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翠绿道路
“起来！”里卡斯严厉地瞪着艾基斯。“不到休息的时候！”
英俊的贵族抬头看了角斗士一会儿，平静地说：“我坐不坐用不着你
的允许吧，”他再次用双手支着头。“别的事也用不着。”
他们正在连纵山脉上，沿着一条狭窄的石阶努力向上爬。一边是头上
隐现的数千尺花岗石锥形峰顶，另一边是朝下超过一里地的悬崖峭壁。绝
壁之下坐落着提尔山谷。他们的目标就隐藏其中：科坦德给莎蒂丽提到的
魔法长矛。它是阿塔斯唯一有能力伤到巫王的武器。
“我们行动太慢了，”里卡斯在寒冷的山风中瑟瑟发抖。他只穿了常
用的腰布和一双坚实的便鞋，还拒绝了艾基斯提供保暖物的绅士提议。穆
尔人手中勉勉强强拿着一个借来的东西，就是一把两刃开口的骨斧。
里卡斯指着前面峡谷深处边缘的石阶尽头。“安奈卡在哪儿？”他
问。“要是她走丢了，我们就永远找不到诺克或者莎蒂丽的那个见鬼长矛
了。”
“她会回来的，”艾基斯揉了揉太阳穴。虽然他的穿戴被里卡斯认为
纨绔——高帮步行靴、皮裤和配有绒毛披肩的胸甲——但穆尔人不得不承
认至少这个贵族的打扮看起来很暖和。
艾基斯望着莎蒂丽和妮瓦，加了句：“女人需要休息。”
里卡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贵族身后十几码处的莎蒂丽，她穿着皮
裤，戴着一条绒毛围巾。她在艾基斯家某个地方也找到了一顶头冠般的帽
子，一对儿时髦的皮带沿着她的鼻子，像面具一样横在她脸上。穆尔人见
过戴同样帽子的贵族女人，令他心烦的是看到莎蒂丽兴高采烈地模仿她们
愚蠢的风格。
妮瓦在半精灵后面，坚持不懈地朝半山腰攀爬。当然了，艾基斯能给
她这样身材比例的女人提供的唯一服饰只能来自于他的奴隶坑。然而，看
起来她穿着麻布裤和粗毛斗篷却相当舒服，手中的三刃铁戟似乎也极为顺
手。艾基斯把它当做礼物送给她时，她高兴极了，甚至比莎蒂丽对新帽子
的喜爱还令穆尔人心烦。阿斯塔克家的艾基斯正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逃亡
的奴隶小队。
“女人看起来都比你强，”里卡斯嘲笑贵族的孱弱。“她们至少还在
走。”
尽管里卡斯的挖苦既尖酸又刻薄，但他也知道艾基斯的感觉。当他们
刚开始攀爬时，这些伙伴都注意到急促的呼吸和罕见的疲倦。当安奈卡带
他们到更高的山脉中时，这种感觉越来越糟糕。他们的头带着眩晕的抽
疼，仅仅是呼吸就会引起肺部撕痛，腿上的肌肉也累得发颤。艾基斯和同
伴们的差异在于贵族不习惯吃苦耐劳，而其他人都习以为常了。艾基斯没
有理会穆尔人的嘲讽，从背包里取出水袋。一半已经空了，自从三天前进
入山脉，这支小队就没有遇到任何新鲜水。
贵族刚打开袋口，里卡斯就叫道：“没到喝水的时候。留着等会儿再
喝。”
艾基斯冲穆尔人哼了一声。“我带的水。我想喝就喝。”
“我们缺水了，”里卡斯一边吼一边走向贵族。
“我们的补给还充足得很，”艾基斯反驳道。“而且我在沙漠里生活
过。在耗光之前我能找到更多的水，”贵族环视周围贫瘠的山坡，补充
道：“呃，应该说是在我们垂死之前。”他又把水袋举到唇边。
穆尔人抓向水袋。“你这软蛋会把我们害死！”
艾基斯往回一拉水袋。“你干什么？”
“免得我们被你害了！”里卡斯答道。他再次扑向水袋，这次他攥紧
了袋口。
艾基斯往反方向扯，跟穆尔人争夺起来。“里卡斯，如果我们继续
争，就会把剩下的水溅出来，”他以一种屈尊俯就的冷静声调说。
“你们俩在干什么？”莎蒂丽走过来大叫。
