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歌者
一阵奇妙的乐声把艾基斯惊醒了，那鸣叫声犹如轻快的细雨。贵族没
有睁眼，在地云草铺成的床上翻了个身——这草的名字是他们给森林的膨
菌类灌木丛起的——并打了个哈欠。他疲倦地伸手想去搂莎蒂丽。他摸到
的不是她柔软的肌肤，而是某个鼓胀温暖的东西，上面覆盖着粗糙的刚
毛。鸣叫声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悦耳。
“谁在那里？”艾基斯问。他昏昏沉沉地想起来了：为了减少队员们
的嫉妒情绪，大家一致同意各自睡各自的。
贵族睁开了眼睛，苍白的破晓之光中，他发现自己正注视着一排六个
天蓝色的眼睛。在这些宝石般的圆球下面，一对儿弯牙咬着一团地云草正
往多毛的嘴巴里塞。这个动物一边吃，一边摩擦两对儿闪亮的前腿，发出
惊醒贵族的乐声。他的手放在了另外四条支撑圆桶状躯体的腿上，一大块
儿浅黄色的肚子从它身体后半部坠了下来。
艾基斯吓了一跳，赶紧抽手去抓剑。大蜘蛛的反应是急速沿着从腹部
出来的丝线爬到头顶的白色丝网上。它倒吊着摩擦前腿，发出温和舒缓的
调子。
贵族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歌鸣的蜘蛛。他吃惊地看到在自己
睡觉的时候，这只动物在上方高处编织出一张结实的棚顶状蛛网，边线接
在四棵舞动的针叶树枝干上。虽然随着风把树扭曲成不同的形状，蛛网也
摇摆起伏，但艾基斯不得不承认这个丝篷简直是蜘蛛织出的艺术品。丝篷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他身上很干燥，就好像睡在宅邸的屋檐下
一般。
这片区域有十二个类似的遮蓬。每个篷子下面都有一只鸣叫的蜘蛛在
吃地云草。莎蒂丽、妮瓦和里卡斯分别被蛛网遮着。只有安奈卡暴露在雨
中，她湿漉漉地蜷成一团，正冻得瑟瑟发抖。看来半身人是在值守时睡着
了，因为她躺的地方离床还有一段距离。
艾基斯头上的蜘蛛试探性地鸣叫一声，然后两腿着地了。贵族嘲笑自
己对这只动物的本能厌恶，收起了剑。令他惊讶的是，蜘蛛沿着一根粗丝
爬了下来，落在他身边。它继续吃草，平和的嚓嚓声让艾基斯感受到森林
的清晨是多么的宁静。跟提尔山谷里的红色朝阳比起来，这里的晨光柔和
而青翠，残暴的太阳隐藏在浓密的晨雾之后。
贵族下意识地看了看沉睡的同伴们。他们的身体紧张不安，就好像睡
梦中也在鞭笞下哭喊——说不定是梦到了杀掉了奴役自己的人。
“我在这里干什么，歌者？”艾基斯给大蜘蛛起了个名字。他忽然清
醒地明白自己和伙伴们的截然不同。“把阿斯塔克家庄园以及所属的奴隶
全都赌上，祖先会认为我疯了。”
蜘蛛轻松愉悦地鸣叫几声，它靠近艾基斯，用多毛的身体蹭他的腿。
贵族猜想这东西想让他摩擦它的后背，但他不能再去摸它了。他有点后悔
看到蜘蛛的真面目，无论这野兽多么友好，它还是很恶心。
他又说：“但是，我们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对吗？如果祖先坚持原则
而不是胆小怕事，也许我们就不需要担心卡拉克在竞技赛的什么计划。”
艾基斯说话的时候，丝篷另一侧的一片泥沼被分开了。两个半身人溜
入视野中，悄无声息地爬向最近的一个蜘蛛丝篷，他们的脚步被哒哒的晨
雨盖住了。他们跟安奈卡的大小样貌差不多，只不过都是男性，都穿着粗
糙的腰布。雨水冲掉了他们身上的污秽，显出一道道长长的黑色泥纹。他
们手中抓着燧石尖矛，腰带上挂着锐骨短剑。
贵族正打算叫醒朋友，那两个半身人却轻轻地把长矛放在旁边，朝那
只蜘蛛潜行过去。他们没有压断一根树枝，艾基斯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甚至他们的目标都没有警觉到。
贵族攥紧了剑，爬向丝篷出口。歌者转过来面对他要去的方向。它似
乎很好奇，鸣叫着跟了上来，但它和同类都没注意到半身人的存在。艾基
斯停住了，很奇怪身边的蜘蛛为什么看起来没警觉。要么是它看不远，要
么它们种群是半身人的宠物或者圈养动物。
片刻之后，他就明白了。半身人的目标转身迎上了袭击者。这只蜘蛛
的鸣叫变成一声警示的尖叫，然后它安静下来，疯狂地试图爬到网上。与
此同时，歌者和其它蜘蛛争先恐后地爬上了网，继续激动地鸣叫。
半身人的猎物没来得及爬上网就被两个猎手抓住了。当小个人跟猎物
在地上搏斗时，艾基斯走到冷雨中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半身人拔出了骨匕首，望着艾基斯。贵族指了指自己的肩包。“如果
你们饿了，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分享。”
虽然艾基斯言语亲切，但半身人显然把这个陌生人的话当成了威胁，
赶紧从猎物的丝篷里退了出来。他们跟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迅速消失在
森林之中，长矛却留了下来。
艾基斯身后的里卡斯咒骂一声，接着妮瓦大叫：“滚开，你这多毛畜
生！”
很明显，莎蒂丽是最后一个醒来看到蜘蛛的。她惊叫一声，喊道：
“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艾基斯没有回答，因为他仍然在极目搜寻半身人。不幸的是，这是很
