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这的确是有些太疯狂了。我一边走过那个装饰华美却已被植物充塞的办公室一边想着。
对一个我几乎完全不了解的异能者发动攻击？一个我没有研究，没有笔记，没有半点情报的家伙？这好像是跳进一个游泳池里，却没有先看看朋友们是不是在里面塞满了蛇。
但我必须这样做。
我们对眼前的情况完全不了解。王权一直牵着我们的脖子，教授已经有一天没有反应了现在正是我们实行计划最艰难的时刻。更糟糕的是，就算教授出手，王权也很有可能根据她对教授和蒂雅的了解反过来操纵我们。
我需要做些出乎敌人预料的事情。查清楚诺克斯的秘密将会带来很大的改变。我告诉自己，至少我还没有想凭一己之力力量去对付王权或牛顿。毕竟这个对手只是一个低等异能者。
我无法确定教授对我的行动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告诉过他绑架异能者的计划，他只是回说，我或许正是审判者所需要的那种人，也或者我只是一个危险而鲁莽的家伙。也许我两者都是。
但教授并没有明确禁止我做这种尝试，他只是不希望我为团队带来危险。我相信，抓这样一个低等异能者不会危及审判者团队。
我将头探进楼梯间。现在我要制造出更多声音，让诺克斯知道他找错了地方。当他过来察看的时候，我就能困住他。一切就像做馅饼那么容易。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做馅饼。
我大步踩踏地板，从一张墙边的桌上踢下一盏老台灯，然后骂了一句，好像我是不小心撞上了什么。然后，我回到楼梯间，双手举起梅根的手枪，做好准备。我没有打开手机，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树枝上的水果洒下的一点月晕般的光亮。
我等待着，倾听着，心情异常紧张。没错，我听到楼梯间里有声音，那只是一点回音，在楼下很远处传来的一点刮擦声。还是这声音就在我的脚下？因为回音的缘故，很难判断。
「他正在进去。」梅根的声音吓了我一条。我已经调低了接收器的音量，但这一声还是在我耳边如同一记雷鸣，「他进了窗户，就在你正下方一层楼。」
「好。」我轻声说。
「一楼也有动静。」梅根又说，「当然，是水面上的一楼。戴维，我觉得现在你那栋楼里还有别人。」
「拾荒者？」
「我看不到，星火啊，我也完全看不清你所在的地方。那里的植物太茂密了。诺克斯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也许你应该把他赶出来。」
「我希望能尽量避免枪战，」我说，「谁知道那会吸引什么人的注意？」
「这把步枪有内置消音器吗？」梅根问。
「呃……」它有吗？
「我找到了，」梅根说，「电压缩枪口消音器。星火啊，这把枪可真棒。」
我心里涌起一阵嫉妒。当然我也知道这很儍，那只是一把枪，甚至还不像我上一把枪那么好──但这样贬低它立刻让我感到很羞愧，而这个想法比之前的那一个还儍。
我倾听着楼梯间里的动静，竭力想要分辨出潜行的脚步声。我的确听到了声音，但却是从我身后传来的，就在我刚刚放摄影机的房间。
我压住冒到喉咙里的咒骂。诺克斯已经绕到我背后，从那间办公室的窗户进来了。我的第一个直觉是向他冲过去，但我立刻忍住这种冲动，反而轻轻打开通向楼梯间的门，溜了过去，隐身在虚掩的门后，透过门缝向对面观望。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一点一点打开了。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廊中，被水果的光晕照亮。诺克斯，身材高瘦，头发浓密，大约四十多岁，戴着耳环。他的肩头插着一支手机，双手握着一把模样小巧的伯莱塔轻型手枪。他首先检视了门廊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才慢慢挪了进来。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悄声说，「他肯定在这里。」
我听不到回答，他一定戴着耳机。
「妳真是个白痴，牛顿。」他跪倒下去，检查被我打翻的台灯，「也许只是一些找食物的孩子，根本没有必要这么紧张。」