里卡斯没理她。“我才不会让你喝，”他认为对方在隐晦的威胁，便
拒绝让步。“我会先把它倒在地上。”
艾基斯松开了水袋。“这么做那你就真是个大蠢货了，不是吗？”
“我应该劈开你的头骨，”里卡斯回嘴道。
艾基斯对这句恐吓毫无反应，他转向莎蒂丽。“我看里卡斯根本就搞
不懂我要说什么，你觉得呢？”
“别拉我下水，”她按了按太阳穴。“这是你俩的事。”
妮瓦跟上了他们。“如果你们少花点时间吵架，那我们很可能现在就
在半身人森林里了，”她没有跟莎蒂丽站在狭小的壁架上，而是驻足在半
精灵身后。“也许我们需要一个队长。”
里卡斯对战斗搭档一笑，然后得意地看着艾基斯。“好主意，”他绑
好水袋口。“我说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
贵族皱起了眉头。“妮瓦说我们需要一个队长，但我没听谁说应该是
你。”
里卡斯轻蔑地瞅着艾基斯。“还有谁行？”他问道。“你太软弱
了。”
艾基斯眨了眨眼。“我曾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学习沙漠之道，”他带着
命令的腔调说。“我怀疑你有没有相同的背景机遇。”
“我们是在山里，不是在沙漠，”里卡斯强调道，他不太确定贵族那
句话是评论还是侮辱。“而且我不才不管你在沙漠里花了多长时间。你还
是太软弱了。”
“你太天真了，”艾基斯反唇相讥。“你误以为领导就是持强凌弱，
你就知道靠打打杀杀来解决问题。”
里卡斯一言不发地瞪着艾基斯。贵族可能说的有点对，因为他从来没
接受过搏斗以外的训练。这个认识并没有减轻他想抓住艾基斯再把他扔下
悬崖的欲望。
“你们俩都不应该当队长，”妮瓦走到莎蒂丽旁边。
“你说什么？我们应该听你的？”里卡斯问。
“也许吧，”妮瓦答道。“至少我只想着诺克和长矛。”
“你什么时候对长矛感兴趣了？”里卡斯问。“别跟我说你要参加刺
杀卡拉克的那个疯狂计划？”
妮瓦沉着地迎上他的目光。“那你认为我在这里干什么？”
里卡斯皱了皱眉头，无法回答。他本以为妮瓦只是因为他才踏上旅
程。他倒没想到她还会有别的理由。
“如果你来这里不是因为想要杀卡拉克，那为什么还坚持跟着？”艾
基斯尖锐地问。
穆尔人对半精灵打个手势。“为了保护莎蒂丽，”他说。“她救了我
一命，所以我欠她的恩情。我必须保护她的性命，直到报完恩。”
议员笑了。“那样的话，你不需要继续了。我完全能胜任保护这位年
轻——”
“算了吧，”里卡斯哼了一声，他瞪着艾基斯。他没有解释到这里来
的真正原因：他只是想跟着莎蒂丽。
“你们俩干嘛不回去？”妮瓦问。“如果不用每过几里地就停下来等
你们俩为莎蒂丽打架，那我们就快得多了。”
“他们是在争吵，不是打架，”莎蒂丽指出。“再说也没什么好打
的。一个女人会对不止一个男人有感觉。”
妮瓦转了转眼睛。
“就像里卡斯既爱你也爱我一样，”莎蒂丽继续说道。“没人见过我
们争吵。”
“我们并不算是朋友，”妮瓦冷冷地答道。“我也不会说里卡斯对我
的感觉就是爱。”说完，她看着阶梯尽头。“安奈卡在那儿。如果们要去
找诺克，那就最好跟上她。她很快就会等我们等得不耐烦。”
里卡斯生气地瞥了妮瓦一眼，但什么也没说。跟往常一样，他的战斗
搭档寥寥几句尖刻评论就能切中事情的关键。
穆尔人往前一瞧，看到安奈卡正一脸厌恶地站在阶梯尽头望着他。她
转向右侧的山峰，走到阶梯边缘，从眼前消失了。
穆尔人跟上去，看到她踏上一小块儿岩板。猛一看，壁架很窄，只不
过是山峰侧面阴影中横过的一条黑线。它沿着花岗岩表面接过去，直到山
的另一侧才消失。
里卡斯花了点时间把双刃斧缚在背包上，然后走上了壁架。岩板只不
