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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们成功了,”格温干巴巴地说,“现在他们会来追我们了。

  “他们发现我们了?”

  “肯定发现了。我们开着车灯,他们不可能漏过。”

  浓稠的黑暗从他们两侧掠过,树叶仍在头顶沙沙作响。“跑?”德克问。

  “他们车上有激光炮,而我们车上的不管用。如果回环道去,布莱斯飞车会追上来,而在楼上某个地方,还有猎手等着我们。我们只干掉了两个,也许三个。他们的人更多。我们走投无路了。”

  德克陷入了沉思,“我们可以绕圆环再开一圈,趁他们进来时从门口冲出去。”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法子,但有点太明显了。要我说,外面可能还有另一辆飞车在等着我们呢。我有个更好的主意。”说话问,她减缓了蝠鲼飞车的速度,拉下刹车。明亮车灯的照耀下,道路在两人面前分岔。在左方,圆环回转,自行交会;右边则是外侧环道,是这条长达两千米的上行道路的起点。

  格温关闭了车灯,黑暗吞没了两人。德克张口欲言,而她发出刺耳的嘘声,示意他噤声。

  整个世界黑暗至极。眼睛成了摆设。格温、飞车、挑战城——一切都消失不见。他听到树叶互相摩挲,更觉得自己听到另一辆飞车——布莱斯的飞车——朝他们径直驶来,可这无疑只是他的想象,因为若是如此,他肯定会先看到车灯。

  轻微的摇摆传来,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小艇之中。某个坚硬的东西碰到了德克的手臂,他吃了一惊,接着又有些东西刮过他的脸庞。

  是树叶。

  他们正在上升,一头扎进这棵伊莫瑞尔巨树低垂的浓密树叶里。

  一根弹回的枝条重重抽打在他脸颊上,鲜血渗出。树叶挤压着他全身。到最后,蝠鲼车的双翼重重地撞上一根粗大的树枝,发出轻微的“砰砰”声。没法再上升了。他们悬浮在空中,无法视物,包裹在黑暗和看不见的树叶当中。

  转瞬间,一道模糊的光芒闪过他们下方,转向右侧,沿环道而去:它才消失没多久,另一道光芒也出现在视野中——来自左方——它在岔道处急速转弯,跟在第一道光的后面。德克很庆幸格温没采纳他的提议。

  他们悬停在叶片之间,等了又等,可再没有其他飞车出现。最后格温降回了路面。“这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她说,“等他们收拢圈套,却发现我们不在里面的时候,他们就会怀疑了。”

  德克正用衬衣下摆轻擦脸上的伤口。等手指最后告诉他,那道细细的血痕已经干透的时候,他便转向格温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在全力猎捕我们,”他说,“太好了。在他们拼命思考我们去向的这段时间里,是不会去杀伊莫瑞尔人的。而且加恩和盖瑟应该很快就会到。我想,我们现在应该躲起来。”

  “躲,或者跑。”格温的回答从黑暗中传来。她依然没有开启车灯。

  我有个主意,”他又摸丁摸脸颊,满意地把衬衣下摆塞回了去.你在圆环上绕圈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斜坡.还有块标牌我只借着车头灼瞥见了一眼,可它提醒了我。沃罗恩有一套地铁线路,对吧,城际地铁?”

  “的确,”格温说,“可它已经停运了。”

  “是吗。我知道地铁不开了,可地铁隧道呢?他们把它也堵上了?”“我不知道。我想不大可能。”突然间,飞车的前灯再度苏醒,而德克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中眨起了眼睛。“告诉我标牌在哪。”格温说接着,他们再度驶上围绕中央巨树的宽阔环。

  正如德克的猜测,那是个地铁入口。一道缓坡向下延伸,直至黑暗之中格。格温让飞车悬停在离入口几米远处,将前灯对准标牌。“我们必须遗弃飞车,”她最后开口道,“遗弃我们唯一的武器。”

  “是啊。”德克承认。入口太过狭窄,灰色的金属蝠鲼车无法通行——显然地铁的建造者没想到有人会飞进他们的隧道里。“这样或许是最好的。我们不能驾飞车离开挑战城,而在城里,飞车也让我们的行动非常不便。没错吧?”见格温没有立刻回答,他疲倦地擦了擦额头,“我觉得没错,也许我考虑得不够清楚。我累了,而如果停止思考,网盘被这事给吓坏的。我身上满是青肿和伤口,很想睡一觉。”

  “好吧,”格温说,“地铁也许值得一试。等我们离开挑战城几公里,就可以开始休息。我不觉得布莱斯们会到隧道里猎捕我们。”

  “那就这么定了。”德克说。

  他们的行动有条不紊。格温把飞车停在地下坡道附近,从后库取出感应背包和野外补给包。他们也带上了天梭,换上了飞行靴,丢掉了他们原来的鞋子。在女妖引擎盖底侧安放的工具之中,有个小型手持火炬:这是个金属和塑料材质的细棍,长如男子的前臂,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准备就绪之后,他们互相重新喷洒了一遍除味剂,她又让德克等在地铁入口,而她驾驶飞车绕过半个圆环,将它停在最宽的底层走廊之一的路面中央。就让布莱斯们以为他们跑回挑战城的迷宫回廊里去了吧——这可够他们找的了。

