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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在窗户上撒下微弱的光。刚漆好的白墙帮忙照亮了房间，卡特琳为此感谢上天保佑，让加里尔可以照他的意思做，她本来建议的紫色则被打了回票。只要可能有对抗黑暗的效果，任何做法都是有用的。他们已经决定在这个房间里过夜，因为这里比屋内所有其他房间都明亮得多，这是他们唯一漆完的起居空间。抱怨油漆味或有毒烟雾是没有用的——尽管他们全都因此觉得头痛。有一个有光线的房间就值得了，虽然在莉芙走过去盯着窗外的时候，光消失了一秒。
「我会很乐意回家去。」在卡特琳跟加里尔设法让自己舒服地安顿在一张当成沙发的床垫上时，莉芙转身对他们说道。普提躺着蜷缩在卡特琳脚边，她透过厚厚的羊毛袜，感觉到牠小小的身体散发出的温暖。「我指的是今晚。」
莉芙的金发散开来披在她脖子旁边，而尽管事实是她脸上早就没有任何化妆品的痕迹，她看起来还是好看得不可思议，似乎更像是从她一直提到的做SPA的地方按摩完回来，而不像是在野外做完一轮建筑工作。「如果在这附近某处的那个人没问题，他就会过来打招呼，而不是洒了一地板的贝壳，然后用他滴着水的湿靴子弄得地上一团糟。」
加里尔从他握着的罐子里小口啜饮着。「好啦。这一定有某种解释，虽然我们现在可能看不出来。对这件事情激动成这样，没什么意义;贝壳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那里，我们却没注意到，水可能只是漏到地板上了。妳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从维修的角度来看，这栋房子稍微有点漏水。」
「噢，醒醒吧。必须下了雨才会有水漏进来啊。不，这附近有个疯子，而他躲在其中一栋房子里。我一想到这个讯息应该是什么意思，就起鸡皮疙瘩了。」莉芙摩擦着她的上臂。「『再见』，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要我们离开，或者他计画杀了我们，想在动手以前先说再见?」她转回窗户旁，往外凝视着。「要是有条船曾在夜间航向这里，甚至是在早上来，我们会注意到吗?」她瞪着在房子下方大约一百公尺处的海岸，还有外面的大海。「我没看到任何船只，不过也许那个男人把船留在离这里更远的峡湾里。」
「要是有船来，我们当然会听到。你记得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那艘老船有多吵吗?」加里尔又喝了一口他的饮料。「这里除了我们就没别人了。」
卡特琳不像加里尔这么有信心，虽然她也不同意莉芙的看法。他们前一晚都太过精疲力竭，直升机可以就这样降落在屋外，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她觉得莉芙的理论可能站得住脚，不过她没想过可能有条船从码头以外的地方登陆。当然这是有可能的，船长说过，就算在这里，也常有人必须搭橡皮艇渡海上岸。这表示有可能航行经过海斯泰里，在峡湾更远处没人看到的地方下锚，然后划着很容易拖到别处藏起来的橡皮艇登陆。用这种方法，某人可以抵达这里，却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让我喝一口。」她接过罐子，喝了一口。尽管屋里很冷，饮料却是微温的。他们还没有点燃楼下的火炉，那个炉子直到现在才连接到他们这个卧房里的暖房装置上。这样做对这个房间没什么帮助，他们现在穿着厚毛衣跟羊毛袜坐在这里。「我们难道不该明天再担心这件事吗?在白天，事情似乎比在傍晚跟晚上更容易解决得多。我不觉得我现在有心情再多谈这件事了。」
「外头有个疯子在乱跑，我可睡不着。」莉芙回头望着他们，在玻璃窗上留下结霜的薄雾。「要是他今晚跑来呢?楼下的锁连个小孩都挡不住。我醒来时听到的可能就是他。」
加里尔把自己撑起来站好。普提抬头看了一眼，但立刻又把牠的口鼻部塞回尾巴底下，回去睡了。「这里除了我们就没别人了，相信我。没什么好怕的——我甚至会下去拿啤酒来向妳证明。也许在妳血液里加点酒精，能帮助妳再快活起来。」
卡特琳大口吞下酒。她无法想象他真的会抛下他们，走进外面的夜色里。先前他们健行回来的时候，她直接到客厅去看一眼加里尔提到的贝壳。在他们慢慢走回家的路上，她紧抓着她从坟墓那里带回来的贝壳，捏得太紧了，让她的手掌心都印上深深的粗糙条纹。直到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些白色贝壳之前，她都没有松开手，客厅地板上的贝壳跟她的一模一样，不规则地排出「再见」这个字。那是个告别。
他们三个没有一个人招认说做了这种事。卡特琳觉得加里尔在怀疑莉芙，虽然在她否认的时候，他似乎相信她——毫无疑问，她注视着那排得不平整的字词时，她震惊的表情帮助她取得这方面的可信度。卡特琳很确信，是他们三个以外的人要为那些贝壳负责，而她还没有设法摆脱掉在客厅里紧抓住她的那种不自在感。她绝对不会让加里尔独自走入夜色里，至少不会在不确定外面是否有别人等他的时候——举个例，像是莉芙所说的疯子。