过比他的脚宽一点点，覆盖着一层松软的土。然而，安奈卡随意地沿着
走，就好像在通往提尔大运动场的走廊里通行一般。里卡斯跟了上去，祈
祷自己不会把岩板压塌。
令他惊讶的是，壁架似乎相当结实，但是上面覆盖的一层薄土始终令
人担惊受怕。一开始，每走两步，他光滑的鞋底就在松散的地上滑一下，
差点把他丢进下面的无底深渊。他回头想提醒后面的人小心险恶的地形，
但一看到艾基斯便住口了。尽管里卡斯乐意保护他，但他怀疑贵族会不会
把建议当成友好的忠告。
里卡斯面对着山，以便可以用双手稳固身子。他慢腾腾地在壁架上走
着，一步步踢掉尘土。他总是听说在高处不应该往下看，因此他努力让自
己的眼睛朝峰顶望去。
过了片刻，他意识到这是个可怕的错误。头上无垠的天空在他脑中填
满了脚下无底深渊的幻象。当他走过大约四分之一的路程时，脑中闪过一
副自己一个跟头栽进下面峡谷的画面。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体时不时被崎
岖的岩壁弹开，僵硬的手指收得越来越紧，恐惧的尖叫回荡声越来越遥
远。最后他的身体化成一个小黑点，直接消失在无底深渊中。
里卡斯尽可能不理会那幻象，继续沿着壁架走。走到一半时，穆尔人
想象中落入峡谷的身体不是自己，而是妮瓦。他看到她从峭壁上弹开了一
次、两次，然后头朝下无声无息地落入深渊。他摇了摇头清醒脑子，继续
往前走。令他惊讶的是，自己膝盖的肌肉在颤抖。
当里卡斯走过大部分路程后，他承重的前脚掌打滑了。他急促地惊叫
一声，手指抓住岩石，以免摔落。里卡斯的双腿开始发抖。他的呼吸变得
又粗又快，视野中充满了白点。穆尔人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抓住岩石，前
臂都握疼了。
艾基斯蹭到里卡斯身边。“怎么了？”贵族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他闭着眼睛嘶声道。“我很好。妮瓦和莎蒂丽怎么样？”
“我看比咱俩好，”艾基斯答道。“她们连在一起呢。”
“什么？笨啊，”里卡斯睁开了眼睛。“如果其中一个掉下去了，会
把其她人也拉下。”
艾基斯冷峻的面容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他跟里卡斯一样紧握着岩石，
前臂的静脉血管都凸起了。贵族的膝盖也在发抖，只不过没有穆尔人那么
严重。
虽然里卡斯已经头晕目眩，但还是偏过头去看了看那两个女人。她们
系在了一起，在壁架上行走，姿态比男人们冷静多了。前面的妮瓦沿着绳
子走。莎蒂丽在后面等着，专心致志地看着前面的女人，时刻准备着施法
去救跌落的人。当妮瓦靠近靠近绳子尽头时，找到一个适合支撑自己的地
方。莎蒂丽随后跟来，角斗士拿起绳子，万一这个瘦小的女人失足，她就
能一把抓住。
“主意不错，”里卡斯赞道。
“看来我们应该找找共同点，”艾基斯答道。
里卡斯扭头瞥了眼背包，又看了看两脚之间无穷无尽的深渊。“你很
想把包里的绳子拽出来吗？”
艾基斯也低头看了看。“我不想。”
“我也不想，”里卡斯答道。“我们最好还是自己走。”
穆尔人重新慢腾腾地在壁架上走。里卡斯很快闻到一股奇怪的芬芳，
是他从不知道的泥土味。似乎又酸又甜，同时蕴含着香味和腐味。里卡斯
往西边望去。安奈卡在前面一小段距离外等着，那边的壁架横在山脉拐弯
处。
在她后面，一个模糊的轮廓划过整个山脊。犹如一股动荡的绿云笼罩
在地面上。某个时刻，它凸出来的形状让里卡斯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曾在提
