于要落在一堵相对较窄而且还看不太清的墙上(因为下雨还很滑)。他咧开嘴。正常人会留在原地,等太阳升起、底下有人出来走动再大声呼救。于是人家就会拿梯子帮他下来,到时候他肯定也已经编好故事,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上去。哦没错,正常人是会这么做的。正常人不会爬到垛墙上、只靠猜就自愿往下跳……

  看在老天份上,苏伊达斯,他仅剩的几个朋友经常这么说,为什么你非要穿军队发的大笨靴子?你看起来活像庄稼汉。因为,他从来没说过答案,我的脚已经习惯它们了。因为当我穿着它们的时候我完全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所以,如果某个时候我需要比方说攀爬垂直的立面,或者从塔上往下跳十英尺落到一堵窄墙上,我就能把活下来的可能性提到最高。结果他落下的位置刚刚好。他弯曲膝盖吸收落地的冲击力,整个人蹲在墙上,活像围栏上的猫。他满心惊奇,而且大大松了一口气。

  又因为他有信仰,所以钟的背面还有一个平台从墙上支棱出去,平台带顶,还有排水沟;他从墙上跳下、顺着平台顶往下滑、抓住排水沟将身体荡到平台上,就好像这是他在击剑厅演练过一百遍的招式。然后他就发现了一段狭窄的楼梯,还带扶手呢。看吧,信仰。现在他恨不得朝无敌骄阳三鞠躬,只不过太阳已经下山很久了。

  他双手揣在兜里蹦蹦跳跳地走下楼梯。他开心得不可理喻,就好像在某个重大问题上证明了自己的正确。院子尽头能看见一块块方形的黄光,那当然是欢迎仪式了。他微微一笑,心里暗想,这可真值得好好干一杯呢。不过我现在已经不那么干了,他迅速向自己保证。他拍拍膝盖和袖子上的灰尘和污垢,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砍刀的刀柄,然后才记起来,不对,我把它留在房间了,故意的。然后他穿过院子、走上通往主大厅的阶梯。

  门口有个守卫。“没关系的,”苏伊达斯说,“我是剑手之一。”

  守卫看看他。“唔,那还用说,击剑行会嘛。请柬。”

  “我没有。”

  “那你就不能进去。”

  苏伊达斯叹气。“他们在等我。我是客人之一。斯科利亚的击剑队。”

  “是吗。”守卫似乎对他的手背很感兴趣,它们血淋淋的擦破了皮。他并不记得伤了手背,不过当时他担着别的心事。

  “听着,”他说,“你去找富兰特泽士,或者兹米瑟斯,他们会替我担保的。我就在这儿等,行吧?”

  “谁?”

  “好吧。你干吗不带我去见你的长官?”

  这倒是可以安排,只不过需要花些时间,而这些时间苏伊达斯都花在了一间上锁的木炭地窖里。最后门终于开了,富兰特泽士站在门口瞪眼,“你去哪儿了?我们担心坏了。”

  苏伊达斯咧嘴笑。“我肯定是在哪儿转错了弯。迷路了。在这里头转了好几个钟头。”

  “你的手怎么回事?”

  “黑漆漆的,脚下打滑摔了一跤,真不敢相信对吧。我说,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我是谁,把我弄出去?这里头脏得要命,我可没衣服换。”

  两人被持戟的士兵护在中间朝院子那头走,走到一半时富兰特泽士说:“而且你全身都湿透了。”

  “在下雨。”

  “所以你在户外做什么?”

  “跟你说我迷路了。这地方跟小镇子一样大。”

  富兰特泽士好不伤心地瞅他一眼,他问:“你喝酒了吗?”

  苏伊达斯哈哈笑。“没有,当然没有。愿意的话你可以闻闻。”

  “不,不必了,我相信你。”富兰特泽士突然停步,“苏伊达斯,你没干什么蠢事吧?”

  “次数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苏伊达斯咧嘴笑,“不过最近没有。至少我觉得没有。怎么了?你以为我干了什么?”