我皱了皱眉。一名高等异能者竟然会让手下如此无礼地对她说话，让我很惊讶。他一定比我所预料的更加强大。
诺克斯站起身，向楼梯间走过来。又有一点回音在下方响起，让诺克斯迟疑了一下，「我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脚步变得不那么谨慎，「是从楼梯间里传来的，还在下面很远的地方。他们逃走了。看样子……是了……」他向楼梯间的门伸出手，「好吧，我会检查一下。我们……」
我一脚踢在门上，门板狠狠撞上他的脸。
诺克斯的声音戛然而止。我跳进门廊，又一拳揍上他的肚子。他手中的枪掉了。我左手握着梅根的枪，用力往下砸，希望枪柄能打中诺克斯的后脑。
诺克斯及时闪到一旁，但我立刻冲上去，勒住他的脖子。亚伯拉罕教过我几手擒拿术，如果我能让他窒息，让他晕过去……
诺克斯消失了。
没错，变形能力。
白痴，我眼睁睁看着那只从我面前飞走的鸽子。幸运的是，鸽子并非特别敏捷的鸟类。就在牠振翅欲飞的时候，我跑到了办公室的门前（这里有窗户），用力将门摔上，把诺克斯困在门廊里。
鸽子飞进了楼梯间。
「戴维？」梅根在我的耳中问。
「他从我手里逃走了，」我回答，「不过他没把枪带走，也没有逃出这栋楼。他正在楼梯间里。」
「小心点。」梅根很紧张。
「我会的。」我向楼梯间望进去，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枪──许多人都会带着两把枪。当他变形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和武器也都消失了，在他恢复人形的时候又会重新出现。是标准的中等变形能力。
我觉得听到了一阵搧动翅膀的声音，决定跟踪牠到楼下去。不过这很有可能意味着我将撞进敌人设好的埋伏里，就像刚诺克斯撞上我一样。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我问。
「看……」梅根说，「是的！顶楼下面的那层楼里，水果的光亮中有影子移动。他在逃跑。要我吓喊他一下吗？」
「好，来吧。」我把背靠在水泥墙上。
我从耳机里听到几声枪响。即使是最先进的消音器也不可能完全消除枪声，不过声音的确小了非常多。梅根枪，口中产生的火花也会被抑制，在这样的黑夜中，嬉一点尤其重要。透过消音器的枪声也不再像枪声，更像是轻敲金属的声音。
附近的房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梅根的目标不是击中那名异能者，她只是要将诺克斯的注意力从我这里吸走。我似乎听到了一个男人在那个房间中发出咒骂声。
「我进去了。」我说着，沿着一棵树干跳下去，拉开了晃动的门，立刻俯下身开始寻找目标。我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却什么都看不见。这个房间很大，是那种大型的办公室，里面全都是一个个小隔间和旧式计算机。我悄悄地向前移动，经过了几个隔间，这些隔间外面蒙着帆布，里面堆满了被丢弃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其他的人类垃圾，所有这些简陋的空间都已经被抛弃了。
梅根的子弹就是从我对面墙上一整片大玻璃窗中打进来的。这里的空气中灰尘弥漫，发光的水果从天花板上垂挂，就像是吸了很多荧光粉的小孩鼻孔中流出来的鼻涕。
我该怎么在这里找到诺克斯？如果他变成一只鸟，就能永远藏在这里，我绝不可能……
有什么从我身边的隔间里冲了出来。是一个全身毛发、伸出两只利爪的黑色怪物。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开了枪，却打偏了。那个怪物狠狠击中了我。我翻倒在地。梅根的子弹击中了地板。我挣扎着，竭力想要摆脱这头怪物。牠其实比我还要小一些，但那些爪子！我的肋侧被抓了一下，立刻传来火烧般的痛楚。
我拚命反抗，一只手将怪物往后推，另一只手去拿枪。我没找到枪，却在身边摸到了一样带有金属质感的冰冷对象。我抓起它，用力砸向怪物的头。
一罐涂鸦颜料？
就在怪物再次将头转向我的时候，我将颜料喷到了牠脸上。怪物的尖鼻子立刻发出一层蓝色光晕，我也因此能够看清，这头怪物其实是一条狗，不过看不出品种。牠很瘦，有着短毛和尖脸。