尔山谷里见过的罕见树木，但他从来没见过如这般翻转扭动的植物。
里卡斯再走近点，听到奇异生物们野性的叽叽喳喳声。此刻的风送来
了这个角斗士的肌肤从未感受过的东西：冷雾。浓重的空气带着最近下雨
的迹象，穆尔人这时候可以看到山脊顶上排开的奇怪轮廓实际上就是森林
的树冠——尽管看起来是在跳舞，但其实就是一片森林。
过去一周里，穆尔人数不清他们遇到过多少次类似的山脊或者峰腰
了。每次他们都以为是看到了广袤的半身人林地在面前铺开，但却只是发
现了隐藏在他们刚经过山峰后面的的更高岩坡。里卡斯兴高采烈地回头朝
艾基斯哈哈大笑。“我们到了！”他指着山脊说。
穆尔人的脚一滑，意外地把一半体重转移到了面前攀岩的手上。他的
手指松脱了。手指痛苦地在岩石尖锐的表面拉出一道道划痕，徒劳地抓向
途径的每一条岩棱。
里卡斯向后跌下去了。
穆尔人摔出了悬崖的范围，他直愣愣地注视着蔚蓝的天空。遥远的山
顶在眼中闪过。艾基斯喊着他的名字。
里卡斯看到自己的脚翻到了头上，然后红褐色的峡谷深处正冲向他。
他听到遥远的妮瓦和莎蒂丽的尖叫声，甚至还以为听到了安奈卡方向的颤
声大叫。里卡斯又翻了个跟斗，瞧见艾基斯正聚精会神，对着他伸出一根
长长的指头。
里卡斯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胃里涌起一股恶心的呕吐感，耳中听
到的是自己的尖叫。他心里期望的跟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一样：身子在下方
的大石头上撞成血浆之前自己先吓死。
穆尔人再翻了个跟斗，一个漆黑的圆环在他身下张开了。他跌落进
去。他肺里喷出了一口冷气。里卡斯穿过了这个黑暗的隧道，他疑惑了半
天这个圆环来自何方。紧接着他的身子就撞到了地上。
他呼吸急促，身子疼痛无比。穆尔人蜷成了一团。令他惊讶的是疼痛
不减。他感觉到自己滑落到一个陡坡上。当他睁开眼睛时，看到脸颊旁的
绿色蕨类和黑色沃土。
一对儿有力的手攥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下滑。里卡斯往上一看。长
着细长眼睛的温和熟悉脸庞迎上了他。
“安奈卡？”他喘声说，很惊讶地发现自己还在呼吸。
半身人脸一沉，点了点头。她的两脚分别勾住里卡斯的肩膀往上一
拉，多少给他提供了个坐的地方。穆尔人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山脉的这一侧比面朝提尔那侧陡峭得多。这里的山坡不是贫瘠的橙黄
色岩石，而是覆盖着浓密的靛蓝色针叶松。这些高耸的大树就像在表演某
些简单的螺旋舞蹈一样。它们的红色树干断成一截一截的，在强劲的风中
嗡鸣，无止境地变换形状。
也有较小的树木——至少里卡斯认为它们是树——长着白皮的大树
干，形状像个球。在这些球的顶端，展开了心形的巨大复叶。
两种树的枝干上都挂着一串串苔藓。从这些紫黑色的细丝上长出了一
片片五彩缤纷的蘑菇，大部分状如铃铛，如里卡斯拳头一般大小。在地上
铺满了茂密荡漾的黄色树下灌木丛。在远处，十几个峭壁山岭上都覆满了
同样富饶的植被，呈现在了里卡斯面前。
一大片云落在了山脚，就像一张无边的棉花毯，泛着夕阳的玫红色光
芒。这片云衍生出一股浓密的雾气，爬进了前面峭壁之间的每个深远的山
谷。
里卡斯差点没注意到艾基斯走到了自己身后。“落地太猛了，真抱
歉。”
穆尔人没在意这句道歉。“安奈卡跟我们一起真不错，”他指着下面