  德克在黑暗中等待,而格温长途跋涉,绕过巨树走了回来,用手持火炬照亮道路。接着,两人沿着斜坡,一同走向废弃的地铁终点站。这段路程比德克想象的要长。他一面平静地前行,一面猜测他们至少到了地下两层的深度。火把苍白的光在毫无特色的蜡蓝墙壁上折射。他又想到了身处约莫五十层下方的布瑞坦·布莱斯,心里短暂地涌起荒唐的念头:这些通道也许仍有能源,毕竟这儿已是伊莫瑞尔塔城之外、再也不在布瑞坦的掌握之中。

  可是,旱在布瑞坦和其他布莱斯米到沃罗恩星之前,地铁线路就被切断了动力:他们在下面只找到一座回音荡漾的巨大月台,还有石块上绵延至无限远处的虫孔。在黑暗中,无限仿佛是依稀平常的事。月台很安静,而这安静中似乎充满死气,远比挑战城的回廊更为死寂,感觉就像在墓穴中穿行。这里到处是灰尘,德克想到,挑战城之声不允许挑战城里有一星半点的灰尘。可地铁不属于挑战城,也根本不是后伊莫瑞尔人所建造。他们行进时的脚步声响得可怕。

  进入隧道前,格温仔细研究了设施结构图。“前面有两条线路。”她压低了声音,“一条是环线,连接所有的节庆都市。看起来,原先有多辆列车朝不同方向沿线运行。另一条是往返挑战城和太空港的班车线路。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太空港班车。我们走哪一条?”

  德克精疲力竭,满心烦躁。“我才不管呢,”他说,“这能有什么区别?我们没法走到下一座城市。就算用天梭飞过上,距离也实在太远了。”

  格温沉思着点点头,仍旧看着那张地图,“这个方向去伊斯沃克城两百三十公里,如果我们走另一条路,需要三百八十公里才能到克莱尼·拉米娅城。刮太空港则更远。我想你说得对。”她耸耸肩,转过身,随便选了个方向。“这边走。”她说。

  他们想尽快走尽可能远的距离。于是他们坐在月台边缘,把靴子扣在天棱的金属箔平台上,朝格温所指的方向缓慢前进。她飞在前面,离地仅有四分之一米高,左手顺着隧道墙壁轻轻拂过,右手拿着手持火炬。德克站在他身后,飞得略高一些,以使目光能越过她的肩膀看到前方。他们选择的隧道呈现一条和缓的弧线,持续不断地朝左方略微偏转。没什么可看的,也没什么值得留意。德克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动,只因这场飞行是如此平静,如此平凡无奇。

  他和格温仿佛飘浮在某个没有时间概念的监狱,两侧的墙壁有规律地徐徐退去。

  终于,在离挑战城三公里左右的地方,他们降向隧道底部,停了下来。两人时都想不到可说的话。格温把火炬斜靠在做工粗糙的石墙上,两人在尘灰中坐下,脱去靴子。她一言不发地取下野外补给包,把它当枕头。她的脑袋才挨着背包没多久,便坠入梦乡。

  留下他孤单人。

  疲倦感并未消散,可德克发现自己难以入睡。他只是坐在那苍白光圈的的边缘——格温没关掉手持火炬——看着她,看着她呼吸的样子,看着辗转反侧的她脸颊和发梢上起舞的阴影。他逐渐意识到,她躺的地方离他很远,而他更想到,自从离开挑战城以来,他们一路上没有任何接触,也没有任何交谈。尽管他的脑海被恐惧和疲惫笼罩,难以思考,可他感觉得到这些,这些就像胸口的重担,而在这世界底部漫长的积尘空穴之中,周遭的黑暗也趁机朝他狠狠压来。

  最后他切断了火炬的动力,也切断了注视简妮的视线。他试图入睡,睡梦如期而至。梦魇也如影随形。他梦见自己在格温身边,亲吻她,紧紧拥抱她。可当他吻上她的双唇时,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格温,他吻的是布瑞坦·布莱斯,那嘴唇干燥坚硬,闪光的耀石眼睛在黑暗中燃烧,近得吓人。

  然后他开始奔跑,沿着某条没有尽头的隧道,漫无目的地奔跑。可他能听到背后传来奔涌的水声,当他转头回望时。瞥见了一个撑着空空驳船的孤单船夫。那船夫乘着漆黑犹如沥青的河水漂流而下,而德克足在干燥的石头上奔跑。不知怎么,梦中这些细节似乎并不重要。他跑啊跑可驳船总在逐渐靠近,最后他清楚地看到,那驳船的船丈没有脸。根本没有脸。

  此后是一片寂静,而在这漫长夜晚余下的时间里,德克没有再做梦。

  一道光在不应有光之处闪耀。

  它触及他的身体,甚至穿过了他紧闭的眼皮,闯入他的梦境:那是一道摇摆不定的黄色光辉,近在跟前,继而稍稍向后退去。在它首次进入德克得来不易的睡梦时,他只有些微察觉,便咕哝着,翻过身去。附近有低语声传来,有人发出尖锐的人笑声。德克没睬它。

  接着他们踢了他,重重地踢在他的脸上。

  他的头猛地偏向一旁,梦境消融,化为模糊的痛楚。迷茫而疼痛,不知身在何方的他挣扎着站起,太阳穴悸动不已,一切都明亮得过了分。他把一条于臂横在眼前,以遮蔽光线,也阻挡下一次踢打。又一声大笑传来。

