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混沌行走Ⅰ:永不放下的猎刀> 本与基里安

本与基里安

  “你去哪儿了?”我和麦奇刚走下碎石路,进入他的视野,基里安就发话了。他在房子前面,仰躺在地,正探头修理我们的小裂变发电机,也不知道这个月它又出什么毛病。他的双臂油迹斑斑,一脸愠怒,声流嗡嗡作响,好似炸窝的蜜蜂,我还没进家门就已经闻到了火药味儿。

  “我去沼泽地给本摘苹果了。”我说。

  “家里的活儿还没干完,你却自己跑出去玩。”他重新埋头研究发电机,里面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了当啷声。他冒出一句:“妈的!”

  “我都说了,我才没跑出去玩,你什么时候能认真听我说话?!”虽然我是在说话,但几乎是在喊叫,“本需要苹果,所以我去给他摘些苹果!”

  “啊哈,”基里安转头看着我说,“那苹果在哪里啊?”

  当然了,我一个苹果也没拿。我甚至都不记得装苹果的袋子落在哪儿了,但是那时候我肯定还拿着袋子……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基里安问。

  “没必要这么认真听吧。”我说。

  他叹了口气,典型的基里安式叹气,然后就开始唠叨:“我们又没要求你干多少活儿,陶德。”——这是假话——“可是单靠我俩确实无法经营好这座农场。”——这倒是真的——“且不说你没做完你应该做的事,就算你做完了……”——这也是假话,他们成天把我当奴隶一样使唤——“现在忙活半天到头来也是一场空,不是吗?”——这也是真的。这座小城无法再扩大了,今后只会缩小,也不会有什么帮手。

  “我说话你要注意听。”基里安说。

  “注意听!”麦奇吠道。

  “你给我闭嘴。”我说。

  “别那么跟你的狗说话。”基里安说。

  我那句话才不是说给狗听的,我想。想得很用力,足以让他听到。

  基里安瞪了我一眼,我也回瞪他一眼。我们平日里就是这样。我们的声流颤动着转为红色,同时掺杂着激动与恼怒。基里安从来都是个难相处的人,从未变过。本比较好说话,基里安正好和他相反。也许是因为我成人的日子越来越近,想到我以后再也不用听他唠叨,基里安的脾气就更暴了。

  基里安闭上眼,用鼻子大声地吸了口气。“陶德……”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本在哪儿?”我说。

  他怔了一下:“陶德,还有不到一周,绵羊就要产羔了。”

  我只好又问了一遍:“本在哪儿?”

  “陶德·休伊特,你先去把羊喂了,然后进围场,把朝向东边草场的门修好。到现在,这些话我已经至少跟你说过两遍了。”

  我转过身,故意用讽刺的口吻说:“‘陶德,你去沼泽这一趟还顺利吗?’‘一切都很好,谢谢关心,基里安。’‘你在沼泽地遇到什么有趣儿的事儿了吗?’‘你还真该这么问我,基里安,因为我确实遇到了有趣的事,那也是我嘴唇受伤的原因,可你并不关心我嘴唇上的伤,不过我可能得先把绵羊喂饱,修好那扇该死的栅栏门再说!’”

  “没大没小,”基里安说,“我可没空跟你玩游戏,快去把羊喂了。”

  我攥紧拳头,发出类似“哦”的声音,意在告诉基里安,我对他的蛮不讲理一刻也忍不了。

  “走,麦奇。”我说。

  “绵羊,陶德,”走开时,基里安在我身后喊道,“先喂绵羊。”

  “知道了,我会喂那些该死的绵羊。”我嘟囔道,现在我走得更快了,热血沸腾,就连麦奇听到我声流中的咆哮都兴奋起来。“绵羊!”它高吠,“绵羊,绵羊,陶德!绵羊,绵羊,安静,陶德!安静,沼泽安静,陶德!”

  “闭嘴,麦奇。”我说。

  “怎么回事?”基里安问,他声音有异,我们忍不住转过身。他已经从发电机旁站起来,全部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他的声流仿佛激光一样,向我们奔涌而来。

  “安静,基里安。”麦奇叫道。

  “它说‘安静’是什么意思?”基里安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他的声流也包裹着我。

  “你关心这个干吗?”我背过身去,“我现在要去喂羊了。”

  “陶德,你等等。”他在我们身后叫道,紧接着发电机里有东西“嘀嘀”地叫起来,他骂了一句“妈的!”只好又探头去修。我感觉到他充斥着问号的声流正在追赶我的脚步,但是我越走进农场,声流也越来越微弱。

