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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爆发的疼痛来自内部,挤压大脑的撞击感使他根本无法思考。他不能说、不能看、不能动,他的身体有如扎满成千上万根针,不过这是好事:表示他仍然有身体。除此之外,世界是黑暗的真空。

  然后有了光。两股力量激烈冲突:动弹不得的恐慌以及想要逃离的欲望,逃离撞击感。疼痛先存在,收放在他大脑的黑盒子里。光线则来自外部。他眨眨眼,强迫自己撑开眼皮,却什么也看不见。他感觉头壳里有种刀刺般的痛楚,痛得他皱脸。线条开始成形,色彩填满场景。他看到打开一条缝的窗帘,条状的阳光映射在白色天花板,照亮整个房间。

  他躺在床上,家具有如热蜡般融解。他的鼻子像着了火,他吸了一口气,感觉某处一阵刺痛。他的叫声堵在喉头,有什么东西填满他的口腔,推挤着他的脸颊和喉咙。他的舌头触到一样有皮革味的怪东西,他用舌头顶它,想把它赶出口腔。那东西固定在他脸上,扯开他的嘴角。他的脸一阵麻、一阵痒、一阵麻、一阵痒。然后他感觉冷得要命。

  他的知觉试图与疼痛讨价还价。金属环绕着他的手腕和脚踝。他沾满汗水和泥土的身体底下铺着凹凸不平的床垫。回忆:提灯的强光,黑暗中的恶影,一个满怀怨恨的女人,穿着红外套的克莱瑞丝。她在哪里?克莱瑞丝的影像与门的动静合而为一,另一个克莱瑞丝出现了,红和黑。发发慈悲吧!

  她坐到他身边,她用冰冷的手摸摸他的额头,他好像听见「汗」这个字。并不是他在谵语,克莱瑞丝确实在说话。他看到她的嘴唇在动,彷佛看着关成静音的电视画面。他强迫自己的心智安静。

  「抱歉,我不是很擅长做这种事。」他听到她说。

  疼痛卷土重来,恶狠狠地。他脑中噪声大作。

  他看到针头刺进他的手臂,旁边已经松松地裹着弹性绷带。克莱瑞丝粗鲁地移开针筒。

  「我每次都没办法第一次就找到这根血管。」她笑着说。

  他想尖叫。他的眼皮变得沉重,接着天旋地转。他看到克莱瑞丝的幽魂站起身,谨慎地抚摸他的脸颊。

  「晚安,我的小老鼠。」

  ❄

  泰奥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他觉得呼吸困难。他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恢复镇定。呼吸的动作会朝他胸腔施加压力,增强快要溺毙的感觉。一束电流快速窜过他的身躯,引发不自主的反应。他的臀部往前顶,双腿摇晃,腹部痉挛收缩。他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上厕所。他的膀胱涨得好大,压迫着鼠蹊部。他没尿床真是个奇迹。

  他试着移动手臂,却徒劳无功。他的手腕仍被铐在木头床柱上,两手高举过头,这动作压迫到他的肩膀,他的肩胛骨痛得要命。手铐将他麻痹的手臂往后牢牢固定住,只有大约十公分的活动空间。他的身体滑下床垫,因此他的肌肉都伸展到了极限,从他的指尖到他的颈根都在发麻。

  他扭过手臂察看肘部的伤,伤口周围都是干掉的血。他为了圣诞节—是前一天晚上的事吗?—而换上的正式衬衫已经扯破了,袒露出他的左侧乳头。他试着调整到好一点的姿势。他头靠着床头板,试着用腿部力量把身体往上撑。他还是敌不过地心引力:他的脚滑开了,屁股在床垫上弹了弹,脊椎拉得发出声响。

  较小的这间卧室出人意料地窒闷。窗户紧闭,还被蓝色小鸟图案的窗帘遮住。床垫的材质是黄色泡棉,床头板在门上投射出一道隐约令人不安的阴影。床边桌上的陶瓷猎犬以悲悯的表情盯着他看。窗台底下有一台独轮手推车,就他记忆所及,那里原本并没有手推车。这项观察没什么用处,因为他原本也没注意到这面窗帘这么俗气。所有东西现在都被他放大检视。

  装着布雷诺眼镜的医生包放在五斗柜上,高度比他的视线略高。他能看到号码锁,它看起来亮晶晶的,好像有人特地把它擦亮。想到克莱瑞丝把那些数字擦亮—因为她想试出密码—引起他内心纯然的恐惧。

  他逼自己保持冷静。他知道克莱瑞丝希望他受罪,她那顽固的自欺欺人心态蒙蔽了她,令她看不出他们的关系能带来何等益处。就某种角度来说,他能理解这短暂的混乱局面,不过他也想厘清事情,并且原谅她。

  不久之后她走进房间,右手拿着一杯水。她身穿白色连身裤,表情出乎意料地忧伤。她低着头、垂着眼皮、嘴唇抿成严肃的表情,看起来有如被恶魔附身。她站在床前,微微地前后摆动身体。

  「克莱瑞丝,拜托妳跟我说话。」他打破沉默说道。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戴着口塞了。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跟我说话。一切都还好吗?」

