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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并不是她脚上或身上其他部位的痛楚弄醒了卡特琳,单纯的事实是她睡够了。起初她很困惑,缓缓地眨眼,而不久前还极端鲜明的梦境,就在她设法回忆的时候褪色了,以稳定的速度消失。终于彻底清醒以后,剩下的就只是一场梦魇留下的含糊不安记忆。梦中的她是个烂透了的老师,对学生承受的可怜对待视而不见,而且因此被迫付出代价。她无法确定任何一位学生的身分,也记不起来梦境的结尾,或者她有没有被惩罚。事实上她对于醒过来感到释怀,她应该要感觉到自己休息过了,但她急促的心跳暗示梦境的结尾不好。

  卡特琳转向旁边注视着莉芙,她睡得很熟,只有她的眼睫毛跟一点点头发从她的睡袋里突出来。她转向另一边去找加里尔。在她从她的睡袋里钻出来的时候,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了,虽然她无法掌握可能是什么事。她一看到加里尔的空睡袋,就领悟到让她心烦的是什么,陡然坐直了身体。一阵可怕的疼痛从她受伤的脚背窜上她的小腿前方,不过比起被抛下的睡袋在她心中激起的苦痛,这根本不算什么。

  屋里太亮了,现在不可能还是晚上。

  「加里尔!」她粗哑的声音打破这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这栋房子彻底没有动静。普提从躺在她睡袋末端的位置跳起来,看起来跟她一样不知所措,牠也才刚起床。卡特琳设法让自己更平静地呼吸;加里尔可能是上楼去睡了。她被睡眠麻醉了的心灵,挣扎着要回想起她是否有在晚上的某一刻醒过来接他的班,却徒劳无功。可能是莉芙独自守夜,卡特琳转过身去摇晃她旁边躺着不动的那团人形。

  「莉芙!莉芙!醒来。」一声含糊的嘟哝从睡袋里冒出来。卡特琳更用力摇晃莉芙的肩膀。「醒来!加里尔不见了。」

  莉芙坐起身,没像卡特琳跟普提一样有精神,但也差不多了。她困惑地透过她脸上垂下的蓬乱头发盯着卡特琳看,然后笨拙地把头发拨到一旁,好看得清楚一些。「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不知道。」卡特琳咬着牙。「晚到太阳都升起来了。」

  「我们睡了好长一段时间。」莉芙没掩嘴就打了哈欠,逼着卡特琳看一眼她的两排白牙。「加里尔在哪里?」普提似乎了解这个问题。牠绕着房间打转,嗅闻着地板。在牠碰到一团尘土球的时候,牠打了个滑稽的喷嚏,然后停止搜寻,很有自觉地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看来像是不见了。」卡特琳的声音还是很粗哑,她领悟到她在情绪激动的状态下,讲话太大声了。「晚上他没把我们叫起来。总之,他没叫我。」他用手肘推醒她的朦胧记忆出现在她心里,但那记忆在她能确定下来以前就消失了。也许这是发生在她现在记不起来的梦境里。

  「也没叫我。」莉芙迷惑地环顾四周。「至少我不认为有。」

  卡特琳伸手去摸加里尔的睡袋,然后把手伸进内层里。「袋子冷冰冰的,所以他不是刚刚才离开。」普提误解了这个讯息,跳起身来快乐地摇着尾巴,同时踩到那个柔软的袋子上,牠在那里蜷缩成一颗球,心满意足。「也许他在外面的走廊上工作,或者在做我们的早餐。」莉芙永远不变,一想到有人宠溺她,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我大叫的时候他也没回,所以他不太可能在厨房里。妳可以自己听听看,没有人在外面工作。」卡特琳设法要控制住她的怒气。如果非得有人失踪,为什么不能是莉芙?她振作起精神。「也许他到医师家去拿某些东西了。」

  她们现在第一次感觉到屋里有多冷,莉芙把她的睡袋拉回来盖住她的肩膀。卡特琳也如法炮制,她们就这样坐在那里好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两个人都默默祈祷会有脚步声从前廊出现。但她们听到的唯一声音,就是溪流轻柔的水声。

  「我们不是应该去看看他在不在外面?」莉芙表情苦恼地看着卡特琳,但接着她的表情就开朗了起来。「也许他听到有船来了,就到海滩去了!」

  虽然卡特琳一点都不相信这句话,但却觉得有个可能的解释会比较安慰人心——不管可能性有多低都一样。她下巴一紧,用相当迂回的方式站起来,以便保护她的脚。她肿起的脚背上有一阵阵沉重的刺痛,每一分钟都在增强。她的脚是她身体上唯一一个感觉灼热的部位。问题不再是那只脚是不是断了,而在于到底状况有多糟。然而到最后,她设法让自己离开睡袋,能够接着单脚跳向她的夹克,前一晚她把夹克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幸运的是,因为她的脚,她先前没想过要脱掉她的长裤;要是她脱了,考虑到肿胀程度增加了多少,她现在根本不可能把裤子穿回去了。