困难的。只有他们醒来时看到的一根摇摆的大树干。他们接近过小队营地
的唯一迹象就是被袭击的蜘蛛，它爬到了蛛网上，正恼怒地鸣叫着。其它
蜘蛛放松下来，活泼地摩擦自己的腿，兴致勃勃地唱着歌。
里卡斯首先走到贵族身边。“这些噪音是什么，艾基斯？”穆尔人一
手握着双刃骨斧一手拿着背包。“你并不怕小蜘蛛，是吗？”他指了指附
近一个丝篷，那只蜘蛛已经完全落到了地面的丝线上。
“我跟这些蜘蛛相处得很好，尤其是我喜欢睡在干燥地方，”艾基斯
举起一个手掌接着淋湿自己的雨水。“我吓跑了一对儿半身人。”
“半身人？”妮瓦走到他们身边问。
艾基斯还没回答，莎蒂丽也过来了，她的背包已经挂在了背上，手中
握着科坦德的手杖。她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肩膀和头发。
“别打扮了，”妮瓦说。“在这小雨中站一会儿，你看起来就也会跟
我们一样糟糕。”
莎蒂丽沉着脸注视着大家。“我想我能受得了雨水。你没看到我身上
有蛛网吧？”她问。“我不能站在蛛网里。”
妮瓦转了转眼睛，但她转向半精灵，检视了下女法师的肩膀。“没蛛
网。”
“好，”莎蒂丽舒了口气。“那么，半身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来过这里，”艾基斯说。“我吓跑他们了，但也许我们能哄他
们回来。”
“半身人太浮躁了，”里卡斯咕哝道。“安奈卡会有更好的——”
穆尔人的话被打断了，这次是艾基斯睡觉地方的那只蜘蛛在尖叫。他
转身看到安奈卡在他的遮蓬下面，正跟歌者搏斗。
“安奈卡，别！”艾基斯边喊边冲向那个小个女人。
他迟了一步。她举起他给的铁匕首，捅进了蜘蛛的腹部。歌者停止了
挣扎，但继续相互摩擦腿，发出哀伤痛苦的声调。
艾基斯走近一看，蜘蛛躺在了地上。安奈卡跨坐在它胸前，在它腹部
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歌者用四条腿夹住半身人，无力地跟袭击者争斗，
痛苦地鸣叫着。
安奈卡的胳膊伸进了她在蜘蛛腹部切开的伤口。她摸索了一阵子，猛
地拿出一把带泡沫的蛋。歌者的腿更加疯狂地乱动，空气中充满了嚎叫。
其它的蜘蛛用悲伤的乐声回应。
艾基斯抓住半身人的肩膀。“你在干什么？”
安奈卡的胳膊上覆满了蜘蛛腹部里的绿色粘液。她怒视着他，作为解
释，她开始吃那些蛋。
贵族受不了了。他抓住半身人，尽可能使劲地把她扔到了地上，也没
管她落到哪儿了。接下来他转向蜘蛛，它正鸣唱着悲痛的调子。他打算帮
歌者解除痛苦，便拔出了剑——但是他不知道怎样迅速无痛地杀掉这只蜘
蛛。
“艾基斯，你后面！”里卡斯叫道。
贵族一转身，看到安奈卡要对她投掷匕首。里卡斯朝半身人跳过去，
一把打落了她的武器。匕首掉在了艾基斯脚下。
贵族看看匕首，再看看里卡斯。“谢谢你。”
“我只不过为悬崖上的事还你个人情。现在我们两清了，”穆尔人粗
声粗气地答道。与此同时，他抓紧半身人，以免她又要动手。她肆意地大
吼大叫，在里卡斯的手中挣扎不已。
“这样扔我们的向导，可不算明智，”妮瓦盯着艾基斯的脸。“你这
么激动干什么？只是一只蜘蛛。”
“不管是不是蜘蛛，它们都是友善的动物，”艾基斯指着他们头上的
遮蓬。“它们把网织到别处也很容易，那样我们就会度过一个潮湿寒冷的
夜晚。”
“我也觉得是，”莎蒂丽跟着说。“但是我们现在不需要内讧。如果
安奈卡想吃蜘蛛，那就让她吃。毕竟这是她的森林。”
艾基斯再次想起来自己和四个同伴的差别。角斗士们的毕生搏斗都在
取乐于人，因此对他们来说蜘蛛的痛苦肯定只是一件小事。毫无疑问，莎
蒂丽在泰西安的庄园里见过——或者说受过——更糟糕的事。难怪他们对
野兽的痛苦漠不关心，然而这位贵族特意避免做出这类坏事，便把蜘蛛的
遭遇视为惨剧。
尽管艾基斯考虑到他们背景的差异，但还是对半身人的残忍感到愤
怒。同伴如此冷酷无情，令他想起来不择手段求生的泰西安。既然把生
命、财产和族名都赌上了，那贵族决定做事要有原则，而不是唯利是图。
“我不管安奈卡是不是向导，”他说。“我不支持不必要的折磨，无
论是她还是其他人。”
“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那就让她吃之前先杀了早餐，但是别再为这
打架了，”妮瓦说。她指着歌者的身体中央。“现在你要是想结束这只蜘
蛛的痛苦，就刺那里——往深处刺。”
艾基斯照她建议的做了。当他的剑没入蜘蛛的身体时，它腿一扭，立
即就死了。“多谢，”他在地云草上擦了擦剑刃。“你怎么知道我该往哪
里刺？”
“我们经常在竞技场里跟好几种巨蜘蛛打，”她解释说，转身走向放
背包的地方。“我们启程吧。”
艾基斯捡起安奈卡扔向他的匕首，走向里卡斯抓半身人的地方。“作
为我的同伴，如果你吃什么和怎么吃能好好选选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他对小个女人说。
里卡斯讪笑着摇了摇头。“只有贵族才会软弱到害怕吃蜘蛛。”
“也许吧，”艾基斯没有把目光从安奈卡处挪开。“但我是认真说
的。”
贵族把半身人的匕首放到自己背包里。他本打算真挚地把它还给安奈
卡。然而从她瞪视样子看来，他知道自己一转身，她只会第一时间用它攻
击他。
艾基斯把背包甩到肩膀上后，里卡斯松开了半身人。安奈卡恼怒地收
拾东西，然后带着队伍朝山顶而去，她轻松而寂静地穿越森林，就好像是
