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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之继续

  10月1日早上5点

  我和一行人很轻松地出门搜查了,因为我觉得自己从没看见过米娜如此的强壮和健康。我很高兴她同意退出,让我们男人来工作。无论如何,她参与到这个可怕的事情中来对于我来说太恐怖了,现在她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就是因为她的精力、头脑和远见,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一起,所以事情才有了眉目,她也许也认为自己的这部分工作已经完成了,从此就可以把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们来完成了。我觉得,我们都因为仑费尔德的事有点心烦。在我们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以后,一直沉默着直到回到了书房。

  莫里斯先生对西沃德医生说:“约翰,如果他不是要用假象欺骗人的话,这是我见过的最清醒的精神病人了。我不敢肯定,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目的。如果是这样,他会因满足不了愿望而很苦恼的。”

  高达尔明勋爵和我没有说话,不过范海辛说:“约翰,你比我更了解精神病人,我很高兴事实是这样的,因为恐怕要是由我来决定,我可能在他歇斯底里的爆发之前就已经放他走了。但是我们会不断增长经验,而在我们现在的任务中,我们必须万无一失,就像我的朋友昆西说的那样。所以还是让所有的事情保持原状的好。”

  西沃德医生好像是在梦里,他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同意你。如果他是个普通的精神病人,我可能就冒险相信他了。但是他和伯爵有某种标志性的联系,我怕放了他会出麻烦。我不能忘记他在向我要一只猫时,也是同样强烈地恳求我,然后又想用牙齿撕开我的喉咙。另外,他叫伯爵“主人”,他可能是想出去帮他实施一些罪恶的计划。那个可怕的东西有狼、老鼠和自己的同类来帮助自己,所以我想他应该用不上一个精神病人。虽然,他确实看起来很诚恳。我希望自己做得是正确的。这些事情,和我们的棘手的工作搅在一起,真是让人伤透脑筋。”

  教授走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深沉而温和地对他说:“约翰,不要怕。我们是在一个悲伤和可怕的事情里尽力尽到我们的义务,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其他的我们还能希望什么呢,除了上帝的怜悯以外?”

  高达尔明勋爵悄悄地离开了几分钟,现在他回来了。他拿出一支银色的口哨,说道:“那个老房子里可能有很多老鼠,有这个东西我们就有备无患了。”

  我们翻过墙,当月光照下来时,我们小心地保持在树冠落在草坪上的阴影里,这样到了门口。当我们到了门口,教授打开包取出很多东西,把它们放在台阶上,分成了四小份,显然每人一份。然后他说道:

  “我的朋友们,我们正在进入危险之中,需要很多武器。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超乎世俗的。记住这个人有二十个男人的力气,还有,虽然我们的脖子和气管和普通人一样,因此很容易被折断,但是他也不是不可战胜的。一个强壮的男人,或者一个男人的团体,加起来比他力气大,有可能在一定时候制伏他,但是我们不可能像他伤害我们那样伤害到他。因此,我们必须保护自己不让他碰到我们。把这个放在你们的胸口,”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一个小小的银十字架递给我,因为我离他最近,“把这个花环戴在你们的脖子上,”他又给了我一个枯萎的大蒜花环,“对那些普通的敌人,有这把左轮手枪和小刀,还有这些小电灯作帮助,你们可以把它系在自己胸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还有这个我们不能随意玷污的东西。”

  这是一块圣饼,他把它放在一个信封里递给我。其他人也得到了一样的装备。

  “现在,”他说,“约翰,你的万能钥匙带了吗?这样我们可以打开门。我们就不用像原来在露西那儿一样破门而入了。”

  西沃德医生试了一两把万能钥匙,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的巧手帮了他的忙。不久他找到了一把合适的钥匙,前后捅了几次,插销松了,随着一阵铁锈的摩擦声,插销缩回去了。我们去推门,生锈的合叶吱吱嘎嘎的响着,门慢慢地打开了。这情景和西沃德的日记中描写的打开韦斯顿拉小姐的坟墓的情景惊人的相似,我猜其他人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们同时都向后退缩。教授是第一个迈开步子走进这扇门的人。