广袤的森林。“没有她，我们绝不可能在那些树林里找到诺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英俊的贵族抬头看了角斗士一会儿，平静地说：“我坐不坐用不着你
的允许吧，”他再次用双手支着头。“别的事也用不着。”
他们正在连纵山脉上，沿着一条狭窄的石阶努力向上爬。一边是头上
隐现的数千尺花岗石锥形峰顶，另一边是朝下超过一里地的悬崖峭壁。绝
壁之下坐落着提尔山谷。他们的目标就隐藏其中：科坦德给莎蒂丽提到的
魔法长矛。它是阿塔斯唯一有能力伤到巫王的武器。
“我们行动太慢了，”里卡斯在寒冷的山风中瑟瑟发抖。他只穿了常
用的腰布和一双坚实的便鞋，还拒绝了艾基斯提供保暖物的绅士提议。穆
尔人手中勉勉强强拿着一个借来的东西，就是一把两刃开口的骨斧。
里卡斯指着前面峡谷深处边缘的石阶尽头。“安奈卡在哪儿？”他
问。“要是她走丢了，我们就永远找不到诺克或者莎蒂丽的那个见鬼长矛
了。”
“她会回来的，”艾基斯揉了揉太阳穴。虽然他的穿戴被里卡斯认为
纨绔——高帮步行靴、皮裤和配有绒毛披肩的胸甲——但穆尔人不得不承
认至少这个贵族的打扮看起来很暖和。
艾基斯望着莎蒂丽和妮瓦，加了句：“女人需要休息。”
里卡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贵族身后十几码处的莎蒂丽，她穿着皮
裤，戴着一条绒毛围巾。她在艾基斯家某个地方也找到了一顶头冠般的帽
子，一对儿时髦的皮带沿着她的鼻子，像面具一样横在她脸上。穆尔人见
过戴同样帽子的贵族女人，令他心烦的是看到莎蒂丽兴高采烈地模仿她们
愚蠢的风格。
妮瓦在半精灵后面，坚持不懈地朝半山腰攀爬。当然了，艾基斯能给
她这样身材比例的女人提供的唯一服饰只能来自于他的奴隶坑。然而，看
起来她穿着麻布裤和粗毛斗篷却相当舒服，手中的三刃铁戟似乎也极为顺
手。艾基斯把它当做礼物送给她时，她高兴极了，甚至比莎蒂丽对新帽子
的喜爱还令穆尔人心烦。阿斯塔克家的艾基斯正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逃亡
的奴隶小队。
“女人看起来都比你强，”里卡斯嘲笑贵族的孱弱。“她们至少还在
走。”
尽管里卡斯的挖苦既尖酸又刻薄，但他也知道艾基斯的感觉。当他们
刚开始攀爬时，这些伙伴都注意到急促的呼吸和罕见的疲倦。当安奈卡带
他们到更高的山脉中时，这种感觉越来越糟糕。他们的头带着眩晕的抽
疼，仅仅是呼吸就会引起肺部撕痛，腿上的肌肉也累得发颤。艾基斯和同
伴们的差异在于贵族不习惯吃苦耐劳，而其他人都习以为常了。艾基斯没
有理会穆尔人的嘲讽，从背包里取出水袋。一半已经空了，自从三天前进
入山脉，这支小队就没有遇到任何新鲜水。
贵族刚打开袋口，里卡斯就叫道：“没到喝水的时候。留着等会儿再
喝。”
艾基斯冲穆尔人哼了一声。“我带的水。我想喝就喝。”
“我们缺水了，”里卡斯一边吼一边走向贵族。
“我们的补给还充足得很，”艾基斯反驳道。“而且我在沙漠里生活
过。在耗光之前我能找到更多的水，”贵族环视周围贫瘠的山坡，补充
道：“呃，应该说是在我们垂死之前。”他又把水袋举到唇边。
穆尔人抓向水袋。“你这软蛋会把我们害死！”
艾基斯往回一拉水袋。“你干什么？”
“免得我们被你害了！”里卡斯答道。他再次扑向水袋，这次他攥紧
了袋口。
艾基斯往反方向扯，跟穆尔人争夺起来。“里卡斯，如果我们继续
争，就会把剩下的水溅出来，”他以一种屈尊俯就的冷静声调说。
“你们俩在干什么？”莎蒂丽走过来大叫。
里卡斯没理她。“我才不会让你喝，”他认为对方在隐晦的威胁，便
拒绝让步。“我会先把它倒在地上。”