在贫瘠的平地上行走一般。在她身后，里卡斯和妮瓦就像两块儿滚落山崖
的大石头一样气势汹汹地冲过树林。莎蒂丽跟着角斗士们，她一手拿着科
坦德的手杖，一手去抓稳住脚步的树叶。艾基斯走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地
落下每一步，走上五六步打滑时他就会暗自咒骂一句。
他们沿着泥泞的山脊顶走了一个多小时，突然遇到一个陡峭的山崖。
安奈卡只是改变方向避开悬崖。她走到山脊的另一侧，如一头岩豹沿着陡
坡而下。其余人费力地跟上，他们途经的声响不时打断雨点轻柔的滴答
声：折断的树枝，滚落的岩石，还有他们偶尔滑倒时的惊叫。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山沟里传来微弱的嘶嘶声。里卡斯和妮瓦拔出
了武器，持刃备战。艾基斯抽出了剑，莎蒂丽则默念此刻记忆的法术。
安奈卡冲他们笑笑，继续往山下走。嘶嘶声越来越响，变成持续不断
的响亮沙沙声，在树林之间回荡。艾基斯试图想象是哪种奇怪的生物能发
出这样的声音，但他从没听过类似的声响，不可能想得出来。
最后他们进入一片草丛。里卡斯和妮瓦突然停在路上。莎蒂丽和艾基
斯迅速走到两位角斗士身边，也站住了，他们瞠目结舌。
二十尺宽的河流挡住了他们的路，在岩石之间冲出了一条银光闪闪的
狭窄通道。艾基斯站在溪流边上，倾听它来回冲撞的汩汩喧闹声。安奈卡
走进溪流，开始喝水。
“这都从哪儿来的？”里卡斯打开背包，拿出水袋装填。
“雨水，”艾基斯也取出了水袋。
“这水也太多了，”妮瓦说。“得每天下雨才能让这条沟一直满
着。”
“你觉得不会吗？”莎蒂丽手挥了挥周围的密林。“植物需要水。这
么多植物肯定需要大量的水。”
“每天下雨？”里卡斯嘲笑道。“不可能。我这辈子就见过五次暴
雨，在我这年龄算多的了”
“也许这雨是魔法引发的，”艾基斯点明道，他正苦思冥想怎么会存
在这片神奇的森林。“如果法师从植物中抽取魔法，那说不定植物也能施
展魔法降雨。”
“毫无疑问，有某种魔法在这儿运作，”莎蒂丽说。“但是是谁呢？
可能是森林自身，也可能是别的东西。我不确定我们会不会理解——或者
说该不该理解。”
“不，你这就错了，”艾基斯反驳道。“如果森林能够在这山中存
在，那就能在阿塔斯其它地方存在。这样一来，我们首先要理解是什么让
它生长的。”
里卡斯填满了水袋。“这个贵族的脑子跟他的身体一样软弱，”穆尔
人咕哝道。
“我不那么认为，”妮瓦说。“你看到他的湖珊礁果园了吗？如果有
人能种出一片森林，那我认为就是艾基斯。”
“多谢，妮瓦，”她的支持让艾基斯很感激。“如果我在这片森林里
住上一年——”
“那卡拉克就完成了提尔的计划，全完了，”莎蒂丽说。“也许有一
天我们能让阿塔斯遍布绿树，但不是现在。”她指着下游。安奈卡已经丢
下他们，走得很远了，她正无声地在溪岸边前行。“我们别再跟丢她了。
我怕她不会回来找我们。”
他们迅速合上水袋，沿着水沟追赶半身人。最后沟壑落入一个陡峭的
低谷，溪流也变成了一条奔腾的宽河。整个峡谷在气势磅礴的河流下颤动
着，激流的隆隆声盖过了山谷里的所有声响。
虽然细雨终于停止了，太阳也在烘烤地平线上的岩石，但安奈卡还是
没有给小队留下赞叹大河的时间就继续往前走。半身人沿着河岸前行，最
后他们到了一条被藓枝覆盖的小路。
当他们踏上这条小路时，艾基斯的余光瞥了一根震颤的树枝，然后看
到一个半身人的身影藏在大树后面。半身人的一张小弓正对着里卡斯的后
背。
“里卡斯，趴下！”艾基斯喊道。
弓弦声从小个男子藏身之处发出，穆尔人刚好来得及听令趴下。一尺
长的细箭从里卡斯头上划过，扎进了一颗复叶树的球根。当艾基斯回头看
袭击者的藏身之处时，半身人已经不在视野中了。妮瓦和莎蒂丽转过来持
武备战。艾基斯拔出了长剑，安奈卡在小路对面的森林中消失了。
“他们人呢？”里卡斯站起来问。
“我只看到一个，不见了，”艾基斯告诉他。
“你看丢他了？”穆尔人生气地哼道。
“你连看都没看到他，”艾基斯指出，他的眼睛仍然在树林中搜索。
妮瓦从白树皮上拔出箭。“他们用这东西没多大威力。”
里卡斯从她手中抢过箭，凝视着箭头。“包着什么东西，”他说。
“箭头上还有痕迹。”
另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毒！”
小道另一头又传来两声弓弦响。这一次箭射中了妮瓦的大腿。她惊叫
一声，一巴掌把它从腿上拍了下来。她的另一只手用三刃戟指着颤动的针
叶树丛。“他在那儿，”她朝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走第二步的时候跪了下来，脸朝下扑在了地上。莎蒂丽跪在她旁
边。里卡斯怒吼一声，跳过两个女人。他没有因艾基斯和莎蒂丽的惊呼而
谨慎，便消失在了阴森的树林里。
艾基斯正要跟上去，却立刻听到了里卡斯大叫：“抓住这只小瓦尔虫
了！”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接着穆尔人一手提着失去知觉的半身人退回
到小道上。“也许人质会阻止——”
小道另一侧又有两声弓弦响。一根箭射进了穆尔人赤裸的胸膛。里卡
斯猛地把它拔掉，然后把失去知觉的半身人扔向袭击者。他咆哮着再次冲
向草丛，但还没离开小道就倒下了。
莎蒂丽用手杖指着穆尔人的头上方，但艾基斯喊道：“别！”
他没有多加解释，而是对着小道另一侧伸出一只手，并闭上了眼睛。