牠向后退去，形体变得模糊，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人，站起身，抹去了眼睛上的油彩。
「快帮忙！」我喊，「妳能打中他吧？」
「应该可以，」梅根说，「我还以为你想让他活着！」
「我更想让我自己活着，」我说，「开枪！」
诺克斯伸手去拿我掉在地上的枪。
又一扇玻璃窗被打穿，诺克斯踉跄一步，梅根的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一滩深红色的血液喷洒在他身后的墙上。
诺克斯颓然软倒，被蓝光照亮的表情晕眩。他呻吟一声，丢下了手枪，又变成鸽子，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打中他了吗？」梅根在我的耳中问。
「正中肩膀。」我呼出一口气，略微放松了一些，「谢谢。」
「很高兴没有射中你，」梅根说，「我是用红外线瞄准的。」
我呻吟了一声，爬起来，伸手摸了摸腰间被诺克斯抓到的地方。我还活着，但没有抓住他。不过，我还是应该庆幸自己的幸运。
一阵掮动翅膀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我皱起眉，拿起梅根的枪，悄然向那里靠近。在水果的光亮中，我看到附近桌上有一串黑红色的液滴。我一路跟踪这道血迹，最终发现一只鸽子正卷缩在窗台上，脸上还闪着蓝光。
牠受伤了，我意识到牠飞不动了。
那只鸽子看见我，立刻跳出了窗户，笨拙地振翅，在挥掉了几根羽毛之后，终于挣扎上了半空，勉强飞到临近的一栋楼上，便不得不落地。
牠还能飞，这可不妙。我低头看了一眼肋下。那道抓伤很痛，但似乎没有生命危险。我再次向窗外望了一眼，便收起手枪，把双手塞进腰间的手套，再举起手，在谍眼暖机的时候检查了一下喷射引擎。
「我要去追他。」我说。
「你……」
我没听到梅根随后的话，便已经跳出窗户。两个引擎喷出水流，在我即将碰到海面的时候撑住了我的身体，又把我重新推向空中。我一只手将流量波束指向水面，转动了一下，确定好方向。
在我的正前方，脸上和脖子上依旧闪动着蓝光的鸽子从牠栖落的楼顶跳起来，又想要逃走。我笑着将右手的引擎指向身后，往前倾，让腿部的引擎朝斜后方喷射。
我出发了，紧追那只虚弱的鸟强风吹在我脸上。诺克斯突然加速，虽然受了伤，但他还是拚命地冲在前面。我紧随其后，像滑冰选手一样向侧面甩动双腿，绕过一个转角，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我前面的鸽子落在一个窗台上，想要休息一下。在我靠近的时候，牠又重新飞上半空，用力拍打翅膀，从远处看去就像是半空中的一颗蓝光灯泡。
我在牠的身后翻翔，同时察觉到自己一直在笑。自从我开始练习使用谍眼以来，一直都想要尝试一下这样的飞行。这是对我的技巧真正的测试，一场前所未有的试炼。
那只鸟慌乱地从一扇破窗的小缺口中撞进了一栋大楼里。我紧随而至，利用手部引擎喷出的水柱，将那扇窗户的缺口进一步扩大，然后用肩膀撞碎残余的玻璃，也冲进了房间。这一次我落地时没有让脸先撞上地面，并且顺利地飞向了那只蓝色的鸟。我的目标又飞出了另一扇窗户，我也破窗而出，再次跳上半空。
「戴维？」我几乎没听见梅根的声音，「你还在那些窗户后面吗？星火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露出微笑，刚才我只顾着追赶目标，忘记和梅根联络。我已经绕过了数条巴比拉的浸水街道，两旁楼顶上的人们正纷纷指着我高声叫喊。那只鸟竭力想飞得更高一些，但牠的伤势显然很重，很快牠就又落在一个楼顶上。好了，我想，就是现在。我也飞上那个楼顶，落在牠身边。
就在我稳住平衡的时候，那只鸟开始变化，恢复成为人形。诺克斯的脸在没有蓝光覆盖的地方都显得异常苍白，鲜血覆盖了整个肩膀。他在我面前踉跄后退，一只手按住肩头的伤口，另一只手抽出一把匕首。
我停下脚步，盯着他，等待着。最后，他终于一头栽倒，失去了知觉。
「我抓住他了。」我向手机中说。不过我并没有靠过去，以免诺克斯是装昏迷。「至少我相信是抓住他了。」
「你在哪里？」梅根问。
我向周围看了一眼，想要确定在这场疯狂的追逐之后，现在我身处何方。原来，在绕过一连串的街道之后，又回到接近起点的地方。