  “我们到处找你。你没跟其他人一起下来参加欢迎仪式招待会。”

  “就这个?这就是我的反人类罪?”苏伊达斯抬腿朝阶梯走,“你振作些好吧?人总有散步的自由,哪怕是在该死的佩尔米亚。”

  从他有印象时起季若特就被困在一个角落里,跟一个秃顶的高个男人和他那球形的妻子谈论园艺。他对园艺完全不了解,对园艺的兴趣比了解还更少,而且他也不大确定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的确跟他讲过,可他的大脑挡开了他们所说的一切,就好像羊毛挡开雨水。他感觉对方似乎稍微算个什么人物,所以他不能光说个“失陪”就走开。他有位住在乡下的表亲有时会跟他说起玫瑰,把他烦得半死;他多么希望自己当时稍微听进去一点点。可他没有,而且现在也来不及了。

  然后,就好像无敌骄阳冲破云层,兹米瑟斯出现了,他抓住他的胳膊肘说:“季若特,有个人我想介绍给你认识。部长,您会见谅的,我敢说。”

  就这么简单,围困解除。趁兹米瑟斯把他往屋子对面拖的当口,季若特悄声问:“那是谁啊?”

  “他没说吗?那是巴鲁什部长。跟你说话的是佩尔米亚第四号人物。生产部长。怎么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一大篇给杜鹃花科堆肥的东西,”季若特回答道,“抱歉,我可没记笔记什么的。”

  兹米瑟斯哈哈大笑。“过来冒充一下漂亮小伙子,陪陪战争部长的老婆。”他说,“她喜欢年纪比自己小一半的美貌年轻人,我们手头最接近的就属你了。而且我听说你很能搭讪不该搭讪的女人。”

  季若特觉得这话大概是自己活该。“我还以为政府的人要明天才到。”

  “计划有变。我们得到的是官方的假消息,大家都一样。就是她,那边那个老鹰一样的女人。”他推了季若特一把,差点害对方栽倒,“为了斯科利亚,”说完他就消失了。

  那女人转过来冲他微笑,露出满口的牙。她问:“你是谁?”

  季若特告诉对方。“我对击剑并不真感兴趣,”她说,“告诉我,卡努斐克斯家的男孩是哪个?我倒很想认识认识他。”

  季若特四下一看,找到了奥多的后脑勺。他说:“我替你介绍。”

  跟奥多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矮子,那人原来就是这女人的丈夫。季若特抓紧机会逃跑,他迅速四下打量,发现没有追兵,于是安然撤退到摆食物的桌子旁。他在那里找到了伊瑟姿,她放射出的不友好屏障季若特从五码之外就能感觉出来。她稍微把屏障放松,容他靠近。

  她问:“见到苏伊达斯了吗?”

  “还真见了,”他说,“他刚刚才跟富兰特泽士一道走进来。怎么?”

  “他们在找他。我不晓得为什么。”

  “好吧,他们找到他了。”季若特看看食物,看完就意识到自己并不饿,“我注意到他的手了,”他说,“伤痕累累,就好像打架了什么的。”

  伊瑟姿睁大眼睛。“你猜他会不会是想逃跑没跑掉?”

  季若特耸耸肩。“不知道。我觉得不像。我是说这地方肯定比监狱还难出去。如果他想逃,比这好的机会有的是。”

  她从盘子上拿了一个面包卷,戳了几下又放回去。“你知道吗,之前在马车里,奥多读的那本蠢书。”

  “军事评述。”

  “你有没有注意到富兰特泽士有多紧张?他像是担了老大心事。”

  季若特不大确定该说什么好。“我还以为是我想多了。”

  “也就是说你也发现了。”

  “而且我觉得总的说来还是我想的对。他多半只是受够了,一动不动坐那么长时间。”

  “不对,”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也看见了。他肯定是有心事。”

  季若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装得有点过了。“你是不是整天就盯着我们其他人?我可没想到我们那么有趣。”

  “你个废物,”她呵斥的语气太激烈,他不由退了一步,“我们被拽过来,扔进这堆愚蠢可怕的事件里,而你就任它发生。我不明白怎么能有人这么想。看在老天分上,季若特,街上摆着尸体呢。你就从来不把任何事情当真吗?”

  “好吧,是有尸体,”季若特没来得及拦住自己,“但那是他们的问题,跟我们无关。又不是我们的责任,而且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这不是我们的国家。而且……”

  他及时停下了。好吧,也许并没有太及时。她冷冷地瞪着他:“而且什么?”

