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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这天很漫长,事情一件接一件。我上床的时候已经累坏了,刚刚放松入睡,就被那个白痴叫醒了。

  他用手捂住我的嘴,我不能呼吸。

  “是我。”他说。

  我想起来了,时间刚刚好。不过我上次见他时,他还是个死人。他的手放松了一点。“你还活着,”我悄声说,“我以为——”

  “嘘——”他康复了,但并不感激,“我带你逃出去。”

  嗯,我知道。你他妈让我等了好久。“怎么逃啊?到处都有守卫。”

  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敢肯定他得意地笑了。“我抓到一名人质,”众神啊,好吧,当然了,他这样的人带一个人质造型才完美。我努力看了看,但帐篷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到。“等我穿上鞋子。”我说。

  他骂了一句脏话,于是我放弃穿鞋。由奢入俭对我来说特别难。我七岁才第一次穿鞋,但现在,光脚走几步路都走不顺畅。

  帐篷外,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他抓了谁。他绑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嘴里塞了一块布。月亮把她的金发照成了银色。看他办的好事。

  “你疯了吗?”我压低声音对他吼道,“这些人会把我们生撕了。”

  “这边走。”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傻人撞大运——或者说英雄走大运,一回事。他去的第一个帐篷正好就是西切尔盖塔的私人如厕间。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觉得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肯定是不错的人质。神的幽默感真是无处不在,谁敢说祂不存在?

  我们横穿练兵场,走到一半,就被哨兵发现了。这种状况利西马库处理起来很熟练。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威猛的大刀——这人就像一块磁铁,锋利的器械会不自觉地靠近他,渴望着被他拿起来——十分嚣张地冲她耳朵下面比画,她痛苦地尖叫起来。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尴尬过。

  不愧是利西马库,我们逃得如此轻松,他却一点也没觉得不对劲。本来就简单啊,他笃定地对自己说,因为他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事实上,我们至少暴露了六次,任何半吊子弓箭手都能轻易干掉我们,就像干掉一只停在矮树上的鹦鹉一样。但很快我们就走出了哨塔的照亮范围,开始狂奔。放开她,我喘着气说,她会拖慢我们。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扯着她的头发,所以她跑得相当快,但他破天荒地照做了。我听到几支箭嗖嗖飞来,又贴着我们的头顶飞过,有人在我们身后大声嘶喊。

  但回城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我想我提到过,打开城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当然,天才利西马科斯没有想到这一点。

  总之没多久我们就跑到了北门门口。我知道不会有人追过来,当然我也没告诉他。“盯着后面。”我对他说,接着努力把头仰到最高,大喊:是我!奥尔罕!他娘的,放一根绳子下来!

  感谢众神,北门哨塔当班的是布洛涅鲁斯。他听出是我,派人把我们吊了上去,就像吊麦子一样,吊完一袋还有一袋。

  “这是怎——”尼卡刚一开口,我就打断了他,“先帮我款待利西马库。在朗艾克街上安排欢迎仪仗,在竞技场准备一场致敬典礼,再给他戴上一顶青铜皇冠。他应该会喜欢,还能给大家找个狂欢的由头。”

  他从来不做笔记,我说的话他都用脑子记,就像酒馆里的女招待,“好的,”他说,“好主意,你呢?你经历了什么?我们还以为——”

  “接下来,”我说,“我得马上写一封信。”

  奥尔罕致奥古斯

  向你致意。你给了我许多情报,礼尚往来。你的妻子准备杀掉你,让我担任新统帅。她左边大腿内侧,距离中间那条缝两寸的地方有一颗痣,轻轻摸一下,她就会像开水壶一样呻吟。保护好自己。

  差不多交代清楚了。信的主体是用雅兹格字母写成的阿劳赛特语,信封上用通用字母写着“奥古斯”。我找了一个镀银的圣物匣装好信,让几个人打着休战旗把匣子放在东门外一百码的地上。不知道我是为了错误的理由做了件正确的事,还是因为一个正确的理由而做了错事。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对了,”我转向福提努斯,因为尼卡已经去忙了,“我需要车夫,至少五十个,马上。”

  “车夫?奥尔罕,你没事吧?”