  世界在他眼前缓缓成型。

  不用说,是布莱斯们。

  其中一个,那黑色卷发的瘦高个站在隧道另一侧,一只手抓着格温,另一只握着把激光手枪。另一把激光枪——一把激光来复枪——的吊带横挎在他身上。格温的手被捆在身后,而她低垂双目,默然伫立。

  站在德克身前的那个布莱斯没有拔出激光枪,但他左手握着一把高能手持火炬,让地铁隧道里充斥着黄色光彩。火炬的炫目光芒让德克难以辨清他的面容。他有卡瓦娜人的标准身高,块头也不小,脑袋光秃秃的,像个鸡蛋。

  “我们终于引起你的注意了。”拿火炬的人说。另一个家伙大笑起来,正是德克先前听过的笑声。

  德克有些艰难地站起身,退后一步,远离这些卡瓦娜人。他倚着隧道墙壁,试图站稳身体,可他的脑袋里在尖叫,一切都旋转不休。那明亮灼热的手持火炬啃噬着他的双眼,带来痛楚。

  “你伤着猎物了,派尔。”隧道另一边,那个拿激光枪的布莱斯如此评论道。

  “我只希望没伤得太厉害。”大块头说。

  “你们打算杀了我?”德克问道:考虑到他们的身份,这话说得相当随便。挨过那一脚之后,他终于开始缓过神来。

  他说话时,格温抬起目光。“他们最后会杀掉你的,“她用不抱希望的语气说,“但不会那么快就结束的。抱歉,德克。”

  “闭嘴,贝瑟恩婊子!”那个叫派尔的大块头叫道。德克模糊地想到,自己听过这名字。那人说话时不经意地看了格温一眼,接着把目光转向德克身上。

  “她什么意思?”德克紧张地发问。他把身体紧贴着石头,试图以不显眼的方式绷紧肌肉。派尔离他的距离还不到一米。这个布莱斯看起来自大而又缺乏戒心,可德克想知道,这份印象有多少是正确的,这人左手高举火把.右手握着别的什么东两——那是根约有一米长的短棍,以某种黑色木料制成,一端是个硬木制的圆球,另一端是一截短刃。他轻巧地握着它,手掌环绕棍身,用它有节奏地拍打大腿。

  “你让我们追得很尽兴,伪人。”派尔说,“这活没有轻视或是嘲笺的意思。在古老的高阶狩猎上,很少有人止我如此费劲。我是最强的,连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阿凯洛的战利品也只有我的一半。所以当我说这次狩猎非同一般的时候,你该明白我说的是真话。我很高兴它还没结束。”

  “什么?”德克说,“还没结束?”这人靠得那么近——他很想知道,自己能否把派尔挡在他和拿着激光枪的人中间,也许还能从派尔手里夺下那柄刃棍,甚至能拿到他装在枪套里的便携武器。

  “干掉睡着的伪人没什么乐趣,更没有荣耀可言。休可以再跑一次,德克·提拉里恩。”

  “他会把你标记为他个人的科拉瑞尔。”格温愤怒地说。她以毫不掩饰的蔑视看着这两个布莱斯,“除了他和他的特恩之外,没有人可以狩猎你。”

  派尔再次转向她,“我说过闭嘴!”

  她冲他大笑。“精明的派尔,”她继续道,“到时候,这场狩猎会以完全传统的方式进行。德克,你会被丢在森林里,也许先被脱光。这两个人会放弃激光枪和飞车,徒步追捕你,身边带着匕首、投剑和猎犬——当然,这是在把我移交给我的主人们之后。”

  派尔双眉紧皱。另一个布莱斯抬起手枪,往格温嘴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德克身体紧绷,犹豫了太过漫长的一瞬间,然后跳了过去。

  但就算一米也太远了些。派尔再次转过头来,面露微笑。那短棍以骇人的速度抬起,木球正中德克的肚了。他步履蹒跚,身体弯折,却不知为何还想继续前进。于是派尔优雅地退后几步,木棍转回,狠狠地砸进德克的腹股沟。整个世界在鲜红的阴霾中消失不见。

  他模糊地意识到,他倒下时,派尔就站在他身边。接着布莱斯给了他第三下,那是朝他头部一侧几乎漫不经心的敲击。之后,一切归于虚无。

  他很痛。这是最初的念头,也是所有的念头。他很痛。他的脑袋在以某种古怪的韵律旋转、悸动和颤抖;他的胃也在隐隐作痛,而胃以下的部分只有麻木感。痛苦和晕眩充斥着德克的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便是全世界。

  然后,一股模糊不清的意识逐渐归来。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事。首先仍是痛苦——它一浪接一浪地袭来。痛苦犹如浪头卷起,落下,起落不停。他最后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在起起落落,颠簸跃动。他躺在某样东西上,被拖拽搬运着。他挪动双手,或者说试图挪动。这很困难。痛苦似乎抹消了一切正常感觉。他嘴里满是鲜血。双耳嗡鸣灼痛。

  没错,是有人在搬运他。人声响起。有人在交谈,嗡嗡地低语。话的内容听不真切。前方某处,有道光芒在舞动摇摆。此外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迷雾。