「你不要一个人去。」卡特琳把下巴跟胸口上的几滴气泡饮料抹干净。「你要不是忘了拿啤酒这回事，就是我跟你一起去。」她不想喝啤酒，更不想往外走进黑暗中。狗再度抬头看了，然后悲伤地注视着她，好像完全同意她的看法。
「你们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莉芙的语调让人很清楚她有多认真。「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在莉芙说话时，白色的墙壁似乎变得黯淡，黄色的月光也变暗了。天空中的一片云飘移到月亮前方。这似乎要靠掷铜板决定：要不是加里尔哪里都不去，就是她们跟他一起去。如果莉芙因为害怕被独自留下，建议他们忘了啤酒，毫无疑问加里尔会让步，他们就不会去任何地方了。可是卡特琳从来不是个幸运的人，她其实可以怪自己提出了两种选择。
如果你想要某个特定结果，就应该只建议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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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走进外面的薄暮微光之中时，尽管暂时遮蔽月亮的云已经消失无踪，月光似乎变得更晦暗了。幸运的是，走到加里尔放啤酒的溪流只要短短一段路。普提轻快地跟在他们后面小跑步，停下来对着房屋的墙壁尿尿以后，又蹦蹦跳跳地跟上他们。在某处，有一条从阳台通往河岸的小径成形了，路很窄却相当平坦，他们顺着这条路走。
那天晚上预计会降到冰点以下，他们的呼吸都结霜了。这里的空气中有股阴郁的感觉，就好像某种不好却在意料之中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某种只有自然界才察觉得到的事情。
加里尔设法振作大家的心情，虽然不怎么成功。「我们约法三章。如果妳别再讲那些贝壳，明天我就专心接好化粪池管线，这样我们就可以用厕所了。」
在前门口旁边的一个小隔间里，过去历任屋主之一装了一个他们不能用的马桶跟水槽，因为那里管线其实没接上，那男人好像在完工以前就放弃了。同样的，显然有人做了一大堆工作，要在外面的一个露天坑洞上方装一个绿色塑胶化粪池，但那个化粪池一样没接上管线。
「对于怎么让那个东西能够运作，我很欢迎任何建议。」卡特琳看过加里尔伤透脑筋，设法弄懂这根管子与那根管子应该怎么接到化粪池，还有那些管子应该通往何处。「我想我们必须凑合着继续在外面尿尿。」她一说出这句话，就后悔没有直接接受他的提议。也许那样会鼓励他全心投入这个计画，然后修好这个厕所。必须独自外出，有必要的时候甚至要大半夜出去，不是什么让人振奋的未来前景。
加里尔看起来不怎么高兴，这只是显示出他们全体处于什么状态。通常要更严重得多的事情才能惹恼他。「对于这些事，妳怎么知道我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
「别拌嘴了，拿啤酒，然后我们进里面去。」莉芙跳着大步到溪流上方的堤岸，加里尔则是小心翼翼地一次前进一点点。
卡特琳走得更靠近莉芙，同时普提挤到她们中间，免得自己错过任何东西，牠显然很难决定应该跟着加里尔，还是要跟女士们在一起。能见度很低，而且溪流旁边的地面可能已经冻结了。从他小心翼翼前进的程度来看，加里尔显然很希望不会在结冰的地面上滑倒，结果跌进冰冷的水里。而他们发现他们没带任何绷带来，更是于事无补。
莉芙不怀好意地笑着，用手肘推着卡特琳，然后对加里尔喊道：「如果你掉下去，不就好玩了?」
「哈。」他到了溪流旁边，现在正用一簇悬在溪床上的干燥青草擦他弄脏的手。他转向黑暗的水，寻找着啤酒。「这一定是开玩笑的!」
「什么?」卡特琳想看到是什么让他的声音里流露出新的一波挫折感，但除了他的背部跟流水以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啤酒不在这里。」加里尔抬头看着她们。「妳们拿走了吗?」
两个人都发誓没做这种事。「可能就在那里。你该不会把啤酒放在溪流较上游或下游的地方吧?」卡特琳沿着水道上下查看，却根本没瞥见颤动水面下的白色塑胶袋。
「有人拿走了。」莉芙悄声说出这句话，不过加里尔听得到。「你现在相信我了吗?」她紧紧抓住卡特琳的手臂。
普提似乎感觉到莉芙的激动情绪，柔声嚎叫着。牠转着圈子，对着溪流与房子之间的黑暗吠了一声。卡特琳觉得紧张不安。「来吧，加里尔。」她想知道是否有人站在他们背后，却没办法逼自己转身。
「我们会明天再来找。」莉芙紧抓着的手弄痛她的手臂了。「这样就够了。」