贵族在双臂之间打开了一个能量通道，他在体内深处和手指之间想象出一
条无形的绳索。片刻之后，他的双手因心灵异能而震颤。
艾基斯想起来半身人喜欢吃巨蜘蛛，便决定用构想术给歌者报仇。他
两只手分别幻化成大蜘蛛，但并不是安奈卡和她的同类爱吃的那种鸣蛛。
这俩蜘蛛又黑又亮，长着球形的身体和岩石一样硬的甲壳。
这些蜘蛛并没有物理形态，因为它们只存在于贵族的思维中。待到半
身人们注意到艾基斯，这些蜘蛛对那些小个战士来说就像森林中其它东西
一样真实。
艾基斯猜想这些战士正看着自己，便构想这些幻影蜘蛛从他胳膊末端
跳下。当它们落地时，每只都跟里卡斯一样大。它们冲进了树林，八条健
壮的腿都长有爪子，如岩豹爪一般锐利，跟匕首刃一样细长。
由于半身人死盯着艾基斯，他们和贵族之间形成了一个模糊的精神链
接。庞大的蜘蛛探出两根细丝，就像再收网一样跟了上去。透过蜘蛛的眼
睛，贵族看到两个半身人举起了弓。他们正往弓弦上搭黑头箭。
半身人瞄准之时，艾基斯的猎手进入了他们的脑海。两个半身人尖叫
着松开弓弦，两支小箭射进了地面。他们扔掉了武器，伸手去摸匕首，完
全将这些灵能生物信以为真了。艾基斯想象蜘蛛的牙齿滴着黑色的毒液，
然后两只怪兽出击了。受惊的半身人大叫着抓住巨大的牙齿，他们以为自
己的身体已被刺穿。他们顿时挣扎起来，胳膊疯狂地敲打，试图挣脱开
来。最后战士们昏了过去，陷入了死寂，他们相信自己被杀了。
艾基斯知道这个意念不会持久，因为他穿入敌人大脑不够深入，还不
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的死掉了。这么做的话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能量。再说
了，考虑到有一位半身人拥有他和朋友们需要的长矛，杀了这两个小个战
士似乎也不太明智。
当两个半身人停止挣扎后，贵族让猎手往森林里深入了些，看还有没
有伏兵瞄着自己。过了一会儿，他有把握剩下的伏兵已经清除了。
艾基斯切断和蜘蛛之间的能量流动，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这是
他所知的最强力的一次攻击，对身体的损耗极其巨大。“我们安全了——
目前是这样，”他吁气道。
莎蒂丽一脸狐疑。“你什么意思？”
“灵能，”艾基斯简单解释道。“妮瓦和里卡斯怎么样了？”
“他们还在呼吸，”莎蒂丽答道。“看起来没有死的危险。”
“你能弄醒他们吗？”
莎蒂丽试了试摇动、拍击和大叫。都没用。“我们只能等他们恢复知
觉了。”
“不行，”艾基斯摇了摇头。“半身人一小时左右就会醒来。”
莎蒂丽看了看两个角斗士。“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呢？”
她抱怨道。“我们根本挪不动他们。”
“你什么都做不了吗？”艾基斯终于呼吸正常了。
莎蒂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什么搬人的法术。”
“魔法有什么好的？”艾基斯叹了口气，他走向里卡斯沉甸甸的躯
体。“你试试能不能找到安奈卡。”
“不用试，”莎蒂丽答道。“我看到里卡斯倒地后，她沿着小路跑
了。”
艾基斯闭上眼睛，失望地长吐一口气。“现在我们怎么办？”
莎蒂丽耸耸肩，指了指小路。“这路一定通往某个地方。这是我们找
到诺克或者某个地方的好机会。”
在莎蒂丽的帮助下，艾基斯把不省人事的角斗士翻过来并排躺着，武
器则固定在他们腰带上。他抓住他俩的手腕，闭上了眼睛，从自己的能量
中心朝他们的身体打开了一条通道。他把他们想象成云朵，自动从地上浮
了起来。
两个角斗士一开始飘浮，艾基斯就站了起来。“注意别让他俩身体分
开，”他看着小道尽头说：“走吧，快点。我想我坚持不了几个小时。而
且，在这两个半身人醒来的时候，我们应该尽可能离这里远一点。”
莎蒂丽在前面引路，他们一路顺风地走到了下午。最后，峡谷扩张成
一片宽阔的盆地，小道也在一条奔腾的河流边截止了。
半精灵忽然停下来望着自己脚下。
“我们是该休息了，”艾基斯感激地喘声说。“累死我了，再让我从
森林走一趟可受不了。”
“我不是要停下来休息，”莎蒂丽指着小道上横穿的一条棕色细线。
“我们的朋友设了一个惊喜。”
她正要跨过这条线，但艾基斯喊道：“等等！”他冲妮瓦的三刃戟点
点头。“探探另一边的地面，”他说。“那条绊绳太明显了。”
半精灵扬了扬眉毛。“哎呀，你不用这么谨慎吧？”
不过她还是照艾基斯建议的那样拿起了三刃戟。一张毛叶席上覆盖着
一层薄薄的土，塌了以后一声闷响掉进了一个深坑。
莎蒂丽咽了口吐沫，然后面向艾基斯。“看来这条路不再安全了。”
艾基斯正要回答，一个半身人踏上了莎蒂丽身后的小路。“小心！”
他叫道。贵族扔下两个角斗士的手腕，抓住了莎蒂丽。当他把她推到一边
时，听到了弓弦的弹动声。一个利器咬中了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吃惊的女法师被绊绳拉倒了。头上噼啪作响，一截木头从
树林里冲出来扑向他们。
贵族往前踏上一步，想要保护莎蒂丽。然而，他跪倒了。在他倒下的
时候，刚好扭身看到那截木头击中了奴隶少女的头部。他伸出手，却发现
自己慢慢地躺了下来，就好像空气变得粘稠一般。艾基斯明白是毒药对自
己的大脑生效了，他正在掉进没盖子的大坑。他从地上消失之前最后看到