  嗡鸣声逐渐减小。最后,话语声传来。

  “……不会高兴的。”一个他从没听过的声音说。当然听没听过很难说。一切都遥远得可怕,而他的身体在轻微跃动,痛苦也随之此消被长,来同往复。

  “对。”另一个声音说。那声音响亮、清晰而坚定。

  又是几声嗡鸣传来——一次好几个声音。德克一句也没听明白。

  有个人示意其他人噤声。“够了。”他说。这声音比前两个更遥远:它来自前方某处,来自那摇曳光芒的所在。是派尔?是他。“罗瑟夫,我不怕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你忘了我是谁。布瑞坦·布莱斯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已经在野外取下一颗头颅了。根据所有的古老权利,这伪人都是我的。”

  “的确,”第一个不知身份的声音回答,“如果你在隧道里干掉他,那就没人能否认你的权利。可惜你没有。”

  “我想要一次纯粹的狩措,最古老的那种。”有人用古卡瓦娜语说了些什么。接着是一阵大笑。

  “我们年轻时一同狩猎过许多次,派尔。”那个陌生的声音说,“要不是你只对女人有感觉,我们两个也许能成为特恩拍档。我不想搬弄是非,但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委实想要这个人。”

  “他不是人,他是伪人。这是你自己的裁决,岁瑟夫。布瑞坦·布莱斯的愿望与我无关。”

  “我确实裁决过他是伪人,他就是伪人。但对你对我来说,他只是诸多伪人之一。我们可以去狩猎果冻孩子、伊莫瑞尔人和其他伪人。你不需要他,派尔。可布瑞坦·布莱斯的感受不同。他去了死斗场,却因为挑战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人,从而沦为笑柄。”

  “的确如此,可这不是事情的全部。提拉里思是特别的猎物。我们的两位克西死在他手里,考拉特也因为脊椎断裂濒临死亡。从没有哪个伪人做过这种事。我会干掉他,这是我的权利。是我找到他的,仅凭自己的力量。”

  “是啊。”第二个声音,那个洪亮而清晰的声音说道,“说得太对了,派尔。不过,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派尔很高兴能有夸耀的机会:“我没有被飞车误导,不像你,还有你,甚至洛瑞玛尔也被愚弄了。这个伪人,还有他身边的贝瑟恩婊于实在太狡猾。他们才不会让飞车暴露他们离开的方向呢。当你们全都带着猎犬、四散在走廊里搜索的时候,我和我的特恩举着火炬搜索这条林荫道,寻找足迹。我很清楚猎犬没有用。不需要它们。我的追踪技巧比任何猎犬或是猎犬的主人更强。我曾越过雷姆兰山丘的光滑岩石,穿行于被炸毁的死城,甚至在塔尔、铜拳以及耀石山脉等废弃邦国中追踪过伪人的足迹。追踪他俩轻松至极。我们在每条回廊都向前搜寻了几米,然后便去搜索下一条,很快就找到了踪迹。在一条地铁坡道的外部,有脚底摩擦的痕迹,这在灰尘当中是真正的路标。当然了,足迹在他们使用那种飞行玩具时消失了,可那时我们只需要考虑两个方向。我担心他们也许会一路飞到伊斯沃克城或者克莱尼·拉米娅城,可事宴并非如此。我们花掉了大半个白天的时间,走了很长一段路,最终还是逮住了他们。”

  德克的精神几乎已警觉起来,可他的身体仍包裹在痛苦的薄纱中,他阡疑自己若想有所动作,身体不会给他有效的回应。他现在看得很清楚。派尔·布莱斯手持火炬走在前方,和一名个头较他矮小、服色白紫相间的男人交淡,那肯定是罗瑟夫,那场从未发生的决斗的仲裁人。格温位于两人之间,凭自己的力气步行,双手仍被绑缚着。她一声不吭,德克猜测他们堵住了她的嘴,可他无法确定,因为他只能看见她的背。

  他正躺在担架之类的东西上面,身体随着“担架”颠簸。另一个服色白紫相间的布莱斯握着担架前端,他指节粗大的双拳将木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个瘦骨嶙峋、连声大笑的家伙,即派尔的特恩,多半在他身后,也就是担架另一头。他们仍在隧道中行走:地下铁路似乎绵延无尽,德克根本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大概有一段时间了,他猜想。他打算制服派尔的时候,这儿可没有罗瑟夫,也没有担架,对此他很确定。俘虏他之后,两人很可能等待在隧道里,呼叫邦国兄弟,请求援助。

  似乎没人注意到德克睁开了眼睛。又或许他们注意到了,但没放在心上。照他眼下的状况,或许除了高喊救命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派尔和罗瑟夫继续交谈,另两人不时插一句嘴。德克试图聆听,可痛楚令他难以集中精神,而且他们说的对格温和他自己都没有太大价慎。罗瑟夫似乎在警告派尔,如果他杀死德克,布瑞坦·布莱斯会非常不快,因为布瑞坦·布莱斯打算亲手干掉德克。派尔不在乎,从他的回答来看,他对布瑞坦显然没有多少敬意,后者的辈分比其他人差了整整两代,因此不值得信任。这场对话从头到尾都没人提起铁玉们,这让德克得出了结论:加恩和盖瑟尚未抵达挑战城,又或这四人对铁玉的到来懵然不知。

  不久后,他不再强迫自己辨清对话,而星放松身心,回归先前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人声再度模糊下去。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们终于停下来。担架的一头猛然摔落在地,震动让他打起了精神,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抓着他的双臂,将他抬了起来。