艾基斯松开了水袋。“这么做那你就真是个大蠢货了，不是吗？”
“我应该劈开你的头骨，”里卡斯回嘴道。
艾基斯对这句恐吓毫无反应，他转向莎蒂丽。“我看里卡斯根本就搞
不懂我要说什么，你觉得呢？”
“别拉我下水，”她按了按太阳穴。“这是你俩的事。”
妮瓦跟上了他们。“如果你们少花点时间吵架，那我们很可能现在就
在半身人森林里了，”她没有跟莎蒂丽站在狭小的壁架上，而是驻足在半
精灵身后。“也许我们需要一个队长。”
里卡斯对战斗搭档一笑，然后得意地看着艾基斯。“好主意，”他绑
好水袋口。“我说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
贵族皱起了眉头。“妮瓦说我们需要一个队长，但我没听谁说应该是
你。”
里卡斯轻蔑地瞅着艾基斯。“还有谁行？”他问道。“你太软弱
了。”
艾基斯眨了眨眼。“我曾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学习沙漠之道，”他带着
命令的腔调说。“我怀疑你有没有相同的背景机遇。”
“我们是在山里，不是在沙漠，”里卡斯强调道，他不太确定贵族那
句话是评论还是侮辱。“而且我不才不管你在沙漠里花了多长时间。你还
是太软弱了。”
“你太天真了，”艾基斯反唇相讥。“你误以为领导就是持强凌弱，
你就知道靠打打杀杀来解决问题。”
里卡斯一言不发地瞪着艾基斯。贵族可能说的有点对，因为他从来没
接受过搏斗以外的训练。这个认识并没有减轻他想抓住艾基斯再把他扔下
悬崖的欲望。
“你们俩都不应该当队长，”妮瓦走到莎蒂丽旁边。
“你说什么？我们应该听你的？”里卡斯问。
“也许吧，”妮瓦答道。“至少我只想着诺克和长矛。”
“你什么时候对长矛感兴趣了？”里卡斯问。“别跟我说你要参加刺
杀卡拉克的那个疯狂计划？”
妮瓦沉着地迎上他的目光。“那你认为我在这里干什么？”
里卡斯皱了皱眉头，无法回答。他本以为妮瓦只是因为他才踏上旅
程。他倒没想到她还会有别的理由。
“如果你来这里不是因为想要杀卡拉克，那为什么还坚持跟着？”艾
基斯尖锐地问。
穆尔人对半精灵打个手势。“为了保护莎蒂丽，”他说。“她救了我
一命，所以我欠她的恩情。我必须保护她的性命，直到报完恩。”
议员笑了。“那样的话，你不需要继续了。我完全能胜任保护这位年
轻——”
“算了吧，”里卡斯哼了一声，他瞪着艾基斯。他没有解释到这里来
的真正原因：他只是想跟着莎蒂丽。
“你们俩干嘛不回去？”妮瓦问。“如果不用每过几里地就停下来等
你们俩为莎蒂丽打架，那我们就快得多了。”
“他们是在争吵，不是打架，”莎蒂丽指出。“再说也没什么好打
的。一个女人会对不止一个男人有感觉。”
妮瓦转了转眼睛。
“就像里卡斯既爱你也爱我一样，”莎蒂丽继续说道。“没人见过我
们争吵。”
“我们并不算是朋友，”妮瓦冷冷地答道。“我也不会说里卡斯对我
的感觉就是爱。”说完，她看着阶梯尽头。“安奈卡在那儿。如果们要去
找诺克，那就最好跟上她。她很快就会等我们等得不耐烦。”
里卡斯生气地瞥了妮瓦一眼，但什么也没说。跟往常一样，他的战斗
搭档寥寥几句尖刻评论就能切中事情的关键。
穆尔人往前一瞧，看到安奈卡正一脸厌恶地站在阶梯尽头望着他。她
转向右侧的山峰，走到阶梯边缘，从眼前消失了。
穆尔人跟上去，看到她踏上一小块儿岩板。猛一看，壁架很窄，只不
过是山峰侧面阴影中横过的一条黑线。它沿着花岗岩表面接过去，直到山
的另一侧才消失。
里卡斯花了点时间把双刃斧缚在背包上，然后走上了壁架。岩板只不
过比他的脚宽一点点，覆盖着一层松软的土。然而，安奈卡随意地沿着
走，就好像在通往提尔大运动场的走廊里通行一般。里卡斯跟了上去，祈