  “主啊,将我托付给你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经过门口时在胸前画了十字。我们关上了身后的门,以免当我们点上灯后,注意力可能会被路口所吸引。教授仔细地检查了锁,以免在我们慌着找出口的时候从里面打不开门。然后我们都点上灯开始了搜查。

  随着灯的光线交织在一起,我们的身体投下巨大的影子,这些小小的灯发出的光线营造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效果。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种感觉了,我觉得有什么人在我们中间。我猜这是回忆,如此强烈,是屋里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在特兰西法尼亚的可怕的经历。我想每个人都有相似的感觉,因为每当发出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一个新的影子时,大家都立即回头张望,和我的动作一样。

  整个屋子里都积满厚厚的灰尘。地上的灰尘好像有几英寸厚了,除了那些有新近的脚印的地方,我将灯放低,能看见地上有靴子的平头钉的印记。墙壁上很粗糙,布满灰尘,角落里有很多蜘蛛网,上面也落满灰尘,并且一部分被灰尘的重量压塌了,看起来就像破布一样。大厅里的桌子上有一大串钥匙,每一把上都有一个旧得发黄的标记。钥匙已经被用过好多次了,因为桌子上的灰尘有好几处痕迹,和教授把钥匙拿起来之后看到的痕迹是相似的。

  教授转向我说道:“你熟悉这个地方,乔纳森。你画过这个地方的地图,至少比我们知道得多。哪条路可以去教堂呢?”

  我知道它的方向,虽然上一次我没能进到里面去,于是我带了路,在转错了好几次弯儿以后,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扇低低的用铁箍条支撑的橡木拱门前。

  “这就是了。”教授一边说,一边将灯照在一张这所房子的小地图上,这是从我关于房屋购买的原始信笺上复制下来的。我们费了一点儿劲从那一串钥匙里找到了这扇门的钥匙,打开了门。我们已经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做好了准备,因为当我们稍稍打开了一点门时,一股恶臭的气体从缝隙中散发出来,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气味。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近距离地见过伯爵,当我看见他时,他要么是在他的房间中处于禁食状态,要么是在露天的废弃的建筑物里身体里充满了鲜血,但是现在这个地方既狭小又密闭,长时间的废弃使空气变得污浊而带有恶臭。可是关于这种气味本身,我该怎么描述它呢?

  这种气味中不仅带着死亡的意味和血液的刺鼻的味道,而且好像腐烂的东西自己都已经腐烂了。哼!想到这里我感到很恶心。那个魔鬼呼出的每一口气好像都留在了这个地方,让这里变得更加恶心。

  要是在一般的情况下,这样的臭气会让我们的冒险心理准备和信心降到最低点,但是这次不是普通的情况,我们所肩负着的神圣而严肃的使命给了我们超越生理考验的力量。在第一次闻到这令人作呕的气体后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之后,我们都开始了工作,就好像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是一座玫瑰花园。

  我们仔细地检查了这个地方,在我们开始前,教授说道:“首先要数一数剩下了多少箱子,然后我们要检查每一个洞,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其他箱子的任何线索。”

  一眼就能看出有多少箱子剩下,因为这些箱子都很庞大,不可能数错。

  五十个箱子只剩下了二十九个!有一次我被吓住了,因为看见高达尔明勋爵突然转头看着房间的门外黑黢黢的走廊,我也向外看,一瞬间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在某处,透过影子,我好像看见了伯爵那张邪恶的脸,那鼻梁,那双红色的眼睛,那血红的嘴唇和那吓人的苍白。但是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因为高达尔明勋爵说道:“我觉得我看到了一张脸,不过那只是影子。”然后他又开始了搜查,我将灯向那个方向照去,进到了走廊里面。没有任何人的迹象,而且因为那里没有墙角,没有门,没有任何缝隙,只有硬邦邦的墙壁,即使对他也不可能有藏身之处。也许是恐惧激发了想象力,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几分钟后我看见莫里斯从他正在检查的一个角落突然向后退,我们都注视着他的行动,无疑一种紧张感正在我们心里滋生,我们发现了一团鬼火,像星星一样闪烁着。我们都本能地向后退。整个屋子里都因为老鼠而变得活跃起来。