的就是莎蒂丽摇晃的身体倒在了草丛之中。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有睁眼，在地云草铺成的床上翻了个身——这草的名字是他们给森林的膨
菌类灌木丛起的——并打了个哈欠。他疲倦地伸手想去搂莎蒂丽。他摸到
的不是她柔软的肌肤，而是某个鼓胀温暖的东西，上面覆盖着粗糙的刚
毛。鸣叫声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悦耳。
“谁在那里？”艾基斯问。他昏昏沉沉地想起来了：为了减少队员们
的嫉妒情绪，大家一致同意各自睡各自的。
贵族睁开了眼睛，苍白的破晓之光中，他发现自己正注视着一排六个
天蓝色的眼睛。在这些宝石般的圆球下面，一对儿弯牙咬着一团地云草正
往多毛的嘴巴里塞。这个动物一边吃，一边摩擦两对儿闪亮的前腿，发出
惊醒贵族的乐声。他的手放在了另外四条支撑圆桶状躯体的腿上，一大块
儿浅黄色的肚子从它身体后半部坠了下来。
艾基斯吓了一跳，赶紧抽手去抓剑。大蜘蛛的反应是急速沿着从腹部
出来的丝线爬到头顶的白色丝网上。它倒吊着摩擦前腿，发出温和舒缓的
调子。
贵族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歌鸣的蜘蛛。他吃惊地看到在自己
睡觉的时候，这只动物在上方高处编织出一张结实的棚顶状蛛网，边线接
在四棵舞动的针叶树枝干上。虽然随着风把树扭曲成不同的形状，蛛网也
摇摆起伏，但艾基斯不得不承认这个丝篷简直是蜘蛛织出的艺术品。丝篷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他身上很干燥，就好像睡在宅邸的屋檐下
一般。
这片区域有十二个类似的遮蓬。每个篷子下面都有一只鸣叫的蜘蛛在
吃地云草。莎蒂丽、妮瓦和里卡斯分别被蛛网遮着。只有安奈卡暴露在雨
中，她湿漉漉地蜷成一团，正冻得瑟瑟发抖。看来半身人是在值守时睡着
了，因为她躺的地方离床还有一段距离。
艾基斯头上的蜘蛛试探性地鸣叫一声，然后两腿着地了。贵族嘲笑自
己对这只动物的本能厌恶，收起了剑。令他惊讶的是，蜘蛛沿着一根粗丝
爬了下来，落在他身边。它继续吃草，平和的嚓嚓声让艾基斯感受到森林
的清晨是多么的宁静。跟提尔山谷里的红色朝阳比起来，这里的晨光柔和
而青翠，残暴的太阳隐藏在浓密的晨雾之后。
贵族下意识地看了看沉睡的同伴们。他们的身体紧张不安，就好像睡
梦中也在鞭笞下哭喊——说不定是梦到了杀掉了奴役自己的人。
“我在这里干什么，歌者？”艾基斯给大蜘蛛起了个名字。他忽然清
醒地明白自己和伙伴们的截然不同。“把阿斯塔克家庄园以及所属的奴隶
全都赌上，祖先会认为我疯了。”
蜘蛛轻松愉悦地鸣叫几声，它靠近艾基斯，用多毛的身体蹭他的腿。
贵族猜想这东西想让他摩擦它的后背，但他不能再去摸它了。他有点后悔
看到蜘蛛的真面目，无论这野兽多么友好，它还是很恶心。
他又说：“但是，我们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对吗？如果祖先坚持原则
而不是胆小怕事，也许我们就不需要担心卡拉克在竞技赛的什么计划。”
艾基斯说话的时候，丝篷另一侧的一片泥沼被分开了。两个半身人溜
入视野中，悄无声息地爬向最近的一个蜘蛛丝篷，他们的脚步被哒哒的晨
雨盖住了。他们跟安奈卡的大小样貌差不多，只不过都是男性，都穿着粗
糙的腰布。雨水冲掉了他们身上的污秽，显出一道道长长的黑色泥纹。他
们手中抓着燧石尖矛，腰带上挂着锐骨短剑。
贵族正打算叫醒朋友，那两个半身人却轻轻地把长矛放在旁边，朝那
只蜘蛛潜行过去。他们没有压断一根树枝，艾基斯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甚至他们的目标都没有警觉到。
贵族攥紧了剑，爬向丝篷出口。歌者转过来面对他要去的方向。它似
乎很好奇，鸣叫着跟了上来，但它和同类都没注意到半身人的存在。艾基
斯停住了，很奇怪身边的蜘蛛为什么看起来没警觉。要么是它看不远，要
么它们种群是半身人的宠物或者圈养动物。
片刻之后，他就明白了。半身人的目标转身迎上了袭击者。这只蜘蛛
的鸣叫变成一声警示的尖叫，然后它安静下来，疯狂地试图爬到网上。与
此同时，歌者和其它蜘蛛争先恐后地爬上了网，继续激动地鸣叫。
半身人的猎物没来得及爬上网就被两个猎手抓住了。当小个人跟猎物
在地上搏斗时，艾基斯走到冷雨中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半身人拔出了骨匕首，望着艾基斯。贵族指了指自己的肩包。“如果
你们饿了，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分享。”
虽然艾基斯言语亲切，但半身人显然把这个陌生人的话当成了威胁，
赶紧从猎物的丝篷里退了出来。他们跟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迅速消失在
森林之中，长矛却留了下来。
艾基斯身后的里卡斯咒骂一声，接着妮瓦大叫：“滚开，你这多毛畜
生！”
很明显，莎蒂丽是最后一个醒来看到蜘蛛的。她惊叫一声，喊道：
“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艾基斯没有回答，因为他仍然在极目搜寻半身人。不幸的是，这是很
困难的。只有他们醒来时看到的一根摇摆的大树干。他们接近过小队营地