  卡特琳穿上她的夹克,然后靠墙壁撑着自己走向门口。每次她试图把重量放到她受伤的那只脚上,她都痛得想尖叫。普提感受到这一点,或者从她扭曲的脸上解读出来了,就跳出睡袋外来到她身边,却不确定能怎么帮她。

  莉芙领悟到如果她不起身就会落单,所以她跳起来,匆匆地穿上衣服。莉芙忙乱的动作让卡特琳觉得头晕,她更是紧抓着门框,深怕会跌倒。就连普提都为求安全挪开了一点点。在大部分的喧闹结束以后,卡特琳靠单脚跳领先莉芙,决心要在加里尔回来以后叫他替她做个拐杖。

  厨房里没有什么可看,虽然卡特琳在跛行到那里之前就知道了,她没看到加里尔站在那里替他们所有人准备早餐,仍深感失望。空气很闷又冷得要命,甚至比客厅还要冷。厨房的餐桌看起来就是他们昨晚离开时的样子:上面只有烛台、火柴跟药瓶。一迭脏碗盘很有耐性地在流理台上等候某个人过来,把它们跟茶杯还有酒杯一起拿到外面的溪流旁冲洗。这种事不太可能很快就发生。

  卡特琳在莉芙出现在门口时,还没有看到其他东西。她指着破损的地板。「看。」她拍拍卡特琳的肩膀,然后指出来。「加里尔开始修理这边了。也许他是去找工具或材料。」

  卡特琳环顾四周,看到有人在夜间或早晨进行修理工作的痕迹。她想不起来她睡着的时候有听到加里尔在做事,也想不起来有被类似的声音惊醒。她朝着破损的地板跳过去,希望在那里找到某样东西,或许会暗示出加里尔出了什么事;这虽然很荒唐,但她就是想不出任何更好的做法。她用墙壁撑住自己,往前靠过去,好让自己更清楚看到先前注意到的那部分地板。惊人的是,普提没跟着她,反而站在莉芙旁边。

  「妳有看到任何霉菌或其他菌类吗?也许加里尔中毒了,跑出去吐。」莉芙听起来相当惊惧。「我跟你们说过不要碰那种东西了,我跟你们说过。」

  然而那里看不到任何险恶的菌类。这里反而看似有另外一层外观更古老的楼板,躺在已经被掀掉的那一层楼板底下。

  「这里没有菌类。我要有支蜡烛才能看得更清楚,不过我现在看不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她皱起眉头。「不过有一股恐怖的味道从下面这里冒出来,可能是因为打开的空间封闭太久了。」

  她小心地不要吸得太大口。这个区域可能包含现代人应付不来的病菌,连加里尔也应付不来。

  「这个地板没那么老,卡特琳。是这栋房子的最后一任屋主装上的,记得吗?那才不过是三年前。」莉芙在厨房容许的范围限制之下,尽可能远离那个区域。「如果味道闻起来很糟,那是因为菌类。虽然妳看不到,可能还是在那里。」

  卡特琳没有去争这件事,反而把自己从墙壁与完成了一半的修理工作旁边拉开。她没在楼板下面发现加里尔。她走到莉芙身边的时候,普提热情地迎接她,就好像隔了好几天才第一次见到她似的。在正常状况下,这条狗的行为会让她很开心,但现在她的心思被某种完全不同的事情占据了。

  「加里尔!」卡特琳尽全力大叫。没有回答。「也许他在楼上睡觉,莉芙。妳介意去看一下吗?」

  「他为什么要上楼去呢?床垫跟睡袋都在下面这里,而且如果他在那里,他就会回答了。」莉芙的表情里看不到任何她打算独自上楼的暗示。「妳叫得那么大声,他一定早就醒了。」

  卡特琳吸进一口气,然后在脑袋里数到十。「不尽然,莉芙。我先前大声叫他的时候妳就没醒。此外,他可能熬了一整夜。他没有叫醒我们,记得吧?而且要是他整晚都在忙着弄地板,很有可能完全累垮了。」

  「但如果他不在楼上呢?我不想自己一个人上去那里。不能由妳去吗,或者至少跟我一起去?」

  「我几乎没办法从一个房间移动到另一个房间。我要怎么样才能爬上楼梯?相信我,如果我可以的话,我就会这么做。」卡特琳知道她得更有说服力,才能让莉芙照她的要求做。「我会站在楼梯旁,可以时时刻刻看到妳,妳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打开通往寝室的门,然后瞥一眼里面。如果这样会让妳觉得好一点,普提可以陪妳一起去。」

  「但如果我们两个都去,站在楼梯上尽可能大声喊叫呢?如果加里尔没有回答,那我们就会知道他不在上面了。」

  「但如果他在那里,却无法应声呢?或者他被打昏了之类的?那要怎么办?」

  最后莉芙被说服上楼去,同时卡特琳会从楼梯底部监视,并且督促她前进。莉芙带着普提跟她一起去,不过她必须紧抱着牠,因为每走一步牠都想转身跑回卡特琳旁边。

  「打开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卡特琳设法让自己听起来语带鼓励,却压制不住她的想法:她很高兴她不是跟莉芙易地而处。楼梯井里没有窗户,让那里又暗又冷。卡特琳很后悔没带来一根蜡烛。