  “车夫,”我说,“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快去。”

  这年头大家都不关心历史了。每天有无数人走过长路码头两端的堡垒,却没几个知道它们最初是用来干什么的。可能十个人之中会有一个对你说:这东西是不是跟赫维雅的项链有关?但如果你问有什么关系,他们就会耸耸肩。

  大约二百四十年前(误差在十年左右),赫维雅五世在一场大型海战中输给了艾克门人。形势危急,不过还有喘息之机。四个舰队中有两队被歼灭,但敌人还不至于从海湾长驱直入。赫维雅五世——咱们就跳过场面话吧——是个白痴,唯一的兴趣是培育他的纯种猎犬。但都城当时的市长马蒂亚里斯很有智慧,也许有些人会说他过于谨慎了。万一剩下两个舰队也被击沉怎么办?他和当时的工程兵团上校商量了一下,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赫维雅的项链。

  他们造了一根巨大的铜链,每一环都有男人的手腕粗细,长度能从海湾的一端牵到另一端。大部分时候,铜链浸在水里,比吃水线最深的船更低,保证船只来往自由。但一旦发现敌军,就能立即拉起链子,完全封死海湾入口。可以明确地说,这是工程师这个行当承接过的最大型、最成功的业务——按时交付,没有超出预算,效果拔群。敌人最终没有进入海湾,但如果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这根大链子绝对有用。赫维雅五世在不久之后被暗杀,继任者帕卡提安初登大位就打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胜仗,让他之后的两代罗珀人牢牢掌握了海洋霸权。赫维雅的项链彻底成了装饰,沦为笑柄——可以读读加尔巴的《嘲讽录》,这个笑话他讲得最好——人们不再做拉起铜链的演习,不再给绞车上油。青铜不怕生锈,但铰链是铁的,过不了多久就朽坏了。一天晚上,铰链默默断开,没人注意到。项链就这么沉入海底。尤西比乌斯二世登基后,把它卖给了一个由废金属商组成的财团,他们非常努力地筹集资金,花光了所有的钱依然没成功。那是九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人普遍认为没必要管它,因为它的确切位置已经失传。况且,在苏里亚开出新矿后,铜价一落千丈。就算能找到那该死的玩意儿,打捞成本也贵过金属本身。军方档案——如非必要,我们任何文件都不会扔——留下了绞车的设计图,可以比着样子重新建造。图纸复杂得让人想哭,不过我们兵团有一句话:只要曾经被造出来过,我们就能再造一次。这件事我交给了盖塞利克。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对他说,拜托对蓝帮和绿帮好点,工程兵团没有足够的人力,还得靠他们帮忙。

  至于铜链的位置……有史以来最无聊的诗人波利尼丝·西莫卡塔曾为铜链工程的落成写过一首颂诗,赫维雅五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奖励了他一大笔钱。相信我,写得很糟(我读过,所以就不折磨你了)。但在其中一段里边,他把铜链比喻成一道彩虹,一端落在席德拉的露台,另一端落在埃克提斯闪闪发光的寺院。一代代学者对这几行字大肆抨击,引作波利尼丝遣词造作的证据。他们指出,就一点,彩虹是一道弧线,而拉起的铜链是直的。席德拉的露台和埃克提斯的寺院被他们分别解读为日落和日出。席德拉是昏星,埃克提斯是晨星,有道理,没用处。但查一查历史背景就会有新发现:赫维雅五世时期,都城里有席德拉和埃克提斯的神庙。再深入一些就能找到它们的地址:正好在长路码头两端。所以,波利尼丝玩了一手招牌式的“即使毫不相干,也要强行双关”。一道彩虹从大地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从夜晚到白天,用传统诗歌角度去理解,代表着由西向东。而现实中的铜链被固定在两个点上:长路码头一端的席德拉的神庙,以及另一端的埃克提斯神庙。

  如果你觉得我在显摆自己博学多才,连罗珀人中的一个二流诗人都了如指掌,那你就错了。上面所有信息都来自一份报告,是某个不知名的自由调查员写给废金属商的,不是集资集到破产的那群人,而是一个世纪后的另一群,他们想打捞铜链,做了一些调查,最后决定砍掉项目。几年前,有个傻瓜把这份报告给了我,希望拉我入伙,合作打捞。我指出铜价的变化后,他选择了放弃。之所以还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我碰巧知道席德拉神庙曾经的位置。工程兵团在长路码头的一端施工过,中途意外发现了刻有宗教经文的石板。为此,教会给我们添了许多麻烦,让我们生生多费了好大力气才完成任务。但毫无疑问,席德拉神庙的遗址就在如今放四级战舰船台的地方。而且,如果那位不知名的调查员和白痴波利尼丝靠得住的话,铜链的一端肯定离得不远,只不过藏在水下,大概埋在泥里。只要找出来,就能拯救我们所有人。而且,铜链是一整条。找到一端,另一端就一定能找到。