的唯一迹象就是被袭击的蜘蛛，它爬到了蛛网上，正恼怒地鸣叫着。其它
蜘蛛放松下来，活泼地摩擦自己的腿，兴致勃勃地唱着歌。
里卡斯首先走到贵族身边。“这些噪音是什么，艾基斯？”穆尔人一
手握着双刃骨斧一手拿着背包。“你并不怕小蜘蛛，是吗？”他指了指附
近一个丝篷，那只蜘蛛已经完全落到了地面的丝线上。
“我跟这些蜘蛛相处得很好，尤其是我喜欢睡在干燥地方，”艾基斯
举起一个手掌接着淋湿自己的雨水。“我吓跑了一对儿半身人。”
“半身人？”妮瓦走到他们身边问。
艾基斯还没回答，莎蒂丽也过来了，她的背包已经挂在了背上，手中
握着科坦德的手杖。她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肩膀和头发。
“别打扮了，”妮瓦说。“在这小雨中站一会儿，你看起来就也会跟
我们一样糟糕。”
莎蒂丽沉着脸注视着大家。“我想我能受得了雨水。你没看到我身上
有蛛网吧？”她问。“我不能站在蛛网里。”
妮瓦转了转眼睛，但她转向半精灵，检视了下女法师的肩膀。“没蛛
网。”
“好，”莎蒂丽舒了口气。“那么，半身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来过这里，”艾基斯说。“我吓跑他们了，但也许我们能哄他
们回来。”
“半身人太浮躁了，”里卡斯咕哝道。“安奈卡会有更好的——”
穆尔人的话被打断了，这次是艾基斯睡觉地方的那只蜘蛛在尖叫。他
转身看到安奈卡在他的遮蓬下面，正跟歌者搏斗。
“安奈卡，别！”艾基斯边喊边冲向那个小个女人。
他迟了一步。她举起他给的铁匕首，捅进了蜘蛛的腹部。歌者停止了
挣扎，但继续相互摩擦腿，发出哀伤痛苦的声调。
艾基斯走近一看，蜘蛛躺在了地上。安奈卡跨坐在它胸前，在它腹部
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歌者用四条腿夹住半身人，无力地跟袭击者争斗，
痛苦地鸣叫着。
安奈卡的胳膊伸进了她在蜘蛛腹部切开的伤口。她摸索了一阵子，猛
地拿出一把带泡沫的蛋。歌者的腿更加疯狂地乱动，空气中充满了嚎叫。
其它的蜘蛛用悲伤的乐声回应。
艾基斯抓住半身人的肩膀。“你在干什么？”
安奈卡的胳膊上覆满了蜘蛛腹部里的绿色粘液。她怒视着他，作为解
释，她开始吃那些蛋。
贵族受不了了。他抓住半身人，尽可能使劲地把她扔到了地上，也没
管她落到哪儿了。接下来他转向蜘蛛，它正鸣唱着悲痛的调子。他打算帮
歌者解除痛苦，便拔出了剑——但是他不知道怎样迅速无痛地杀掉这只蜘
蛛。
“艾基斯，你后面！”里卡斯叫道。
贵族一转身，看到安奈卡要对她投掷匕首。里卡斯朝半身人跳过去，
一把打落了她的武器。匕首掉在了艾基斯脚下。
贵族看看匕首，再看看里卡斯。“谢谢你。”
“我只不过为悬崖上的事还你个人情。现在我们两清了，”穆尔人粗
声粗气地答道。与此同时，他抓紧半身人，以免她又要动手。她肆意地大
吼大叫，在里卡斯的手中挣扎不已。
“这样扔我们的向导，可不算明智，”妮瓦盯着艾基斯的脸。“你这
么激动干什么？只是一只蜘蛛。”
“不管是不是蜘蛛，它们都是友善的动物，”艾基斯指着他们头上的
遮蓬。“它们把网织到别处也很容易，那样我们就会度过一个潮湿寒冷的
夜晚。”
“我也觉得是，”莎蒂丽跟着说。“但是我们现在不需要内讧。如果
安奈卡想吃蜘蛛，那就让她吃。毕竟这是她的森林。”
艾基斯再次想起来自己和四个同伴的差别。角斗士们的毕生搏斗都在
取乐于人，因此对他们来说蜘蛛的痛苦肯定只是一件小事。毫无疑问，莎
蒂丽在泰西安的庄园里见过——或者说受过——更糟糕的事。难怪他们对
野兽的痛苦漠不关心，然而这位贵族特意避免做出这类坏事，便把蜘蛛的
遭遇视为惨剧。
尽管艾基斯考虑到他们背景的差异，但还是对半身人的残忍感到愤
怒。同伴如此冷酷无情，令他想起来不择手段求生的泰西安。既然把生
命、财产和族名都赌上了，那贵族决定做事要有原则，而不是唯利是图。
“我不管安奈卡是不是向导，”他说。“我不支持不必要的折磨，无
论是她还是其他人。”
“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那就让她吃之前先杀了早餐，但是别再为这
打架了，”妮瓦说。她指着歌者的身体中央。“现在你要是想结束这只蜘
蛛的痛苦，就刺那里——往深处刺。”
艾基斯照她建议的做了。当他的剑没入蜘蛛的身体时，它腿一扭，立
即就死了。“多谢，”他在地云草上擦了擦剑刃。“你怎么知道我该往哪
里刺？”
“我们经常在竞技场里跟好几种巨蜘蛛打，”她解释说，转身走向放
背包的地方。“我们启程吧。”
艾基斯捡起安奈卡扔向他的匕首，走向里卡斯抓半身人的地方。“作
为我的同伴，如果你吃什么和怎么吃能好好选选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他对小个女人说。
里卡斯讪笑着摇了摇头。“只有贵族才会软弱到害怕吃蜘蛛。”
“也许吧，”艾基斯没有把目光从安奈卡处挪开。“但我是认真说
的。”
贵族把半身人的匕首放到自己背包里。他本打算真挚地把它还给安奈
卡。然而从她瞪视样子看来，他知道自己一转身，她只会第一时间用它攻
击他。
艾基斯把背包甩到肩膀上后，里卡斯松开了半身人。安奈卡恼怒地收
拾东西，然后带着队伍朝山顶而去，她轻松而寂静地穿越森林，就好像是
在贫瘠的平地上行走一般。在她身后，里卡斯和妮瓦就像两块儿滚落山崖