  好吧,就算他不说她也会替他说的。“而且他们是敌人。如果他们愿意自相残杀,随他们去好了。”他等了一等,但她没说话,“怎么?你不可能假装大战没有发生过。还有,如果他们在自相残杀,他们就没工夫杀我们。”

  伊瑟姿转过身去,季若特强烈感觉自己根本不存在。他体会到深深的疲惫,就好像他背了一整天重物,没人准备接过去。“听着,”他对着伊瑟姿的后脑勺说。“我并不恨佩尔米亚人。他们怪得很,还有他们怎么吃得下他们弄的那些食物我永远不会懂,但他们只是人。他们的政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想来,也不想卷进去。我还以为你理解呢。”

  她转身的速度太快,差点撞到他身上。“季若特,你真蠢,”她说,“你不明白吗?这里头有事,而我们深深陷进去了。兹米瑟斯老是消失不见。那个被谋杀的人。我们到了哪儿,哪儿就有麻烦。这事儿跟大战有关,他们还想再打一场,而且在利用我们来达到目的。击剑巡回比赛,老天,我们来是为了让情况变得更好,可结果现在街上躺着死人、到处都是兵,而我不理解……”

  季若特叹气。“全是你的想象,”他说,“你绷得太紧,压力太大,因为——唔,光是来佩尔米亚这一样已经够了,然后我们又发现我们要用真剑打,简直就是野蛮,再然后又有暴动之类的事儿。不过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暗中进行的阴谋诡计。只不过是一团乱,没别的。”

  “你说的不对,”她说,“你心里清楚,只可惜你没种承认。”

  他知道自己理应感到愤怒,但他心里连一丝一毫的怒气或怨恨都没有;他知道愤怒是自己无力承担的奢侈品。“你这么想我很遗憾,”他说,“而且我希望你想错了。”这话还不如说给墙听呢。他转身走开,心里琢磨着还要多久才会允许他们离开。他四下看看,想找人说话。苏伊达斯被一圈佩尔米亚人围在中央,他咧嘴微笑、哈哈大笑,而他们跟他一起似乎也非常开心——大概是他的崇拜者,因为能认识斯科利亚的击剑冠军而心花怒放。富兰特泽士被乌罗什部长和他老婆压制在一个角落(也许他懂园艺吧),而奥多则不见踪影。他正这么关注着大家,这时来了个又矮又方的佩尔米亚人,一头灰色长发扎成马尾辫。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咬定他是季若特·布锐埃纽斯。

  他说:“对,是我。”

  “你比刺剑。”

  “没错。”

  佩尔米亚人点点头:“为什么?难道苏伊达斯·德泽尔不是你们国家的刺剑冠军吗?”

  哦见了鬼了。“对,没错,”季若特说,“但我们需要苏伊达斯去比砍刀,所以——”

  “可是他比的是长剑,比砍刀的是奥都勒森图鲁斯·卡努斐克斯。”

  “啊,他俩对调了。总之呢,苏伊达斯不可能又比长剑又比刺剑,所以他们就找了我。”

  他的回答显然未能令对方满意。“我关注斯科利亚联赛已经有段时间了,”那个佩尔米亚人说。“从没听说过你。他们为什么不找格斯·耳寇迈-布林伽斯来比刺剑呢?他是今年锦标赛的银牌选手。”

  “我猜他大概走不开,”季若特深感疲惫,“而我正好有空,所以……”

  “你到底参加过职业比赛没有?你的名字没在斯科利亚行会的名册上出现过。”

  “职业的倒不算,不。抱歉,我好像没听见尊姓大名?”