  他们已抵达挑战城下的地铁站,而派尔的特恩正把他抬上月台。他们抬着他,仿佛抬着一具死尸。

  接着他又躺上了担架,他们抬着他走上斜坡,进入城区。他们在月台上没让他躺得太舒服,他又开始头晕眼花。蜡蓝色墙壁向后退去,而他想起了昨晚沿斜坡向下的那段路程。当时,出于某些原因,藏在地铁隧道里似乎是个好得要命的主意。

  墙壁消失,他们再次进入了挑战城。他能看到那棵伊莫瑞尔巨树,此时树显得庄严无匹。它是个饱经风霜、蓝黑相间的巨人,枝条低垂在圆环上空,而最高的枝条摩挲着阴影笼罩的天花板。德克这才发现,白天已经到来,大门依然开启。他的目光穿过拱顶,看封胖撒旦和一颗黄色恒星悬挂在地平线上。他此时精神太过迷茫,也太过疲惫,不知它们是在升起抑或下落。

  两辆笨重的卡瓦娜飞车停泊在地铁坡道附近的路上。派尔接近飞车后停下脚步,而德克也被放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徒劳无功。他的肢体无力地抽动着,痛苦随即归来,最后,他放弃了,重又乖乖地躺下。

  “把其他人叫来,”派尔说,“必须马上把一切安排妥当,让我的科拉瑞尔准备好接受捕猎。”说话时,他就站在德克身边。所有人都聚集在担架边,连格温也是。可人群中只有她低头俯视,两人目光交接。她被塞住了嘴。疲倦。绝望。

  让布莱斯们聚集起来用去了超过一个钟头的时问:对德克来说,这是周围光芒渐消、而自身气力渐长的一个钟头。他很快意识到,现在是日落。大门彼端,胖撒旦正缓缓坠向视野之外。黑暗在他们周围膨胀,愈加厚实,愈加浓稠,最后,卡瓦娜人被迫开启了飞车的车灯。这时德克的晕眩感几已消失。留意到这点的派尔把他的双手绑在背后,强迫他靠着某辆飞车的侧面坐起来。他们把格温安置在他身边,却没有除去她的塞口物。

  尽管没人塞住德克的嘴,他也不打算说话。他坐在那儿,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手腕被绳索磨得生疼。他只是等待着,注视着,聆听着。他时不时把目光转向格温,可她只是垂头丧气地坐着那里,对他的注视毫无回应。

  他们独自或结伴前来——布莱斯的克西,沃罗恩的猎手。他们从阴影和暗处现身,仿如苍白的魂灵。起先是响动和模糊的形体,继而步入小小的光圈之中,再度化为人形。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和人类或多或有所区别。

  最早到来的那人牵着四只高大的鼠脸猎犬,德克想起自己在外侧环道的那次疯狂俯冲中见过他。这人把猎犬拴在罗瑟夫飞车的保险杆上,先向派尔、罗瑟夫和他们的特思简短地问候了几句,接着叉腿坐在离两个俘虏不远的地板上。他没说话,一句也没有他的目光始终定格在格温身上,身体纹丝不动。德克能听到他的猎犬在阴影中咆哮,铁链弯曲扭动,咔嗒作响。

  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阿凯洛是个棕色的巨人,穿着黑如沥青的变色套服,配有苍白的骨制衣扣,他乘着一辆庞大的深红色圆顶飞车到来。德克听到车里传来一队布莱斯猎犬的声音。洛瑞玛尔身边是另一个男人,一个魁梧的胖子,足有派尔的两倍块头,身板结实得就像砖块,苍白的脸孔又像极了家猪。随后米的那人,孤身徒步,外观虚弱苍老,秃顶,满脸皱纹,牙齿几乎掉光,一只手是血肉之躯、另一只则是黑色金属制成的三叉爪。这老人的腰带上挂着个孩子的头颅仍在滴血,他白色长裤的一条裤管因此留下了长长的棕色污迹。

  凯尔最后到来,他和洛瑞玛尔一样高大,白发蓄须,疲惫不堪,手里牵着一条巨大的布莱斯猎犬。在灯光中,他停下脚步,眨起了眼睛。

  “你的特恩在哪儿?”派尔询问。

  “在这儿。”有个刺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几米开外,一颗耀石闪烁着模糊的光。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走上前来,站到凯尔身边。他的面孔在抽搐。

  “所有人都到齐了。”罗瑟夫·高阶审莱斯对派尔说。

  “不,”有人反对,“还有考拉特。”

  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那位猎手大声说:“他已经不在了,他乞求终结。我给予了,事实上,他伤得太重,他是我今天看到的第二位死去的克西。头一位是我的特恩,特莱安·布莱斯·纳拉瑞斯。”他说活时,双眼仍没有离开格温。他一口气说完了很长的一句古卡瓦娜语,作为发言的终结。

  “那么,我们中有三位已经逝去。”

  那老人说。我们应当为他们默哀。”派尔说。他仍旧握着短棍,那根有硬术圆球和短刃的木棍,而他说话时不停地用它拍打着大腿,就像在隧道里做的那样。

  格温透过塞口物,试图发出尖叫。派尔的特恩,那个长着狂野黑发的瘦长卡瓦娜人走上前来,不怀好意地站在她身边。

  可没有被堵住嘴的德克有了主意。“我不打算默哀!”他大喊。或者说他试图这么做。他的声音还没法高到大喊的地步。“他们全都是杀人魔,他们都该死。”

  每一个布莱斯都看着他。

  “堵住他的嘴巴,别让他胡言乱语。”派尔说。他的特恩飞快地遵从了命令。等做完这些之后,派尔又开了口,“你有时间尖叫个够的,德克·提拉里恩,当你赤身裸体在林间奔跑,听见我的猎犬在身后咆哮的时候。”

  布瑞坦的头和肩膀笨拙地转了过来。光芒在他的伤疤上闪耀。“不,”他说,“我的权利排在前面。”

  派尔面对着他,“追踪这伪人的是我,抓住他的也是我。”

  布瑞坦的脸开始抽搐。凯尔的一只大手上缠绕着拴住巨犬的铁链,另一只大手则放到了布瑞坦肩上。

  “这些与我无关。”另一个声音说。是坐在地板上的那个布莱斯。他仍日目不转睛,仍旧坟丝不动,“这婊子怎么办?”