  有一两秒钟我们都被吓呆了,除了高达尔明勋爵,他看起来对这种紧急情况早已做了准备。他冲向那扇箍着铁条的橡木大门——就像西沃德医生在门外那样称它,我看见他转动锁里的钥匙,拉开巨大的门闩,将门打开。然后,他将那只小小的银色口哨从口袋里掏出来,吹出了一声低沉的、刺耳的哨声。在西沃德医生的院子里响起了狗叫声,一分钟后三只小猎犬围住了房子。我们都不自觉地朝门口走,就在我们缓慢移动的同时,我注意到灰尘被破坏得很厉害,被移走的箱子就是从这里被搬出去的。但是就在这期间,老鼠的数量剧增,他们好像顷刻间就充满了整个房间,直到灯光照在它们移动着的黑色身体和闪着光的恶毒的眼睛上,这个地方好像变成了萤火虫的世界。狗冲上去了,到了门口却突然停住狂吠起来,同时抬起鼻子,开始发出忧伤的嗥叫。老鼠正在成千上万的增加,于是我们出去了。

  高达尔明勋爵抱起一条狗,将狗带进了屋里,放在了地板上。在它的脚接触地面的一刹那,它好像恢复了勇气,冲向了自己的敌人。另外的两条狗也被以同样的方式放进了屋子,在他们捕到任何猎物之前,所有的老鼠都一下子消失了。

  它们一走,就好像一些邪恶的鬼怪都离开了,因为小狗欢跃着,高兴地叫着,仿佛它们在打败自己的仇敌身上突然刺中了一枪,然后将他们在空中猛烈的抛掷着翻滚着。我们都松了口气。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教堂的门被打开,净化了这种致命的空气,还是因为我们发现自己在室外而感到安心,但可以肯定的是恐惧的阴影就像长袍一样从我们身上滑落,我们来到这里的这件事不像原来那么可怕了,虽然我们的决心没有丝毫的减少。我们关上大门锁上了它,把狗带在身边,开始搜查房子。除了大量的灰尘以外我们什么也没发现,一切都没被动过,除了我第一次来这里时留下的脚印。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的迹象,甚至是当我们返回教堂时,它们还是欢跳着,仿佛是在夏季的树林中追赶兔子。

  当我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发白了。教授把大门的钥匙从那串钥匙上取下来,用平常的方式锁上门,将钥匙装进了口袋。

  “至今,”教授说道,“我们的这一晚非常成功。我们没有受到我害怕会有的伤害,也确定了有多少个箱子不见了。最让我高兴的是,我们的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困难和最危险的一次行动顺利完成,而没有为哈克夫人带来不好的影响,或是让她在醒着时和睡着时都被她可能永远也忘不掉的恐怖的景象、声音和气味所困扰。而且我们知道了,那些伯爵指挥的野兽并不是完全服从他的精神力量,看,那些老鼠能够被伯爵召唤来,就像他在你走时和那位可怜的母亲哭泣时,在城堡的顶端召集了狼群一样,虽然它们为他而来,却被亚瑟的那么小的狗吓得屁滚尿流。我们面前有更多的事情、更多的危险、更多的恐惧,和那个魔鬼——他今晚不是唯一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对野兽的世界使用他的威力。可能是他去了别的地方。好!这就让我们在这局棋里有机会喊了一次‘将军’,我们是在为了人类的灵魂而下这局棋。现在让我们回家。马上就要天亮了,我们有理由对我们第一晚的行动感到满意。也许注定以后会有很多这样的的日日夜夜,充满危险,但是我们必须继续前进,决不能在危险面前退缩。”

  当我回到精神病院,一切都很安静,除了一个可怜的人在远处的一间病房里尖叫,还有仑费尔德的房间里传出的低沉的呻吟声,这个可怜的人无疑正在折磨自己,在精神错乱之后,带着他那些痛苦的想法。