  “图乔曼。负责文化与宗教事务的国务卿。”喔,季若特心想。“如果选了德泽尔那为什么又是卡努斐克斯来比砍刀呢?我不明白。”

  “这个嘛。”季若特敞开心门,指望从宇宙中攫取一粒灵感的火花,“奥多过去从没用过砍刀,但在练习的时候我们发现他极其出色——”

  “他在乔伊奥兹的表现并不令人信服。”

  “他有点紧张。总之呢,他一直在练习。明天可有好戏看呢,我保证。”

  图乔曼部长面露怀疑之色。“希望如此,”他说,“你会发现此地的观众很有鉴赏力。我留意到你是倾向于维萨尼学派的。”

  是吗?而维萨尼学派又是什么鬼东西?“有一点吧,我猜。不过大部分我都是随机应变。”

  他说错话了。“这我不能接受,”部长说,“我读过了你在乔伊奥兹比赛的文字稿。你综合了四个风格迥异的经典击剑学派的元素。这就是我来这里看你的主要原因。”

  文字稿?“你跑了这么远就为来看我?”

  “来看实战中的后正统维萨尼单时技术,对。我一辈子都有读到相关的内容,但从没亲眼见过。”一个严厉的表情,“我真心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说完这话,部长随便编了个借口向他告辞,然后大步走开了。留在原地的季若特嘴里默念后正统维萨尼单时技术,预备等下拿奥多的书查一查。他非常希望翻译过来就是躲开对方的剑保住自己小命的意思,因为他反正是准备这么干的,观众有什么期待谁管它。

  “你知道,其实这些人也不算太坏,”苏伊达斯从他背后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个玻璃杯:纯水。“我刚刚跟一个人聊了一会儿,他在南边某个地方组织商业巡回赛。猜猜看他跟我开的价是多少,刺剑,用钝剑比。”

  季若特稍微挪远些。“猜不出来。”

  “五千诺米斯玛塔。每场一千,刺剑。还不止呢,他对钝剑完全没意见,一点也没有。似乎只有行会坚持必须使用开刃剑,而行会只控制着全国大约三分之一的击剑活动。赌剑的人是不介意的,有意见的只是那帮神经兮兮的纯净主义者。这儿可有不少赚钱的机会。还不算表演赛、私教课、政治背书……”

  “政治……?”

  “哦,在佩尔米亚是一笔大买卖呢。他们付你一大笔钱,让你说自己多么多么景仰某个政治家。五百诺米斯玛塔,他们估计我能拿到,因为我是斯科利亚的冠军什么的。如果后两场比赛我表现出色,价码还能再升一升。我得说,这么一来整件事就完全不一样了。在这儿待上十八个月,我一辈子的花销都能赚出来,我可以退休,开一家时髦的击剑厅,下半辈子就给——唔,给你这种人吧,我猜——当教练,而且再也不需要上场动真格的。刚才跟我说话的有个干瘪的小矮子,他说只要百分之五的佣金他就能替我安排妥当,而且完全不用碰开刃的剑。”他停下来皱眉,“老天,可千万别再打仗,坏了我的好事。”

  季若特瞪大眼睛:“你在认真考虑留在佩尔米亚?”

  “你不明白,”苏伊达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又轻又硬。“抱歉,季若特,但你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的。钱对你来说从来不是问题,对吧?钱一直都有,你从来不必想它。如果你一个大子儿也没有可就不一样了,相信我。好吧,我对穷已经厌烦透顶。它拖着你,吸干你的精力,直到你除了钱再也想不到别的,而如果我只需要在这鬼地方待十八个月就能摆脱它——直说吧,我别无选择。”

  “可我还以为你——”季若特咽下了后半句,但苏伊达斯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这次来的确有钱拿。对。两万五。这是一大笔钱,但还不够。松莎……”他停下来皱起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不够,”他说,“够我花五年。可五年以后呢?安全起见,我需要两倍这个数才能开起击剑厅,否则长远看只会让情况更糟。不,就是这地方了。愿神保佑佩尔米亚,要我说。多好的国家,多美的人,而且让我们祈祷不会再有一场战争。”他深吸一口气,变成笑声吐出来,“我从来都不赞成战争,”他说,“用它去处理问题简直蠢死了,总是把事情闹得更严重,还有人……反正吧。”他四下瞧瞧,伸手从旁边一张桌上抓起装满葡萄酒的酒壶,“我觉得应该为此喝一杯。你觉得呢?”

  “苏伊达斯……”

  “哦去你的。”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酒壶放回桌上,“反正我会认真考虑考虑,”他说,“我意思是,十八个月算什么呢?偷苹果判的刑也比这个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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