  其他人不安地把注意力转向他。“我们不能拿她怎样,麦里克,”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解释道,“她是铁玉的人。”

  这人抿紧嘴唇。一瞬间,他平静的面孔疯狂地扭曲,变成了一张野兽的脸孔,露出龇牙咧嘴的神情。接着,这神情消失了,他又恢复了苍白宁静的表情,隐忍不发。“我要杀了这女人,”他说,“特莱安是我的特恩。她把他的魂魄送进了没有灵魂的世界。”

  “她?”洛瑞玛尔的声音里满址怀疑,“此话当真?”

  “亲眼所见。”坐在地上的那人——那个叫麦里克的人——答道“在她撞倒我们,留下特莱安等死之后,我朝她开过枪。此话不假,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

  德克努力想站起身,可瘦长的卡瓦那人又重重地把他推倒在地,还把他的后脑勺砸向飞车的金属车身,以此强调意图。

  这时,那墟弱的老人——那个带着孩童头颅,装有利爪的老者——开了口,“把她当做你的私有措物。”他的声音又细又尖,犹如他腰问的剥皮川,“邦国古训里有这样的例子,我的兄弟。她此时已非真正的女人——即使她过去曾是——既非盟妻,也非伊恩-克西。这儿有谁能为她担保?她离开了誓主的保护,跟着伪人一起逃跑!就算她曾拥有人类的血肉,那也成为过去了。你了解伪人的行事方式,那些骗子、半人和可怕的欺诈者。这个伪人德克,在黑暗中独自与她相伴,肯定已经杀死了她,让类似她的恶魔变幻成她的形象,取代了她的位置。”

  凯尔点头赞同,并用古卡瓦娜语庄严地说了些什么。其他布莱斯就显得没那么肯定了。洛瑞玛尔和他的特恩——那个魁梧的胖子——交换着愁容。布瑞坦骇人的脸上神情暖昧,一半被伤疤掩饰,另一半是茫然无措。派尔皱起眉头,继续用短棍拍打大腿。

  答话的是罗瑟夫。“作为死斗场的仲裁人,我裁决了格温·迪瓦诺的人类身份。”他小心翼翼地说。

  “的确如此。”派尔说。

  “也许她曾是个人类,”老人说,“可她品尝了鲜血,又跟伪人上了床,现在谁还会把她称为人类?”

  猎犬们开始嚎叫。

  麦里克拴在飞车上的四只猎犬是这阵噪音的源头,锁在洛瑞玛尔的圆顶飞车里的那群狗也跟着叫起来。凯尔的巨犬咆哮着,拖拽着铁链,直到年长的布莱斯愤怒地把它拉回去为止——这头畜牲坐了下来,加入这阵嚎叫之中。

  大多数猎人把目光移向了这小小光圈之外的寂静黑暗(表情冷酷,毫不动摇的麦里克是个例外——他的双眼没离开过格温·迪瓦诺),不止一个人把手伸向了腰间的配枪。

  在人群边缘,飞车和光圈之外,两个铁玉肩并肩站在阴影中。

  德克的痛楚——他砰然作响的脑袋——突然显得不再重要了。他的身体震颤不已。他看着格温,发现她仰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特别是看着加恩。

  加恩走进丁光芒中,德克发现他几乎和那个叫麦里克的家伙一样,目光始终不离格温。他似乎走得很慢,就像在满是灰尘的梦中,某个沉睡男子的形象。盖瑟·加纳塞克走在他身旁,是个鲜活闪亮的形象。

  维卡瑞穿着色彩斑驳的变色套装,当他步入敌人中间时,衣服正逐渐转为黑色。等措犬安静下来,服色已变为尘灰。衬衫袖管正好到加恩的手肘,黑铁与耀石包裹着他的右前臂,左臂则是玉石和白银。在那仿佛永恒的瞬间里,他身躯高大异常。凯尔和洛瑞玛尔都比他高出一个头,可不知怎么,在那个瞬间,维卡瑞似乎在俯视他们。他飘过他们身边,就像个大步行进的幽灵——就算近在眼前,他也显得如此虚幻——他穿过布莱斯们,好像看不到他们似的,然后在格温和德克身边停下脚步。

  可这一切毕竟只是幻象,等噪声平息,布莱斯们开口说话,加恩·维卡瑞又变回了人形。他比多数人高大,却比几个人要矮小。“你们这是入侵,铁玉们。”洛瑞玛尔用冷酷而愤怒的语气说,“没人邀请你们前来此地。你们没有权力来到这里。”

  “伪人。”凯尔说。“假卡瓦娜人。”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又发出他独一无二的噪声。

