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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特里贡的毒尾

  我在橄榄丛中找到了他。毯子胡乱地裹在他身上,好像睡梦中他还在跟我作对似的。

  “儿子。”我说。在静谧的空气中,这两个字很嘹亮。天还没有破晓,但我感觉时间快要到了,我父亲战车的巨型车轮正滚滚向前。“忒勒戈诺斯。”

  他睁开双眼,迅速举起双手想要挡住我。我感觉自己像被匕首刺中了一样,很痛苦。

  “我是来跟你说你可以去的,而且我会帮你。但我们必须讲条件。”

  他知道我要为这些话付出多大代价吗?我觉得他不可能知道。年少之人意识不到自己欠下的债,这是一种福气。喜悦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扑到我怀里,将脸贴在我的脖子上。我闭上了眼睛。他闻上去像绿叶和流动的树汁。十六年来,我们只闻过彼此的味道。

  “推迟两天启程,”我说,“两天之内完成三件事。”

  他急切地点了点头。“什么都行。”如今我失败了,他倒是顺从起来。至少胜利之后他的姿态很仁慈。我将他领到房子里,往他的怀里塞满了草药和瓶瓶罐罐。我们一起把它们叮叮咣咣地搬到了船上。在甲板上,我开始切割研磨,混合糨糊。我很惊讶他居然在看。一般在我施咒的时候,他都会溜到别处去。

  “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个保护咒。”

  “抵御什么用的?”

  “我能想到的任何东西。雅典娜能召唤的任何东西——风暴,海怪,海难。”

  “海怪?”

  我很高兴看到他的脸有一点发白。

  “这会让它们躲得远远的。如果雅典娜想在海上对你下手的话,她就不得不亲自出马,但我觉得她做不到,因为她被命运三女神约束着。你绝不能离开这艘船,到了伊萨卡之后,马上去找你父亲,请他出面向雅典娜求情。雅典娜是他的守护神,也许会听进他的话。对我发誓。”

  “我会的。”阴影中,他面色凝重。

  我边念咒语,边将药水倒在每一块粗糙的木板上,每一寸船帆上。

  “我能试试吗?”他说。

  我把剩下的药水给了他。他浇透了一小块甲板,念着从我这里听到的话。

  他戳了戳木板。“成功了吗?”

  “没有。”我说。

  “你怎么知道念哪些词?”

  “什么对我而言有意义,我就念什么。”

  他的脸因用力而紧绷着,好像他正推着一块大石头上山似的。他盯着甲板,念了些不同的词,然后又念了另外一些词。甲板还是纹丝未动。他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太难了。”

  即便事与愿违,但我还是笑了出来。“你以为很简单吗?听着。当你着手建这艘船的时候,你并没有指望挥一下斧头就把船建好。这需要付出,日复一日地付出。巫术也是一样。我已经奋斗了好几个世纪,可我依然没有驾驭它。”

  “但情况不止如此,”他说,“也是因为我不像你,不是个巫师。”

  我想起我的父亲。很多年前,他将壁炉中的柴火烧成灰烬,对我说:而这在我的神力里根本不算什么。

  “有可能你不是个巫师,”我说,“但你是别的什么。一个你还没有发现的身份。这就是为什么你要离开。”

  他的笑容像夏日的绿茵一样温暖,让我想起了阿里阿德涅的笑。“是的。”他说。

  我领着他来到了海滩上的阴凉处。在他吃最后几颗梨的时候,我用石子标出了他的航线,勾画出了停泊点和险境。他不会路过斯库拉。有其他的路可以到伊萨卡。奥德修斯没能走这些路是波塞冬复仇使然。

  “如果赫耳墨斯帮你的话,那很好,但你永远都别指望他。他说的一切都是信口开河。而且,你必须时刻警惕雅典娜。她可能会以其他的样貌来到你面前,也许会是个美丽的少女。不论她怎么诱惑你,你都绝对不能上当。”

  “母亲,”他的脸变得通红,“我是去找父亲的。我脑子里只有这件事。”