「距离我安放摄影机的那栋楼有两条街。妳可以找一座海面以上有四层的大楼，这栋楼上的人不是很多，楼顶上画着一幅人们摘果子的大壁画。」
「来了。」梅根说。
我摘下手套，从口袋中掏出梅根的枪。我不想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靠近诺克斯，但他毕竟受了重伤，如果我现在不采取急救措施，他会不会很快就失血过量而死？我不能冒险承受这样的损失，我必须让这个人活着。我一点一点向他靠近。最后我确定，不是他太会伪装，就是他真的晕了过去。我用他自己的鞋带尽可能牢牢捆住他的手，然后又用他的夹克当作绷带，包裹住他的伤口。
「梅根？」我向手机中问，「妳还有多久能到？」
「抱歉。」梅根说，「没有桥。我必须绕很远的路才能到你那里。大概还要十五分钟。」
「好。」
我坐下来等她，同时让紧张的情绪舒缓一下。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有多么愚蠹了。我显然低估了诺克斯的变形能力──他不只能变成一只鸟。如果他比我所见大呢？如果他是高等异能者，能够不受子弹伤害，我又该怎么办？
教授曾经说我鲁莽无脑，他是对的。也许我应该为自己的胜利高兴，但我只觉得自己好蠢。我该如何向其他审判者解释？星火啊，我甚至没有打电话给蒂雅。
好吧，至少最后的结果还算不错。
「仔细听着，」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把枪丢下，双手举到空中，手掌向前，转过身来。」
一阵恐惧从我心中涌过，不过我认出了那个声音。「瓦珥，」我一边问，一边回过了头。
「把枪放下！」她继续命令。她从通向内部楼层的楼梯间走了出来，肩上顶着步枪，眼睛盯着我。
「瓦珥，」我说，「妳为什么……」
「放下。」
我放下了梅根的枪。
「站起来。」
我服从了命令，举起双手。
「现在，你的手机。」
星火啊。我从肩头摘下手机，放在地上。就在此时，梅根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戴维？出了什么事？」
「把它踢过来。」瓦珥命令。看到我犹豫，她的眼睛盯住了我的前额。我马上把手机朝她踢过去。
她跪下身，一边用枪指着我，用另一只手捡起了手机。
「星火啊，戴维，」梅根还在耳机中说话，「我已经尽可能地……」
瓦珥切断了讯号，将手机装进她的口袋。
「瓦珥？」我尽努力镇定地问，「这是什么状况？」
「你为王权做事已经有多久了？」瓦珥反问，「从一开始？是她派你去新芝加哥、渗透审判者的吗？」
「为……什么？我不是间谍！」
瓦琪真的开枪了。一颗子弹射入我脚边的地面。我惊呼一声，向后跳去。
「我知道你在和炽焰私会。」瓦珥说。
星火啊。
「打从你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瓦珥维续说，「你并没有救出那栋燃烧大楼中的人，对不对？那只是你和王权的一个诡计，为了证明你有多么值得信任。你真的杀死了钢铁心？当你协助炽焰进入我们的基地时，你真的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吗？祸星啊！」
「瓦珥，听我说。一切不是妳想的那样。」我向前迈出一步。
她向我开了枪。
子弹打在我的大腿上，痛苦撕扯了我，逼迫我跪倒下去。我用双手抱住伤口大喊着：「瓦珥，妳疯了！我没有为他们做事。看啊，我刚刚抓住了一个异能者！」
瓦珥转向双手被捆住、躺在地上的诺克斯瞥了一眼，然后调转枪口指向他，一枪打爆了他的头。
我吸了一口冷气，甚至在片刻间忘记了疼痛。「什……」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刚费了那么大的力气……」
「只有死异能者才是好异能者。」瓦珥又回头看着我，「身为一名审判者，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但你并不是我们的一员，绝对不是。」她开始向我吼叫，并握紧了手中的枪，瞇起眼睛，「山姆就是因你而死的，对不对？是你把我们的情报给了他们，让他们掌握了所有审判者团队的信息。」
「不，瓦珥，」我说，「我发誓！是的，我们一直在对妳说谎，但这是教授的命令。」我用力按住大腿，鲜血还是不断从我的指缝间流出来，「妳可以打电话给蒂雅。别冲动。」