祷自己不会把岩板压塌。
令他惊讶的是，壁架似乎相当结实，但是上面覆盖的一层薄土始终令
人担惊受怕。一开始，每走两步，他光滑的鞋底就在松散的地上滑一下，
差点把他丢进下面的无底深渊。他回头想提醒后面的人小心险恶的地形，
但一看到艾基斯便住口了。尽管里卡斯乐意保护他，但他怀疑贵族会不会
把建议当成友好的忠告。
里卡斯面对着山，以便可以用双手稳固身子。他慢腾腾地在壁架上走
着，一步步踢掉尘土。他总是听说在高处不应该往下看，因此他努力让自
己的眼睛朝峰顶望去。
过了片刻，他意识到这是个可怕的错误。头上无垠的天空在他脑中填
满了脚下无底深渊的幻象。当他走过大约四分之一的路程时，脑中闪过一
副自己一个跟头栽进下面峡谷的画面。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体时不时被崎
岖的岩壁弹开，僵硬的手指收得越来越紧，恐惧的尖叫回荡声越来越遥
远。最后他的身体化成一个小黑点，直接消失在无底深渊中。
里卡斯尽可能不理会那幻象，继续沿着壁架走。走到一半时，穆尔人
想象中落入峡谷的身体不是自己，而是妮瓦。他看到她从峭壁上弹开了一
次、两次，然后头朝下无声无息地落入深渊。他摇了摇头清醒脑子，继续
往前走。令他惊讶的是，自己膝盖的肌肉在颤抖。
当里卡斯走过大部分路程后，他承重的前脚掌打滑了。他急促地惊叫
一声，手指抓住岩石，以免摔落。里卡斯的双腿开始发抖。他的呼吸变得
又粗又快，视野中充满了白点。穆尔人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抓住岩石，前
臂都握疼了。
艾基斯蹭到里卡斯身边。“怎么了？”贵族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他闭着眼睛嘶声道。“我很好。妮瓦和莎蒂丽怎么样？”
“我看比咱俩好，”艾基斯答道。“她们连在一起呢。”
“什么？笨啊，”里卡斯睁开了眼睛。“如果其中一个掉下去了，会
把其她人也拉下。”
艾基斯冷峻的面容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他跟里卡斯一样紧握着岩石，
前臂的静脉血管都凸起了。贵族的膝盖也在发抖，只不过没有穆尔人那么
严重。
虽然里卡斯已经头晕目眩，但还是偏过头去看了看那两个女人。她们
系在了一起，在壁架上行走，姿态比男人们冷静多了。前面的妮瓦沿着绳
子走。莎蒂丽在后面等着，专心致志地看着前面的女人，时刻准备着施法
去救跌落的人。当妮瓦靠近靠近绳子尽头时，找到一个适合支撑自己的地
方。莎蒂丽随后跟来，角斗士拿起绳子，万一这个瘦小的女人失足，她就
能一把抓住。
“主意不错，”里卡斯赞道。
“看来我们应该找找共同点，”艾基斯答道。
里卡斯扭头瞥了眼背包，又看了看两脚之间无穷无尽的深渊。“你很
想把包里的绳子拽出来吗？”
艾基斯也低头看了看。“我不想。”
“我也不想，”里卡斯答道。“我们最好还是自己走。”
穆尔人重新慢腾腾地在壁架上走。里卡斯很快闻到一股奇怪的芬芳，
是他从不知道的泥土味。似乎又酸又甜，同时蕴含着香味和腐味。里卡斯
往西边望去。安奈卡在前面一小段距离外等着，那边的壁架横在山脉拐弯
处。
在她后面，一个模糊的轮廓划过整个山脊。犹如一股动荡的绿云笼罩
在地面上。某个时刻，它凸出来的形状让里卡斯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曾在提
尔山谷里见过的罕见树木，但他从来没见过如这般翻转扭动的植物。