  我没有再说什么。那些日子里,我们对待彼此比以往温柔了一些,甚至比争吵之前还要温柔。晚上,我们一起坐在壁炉边。他将一只脚塞在某只狮子身下。那时不过是秋天,但夜晚已经很凉爽了。我做了他最爱吃的菜,鱼包芝士烤香草。他边吃边由我长篇大论。“佩涅洛佩,”我说,“对她用尽所有礼节。在她面前下跪,给予她礼赞与馈赠——我会给你一些合适的赠礼。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丈夫的私生子对自己阿谀奉承。”

  “还有忒勒玛科斯。对他要最为警惕。你的出现对他造成的损失最大。过去有很多私生子都坐上了王位,这事他是知道的。不要相信他。不要背对他。他是你父亲亲手调教出来的,会很机敏。”

  “我射箭射得很好。”

  “射橡树干和野鸡还行。你不是打斗的料。”

  他深吸了一口气。“反正不论他想怎样,你的神力都会保护我的。”

  我惊恐地瞪着他。“别傻了。出了这个地方,我的神力就帮不上你了。指望这个就是等死。”

  他碰了碰我的手臂。“母亲,我只是说他是个凡人。我继承了你的一半血统,还有相应的本事。”

  什么本事?我想摇醒他。一点魅力吗?蛊惑人心的方法吗?他的脸上写满了无畏的希望,让我觉得自己沧桑无比。年轻人的心气在他体内翻涌,日渐成熟。黑色的卷发垂入他的眼帘,他的声音也变得深沉了。少男少女们会为了他害相思病,但我却只从他身上看到了上千个可能会终结他生命的弱点。在火光的映衬下,他光秃秃的脖子很是骇人。

  他将头靠过来。“我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你做不了这个保证,我想大喊。你什么都不知道。但这是谁的错呢?我遮住了世界的真实模样,不让他看。我用鲜艳亮丽的色调描绘了他的过往,而他爱上了我的艺术品。如今已经太晚了,没法回到从前改变这一切了。如果我真有那么沧桑的话,我应该明智一些才对。我不该傻到在鸟儿已经飞向天际后,还在这里哭号。

  我跟他说我们有三件事要做。但最后一件事我要独自完成。他没有追问。是要施什么咒吧,他想。是想挖什么草药吧。我等到他上了床,然后在星光的照耀下走到了海边。

  海浪滑过我的脚面,在裙角打了个弯。我走到忒勒戈诺斯泊船的山洞附近。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登上那艘船,搬起四四方方的岩石船锚,展开缝得七扭八歪的船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只要他知道我还看得到,就会一直冲我挥手。然后他会转过身去,翘首以盼坐落在希望尽头的那座山石嶙峋的小岛。

  我回忆着外祖父的神殿,还有俄刻阿诺斯的黑色奔流——那条环绕世界的大洋河。如果某位神灵有水仙女的血统,那么他就能潜入大洋河的波涛中。波涛会载着他们穿越海岩隧道,跨过上千条支流,来到海底之下大洋河的流经之处。

  我和埃厄忒斯以前常常到那里去。那两片水域交汇却不交融,而是创造了一层类似薄膜的东西,像水母一样黏糊糊的。透过那层薄膜,你可以看到阴暗的海水正闪着磷光。如果你把手压上去的话,还能感觉到另一边冰冷刺骨的幽幽海水。我们收回手指时会一阵刺痛,上面还会带着盐味。

  “看。”埃厄忒斯曾说。

  他指着正在无垠黑暗中移动的某个东西。一道浅灰色的阴影正在向前滑行,大得像艘船一样。它向我们逼近,鬼魅般的飞翼在黑暗中静谧无声。唯一的声响是它的尾脊在沙床上拖动时发出的。

  特里贡,我弟弟这样称呼它。它是同类中威力最强的,本身就是个神。据说世界的造物主、天父乌拉诺斯为保险起见将它安置在了那里,因为那东西尾巴上的毒液是全宇宙最强烈的,轻轻一碰就会使凡人即刻毙命,让身居高位的神灵永世陷入痛苦之中。那么对次等神灵来说呢?它会对我们怎样?