  我踮着脚尖走进我自己的房间,看见米娜正在睡觉,呼吸是那么轻柔,我必须把耳朵凑近才能听到。她比平时还要苍白。我希望今天晚上的会议没有让她心烦。我很高兴她不用参与到我们未来的工作之中,甚至是我们的商讨。这样的压力对于女人来说太大了。我一开始还不觉得,现在我知道了。因此我很高兴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也许会有事情让她听了害怕,然而对她隐瞒这些事情可能比告诉她还要糟糕,一旦她怀疑自己被隐瞒的话。从今以后我们的工作对于她来说就是一本密封上的书了,直到一切都结束了,地球上少了一个地狱里的魔鬼时我们才能告诉她,我敢说像我们原来这么互相信任,一开始很难对她保持沉默,但是我一定要坚定,而且明天我不会对她说今晚发生的事情的。我在沙发上休息了,以免打搅到她。

  过了一会儿

  我猜我们所有人能睡过头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昨天真的是太忙了,而且我们一晚上都没有休息。甚至是米娜,她也一定觉得筋疲力尽了,因为尽管我已经睡到了太阳照在头顶才起床,可她比我起得还晚,我叫了她好几次,她才醒过来。实际上,她睡得太熟了,以至于被我叫醒的时候,一开始都没有立刻认出我,只是恐惧地看着我,就像刚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她说自己是太累了,我让她一直休息到很晚。现在我们知道二十一个箱子被搬走了,如果有一些是在这几次搬迁中的任何一次被搬走的,我们就有可能找到所有的箱子。当然,这样就会让我们省掉许多力气,而且这事儿越早办越好,我今天应该去见见托马斯·斯乃令。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10月1日

  快到中午的时候,教授走进我的房间叫醒了我,他比平常要高兴,显然昨天晚上的行动让他的心里减轻了一些负担。

  在回忆了昨晚的经历后他突然说:“你的病人让我很感兴趣,今天早上能让我和你去见见他吗?如果你太忙了,我可以自己去,如果可以的话。看见一个精神病人谈论哲学,说话这么有条理,对我来说还真是一件新鲜事。”

  我有很多紧急的工作要做,所以我告诉他,如果他要自己去我会很高兴。因为我不应该叫他再等了,就叫来了值班员吩咐了他几句。在教授离开房间之前,我提醒他不要让我的病人的做法蒙蔽了他。

  “但是,”他说,“我想让他谈谈他自己以及他对消费生命的理论。我在你昨天的日记里看到,他对哈克夫人说他曾经有过这样的信念。你为什么笑呢,约翰?”

  “原谅我,”我说,“不过答案在这里。”我将手放在那些打印的材料上面,“当我们这位神志清醒而博闻强记的精神病人在陈述自己对消费生命的见解时,他的口中实际上尽是他在哈克夫人进入房间之前吃掉的苍蝇和蜘蛛的臭味。”

  范海辛也笑了,“好的!”他说,“你的记忆是正确的,约翰。我应该记起来的。正是这种不明的想法和记忆让心理疾病成为如此吸引人的学问。也许我从这个疯子的愚蠢里得到的东西要比最智慧的人教给我得还要多。谁知道呢?”

  我继续工作,不久就进入了状态。好像没过多久,范海辛就回到了书房。“我打扰到你了吗?”他站在门口礼貌地问道。

  “当然没有,”我回答道,“进来吧,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现在很闲。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可以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已经见到他了。”他说。

  “怎么样?”

  “我觉得他不太喜欢我,我们的谈话很短。当我进去的时候,他坐在屋子中央的一个板凳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表情非常不满。我尽量高兴和尊敬地跟他说话,他根本不答理我。‘你不认识我了吗?’我问。他的回答让人不安:‘我够了解你的了,你是那个老蠢货范海辛。我希望你能带着你自己和你的那些愚蠢的大脑理论到别的地方待着去。所有大头的荷兰人都见鬼去吧!’然后就再也不肯说话,绷着脸坐在那里,对我漠不关心,就好像我根本不在那个屋子里。这样我就和从这个如此聪明的精神病人那里了解点东西的机会说再见了,于是我只好离开了,又和那位好心的哈克夫人说了几句话让自己高兴起来。约翰,我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因为她不用再为我们这些可怕的事情痛苦和担心了。虽然我们非常怀念她的帮助,但最好还是这样。”