的大石头一样气势汹汹地冲过树林。莎蒂丽跟着角斗士们，她一手拿着科
坦德的手杖，一手去抓稳住脚步的树叶。艾基斯走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地
落下每一步，走上五六步打滑时他就会暗自咒骂一句。
他们沿着泥泞的山脊顶走了一个多小时，突然遇到一个陡峭的山崖。
安奈卡只是改变方向避开悬崖。她走到山脊的另一侧，如一头岩豹沿着陡
坡而下。其余人费力地跟上，他们途经的声响不时打断雨点轻柔的滴答
声：折断的树枝，滚落的岩石，还有他们偶尔滑倒时的惊叫。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山沟里传来微弱的嘶嘶声。里卡斯和妮瓦拔出
了武器，持刃备战。艾基斯抽出了剑，莎蒂丽则默念此刻记忆的法术。
安奈卡冲他们笑笑，继续往山下走。嘶嘶声越来越响，变成持续不断
的响亮沙沙声，在树林之间回荡。艾基斯试图想象是哪种奇怪的生物能发
出这样的声音，但他从没听过类似的声响，不可能想得出来。
最后他们进入一片草丛。里卡斯和妮瓦突然停在路上。莎蒂丽和艾基
斯迅速走到两位角斗士身边，也站住了，他们瞠目结舌。
二十尺宽的河流挡住了他们的路，在岩石之间冲出了一条银光闪闪的
狭窄通道。艾基斯站在溪流边上，倾听它来回冲撞的汩汩喧闹声。安奈卡
走进溪流，开始喝水。
“这都从哪儿来的？”里卡斯打开背包，拿出水袋装填。
“雨水，”艾基斯也取出了水袋。
“这水也太多了，”妮瓦说。“得每天下雨才能让这条沟一直满
着。”
“你觉得不会吗？”莎蒂丽手挥了挥周围的密林。“植物需要水。这
么多植物肯定需要大量的水。”
“每天下雨？”里卡斯嘲笑道。“不可能。我这辈子就见过五次暴
雨，在我这年龄算多的了”
“也许这雨是魔法引发的，”艾基斯点明道，他正苦思冥想怎么会存
在这片神奇的森林。“如果法师从植物中抽取魔法，那说不定植物也能施
展魔法降雨。”
“毫无疑问，有某种魔法在这儿运作，”莎蒂丽说。“但是是谁呢？
可能是森林自身，也可能是别的东西。我不确定我们会不会理解——或者
说该不该理解。”
“不，你这就错了，”艾基斯反驳道。“如果森林能够在这山中存
在，那就能在阿塔斯其它地方存在。这样一来，我们首先要理解是什么让
它生长的。”
里卡斯填满了水袋。“这个贵族的脑子跟他的身体一样软弱，”穆尔
人咕哝道。
“我不那么认为，”妮瓦说。“你看到他的湖珊礁果园了吗？如果有
人能种出一片森林，那我认为就是艾基斯。”
“多谢，妮瓦，”她的支持让艾基斯很感激。“如果我在这片森林里
住上一年——”
“那卡拉克就完成了提尔的计划，全完了，”莎蒂丽说。“也许有一
天我们能让阿塔斯遍布绿树，但不是现在。”她指着下游。安奈卡已经丢
下他们，走得很远了，她正无声地在溪岸边前行。“我们别再跟丢她了。
我怕她不会回来找我们。”
他们迅速合上水袋，沿着水沟追赶半身人。最后沟壑落入一个陡峭的
低谷，溪流也变成了一条奔腾的宽河。整个峡谷在气势磅礴的河流下颤动
着，激流的隆隆声盖过了山谷里的所有声响。
虽然细雨终于停止了，太阳也在烘烤地平线上的岩石，但安奈卡还是
没有给小队留下赞叹大河的时间就继续往前走。半身人沿着河岸前行，最
后他们到了一条被藓枝覆盖的小路。
当他们踏上这条小路时，艾基斯的余光瞥了一根震颤的树枝，然后看
到一个半身人的身影藏在大树后面。半身人的一张小弓正对着里卡斯的后
背。
“里卡斯，趴下！”艾基斯喊道。
弓弦声从小个男子藏身之处发出，穆尔人刚好来得及听令趴下。一尺
长的细箭从里卡斯头上划过，扎进了一颗复叶树的球根。当艾基斯回头看
袭击者的藏身之处时，半身人已经不在视野中了。妮瓦和莎蒂丽转过来持
武备战。艾基斯拔出了长剑，安奈卡在小路对面的森林中消失了。
“他们人呢？”里卡斯站起来问。
“我只看到一个，不见了，”艾基斯告诉他。
“你看丢他了？”穆尔人生气地哼道。
“你连看都没看到他，”艾基斯指出，他的眼睛仍然在树林中搜索。
妮瓦从白树皮上拔出箭。“他们用这东西没多大威力。”
里卡斯从她手中抢过箭，凝视着箭头。“包着什么东西，”他说。
“箭头上还有痕迹。”
另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毒！”
小道另一头又传来两声弓弦响。这一次箭射中了妮瓦的大腿。她惊叫
一声，一巴掌把它从腿上拍了下来。她的另一只手用三刃戟指着颤动的针
叶树丛。“他在那儿，”她朝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走第二步的时候跪了下来，脸朝下扑在了地上。莎蒂丽跪在她旁
边。里卡斯怒吼一声，跳过两个女人。他没有因艾基斯和莎蒂丽的惊呼而
谨慎，便消失在了阴森的树林里。
艾基斯正要跟上去，却立刻听到了里卡斯大叫：“抓住这只小瓦尔虫
了！”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接着穆尔人一手提着失去知觉的半身人退回
到小道上。“也许人质会阻止——”
小道另一侧又有两声弓弦响。一根箭射进了穆尔人赤裸的胸膛。里卡
斯猛地把它拔掉，然后把失去知觉的半身人扔向袭击者。他咆哮着再次冲
向草丛，但还没离开小道就倒下了。
莎蒂丽用手杖指着穆尔人的头上方，但艾基斯喊道：“别！”
他没有多加解释，而是对着小道另一侧伸出一只手，并闭上了眼睛。
贵族在双臂之间打开了一个能量通道，他在体内深处和手指之间想象出一
条无形的绳索。片刻之后，他的双手因心灵异能而震颤。