  我们盯着它那张诡异又陌生的脸,和它那张扁扁的、裂缝般的嘴。我们看着它光滑的白肚皮从头顶上游过。埃厄忒斯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放光。“想想看用它作武器会有多厉害吧。”

  我马上就要违抗流放的命令了,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等着夜幕降临,等着浮云遮住我姨母的双眼。如果我成功了,天亮时我就会回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失踪了。如果我没成功,哎。大概也就不用惩罚我了。

  我迈入波涛之中。它们没过我的腿,我的肚子。它们没过我的脸。我无需像凡人一样用石头为自己增重,与浮力作斗争。我稳步沿大陆架向海底走去。头顶之上,潮汐依旧在不停涌动着,但我所处的水位太深,已经感觉不到它们了。我的目光照亮了前路。沙子在我周围飞旋,一条比目鱼从我脚底下窜了出来。没有其他生灵靠近我。它们闻出了我的水仙女血统,也可能闻出了长年施咒在我手上残留的毒药味。我犹豫是否该试着与海仙女们沟通,寻求她们的帮助。但我觉得她们不会喜欢我此行的目的。

  我越走越深,陷入黑暗的深渊之中。我并不适应这样的水域,它对此也心知肚明。寒冷钻入我的骨髓,盐霜摩擦着我的脸颊,大海的重量像群山一样叠加在我的肩头。但毅力一直是我的长项,我继续向前。我能瞥见庞大的鲸鱼悬浮在远处的海水中,还有巨型乌贼。我握紧了刀,那是最锋利的青铜刀,但它们也对我避而远之。

  最后,我终于到达了最深的海底。海沙是如此冰冷,灼得我脚痛。这里的一切都静悄悄的,海水纹丝不动。唯一的光源是悬浮在水中的冷光束。这个神,他很明智——让来客长途跋涉到如此险恶的地方,这地方除了他以外,不再有其他生灵。

  我高喊着:“伟大的深海领主,我从世间而来,向你发起挑战。”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在我周围,茫茫盐滩延伸开去。随后黑暗散开,他来到我的眼前。他体型庞大,白里透灰,像烈日的残影一样烫印在深渊之中。他无声的飞翼泛着波纹,细细的水流从翼尖流淌而出。他的瞳孔像猫的一样细细的,呈线形,他的嘴是一条毫无血色的裂缝。我目瞪口呆。当我踏入海洋中时,我对自己说这不过是另一个我需要对付的米诺陶洛斯,另一个我能够以智取胜的奥林匹斯神。可如今,当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庞然大物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胆怯了。这条生命比世间的所有大地都要古老,像第一滴盐粒一样古老。就连我父亲在他面前都会显得像个孩子一样。你无法与这样的事物抗衡,就像你无法将大海堵死。冷冰冰的恐惧从我身上奔流而过。我一生都在担惊受怕,怕某个恐怖至极的东西会找上门来。我再也不用等了。它来了。

  你缘何向我发起挑战?

  所有至高神灵都有用意念说话的能力,但在脑海中听到这神物的声音,还是让我无比忐忑。

  “我是来赢取你的毒尾的。”

  你为何渴求如此威力?

  “宙斯之女雅典娜要索我儿子的命。我的力量无法护他平安,但你的可以。”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直视着我的双眼。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太阳神之女。海水触及的一切最终都会汇集到我这里,汇集到深渊之中。我尝过你的味道。我尝过你全家的味道。你弟弟也曾为了我的威力而来。他像所有人一样空手而归。我不是你等斗得过的。

  绝望涌遍我的全身,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深海中的所有魔怪都因与他们的兄弟海怪搏斗而伤痕累累。可他却没有。他全身光滑得很,没人敢招惹他的上古神威。就连埃厄忒斯都认识到了自己的极限。

  “即使如此,”我说,“为了我儿子,我也必须试试看。”

  这是不可能的。

  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那么毅然决然,这几个字也不例外。每时每刻,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力在流失,被残酷无情的冰冷海浪和他目不转睛的凝视抽干了。我强迫自己开了口。

  “这我无法接受,”我说,“我儿子必须活下去。”

  凡人的生命没有必须一说,除了必须死。

  “如果我无法挑战你,也许我可以用什么东西与你交换。给你某件礼物。完成某个任务。”

  他张开了裂缝般的嘴,无声地大笑起来。你能有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呢?