  去他的,爱谁谁吧。我跺着脚穿过我们的农场,心里念叨着这些话。我们住在城区东北方向一英里左右的地方,农场一半用来养羊,另一半用来种小麦。小麦的活儿更累些,所以本和基里安承担了关于小麦的大部分活计。自从我长大,个头比羊高了,我就一直照顾我自己。没错,是我自己,而不是我和麦奇。他们说把麦奇给我是为了让我把他训练成牧羊犬,这不过是另一个谎话和借口;原因显而易见——我是说麦奇是条彻头彻尾的傻狗——它到最后也没能成为牧羊犬。

  喂食、喂水、修剪羊毛、给羊羔接生,甚至阉羊和宰羊,这些我都要做。给城里提供肉和羊毛的有三家农场,我们是其中一家。过去本来有五家的,但很快就会只剩两家了,因为马奇班克斯先生酗酒,随时可能挂掉,到时候我们就会兼顾他养的家畜——应该说是“不得不兼顾”,就像两年前高尔特先生失踪后我所做的一样。然后我就有新的羊要屠宰、阉割、剪毛,还要择日将公羊和母羊合关在一个圈里。可我做了这么多,能得到一句谢谢吗?不,我不能。

  我是陶德·休伊特,我想,日子还要继续,声流也不会减弱。我马上就是成年男人了。

  “羊!”经过草场时,羊群说。我并没有停下脚步。“羊!”它们目送我经过时说,“羊!羊!”

  “羊!”麦奇也跟着叫。

  “羊!”绵羊回应。

  羊能说的话比狗还少。

  我一直专注地在农场中寻找本的声流,然后循着线索在一小块麦田的角落找到了他。刚刚播种完毕,距离收获还有好几个月,所以目前麦田里没什么活儿可干,只要保证所有的发电机、裂变拖拉机和电动打谷机随时能用就好。要是你以为这意味着有人能帮我喂羊,那可就错了。

  本的声流嗡嗡作响,从一处灌溉喷嘴附近传来。于是我拐了个弯,穿过田地,向他走去。他的声流与基里安的完全不同,更平静、更清楚。尽管看不到画面,但基里安的声流是红色的,而本的声流常常是蓝色的,偶尔是绿色的。本和基里安是截然不同的人,一个像水,另一个像火,他俩宛如我的父母。

  事情是这样的。在我妈妈和本出发前往新世界之前,他俩就是朋友;登陆之后,人们建起了定居点,他俩又都成为了教堂的信众。我的妈妈和爸爸在农场养羊,本和基里安在附近种小麦。那时,邻里之间友好愉快,太阳永不落山,男男女女一起歌唱、生活,相亲相爱,人们永远不会生病,也永远永远不会死亡。

  这就是我从声流中了解到的故事,所以,谁知道过去到底什么样儿呢?后来我出生了,一切都变了模样。斯帕克佬放出了令女人丧命的病毒,害死了我妈妈,然后战争爆发,战争结束。这差不多就是他们到达新世界之后的故事了。再说到我,我当时还是个婴儿,什么都不懂。当然,剩下的不止我一个婴儿,还有好多呢。突然,城里只剩下一半的人,都是男人,他们负责照顾男婴和男孩。很多婴幼儿都夭折了,我算是幸运的,因为本和基里安收养了我,他们供我吃喝,对我悉心养育、教导,我这才活到今天。

  所以说,我差不多算是他们的儿子。其实可以去掉“差不多”,除了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之间与父子无异。本说基里安老是找我的碴儿,那是因为他太关心我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关心人的方式也太搞笑了,反正如果你问我,我肯定告诉你,他看上去对我毫不在乎。

  本和基里安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男人,本是善良的那种人,就因为这一点,他在普伦提斯镇是个异类。城中的145个男人,包括刚过了成年生日的那几个,还有基里安,都没有他那么善良。最好的情况是,他们对我视而不见;最糟的则是他们拿我当可以随意打骂的出气筒。所以,之前我花了大量时间研究,怎么才能让他们无视我的存在——只有那样我才能少挨点打。

  除了本。我一开始讲他,整个人就变得温柔起来,像个傻瓜,像个小男孩,所以我还是不讲了吧。只能说,我从未见过我爸爸,如果有一天我醒来,有人说我可以在这儿选一个人做我爸爸,随我心意,那本肯定不是那天早上我能做出的最坏选择。

  我们向他走过去,他正在吹口哨。尽管我还没看见他,他也没看见我,但他感觉到我走近,便吹起了我熟悉的一首歌,“每当早晨,太阳升起”,他说过,那是我妈最喜欢的歌,但我觉得其实是他喜欢,因为从我记事起,他就开始吹这首歌了。我依然因为基里安而心烦意乱,不过现在逐渐平静下来。