艾基斯想起来半身人喜欢吃巨蜘蛛，便决定用构想术给歌者报仇。他
两只手分别幻化成大蜘蛛，但并不是安奈卡和她的同类爱吃的那种鸣蛛。
这俩蜘蛛又黑又亮，长着球形的身体和岩石一样硬的甲壳。
这些蜘蛛并没有物理形态，因为它们只存在于贵族的思维中。待到半
身人们注意到艾基斯，这些蜘蛛对那些小个战士来说就像森林中其它东西
一样真实。
艾基斯猜想这些战士正看着自己，便构想这些幻影蜘蛛从他胳膊末端
跳下。当它们落地时，每只都跟里卡斯一样大。它们冲进了树林，八条健
壮的腿都长有爪子，如岩豹爪一般锐利，跟匕首刃一样细长。
由于半身人死盯着艾基斯，他们和贵族之间形成了一个模糊的精神链
接。庞大的蜘蛛探出两根细丝，就像再收网一样跟了上去。透过蜘蛛的眼
睛，贵族看到两个半身人举起了弓。他们正往弓弦上搭黑头箭。
半身人瞄准之时，艾基斯的猎手进入了他们的脑海。两个半身人尖叫
着松开弓弦，两支小箭射进了地面。他们扔掉了武器，伸手去摸匕首，完
全将这些灵能生物信以为真了。艾基斯想象蜘蛛的牙齿滴着黑色的毒液，
然后两只怪兽出击了。受惊的半身人大叫着抓住巨大的牙齿，他们以为自
己的身体已被刺穿。他们顿时挣扎起来，胳膊疯狂地敲打，试图挣脱开
来。最后战士们昏了过去，陷入了死寂，他们相信自己被杀了。
艾基斯知道这个意念不会持久，因为他穿入敌人大脑不够深入，还不
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的死掉了。这么做的话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能量。再说
了，考虑到有一位半身人拥有他和朋友们需要的长矛，杀了这两个小个战
士似乎也不太明智。
当两个半身人停止挣扎后，贵族让猎手往森林里深入了些，看还有没
有伏兵瞄着自己。过了一会儿，他有把握剩下的伏兵已经清除了。
艾基斯切断和蜘蛛之间的能量流动，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这是
他所知的最强力的一次攻击，对身体的损耗极其巨大。“我们安全了——
目前是这样，”他吁气道。
莎蒂丽一脸狐疑。“你什么意思？”
“灵能，”艾基斯简单解释道。“妮瓦和里卡斯怎么样了？”
“他们还在呼吸，”莎蒂丽答道。“看起来没有死的危险。”
“你能弄醒他们吗？”
莎蒂丽试了试摇动、拍击和大叫。都没用。“我们只能等他们恢复知
觉了。”
“不行，”艾基斯摇了摇头。“半身人一小时左右就会醒来。”
莎蒂丽看了看两个角斗士。“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呢？”
她抱怨道。“我们根本挪不动他们。”
“你什么都做不了吗？”艾基斯终于呼吸正常了。
莎蒂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什么搬人的法术。”
“魔法有什么好的？”艾基斯叹了口气，他走向里卡斯沉甸甸的躯
体。“你试试能不能找到安奈卡。”
“不用试，”莎蒂丽答道。“我看到里卡斯倒地后，她沿着小路跑
了。”
艾基斯闭上眼睛，失望地长吐一口气。“现在我们怎么办？”
莎蒂丽耸耸肩，指了指小路。“这路一定通往某个地方。这是我们找
到诺克或者某个地方的好机会。”
在莎蒂丽的帮助下，艾基斯把不省人事的角斗士翻过来并排躺着，武
器则固定在他们腰带上。他抓住他俩的手腕，闭上了眼睛，从自己的能量
中心朝他们的身体打开了一条通道。他把他们想象成云朵，自动从地上浮
了起来。
两个角斗士一开始飘浮，艾基斯就站了起来。“注意别让他俩身体分
开，”他看着小道尽头说：“走吧，快点。我想我坚持不了几个小时。而
且，在这两个半身人醒来的时候，我们应该尽可能离这里远一点。”
莎蒂丽在前面引路，他们一路顺风地走到了下午。最后，峡谷扩张成
一片宽阔的盆地，小道也在一条奔腾的河流边截止了。
半精灵忽然停下来望着自己脚下。
“我们是该休息了，”艾基斯感激地喘声说。“累死我了，再让我从
森林走一趟可受不了。”
“我不是要停下来休息，”莎蒂丽指着小道上横穿的一条棕色细线。
“我们的朋友设了一个惊喜。”
她正要跨过这条线，但艾基斯喊道：“等等！”他冲妮瓦的三刃戟点
点头。“探探另一边的地面，”他说。“那条绊绳太明显了。”
半精灵扬了扬眉毛。“哎呀，你不用这么谨慎吧？”
不过她还是照艾基斯建议的那样拿起了三刃戟。一张毛叶席上覆盖着
一层薄薄的土，塌了以后一声闷响掉进了一个深坑。
莎蒂丽咽了口吐沫，然后面向艾基斯。“看来这条路不再安全了。”
艾基斯正要回答，一个半身人踏上了莎蒂丽身后的小路。“小心！”
他叫道。贵族扔下两个角斗士的手腕，抓住了莎蒂丽。当他把她推到一边
时，听到了弓弦的弹动声。一个利器咬中了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吃惊的女法师被绊绳拉倒了。头上噼啪作响，一截木头从
树林里冲出来扑向他们。
贵族往前踏上一步，想要保护莎蒂丽。然而，他跪倒了。在他倒下的
时候，刚好扭身看到那截木头击中了奴隶少女的头部。他伸出手，却发现
自己慢慢地躺了下来，就好像空气变得粘稠一般。艾基斯明白是毒药对自
己的大脑生效了，他正在掉进没盖子的大坑。他从地上消失之前最后看到
的就是莎蒂丽摇晃的身体倒在了草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