  “我把你的贝瑟恩还给你,加恩托尼·高阶铁玉。”派尔语气坚定,可手里的短棍却晃动得颇为慌乱,“你想怎么管教她——你当然会的——随你的便。可这个伪人是我的猎物。”

  盖瑟·加纳塞克停在几米开外,目光从一位发话者移向另一位,有两次他似乎准备答话。加恩·维卡瑞则毫不在意眼前众人。“把他们嘴里的塞口物弄出来。”他说着,指了指两位俘虏。

  派尔那又高又瘦的特恩站在德克和格温身边,看着这位铁玉的高阶者。他犹豫了一段时间,继而屈服听命。

  “多谢。”德克说。

  格温摇摇头,把散落的头发从眼前甩开,脚步不稳地站起身,双臂仍被绑在背后。“加恩,”她的语气不太肯定,“你能听见吗?”

  “我听见了。”维卡瑞道。接着,他对布莱斯们说:“松开她的双臂。”

  “你太傲慢自大了,铁玉。”洛瑞玛尔说。

  可派尔似乎很好奇。他拄着短棍。“松开她的双臂。”他说。

  他的特恩粗鲁地拉过格温,用匕首割断了绳索。

  “让我看看你的手臂。”维卡瑞对格温说。

  她犹豫片刻,接着把双手从背后伸出,手掌摊开,手心向下。在她的左臂上,玉石和白银光芒闪亮。她没有取下它。

  身遭束缚而无能为力的德克看着这一幕,心寒不已。她没有取下它。

  维卡瑞俯视着麦里克,后者交叠双腿,端坐在地,一对小眼腈紧盯着格温。“站起来。”

  这人站起身,转身面对铁玉,自他来到这里,这还是头一次把日光从格温身上移开。维卡瑞张口欲言。

  “不。”格温说。她之前一直在揉搓手腕。此时间她停止了动作,把右手放在臂环上。她语气坚定,“你不明白吗,加恩?如果你挑战他,如果你杀了他,那我就会取下它。我会的。”

  加思的脸庞终于有了情感流露,这情感名曰痛苦。“你是我的贝瑟恩,”他说,“如果我不…格温……”

  “不。”她坚定地说。

  一个布莱斯大笑起来。听到这声音,盖瑟·加纳塞克扮了个鬼脸,德克看见残忍的神情在那个叫麦里克的卡瓦娜人脸上一闪而过。

  就算格温注意到了,她也未加理会。她面对着麦里克。“我杀了你的特恩。”她说,“我杀的,和加恩、和可怜的德克都没关系。我杀了他我承认。当时他和你一起在狩猎我们,还在杀戮伊莫瑞尔人。”

  麦里克什么都没说。一片静默。

  “所以,如果你非得决斗,如果你真想要我死,就跟我决斗吧!”格温继续道,“是我干的。如果复仇真的这么重要,你就和我打一场吧。”

  派尔哈哈大笑。片刻之后,他的特恩也随声附和,接着是罗瑟夫,之后是其他人——那胖子,罗瑟夫面色阴冷、矮小敦实的搭档,那个装着铁爪的老者。他们全都在大笑。

  麦里克的脸变成了血黑色,再变成白色,最后回复到黑色。“贝瑟恩婊子,”他那副龇牙咧嘴的骇人表情再次浮现在脸上,这次所有人都看见了,“你羞辱我。决斗……我的特恩……你是个女人!”

  他发出一声令众人震惊、使猎犬再度咆哮起来的尖叫。接着他崩溃了。

  他双手高举过头,紧握成拳,随后松开。当她在他的怒火前退缩时,他打中了她的脸,随后突然扑向她。他的手指裹住她的咽喉,他猛冲向前,她步步退后,接着,两人在地板上翻滚,最后重重地撞上了一辆飞车的车身。麦里克牢牢控制着优势,把格温压在下面,他的双手深深陷入她颈脖的血肉里。她打了他,狠狠打中了他的下巴,可怒火中烧的他根本感觉不到。他把她的头颅撞向飞车,一次、两次、三次,且自始至终以古卡瓦娜语高喊着什么。

  德克挣扎起身,可绑住的双手让他只得无能为力地站着。盖瑟又前进了两步,而加恩·维卡瑞终于有所动作。但抢先来到两人身边的却是布瑞坦·布莱斯·兰特莱,他扼住麦里克的脖颈,把他从格温身上拖开。麦里克疯狂地甩打着手臂,最后洛瑞玛尔走上前来,和布瑞坦一起制住了他。

  格温躺在原地,一动不动,脑袭靠在被麦里克摔打的金属门板上。维卡瑞在她身边单膝跪下,试图用手臂环住她的双肩。她的后脑勺在车身上留下了一摊血迹。

  加纳塞克也迅速跪坐下来,试探她的脉搏。接着他满意地站起来,转身面向布莱斯们,嘴角洋溢着怒意。“她戴着银玉臂环,麦里克,”他说,“你死定了。我向你挑战。”

  麦里克早已停止了嘶喊,可仍然气喘吁吁。他的一头猎犬高声嚎叫,随后默然无语。

  “她还活着?”布瑞坦用那砂纸般的声音问。

  加恩·维卡瑞仰头看着他,那张脸就像麦里克不久前那样怪异而紧张,“她活着。”

  “很幸运,”加纳塞克说,“可别以为我会谢你,麦里克,也别以为这会让情况有所变化。选择吧!”