别冲动，其他什么都行。
瓦珥继续盯着我，我和她对视着。
她扣动了扳机。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对一个我几乎完全不了解的异能者发动攻击？一个我没有研究，没有笔记，没有半点情报的家伙？这好像是跳进一个游泳池里，却没有先看看朋友们是不是在里面塞满了蛇。
但我必须这样做。
我们对眼前的情况完全不了解。王权一直牵着我们的脖子，教授已经有一天没有反应了现在正是我们实行计划最艰难的时刻。更糟糕的是，就算教授出手，王权也很有可能根据她对教授和蒂雅的了解反过来操纵我们。
我需要做些出乎敌人预料的事情。查清楚诺克斯的秘密将会带来很大的改变。我告诉自己，至少我还没有想凭一己之力力量去对付王权或牛顿。毕竟这个对手只是一个低等异能者。
我无法确定教授对我的行动会有怎样的反应。我告诉过他绑架异能者的计划，他只是回说，我或许正是审判者所需要的那种人，也或者我只是一个危险而鲁莽的家伙。也许我两者都是。
但教授并没有明确禁止我做这种尝试，他只是不希望我为团队带来危险。我相信，抓这样一个低等异能者不会危及审判者团队。
我将头探进楼梯间。现在我要制造出更多声音，让诺克斯知道他找错了地方。当他过来察看的时候，我就能困住他。一切就像做馅饼那么容易。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做馅饼。
我大步踩踏地板，从一张墙边的桌上踢下一盏老台灯，然后骂了一句，好像我是不小心撞上了什么。然后，我回到楼梯间，双手举起梅根的手枪，做好准备。我没有打开手机，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树枝上的水果洒下的一点月晕般的光亮。
我等待着，倾听着，心情异常紧张。没错，我听到楼梯间里有声音，那只是一点回音，在楼下很远处传来的一点刮擦声。还是这声音就在我的脚下？因为回音的缘故，很难判断。
「他正在进去。」梅根的声音吓了我一条。我已经调低了接收器的音量，但这一声还是在我耳边如同一记雷鸣，「他进了窗户，就在你正下方一层楼。」
「好。」我轻声说。
「一楼也有动静。」梅根又说，「当然，是水面上的一楼。戴维，我觉得现在你那栋楼里还有别人。」
「拾荒者？」
「我看不到，星火啊，我也完全看不清你所在的地方。那里的植物太茂密了。诺克斯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也许你应该把他赶出来。」
「我希望能尽量避免枪战，」我说，「谁知道那会吸引什么人的注意？」
「这把步枪有内置消音器吗？」梅根问。
「呃……」它有吗？
「我找到了，」梅根说，「电压缩枪口消音器。星火啊，这把枪可真棒。」
我心里涌起一阵嫉妒。当然我也知道这很儍，那只是一把枪，甚至还不像我上一把枪那么好──但这样贬低它立刻让我感到很羞愧，而这个想法比之前的那一个还儍。
我倾听着楼梯间里的动静，竭力想要分辨出潜行的脚步声。我的确听到了声音，但却是从我身后传来的，就在我刚刚放摄影机的房间。
我压住冒到喉咙里的咒骂。诺克斯已经绕到我背后，从那间办公室的窗户进来了。我的第一个直觉是向他冲过去，但我立刻忍住这种冲动，反而轻轻打开通向楼梯间的门，溜了过去，隐身在虚掩的门后，透过门缝向对面观望。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一点一点打开了。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廊中，被水果的光晕照亮。诺克斯，身材高瘦，头发浓密，大约四十多岁，戴着耳环。他的肩头插着一支手机，双手握着一把模样小巧的伯莱塔轻型手枪。他首先检视了门廊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才慢慢挪了进来。
「不管那个人是谁，」他悄声说，「他肯定在这里。」
我听不到回答，他一定戴着耳机。
「妳真是个白痴，牛顿。」他跪倒下去，检查被我打翻的台灯，「也许只是一些找食物的孩子，根本没有必要这么紧张。」
我皱了皱眉。一名高等异能者竟然会让手下如此无礼地对她说话，让我很惊讶。他一定比我所预料的更加强大。