  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他用黯淡无光的猫眼打量着我。

  我的规矩一如既往。如果你想取走我的毒尾,那么首先你必须中它的毒。这就是代价。用永世的痛苦,为你儿子换取寥寥几年的凡尘光景。这值得吗?

  我想起了分娩时的痛苦,那痛苦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设想它永世延续,无药可医,无可缓解。

  “你对我弟弟提了同样的要求吗?”

  我对所有人提的要求都是一样的。他拒绝了。他们总会拒绝的。

  知道这件事给了我某种勇气。“还有什么条件?”

  当你不再需要借它之力时,将它扔进海浪中,这样它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就这些吗?你发誓?”

  你是想约束我吗,孩子?

  “我想知道你会信守承诺。”

  我会信守承诺。

  水流在我们周围涌动。如果我做了这件事,那么忒勒戈诺斯就会活下去。这是唯一要紧的。“我准备好了,”我说,“进攻吧。”

  不。你必须自己伸手去触碰毒液。

  海水啃噬着我。黑暗使我的勇气都枯竭了。沙床并不平整,上面杂乱地堆着骨头碎片。所有葬身大海的事物最终都会到这里安息。我的皮肤肿胀了起来,刺得生疼,好像它要把自己活剥下来离我而去似的。诸神是没有慈悲之心的,我一生都深谙此道。我强迫自己迈步向前。有什么东西绊住了我的脚。是一块肋骨。我将脚从里面抽了出来。如果我停下,我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我来到了他的毒尾与灰色外皮的衔接处。接缝之上的皮肤看上去柔软得很病态,像是什么东西烂掉了一样。尾脊在海底蹭出了轻微的刮擦声。走近之后,我看到了尾脊边缘的锯齿,还嗅到了它的威力的味道,那味道很浓郁,甜腻得令人窒息。毒液进入我的身体后,我还能走出深渊吗?还是说我只能紧握着毒尾躺在那里,任由我儿子丧命于陆上世界?

  别拖了,我对自己说。但我无法再上前一厘。我的身体在自我毁灭面前畏缩不前,它的判断力很纯粹,也很精准。我腿上的肌肉紧绷起来,想要逃跑,想要连滚带爬回到陆上世界的安全怀抱中。就像在我之前来到这里的埃厄忒斯一样,就像所有前来索取特里贡威力的人一样。

  在我周围是漆黑晦暗的水流。我将忒勒戈诺斯灿烂的面孔映在眼前。我伸出了手。

  我的手穿过空空如也的海水,什么都没有摸到。那神物又漂浮在了我面前,用了无生气的眼眸凝视着我。

  可以了。

  我的思绪就像那片海水一样漆黑。好像时间跳跃了一样。“我不明白。”

  你原本是要碰那毒液的。这就够了。

  我感觉自己像疯了一样。“怎么会是这样?”

  我和这个世界一样古老,定的标准只要讨自己开心就好。你是第一个达到标准的。

  他从沙床上腾空而起,扇动着飞翼掠过我的发丝。当他停下的时候,毒尾与身体的接缝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割吧。从上面开始,不然毒液会漏出来的。

  他的语气很镇定,好像是在叫我切水果一样。我头晕目眩,还没有缓过神来。我看着那块皮肤,它像内手腕一样柔嫩,不着疤痕。我无法想象将它割开的样子,就像我无法想象割开小婴儿的喉咙。

  “你不会允许别人这样做的,”我说,“这里面肯定有诈。有了这样的威力,我可以摧毁世界。我可以威胁宙斯。”

  你说的那个世界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你赢了,现在拿走奖赏吧。割吧。

  他的声音既不严厉也不温和,可我却感觉自己像挨了鞭子一样。海水紧紧地压在我身上,宽广的深渊延伸入无垠的黑暗。他柔软的皮肤候在我面前,光洁无瑕,泛着灰色。可我依然一动不动。

  你准备跟我一决高下取走这毒尾,可如果我自愿的话不行?