  “松开我!”德克叫道。没人理他。

  “松开我!”他大喊。

  有人替他割断了绳索。

  他跑向格温,跪坐在维卡瑞身边。他们的目光短暂交会。德科检查了她的后脑勺,那里的黑发已被凝结的血块粘连在一起。“至少是脑震荡,”他说,“也许是颅骨骨折,也许更糟。我说不清。这儿有医疗设施吗?”他看着每个人,“有吗?”

  布瑞坦回答了他,“挑战城内已经没有能用的设施了,提拉里恩,挑战城之声跟我对着干。这座城市不听我的话,我只好干掉它。”

  德克表情痛苦,“那就别动她。也许只是脑震荡。我想应该让她休息。”

  加恩·维卡瑞难以置信地把她留在德克的臂弯里,自己站起身来,朝洛瑞玛尔和布瑞坦——这两人正在用力制住麦里克——打了个手势,“放开他。”

  “放开……?”加纳塞克朝维卡瑞投去困惑的眼神。

  “加恩,”德克说,“别管他了。格温——”

  “把她弄进车里。”维卡瑞说。

  “我不觉得我们该移动——”

  “这儿不安全,提拉里恩。把她弄进车里。”

  加纳塞克皱起了眉头,“我的特恩?”

  维卡瑞再次面对布莱斯们。“我说,放开这个人。”他顿了顿。“或者照你们的说法,这个伪人。他赢得了这个称呼。”

  “你究竟意欲何为,高阶铁玉?”洛瑞玛尔严肃地问。

  德克抱起格温,温柔地把她放在最近一辆飞车的车座里。她身躯无力,但呼吸依旧有规律。接着他滑进驾驶座里等待,一面摩挲手腕来让血液恢复流通。

  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他。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还在说话,“我们承认休和麦里克对抗的权利,可这必须是单人决斗,因为特莱安·布莱斯·纳拉瑞斯已经死去。由于你自己的特恩首先挑战……”

  加恩·维卡瑞把激光手枪握在手中,“放了他,然后站开。”

  大吃一惊的洛瑞玛尔放开了麦里克的手臂,迅速走向一边。布瑞坦迟疑片刻。“高阶铁玉,”他粗声道,“为了你和他的荣誉,为了你的邦国和特恩,放下武器吧。”

  维卡瑞把枪口对准了这个只有半张脸的年轻人。布瑞坦的脸孔一阵抽搐,他以怪异的姿势耸耸肩,放开麦里克,向后退去。

  “怎么回事?”那独手老人尖声询问,“他在做什么?”可没人理会他。

  “加恩,”盖瑟·加纳塞克用怕人的口气说,“这事把你的脑子搞糊涂了。放下枪,我的特恩。我已经发出了挑战。我会为你杀死他的。”他把手放在加恩的胳膊上。

  加思·维卡瑞猛然转过身,用武器对准盖瑟,“不。退后。你别插手,至少这次别插手。这是为了她。”

  加纳塞克的神情暗淡下去。他笑意全无,黑色幽默也不见了踪影。他将右手握成拳,缓缓举向面前。黑铁和耀石在两位铁玉之间闪烁光芒。“我们的誓约,”加纳塞克说,“好好想想,我的特恩。我的荣誉,你的荣誉,我们邦国的荣誉。”他的语气严肃至极。

  “那她的荣誉呢?”维卡瑞说。他不耐烦地用激光枪示意,迫使加纳塞克从旁退开,随后他再度面对麦里克。

  孤单而迷惑的麦里克似乎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怒火早已离他而去,他仍旧呼吸沉重。一条被鲜血染成粉色的唾液从他嘴角流出,他用手背将它擦去,不明所以地看着盖瑟·加纳塞克。“第一个选择,”他茫然地开口,“我选择决斗模式。”

  “不,”维卡瑞说,“你没有选择。面对我,伪人。”

  麦里克的目光从维卡瑞移向加纳塞克,又再次移回。“选样决斗模式。”他麻木地重复道。

  “不,”维卡瑞又说了一遍,“你没给格温·迪瓦诺选择,她本该和你在决斗中公平对抗的。”

  麦里克的面孔泛起毫无作伪的困惑神情。“她?决斗?我……她是个女人,是个伪人。”他点点头,仿佛一切都显而易见,“她是个女人,铁玉。你疯了吗?她羞辱我。女人不能决斗。”

  “你也不能决斗,麦里克。明白吗?你也”——他开了枪,一道半秒长度的脉冲光线命中了麦里克的下身,他的两腿之间,而他开始尖叫——

  “没”——他又开了一枪,正中麦里克的颚骨下方,烧焦了他的颈脖,随后他等待着。麦里克倒了下去,激光枪开始充能——

  “有”——十五秒之后,他续道。伴随着话音,一道骤然喷射的光束烧焦了那在痛苦中辗转的躯体的胸膛,接着,维卡瑞向后退去,向飞车退去——

  “决斗!”他说完这句话时,人已半在车里,半在车外,随声而至的是臂环闪烁和第四道光束,而洛瑞玛尔·高阶布莱斯,阿凯洛应声倒了下去,他的武器刚抽出一半。

  接着车门砰然关闭,德克开启了重力栅格,飞车猛冲向前,急速升空,向门外飞去,就在离出口还有一半路程时,激光开始嘶嘶作响,烧灼飞车的装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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