  “我完全同意你,”我诚挚地说道,因为我不想让他在这件事情上变得优柔寡断,我说,“哈克夫人最好不要参与进这件事情。这些对于我们,对于全世界的男人来说都已经够受的了,我们已经经历过许多危险的事情,但这件事不是女人做的,如果她还和这件事情有关联,就无疑会伤害到她。”

  于是范海辛去和哈克夫妇商量,昆西和亚瑟出去找箱子的线索。我要完成我的工作,然后我们晚上会再见面。

  米娜·哈克的日记

  10月1日

  很奇怪我像今天这样被蒙在鼓里,在看到乔纳森这么多年对我完全的信任之后,他却显然在回避一些事情,就是那些最关键的事情。在昨天的疲劳之后,今天早上我睡到很晚,虽然乔纳森也起晚了,他还是比我早。他在出去之前对我说了话,他从没有这样甜蜜和温柔过,但是却对昨天到伯爵房子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他一定知道了我有多么的担心。可怜的亲爱的人!我猜这一定让他比我还苦恼。他们一致同意最好不要让我再参与进这项可怕的工作中,我同意了。但是一想到他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现在我哭得像是一个傻瓜——当我知道这是出于我丈夫的伟大的爱和那些坚强的男人们的好意。

  他们所做的都是为了我好,有一天乔纳森会把全部都告诉我的。为了不让他觉得我对他隐瞒过什么,我会像以前一样继续写日记。这样如果他担心我对他的信任,我就会把日记拿给他看,上面为他亲爱的眼睛写下了我心中的每一个想法。我今天感到特别的伤心,情绪特别低落,我想是因为过于激动了。

  昨晚大家走之后我就上床睡觉了,只是因为他们告诉我这样做。我一点儿都不困,心中充满了强烈的不安。我反复想着自从乔纳森来伦敦看我以后的每件事,每一件事都仿佛是一场悲剧,是无情的命运促成了一些注定的结果。做的每一件事都没错,可是却带来了最让人悔恨的结果。如果我没有去惠特白,也许可怜的露西现在就会和我们在一起了。因为我去了教堂墓地,她才跟着去的,如果她没有在白天和我一起去那儿,她就不会在梦游的时候到那里去了。如果她没有在晚上走到那里睡着了,那个魔鬼就不会伤害她了。天哪,为什么我要去惠特白呢?现在,我又哭了!不知道我今天是怎么回事儿。我绝不能让乔纳森看到,要是让他知道我一个早上就哭了两次——我从没有为了自己而哭过,他也从来没有让我掉过眼泪,亲爱的他会担心死的。我应该表现得很勇敢,如果我真的想哭,也永远不能让他看到。我猜这就是可怜的女人必须要学会的……

  我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了。我记得突然听见了狗叫声和很多奇怪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祈祷,是从仑费尔德先生的房间里发出的,就在我的房间下面的某个地方。然后又是深深的寂静,深到让我毛骨悚然,我起来向窗外看。一切都很黑暗和寂静,月光造出的投影充满无声的秘密。没有什么不稳定的东西,但是一切都看起来很可怕,像是带着死亡和宿命的意味。一股薄薄的雾缓缓地穿过草丛向房子的方向潜来,好像它有知觉和生命。我想分一下心可能对我有益,因为当我再回到床上时就感到一阵困意袭来。我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于是我又起来向窗外看去。雾在蔓延,现在贴近了房子,我能看见它厚厚地在墙上堆了一层,仿佛在悄悄地向窗户靠近。可怜的仑费尔德的声音比原来更吵了,虽然我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我能感觉到在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恳切的哀求。然后是一阵搏斗的声音,我知道值班员在对付他。我十分害怕,又回到床上,将衣服盖在自己头上,用手堵住了耳朵。我那时一点儿都不困,起码我是这么觉得,但是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当乔纳森叫醒我时,从那时直到早上的事情我除了梦就什么也记不起来。我想自己费了点劲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还好有乔纳森在我身旁。我的梦很奇怪,是很典型的那种白天的思想也进入了梦中,或是在梦中延续。