  我的胃扭作一团。“求你了。别逼我这么做。”

  逼你?孩子,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已经感觉不到手中握着的刀柄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儿子就像天空一样遥远。我举起刀刃,用刀尖抵住那神物的外皮。它像花瓣一样轻而易举地撕裂开来,边缘参差不齐。金黄色的灵液涌了上来,流得我满手都是。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想法:我肯定会因此遭报应的。我可以炮制我想要的所有咒语,可以锻造所有充满魔力的长矛。可这神物鲜血横流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最后一块皮也割开了。毒尾脱下,来到了我的手中。它几乎没有重量,近距离看,它几乎是五彩斑斓的。“谢谢。”我说,但我的声音化为了空气。

  我觉出水流在移动。沙粒窃窃私语。他的飞翼正徐徐抬起。我们周围的黑暗因他的团团金色灵血而闪闪发光。我脚下躺着一千年来的尸骨。我想:这个世界,我一刻都无法再忍了。

  那么,孩子,就再创造一个世界吧。

  他滑向黑暗之中,身后托着一条金色的缎带。

  我手执那死亡杀器,重回地面的路变得很漫长。我什么生灵都没有看到,甚至遥望远方也没看到。曾经它们厌恶我,如今它们对我避之不及。当我浮上岸边时已经接近黎明,没有时间休息了。我来到山洞里,找到了一直被忒勒戈诺斯当作长矛来用的那根旧木棍。我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解开了将尖刀绑在木棍顶端的绳子。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端详着它七扭八歪的手柄,心想我该不该找根新的来。但这是他练习时用的长矛,我觉得按他熟悉的样子维持原样会更安全一些,歪就歪吧。

  我轻轻地托着尾脊的根部。它被透明的液体罩上了一层薄膜。我用麻绳和魔法将它捆绑在木棍顶端,然后又在上面罩了一层魔莉加持过的皮革护套,以防毒液溢出。

  他还在熟睡,脸庞光滑,脸颊微微泛着红晕。我站在一旁端详着他,直到他醒来。他吓了一跳,然后眯起了眼睛。“怎么了?”

  “护具。除了手柄之外哪里都别碰。轻划一刀就能让凡人毙命,让神备受折磨。要一直套着护套。这东西只能用来对付雅典娜,或在极端的险境中使用。事后必须把它还给我。”

  他无所畏惧,他向来如此。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用手掌掂量着手柄。“比青铜要轻。这是什么东西?”

  “特里贡的毒尾。”

  魔怪的故事一直是他的最爱。他瞪着我。“特里贡?”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惊奇,“你从他身上取走了毒尾?”

  “没有,”我说,“是他给我的,付出了一些代价。”我想起了浸染深海的那滩金色灵液,“拿上它,好好活下去。”

  他跪倒在我面前,眼睛盯着地面。“母亲,”他开口说,“女神——”

  我按住他的嘴。“住嘴,”我拉着他站起身来,他已经和我一样高了,“现在别说这个。你说这话不合适,我也受不了。”

  他对我露出了笑容。我们一起坐在桌旁,吃起了我做的早餐。然后我们备好船,装好食粮和赠礼,将它拖到了海边。他的脸每分钟都变得更加灿烂,脚在地面上滑行着。他让我最后拥抱了他一下。

  “我会代你向奥德修斯问好的,”他说,“我会带很多故事回来给你,母亲,多到你不敢相信它们竟全都是真的。我会带很多礼物回来给你,多到你看不到甲板。”

  我点了点头。我摸了摸他的脸,随后他扬帆起航。他的确一直挥着手,直到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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