诺克斯站起身，向楼梯间走过来。又有一点回音在下方响起，让诺克斯迟疑了一下，「我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脚步变得不那么谨慎，「是从楼梯间里传来的，还在下面很远的地方。他们逃走了。看样子……是了……」他向楼梯间的门伸出手，「好吧，我会检查一下。我们……」
我一脚踢在门上，门板狠狠撞上他的脸。
诺克斯的声音戛然而止。我跳进门廊，又一拳揍上他的肚子。他手中的枪掉了。我左手握着梅根的枪，用力往下砸，希望枪柄能打中诺克斯的后脑。
诺克斯及时闪到一旁，但我立刻冲上去，勒住他的脖子。亚伯拉罕教过我几手擒拿术，如果我能让他窒息，让他晕过去……
诺克斯消失了。
没错，变形能力。
白痴，我眼睁睁看着那只从我面前飞走的鸽子。幸运的是，鸽子并非特别敏捷的鸟类。就在牠振翅欲飞的时候，我跑到了办公室的门前（这里有窗户），用力将门摔上，把诺克斯困在门廊里。
鸽子飞进了楼梯间。
「戴维？」梅根在我的耳中问。
「他从我手里逃走了，」我回答，「不过他没把枪带走，也没有逃出这栋楼。他正在楼梯间里。」
「小心点。」梅根很紧张。
「我会的。」我向楼梯间望进去，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枪──许多人都会带着两把枪。当他变形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和武器也都消失了，在他恢复人形的时候又会重新出现。是标准的中等变形能力。
我觉得听到了一阵搧动翅膀的声音，决定跟踪牠到楼下去。不过这很有可能意味着我将撞进敌人设好的埋伏里，就像刚诺克斯撞上我一样。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我问。
「看……」梅根说，「是的！顶楼下面的那层楼里，水果的光亮中有影子移动。他在逃跑。要我吓喊他一下吗？」
「好，来吧。」我把背靠在水泥墙上。
我从耳机里听到几声枪响。即使是最先进的消音器也不可能完全消除枪声，不过声音的确小了非常多。梅根枪，口中产生的火花也会被抑制，在这样的黑夜中，嬉一点尤其重要。透过消音器的枪声也不再像枪声，更像是轻敲金属的声音。
附近的房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梅根的目标不是击中那名异能者，她只是要将诺克斯的注意力从我这里吸走。我似乎听到了一个男人在那个房间中发出咒骂声。
「我进去了。」我说着，沿着一棵树干跳下去，拉开了晃动的门，立刻俯下身开始寻找目标。我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却什么都看不见。这个房间很大，是那种大型的办公室，里面全都是一个个小隔间和旧式计算机。我悄悄地向前移动，经过了几个隔间，这些隔间外面蒙着帆布，里面堆满了被丢弃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其他的人类垃圾，所有这些简陋的空间都已经被抛弃了。
梅根的子弹就是从我对面墙上一整片大玻璃窗中打进来的。这里的空气中灰尘弥漫，发光的水果从天花板上垂挂，就像是吸了很多荧光粉的小孩鼻孔中流出来的鼻涕。
我该怎么在这里找到诺克斯？如果他变成一只鸟，就能永远藏在这里，我绝不可能……
有什么从我身边的隔间里冲了出来。是一个全身毛发、伸出两只利爪的黑色怪物。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开了枪，却打偏了。那个怪物狠狠击中了我。我翻倒在地。梅根的子弹击中了地板。我挣扎着，竭力想要摆脱这头怪物。牠其实比我还要小一些，但那些爪子！我的肋侧被抓了一下，立刻传来火烧般的痛楚。
我拚命反抗，一只手将怪物往后推，另一只手去拿枪。我没找到枪，却在身边摸到了一样带有金属质感的冰冷对象。我抓起它，用力砸向怪物的头。
一罐涂鸦颜料？
就在怪物再次将头转向我的时候，我将颜料喷到了牠脸上。怪物的尖鼻子立刻发出一层蓝色光晕，我也因此能够看清，这头怪物其实是一条狗，不过看不出品种。牠很瘦，有着短毛和尖脸。
牠向后退去，形体变得模糊，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人，站起身，抹去了眼睛上的油彩。