  “那是二百三十年前的事啊,”尼卡努力保持着语气上的平静,说道,“现在怕是只剩下铜锈和烂泥了。”

  “是青铜,”我说,“青铜不会生锈,只会变绿。我敢肯定它还完整地躺在海底。没人打捞,因为太大太重,也没人能偷走。它自己又不可能像一条大蛇一样溜走。我们必须把它找出来。”

  我对都城最欣赏的一点就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都聚集在城墙之内,等待着自己的技艺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占水师?挂一块招募占水师的牌子,不一会儿就会排起长队。耍蛇的?只要钱给到位,就算用棍子驱赶都赶不走他们。采珠人?更加没问题。蓝帮和绿帮只花了几个小时,就给我找来了一百六十二个采珠老手。

  是这样的。在帝国的偏远地区流传着一些特殊技能,被那里的人世世代代不断研究和实践着。然后帝国出现了,新上任的罗珀人总督意识到占水、耍蛇、采珠等技能能赚钱,便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变成官府垄断产业。其中一小部分获得授权,可以经营他们的祖传行当(作为交换,只需上交百分之五十)。剩下的就是民间竞争对手,要么做苦力,要么做乞丐,总之只能自己另寻出路。这些人很愿意待在都城——毫无疑问,是因为尝到了接触上等文化的甜头,便更加渴望从喷泉的源头喝水——可以这么比喻吧?所以,棚户区挤满了他们的老乡,一个熟练的采珠人可以靠劏鱼或者给运屎船装货赚大钱(相比他们在乡下挣的)。一到都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加入帮会(作为交换,只需上交百分之二十)。所以,一百六十二名采珠人就是这么来的。要我说,愿众神保佑帝国。

  在我看来,对于那些习惯了潜入海底、连小小的牡蛎都能捞上来的男男女女来说,潜入海湾寻找一条巨大蠢笨的项链应该是手到擒来。我想错了。他们花了整整三天,在此期间,我不停地扫视地平线,寻找舍尔登人特有的棕白相间的船帆。最终找到铜链时,都城里只剩下一百四十七名的采珠熟手了。我当时在想,真麻烦,铰链和铜链必须扣起来,到时候还需要潜水员呢。拜托,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这就是帝国思想——活人和死人,生鸡蛋和煎鸡蛋。显然,奥古斯是对的,帝国必须灭亡。但奥古斯对生命过于挥霍,就像一个刚在乡下买了房子的富人。我希望我能理解他的做法,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解释得通。

  与此同时,绞车也在制作中。这段你肯定不想听,我刚一起头,故事立马就枯燥了。绞车拥有一个三锁棘轮,齿轮传动系统漂亮得让我想落泪。要还原图纸上的描述,需要一百头牛的拉力来拼装绞盘。我们没有这么多牛,只能用人力来凑。这就意味着临场应变。我很想亲自解决这个问题,但因为太忙,只能委托给阿塔瓦杜斯。他大声抗议,声称手上的活太多了,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我想我在听到他嚷嚷的时候发火了。最后好像是一个年轻的下士着手设计,给出了一个简单而巧妙的办法。肯定比我想出来的强,因为我睡觉太少,开会太多,总是需要盖过别人的声音。我确实当过工程师,但已经大半辈子没碰过老本行了。

  一系列忙活之后,他们告诉我办不到。因为我指明要用青铜铰链来连接项链和绞车,而都城里没那么多青铜。对此我早有准备。我们当时正在皇宫的小会客室,于是我拉着——我忘了是谁——走到窗前,指着下面院子里奎图斯二世的骑马雕像。看,我说,青铜,用它。之后的一分钟,他们激动得声音都劈了岔;我又说,好吧,那我们把城里所有的铜币收起来熔掉,从你的兵团、你的帮会开始。

  那是很大一尊雕像。用完之后还剩下八十五磅高纯度青铜,被我全送去了铸币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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