  「加里尔?」莉芙微弱的声音甚至不会打扰到一个有意识的人,更不要说是在睡觉的人了。「你在吗?」她抓着门把,然后把门推开。普提直往下盯着卡特琳看,牠的眼睛告诉她,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在楼下与她同在。莉芙如释重负地转向卡特琳。

  「什么都没有。」她走向下一道门,做了一样的事情,那个房间也什么都没有。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门,在走廊上比较远的地方,卡特琳无法看到。莉芙领悟到这一点,走回来站在阶梯顶端。「除非我看得到妳,要不然我不想去开任何的门。」她准备要下楼了。「我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打算做。」

  卡特琳叹了口气,然后抓住扶手。她用极大的努力设法扭动着朝楼梯上移动,移到足以看到第三道门的高度。这道门通往他们先前睡觉的房间。「现在试试看。我可以清楚看到妳。」

  莉芙转过身去,沿着走廊前进,但一路上回头两次,向自己确认卡特琳还是可以看到她。她终于来到门口,尴尬地站在那里,然后紧张地看着卡特琳,卡特琳比着手势要她快一点把这件事情搞定。莉芙接收到信号以后变得大胆了一点,打开了门,比打开前两道门时更坚定又有自信。考量到她看到的东西让她多震惊,那实在很可惜。莉芙想都没想就让普提落到地上。那条狗四肢着地,立刻奔回卡特琳身边,把莉芙一个人留在后面。

  「那里有什么?」卡特琳在心理上做好准备,要一路爬过去看看莉芙瞪着的是什么东西。「是加里尔吗?」她感觉到她眼角凝聚着灼热的泪水,同时她的一部分大脑建立了她丈夫在那个空旷、冰冷房间里死去的种种影像。

  她的问题惊醒了莉芙。「不,不是。不是加里尔。」她从门口转过来,跨了几大步穿过走廊,然后一次下两层梯级,往下走到卡特琳旁边。在她抵达的时候,她颤抖地抱着卡特琳,卡特琳只能靠墙壁支撑自己,勉强保持平衡。她不想再度滚下楼梯,虽然这次下坠会比上次短暂。

  「我发誓里面什么人都没有。」卡特琳张口结舌地望着她。「地板上覆盖着该死的贝壳,而我感觉有人在我脸上呼气。」她注视着卡特琳,然后似乎被她无动于衷的反应给惹毛了。「昨晚我们去拿睡袋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半个贝壳。我没有瞎掰呼吸的事,我确定那种恶心的臭气还在刺激我的皮肤。」她斜眼往走廊瞥了一眼。卡特琳在转头的时候闻到一股腐臭。「是加里尔开了某种有毛病的玩笑吗?妳认为他躲在某个地方,等着看我们的反应吗?」

  「不是。」卡特琳内心深处明白,这不是解释。加里尔不会浪费时间在海滩上捡贝壳,就只为了吓他们,尤其是不会在半夜他精疲力竭的时候。不过有别的事情让她确信加里尔与此无关,那是她体内有个温柔、哀伤的声音告诉她,他已经永远消失了。她永远不会再看到他。

  在她们到外面继续寻找加里尔的时候,那声音消逝了。虽然有莉芙撑着卡特琳,她们的进展却很缓慢,而且几乎是立刻就领悟到她们走不远,又绝对无法仔细搜寻整片地区。她们窥看雪中的足迹从前廊朝着海里去,她们想不起来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走过这条路。足迹是新的,而且大到足以让她们相信是属于加里尔的。

  她们在房子周围查看,却没有任何成效,然后决定设法跟着那条足迹走,至少走上一段路。沿路上莉芙规律地喊着加里尔的名字,声音大而尖利,直到最后卡特琳要她别喊了。她觉得每次叫喊完以后听到的寂静让人不舒服,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让她痛苦。她们碰到另外一组足迹,不管那人是谁,从脚印看起来就像是从天而降,就落在加里尔旁边;这时候卡特琳已经无计可施。普提嗅闻着脚印,却立刻轻轻哀鸣一声,往后跳开。

  「来吧,莉芙。我们回到屋里去,把门锁好。」她脑袋里的声音听起来现在比先前更大声了,那声音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迭句,让卡特琳头晕起来。加里尔不会回来了。她注视着三只海鸥在远处的海面上绕着圈飞舞,并且向下俯冲,要攫取在下面等着牠们的食物。她甩不掉这个恐怖的感觉:加里尔在那里漂着,半浮半沉,海鸟正在啄食剩下的他。

  她哀伤地注视着足迹,然后看着一滴泪从她脸颊上落下。泪落在雪上,就在一个光脚孩子踩出的两个足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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