  尽管这是一首唱给小婴儿听的歌,我知道,别想了。

  “本!”麦奇一边叫一边围着灌溉装置撒欢儿。

  “哈喽,麦奇。”我绕过拐角,听见本说。只见他挠着麦奇的耳朵,麦奇眯起眼睛,踮着脚享受爱抚。本肯定能从我的声流中知道刚刚我又和基里安吵了一架,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打了个招呼:“哈喽,陶德。”

  “嗨,本。”我低头看着地面,踢出去一颗石子。

  本的声流在说苹果、基里安、你都长这么大了,然后又是基里安,还有胳肢窝痒痒、苹果、晚餐,还有一句,天哪,这天儿真暖和,缓和而平淡,给人在炎炎夏日躺在清凉小溪中的感觉。

  “你平静下来了吗,陶德?”他终于开口说道,“按我教你的,提醒自己是谁了吗?”

  “是的,”我说,“刚好点,为什么他非要找我的碴儿呢?他就不能看见我之后说声‘哈喽’吗?连句问候都没有,总是一上来就说‘我知道你哪里又出岔子了,我要盯着你,直到我发现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陶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老是这么为他说话。”我摘了一片嫩嫩的小麦叶,拿起一头叼在嘴里,不怎么看他。

  “你把苹果放家里了吗?”

  我嚼着叶子抬眼看他。他知道我没有。他看得出来。

  “没有的话,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一边说一边给麦奇挠痒痒,“至于什么原因,还不清楚。”他努力辨识着我的声流,从里面筛出他要的答案。他这样做足以招来一场打斗,但我不介意本这样做。他仰起头,不再给麦奇挠痒了,“阿隆?”

  “是的,我碰见阿隆了。”

  “你嘴唇上的伤是他干的?”

  “是。”

  “这个浑球。”他皱皱眉头,上前几步,“我可得找他好好谈谈了。”

  “不要,”我说,“你别,不然麻烦更多,更何况也不怎么疼。”

  他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使我仰起头,以便看清伤口。“这个浑球。”他又说了一句,用手指碰碰伤口,我疼得缩了缩脖子。

  “没什么。”我说。

  “你以后离那个人远点儿,陶德·休伊特。”

  “切,谁还想专程跑到沼泽地,在那儿遇见他呀?”

  “他这人不大对劲。”

  “行吧,本,尽管没啥用,但是谢谢你这么说。”我说着,同时捕捉到他的声流在说一个月,这倒是头一回听他说,可他很快就用其他声流把这条盖过了。

  “怎么了,本?”我说,“我的生日怎么了?”

  他一扯脸,皮笑肉不笑,紧接着担忧起来,旋即又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那是个大惊喜,”他说,“别瞎打听了。”

  尽管我差不多快成人了,都快和他一般儿高了,他还是略略弯下身子,平视我的脸,但也没近到让人不适,而是让人安心。但我还是回避着他的目光。虽然这样看我的是本,虽然我对本的信任比对这个垃圾小城里的任何人都多,虽然本救过我的性命,而且我确信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这样做,但我还是发现自己不愿向他报告沼泽中发生的事情。这主要是因为,我开始觉得,每当我想起那件事,胸口就会发闷。

  “陶德?”本看着我说,他离我很近。

  “安静。”麦奇轻吠一声,“沼泽里安静。”

  本看看麦奇,然后又看看我,眼中尽是温柔,满怀关心地问我:“陶德,它在说什么?”

  我叹了口气:“我们看见了一样东西,就在沼泽地里。嗯,其实我们没有看见,它藏起来了,但是就好像声流中的一道缝,撕开的一道裂口。”

  我住了口,他已经不听我说话了。我只好为他敞开我的声流,尽可能如实地回忆那段经历,他认真地看着。身后传来基里安走来的动静,他在呼唤“本?”“陶德?”声音和声流中充满了关切。本的声流也发出些许嗡嗡声,我还是继续尽可能如实地回想我们在声流中发现的那个洞,同时也尽可能让自己的声流保持低调,低调,再低调,以免城里的其他人听到。基里安就快来了。本望着我,始终望着我,直到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是斯帕克佬干的吗?”我说,“是斯帕克人吗?他们回来了?”

  “本?”基里安的呼唤变成了怒吼,声音从田野那头传来。

  “我们有危险吗?”我问本,“会不会再来一场战争?”

  但本只是非常小声地叹道:“哦,我的上帝啊!”说完紧接着又重复了一遍,“哦,我的上帝啊!”

  然后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说:“我们得把你送走,现在就得送你离开这儿。”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