  我觉得自己是在睡觉,等着乔纳森回来。我很担心他,我无力动弹,我的双腿,我的双手,还有我的脑子都很沉重,所以一切都不能正常的活动了。这样我不安地睡着和思考着。然后我觉察到空气非常沉重、潮湿和寒冷。我将脸上的衣服拿开,惊奇地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朦胧。那盏我为乔纳森点着的汽灯变得很暗,就像是雾中的一点微小的红色火花。雾显然越来越厚,源源不断地进入房间。然后我想到是不是自己上床前没有关好窗户,我想起床确认一下,可是沉重的睡意像是捆住了我的手脚甚至是意志。我静静地躺着、忍受着,就是这样了。我闭上了眼睛,但还是能从眼皮中间看见(我们的梦给我们开了多么好的玩笑,我们想象的又是多么的方便)。雾越来越浓,现在我能看清它是怎么进来的了,因为我发现它像一阵烟,又像是沸腾的水冒出的白色蒸汽,不是从窗户,而是从门的接缝处流了进来。越来越厚,最后好像在房间里集中形成了一个云的柱状体,在顶端我能看见闪光像是一只红色的眼睛。我的脑子开始眩晕,就像是这团雾开始在屋里旋转,我想起了《圣经》里的话:“白天是云柱晚上是火柱。”难道是这句话真的进入了我的梦中?但是这个柱子既有白天的成分也有夜晚的成分,因为那只红色眼睛里面就有火,我越想越觉得有趣,直到,我看见那团火分开了,变成了一双红色的眼睛,穿过雾照在我身上,就好像在悬崖上露西在自己暂时的精神错乱中,她对我说的落日的光芒照在圣玛丽教堂的窗户上一样。突然我害怕地想起来乔纳森就是这样看到那些恐怖的女人在月光中从旋转着的雾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在梦里我一定是昏过去了,因为一切都变成了黑暗。想象里作出的最后的有意识的努力就是让我看见一张生动的白脸从雾中伸出来伏在我的身上。

  我必须要提防这样的梦,因为太多这样的梦会让人丧失理智。我应该让范海辛医生或者西沃德医生给我开点东西让我睡着,但是我又怕惊动他们。现在这个时候这样的一个梦会让我更恐惧。今晚我会努力让自己自然地睡着。如果不行的话,我明晚会让他们给我开一剂麻醉剂,用一次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的,而且可以让我睡个好觉。昨天晚上我比没有睡着还要累。

  10月2日晚上10点

  昨晚我睡着了,但是没有做梦。我一定睡得很熟,因为乔纳森上床没有吵醒我,但是睡眠并没有让我振作起来,今天我觉得特别的虚弱和没精神。昨天一整天我都在阅读,或者是躺下来休息。下午的时候,仑费尔德问能不能见我。可怜的人,他很温和,我走时他还吻了我的手并让上帝保佑我。不知为什么这让我很是感动。我想到他就哭起来。这又是一个新的弱点,我一定要小心。要是乔纳森知道我哭过会很痛苦的。他和其他人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都很疲倦。我尽力地使他们高兴起来,我猜这种努力对我有好处,因为这样我就忘记了自己也很累。吃过饭后他们让我上床睡觉,然后一起到别处去吸烟了,他们是这样说的,但我知道他们是想告诉别人这一天自己都遇到了什么事。我能从乔纳森的举止看出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我本应该很困,可是却不困,所以在他们走之前,我向西沃德医生要了一点儿麻醉剂,因为我昨晚也没有睡好。他非常好心地给我开了一点儿安眠药,告诉我不会对我有害处,因为这药很温和,我吃了下去,等待着睡眠的到来,虽然对它我还是敬而远之的。我希望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因为当困意来临时,我又有了一种新的恐惧,怕我非要让自己睡着的做法是很愚蠢的。也许我是需要醒着的。要睡觉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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