  「喝吧。」她递出那杯水。

  泰奥动了动手臂,但手铐让他的双手相隔二十公分。他扯着炼条,把手腕都刮伤了,却还是不够。他吞了口口水,感觉口干舌燥。他其他的感觉都消失了,只剩下口渴。

  「拜托妳靠近一点。」

  她抬起头朝泰奥微笑,却纹风不动。

  「别这么懒惰,来啊,喝水。」

  「我没办法。」

  克莱瑞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杯子,然后再看他。她的眼睛像两个黑洞。

  「天啊,真的很抱歉!」她说。她的语气甜腻,将头偏向一侧,脸上笑容不减。「我也渴了呢。」

  她当着他的面大口大口喝掉那杯水。

  「妳想报复我吗?」他问。他的脸又开始一阵麻一阵痒了。

  「亲爱的,你饿了吗?」

  她没等他回答,径自走出房间,再回来时一手握着一串香蕉,另一手拿着长刀。

  「妳要做什么?」

  她坐到床边,从香蕉串里掰下一根,剥了皮。他们彼此相隔只有几公分:他能闻到她的香水味,现在闻起来甜味有点太重了。他想触碰她,又不敢。

  「我把屋子里打扫了一番,到处都是死掉的小虫子和灰尘!只要屋子里的女人分身乏术,所有东西都会变得一团乱。」她说,「我在沙发底下发现一套漂亮的刀具。」

  她不太灵活地切着香蕉,因为这把刀又大又重。她放了一片香蕉在泰奥的唇间,他难以抗拒,他已经饿坏了。他慢慢地咀嚼,思考该对她说什么。

  「妳为什么不放开我?」

  「这样不是很好吗!」

  「妳打算对我做什么?」

  「噢,别再问我这么难回答的问题了啦!」她尖着嗓子嗔道,活像刚发现浴室里有蟑螂的十五岁少女。她往泰奥嘴里塞了另一片香蕉,等着他咀嚼。「你看到你的新交通工具了吗?」

  她指着独轮手推车。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手推车的轮子都沾满泥巴。

  「我需要它来把你运进来,你很重耶,你知道吗?」

  「停止,我们来认真地谈一谈。」

  「你需要减肥喽,你到底多重啊?超过九十公斤?」

  「这样不对,克莱瑞丝。报仇是—」

  「报仇?」她莞尔一笑,她的笑容有够虚伪,看得他心惊肉跳。「亲爱的,我不懂你的意思耶,我只是让你体会一下我的感受。」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妳好,为了妳着想。」

  「谢谢你了。」

  「克莱瑞丝,妳不是坏人。」他刻意叫她的名字,这是一种营造亲密感的心理策略。「愤怒只会搞坏妳的心情。」

  「我向你保证,我的心情好得很。打扫屋子对我大有好处。」她的目光沿着墙壁快速跃动,然后她霍地站起身,彷佛想起某件该去处理的急事。「我找到很多有趣的东西。」

  她又匆匆地走出去了。泰奥透过敞开的门能看到厨房餐桌的一部分,还有金属水槽。水槽里堆着一落有待清洗的碗盘,他不禁怀疑究竟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克莱瑞丝才会弄脏那么多碗盘。他也怀疑她说自己「打扫」屋子是否在说谎。

  「我利用这段时间思考过了。」她回来后说道。她把他的盥洗包搁在床上,泰奥觉得有点反胃。他瞥向五斗柜上的医生包,然后再望回克莱瑞丝的手。他看到她撕开一支新的注射器的包装袋,然后把针头装上。

  「拜托不要给我打镇静剂。」

  她心不在焉地微微点头,真是不尊重人。

  「我可能会感染!」

  「不会有这种事的,亲爱的。」

  泰奥想反驳,但他能想到的所有论据都显得薄弱。从他的角度看,他双手高举过头地躺着,带着快要爆掉的膀胱,而克莱瑞丝活像某部恐怖片里的邪恶护士。他感到恐惧。

  「你还想要再来点香蕉吗?」她问。她在他眼前晃动一安瓿泰优莱斯,量测着她要的剂量。

  他还是觉得饿,但他说:「我对妳很失望,真不敢相信妳要再给我打镇静剂。」

  克莱瑞丝在离他几公分外的沙发坐下来,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她的目光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她知道布雷诺死去的事,而且认定一切都该怪他。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她边说边把针头扎进安瓿瓶里,将药剂抽入针筒。瓶里还剩下一点点液体,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三瓶安瓿中的第二瓶了。「我回想我们最初几次交谈的经验,还有你设法接近我的伎俩……想着你用手铐囚禁我,给我戴口塞—」

  「克莱瑞丝,我很抱歉。」

  「别打岔。」现在她听起来好像快哭了。「泰奥,我细细回想发生的所有事,而且真的很努力要理解。我设身处地用你的角度思考。听起来疯狂,但你想要我爱上你,想要我像你爱我一样爱你。」她给他绑上弹性绷带,然后用酒精棉抹了抹他的手臂内侧,再用冰冷的手指摸找着血管。「我们的故事不能这样结束,这不是你应得的,不是我们应得的。」

  他听得一头雾水。

  「你有一个机会能让我听听你的说法,」她抹去一滴泪说道,「我懂,你对我有特殊的感觉。可是现在轮到我了,我对你也有特殊的感觉,而我想表现给你看。」

  她朝房门点点头,然后摊平泰奥手臂的皮肤,慢慢推进注射器的活塞。

  「现在我们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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