「快帮忙！」我喊，「妳能打中他吧？」
「应该可以，」梅根说，「我还以为你想让他活着！」
「我更想让我自己活着，」我说，「开枪！」
诺克斯伸手去拿我掉在地上的枪。
又一扇玻璃窗被打穿，诺克斯踉跄一步，梅根的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一滩深红色的血液喷洒在他身后的墙上。
诺克斯颓然软倒，被蓝光照亮的表情晕眩。他呻吟一声，丢下了手枪，又变成鸽子，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打中他了吗？」梅根在我的耳中问。
「正中肩膀。」我呼出一口气，略微放松了一些，「谢谢。」
「很高兴没有射中你，」梅根说，「我是用红外线瞄准的。」
我呻吟了一声，爬起来，伸手摸了摸腰间被诺克斯抓到的地方。我还活着，但没有抓住他。不过，我还是应该庆幸自己的幸运。
一阵掮动翅膀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我皱起眉，拿起梅根的枪，悄然向那里靠近。在水果的光亮中，我看到附近桌上有一串黑红色的液滴。我一路跟踪这道血迹，最终发现一只鸽子正卷缩在窗台上，脸上还闪着蓝光。
牠受伤了，我意识到牠飞不动了。
那只鸽子看见我，立刻跳出了窗户，笨拙地振翅，在挥掉了几根羽毛之后，终于挣扎上了半空，勉强飞到临近的一栋楼上，便不得不落地。
牠还能飞，这可不妙。我低头看了一眼肋下。那道抓伤很痛，但似乎没有生命危险。我再次向窗外望了一眼，便收起手枪，把双手塞进腰间的手套，再举起手，在谍眼暖机的时候检查了一下喷射引擎。
「我要去追他。」我说。
「你……」
我没听到梅根随后的话，便已经跳出窗户。两个引擎喷出水流，在我即将碰到海面的时候撑住了我的身体，又把我重新推向空中。我一只手将流量波束指向水面，转动了一下，确定好方向。
在我的正前方，脸上和脖子上依旧闪动着蓝光的鸽子从牠栖落的楼顶跳起来，又想要逃走。我笑着将右手的引擎指向身后，往前倾，让腿部的引擎朝斜后方喷射。
我出发了，紧追那只虚弱的鸟强风吹在我脸上。诺克斯突然加速，虽然受了伤，但他还是拚命地冲在前面。我紧随其后，像滑冰选手一样向侧面甩动双腿，绕过一个转角，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我前面的鸽子落在一个窗台上，想要休息一下。在我靠近的时候，牠又重新飞上半空，用力拍打翅膀，从远处看去就像是半空中的一颗蓝光灯泡。
我在牠的身后翻翔，同时察觉到自己一直在笑。自从我开始练习使用谍眼以来，一直都想要尝试一下这样的飞行。这是对我的技巧真正的测试，一场前所未有的试炼。
那只鸟慌乱地从一扇破窗的小缺口中撞进了一栋大楼里。我紧随而至，利用手部引擎喷出的水柱，将那扇窗户的缺口进一步扩大，然后用肩膀撞碎残余的玻璃，也冲进了房间。这一次我落地时没有让脸先撞上地面，并且顺利地飞向了那只蓝色的鸟。我的目标又飞出了另一扇窗户，我也破窗而出，再次跳上半空。
「戴维？」我几乎没听见梅根的声音，「你还在那些窗户后面吗？星火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露出微笑，刚才我只顾着追赶目标，忘记和梅根联络。我已经绕过了数条巴比拉的浸水街道，两旁楼顶上的人们正纷纷指着我高声叫喊。那只鸟竭力想飞得更高一些，但牠的伤势显然很重，很快牠就又落在一个楼顶上。好了，我想，就是现在。我也飞上那个楼顶，落在牠身边。
就在我稳住平衡的时候，那只鸟开始变化，恢复成为人形。诺克斯的脸在没有蓝光覆盖的地方都显得异常苍白，鲜血覆盖了整个肩膀。他在我面前踉跄后退，一只手按住肩头的伤口，另一只手抽出一把匕首。
我停下脚步，盯着他，等待着。最后，他终于一头栽倒，失去了知觉。
「我抓住他了。」我向手机中说。不过我并没有靠过去，以免诺克斯是装昏迷。「至少我相信是抓住他了。」
「你在哪里？」梅根问。
我向周围看了一眼，想要确定在这场疯狂的追逐之后，现在我身处何方。原来，在绕过一连串的街道之后，又回到接近起点的地方。
「距离我安放摄影机的那栋楼有两条街。妳可以找一座海面以上有四层的大楼，这栋楼上的人不是很多，楼顶上画着一幅人们摘果子的大壁画。」
「来了。」梅根说。