里卡斯再走近点，听到奇异生物们野性的叽叽喳喳声。此刻的风送来
了这个角斗士的肌肤从未感受过的东西：冷雾。浓重的空气带着最近下雨
的迹象，穆尔人这时候可以看到山脊顶上排开的奇怪轮廓实际上就是森林
的树冠——尽管看起来是在跳舞，但其实就是一片森林。
过去一周里，穆尔人数不清他们遇到过多少次类似的山脊或者峰腰
了。每次他们都以为是看到了广袤的半身人林地在面前铺开，但却只是发
现了隐藏在他们刚经过山峰后面的的更高岩坡。里卡斯兴高采烈地回头朝
艾基斯哈哈大笑。“我们到了！”他指着山脊说。
穆尔人的脚一滑，意外地把一半体重转移到了面前攀岩的手上。他的
手指松脱了。手指痛苦地在岩石尖锐的表面拉出一道道划痕，徒劳地抓向
途径的每一条岩棱。
里卡斯向后跌下去了。
穆尔人摔出了悬崖的范围，他直愣愣地注视着蔚蓝的天空。遥远的山
顶在眼中闪过。艾基斯喊着他的名字。
里卡斯看到自己的脚翻到了头上，然后红褐色的峡谷深处正冲向他。
他听到遥远的妮瓦和莎蒂丽的尖叫声，甚至还以为听到了安奈卡方向的颤
声大叫。里卡斯又翻了个跟斗，瞧见艾基斯正聚精会神，对着他伸出一根
长长的指头。
里卡斯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胃里涌起一股恶心的呕吐感，耳中听
到的是自己的尖叫。他心里期望的跟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一样：身子在下方
的大石头上撞成血浆之前自己先吓死。
穆尔人再翻了个跟斗，一个漆黑的圆环在他身下张开了。他跌落进
去。他肺里喷出了一口冷气。里卡斯穿过了这个黑暗的隧道，他疑惑了半
天这个圆环来自何方。紧接着他的身子就撞到了地上。
他呼吸急促，身子疼痛无比。穆尔人蜷成了一团。令他惊讶的是疼痛
不减。他感觉到自己滑落到一个陡坡上。当他睁开眼睛时，看到脸颊旁的
绿色蕨类和黑色沃土。
一对儿有力的手攥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下滑。里卡斯往上一看。长
着细长眼睛的温和熟悉脸庞迎上了他。
“安奈卡？”他喘声说，很惊讶地发现自己还在呼吸。
半身人脸一沉，点了点头。她的两脚分别勾住里卡斯的肩膀往上一
拉，多少给他提供了个坐的地方。穆尔人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山脉的这一侧比面朝提尔那侧陡峭得多。这里的山坡不是贫瘠的橙黄
色岩石，而是覆盖着浓密的靛蓝色针叶松。这些高耸的大树就像在表演某
些简单的螺旋舞蹈一样。它们的红色树干断成一截一截的，在强劲的风中
嗡鸣，无止境地变换形状。
也有较小的树木——至少里卡斯认为它们是树——长着白皮的大树
干，形状像个球。在这些球的顶端，展开了心形的巨大复叶。
两种树的枝干上都挂着一串串苔藓。从这些紫黑色的细丝上长出了一
片片五彩缤纷的蘑菇，大部分状如铃铛，如里卡斯拳头一般大小。在地上
铺满了茂密荡漾的黄色树下灌木丛。在远处，十几个峭壁山岭上都覆满了
同样富饶的植被，呈现在了里卡斯面前。
一大片云落在了山脚，就像一张无边的棉花毯，泛着夕阳的玫红色光
芒。这片云衍生出一股浓密的雾气，爬进了前面峭壁之间的每个深远的山
谷。
里卡斯差点没注意到艾基斯走到了自己身后。“落地太猛了，真抱
歉。”
穆尔人没在意这句道歉。“安奈卡跟我们一起真不错，”他指着下面
广袤的森林。“没有她，我们绝不可能在那些树林里找到诺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