我摘下手套，从口袋中掏出梅根的枪。我不想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靠近诺克斯，但他毕竟受了重伤，如果我现在不采取急救措施，他会不会很快就失血过量而死？我不能冒险承受这样的损失，我必须让这个人活着。我一点一点向他靠近。最后我确定，不是他太会伪装，就是他真的晕了过去。我用他自己的鞋带尽可能牢牢捆住他的手，然后又用他的夹克当作绷带，包裹住他的伤口。
「梅根？」我向手机中问，「妳还有多久能到？」
「抱歉。」梅根说，「没有桥。我必须绕很远的路才能到你那里。大概还要十五分钟。」
「好。」
我坐下来等她，同时让紧张的情绪舒缓一下。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有多么愚蠹了。我显然低估了诺克斯的变形能力──他不只能变成一只鸟。如果他比我所见大呢？如果他是高等异能者，能够不受子弹伤害，我又该怎么办？
教授曾经说我鲁莽无脑，他是对的。也许我应该为自己的胜利高兴，但我只觉得自己好蠢。我该如何向其他审判者解释？星火啊，我甚至没有打电话给蒂雅。
好吧，至少最后的结果还算不错。
「仔细听着，」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把枪丢下，双手举到空中，手掌向前，转过身来。」
一阵恐惧从我心中涌过，不过我认出了那个声音。「瓦珥，」我一边问，一边回过了头。
「把枪放下！」她继续命令。她从通向内部楼层的楼梯间走了出来，肩上顶着步枪，眼睛盯着我。
「瓦珥，」我说，「妳为什么……」
「放下。」
我放下了梅根的枪。
「站起来。」
我服从了命令，举起双手。
「现在，你的手机。」
星火啊。我从肩头摘下手机，放在地上。就在此时，梅根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戴维？出了什么事？」
「把它踢过来。」瓦珥命令。看到我犹豫，她的眼睛盯住了我的前额。我马上把手机朝她踢过去。
她跪下身，一边用枪指着我，用另一只手捡起了手机。
「星火啊，戴维，」梅根还在耳机中说话，「我已经尽可能地……」
瓦珥切断了讯号，将手机装进她的口袋。
「瓦珥？」我尽努力镇定地问，「这是什么状况？」
「你为王权做事已经有多久了？」瓦珥反问，「从一开始？是她派你去新芝加哥、渗透审判者的吗？」
「为……什么？我不是间谍！」
瓦琪真的开枪了。一颗子弹射入我脚边的地面。我惊呼一声，向后跳去。
「我知道你在和炽焰私会。」瓦珥说。
星火啊。
「打从你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瓦珥维续说，「你并没有救出那栋燃烧大楼中的人，对不对？那只是你和王权的一个诡计，为了证明你有多么值得信任。你真的杀死了钢铁心？当你协助炽焰进入我们的基地时，你真的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吗？祸星啊！」
「瓦珥，听我说。一切不是妳想的那样。」我向前迈出一步。
她向我开了枪。
子弹打在我的大腿上，痛苦撕扯了我，逼迫我跪倒下去。我用双手抱住伤口大喊着：「瓦珥，妳疯了！我没有为他们做事。看啊，我刚刚抓住了一个异能者！」
瓦珥转向双手被捆住、躺在地上的诺克斯瞥了一眼，然后调转枪口指向他，一枪打爆了他的头。
我吸了一口冷气，甚至在片刻间忘记了疼痛。「什……」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刚费了那么大的力气……」
「只有死异能者才是好异能者。」瓦珥又回头看着我，「身为一名审判者，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但你并不是我们的一员，绝对不是。」她开始向我吼叫，并握紧了手中的枪，瞇起眼睛，「山姆就是因你而死的，对不对？是你把我们的情报给了他们，让他们掌握了所有审判者团队的信息。」
「不，瓦珥，」我说，「我发誓！是的，我们一直在对妳说谎，但这是教授的命令。」我用力按住大腿，鲜血还是不断从我的指缝间流出来，「妳可以打电话给蒂雅。别冲动。」
别冲动，其他什么都行。
瓦珥继续盯着我，我和她对视着。
她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