加里尔充满决心地朝下游走。「袋子在那里。」他赏给她们一个看似得意的眼神。卡特琳从她站着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到。「它漂走了。我应该在袋子上摆一颗比较重的石头才对。」
他停下脚步，弯腰到溪流里，举起那个湿透的袋子。「靠。」加里尔把袋子尽可能拿得离他远一点，免得水滴到他身上。在袋子里的水倒完以后，加里尔转身回来，把袋子交给两个女人。「我要沿着堤岸走一走，看看我能不能找到那些啤酒罐。」
卡特琳差点就克制不住尖叫出来，但她还是把袋子接过去，让袋子落在她跟莉芙之间。直到这时莉芙才松开紧抓着她不放的手，卡特琳跟上加里尔。「我要跟你去。你不要一个人去。要是你掉下去怎么办?」她一设法要找到安全的立足点，就了解到为什么加里尔往下坡走的步伐那样缓慢。这里浸饱了水。
「你们两个疯了吗?」莉芙现在不讲悄悄话了，而她也不等人回答，反而匆忙地跟上卡特琳。她冲得太快了，以至于她到卡特琳身边时，她们两个几乎都失去平衡。但莉芙看起来没注意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回屋里去吧。这一定是个陷阱。不管外面可能是谁，他都拿走了啤酒，因为他知道我们会像白痴一样去找啤酒。」
理解到这群人在移动了，普提就停止嚎叫，跟上了这两个女人。踩不稳的地面对牠不造成困扰，牠稳健的脚迅速冲过她们身边。牠嗅闻着堤岸，然后又开始嚎叫了。
「看吧。」莉芙朝着普提的方向挥舞着她没拿东西的那只手。「牠感觉到有人在这里了。你们看到了没?牠正在闻本来放了啤酒的地方。」
「牠总是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吠叫，莉芙。就算在城里也一样。这不代表任何特别的事。」在狭窄的堤岸上，加里尔让出刚好容得下两个女人的位置。「我们会从这里走一小段路到海岸边，然后沿岸走上一阵子。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而且让妳们两个看看下一块石头后面没躲任何东西，会有好处的。也许随后我就可以休息一下，不用听妳们那些鬼话。」加里尔没再说话以后，普提瞪着他，然后吠叫起来。很难说普提是否同意他的看法。
他们静静地出发了，直到卡特琳瞥见一个罐子搁浅在溪口时，沉默才被打破。他们全都加速前进，就连普提似乎都恢复了牠的好心情，举起尾巴——从他们离开屋子以后，牠的尾巴就一直垂着。加里尔得意洋洋地从水里捞起那个罐子，而他们继续沿着海滩往前走，比先前更快活些了。
海洋的气味也很提神，普提快乐地往前跑，只为了转过身往回奔，然后又立刻重复这个游戏。不过在所有人之中，最明显变活泼了的就是加里尔，他头抬得高高的，说对了那些啤酒到底怎么了让他很满足。他的快乐似乎一路散播到他的脚，因为他几乎不再跛着脚走路了。他第一个瞥见下一罐啤酒，躺在距离溪口一小段距离外的杂草堆中，他抓起罐子，同时说他们应该把袋子带过来才对;带着十个罐子回家，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下两个罐子也躺在不远处，但他们得多走上一小段距离，才能拿到第五个罐子。莉芙发现那个罐子，欣喜之下，她一时忘记了她的恐惧，奔向前去拿那个在月光下闪烁的金色罐子。她得意洋洋地转身，把罐子举向空中的时候，卡特琳忍不住露出微笑，她所有的忧虑都在一阵冷风中吹向大海了。
就在这时，普提突然停下脚步，再度开始嚎叫。虽然卡特琳想不出来到底这个叫声跟先前的嚎叫有什么不同，但现在的嚎叫，似乎充满了沉重与恐惧，就好像这条狗感觉得到有某种东西在威胁牠，或他们。
卡特琳停下脚步，抓住加里尔。她要普提噤声，牠贴到她腿上，呜呜哀鸣着，然后牠不叫了。起初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得到卵石海滩在莉芙脚下吱嘎作响，但接着卡特琳听到一种来源不明的低微啜泣声。
她把加里尔抓得更紧了，然后悄声问道：「你听到了吗?」
莉芙还在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但她近到可以明白事有蹊跷，便停下脚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过来这里，莉芙，别停下脚步。」加里尔设法表现出冷静的态度，但卡特琳看得出来，他在惊慌。虽然他先前没回答她，很显然他也听到那个声音了。「过来这里。」
莉芙没动。她手中的啤酒罐看起来有点古怪，就好像她是在参加盛夏的节庆似的。
「别傻呼呼地站在那里，动作快点!」他必须大声嚷嚷才能压过普提的声音，那条狗现在用尽牠那个小小身躯的全部力气在大声狂吠。在这一片吵杂之中，再也听不到啜泣声了。
在莉芙终于恢复神智，开始朝着他们这里跑的时候，卡特琳看到是什么引起加里尔这种反应了。不是某个人在哭的低微声音，而是有个人站在海滩上方，就在那个罐子本来摆着的地方后面。
卡特琳倒抽一口冷气。尽管她很不安，几乎确信这一带还有别人，她还是抱着一丁点怀疑的态度，并且藉此控制住她大半的恐惧。但现在不再有任何空间，可以留给最微小的一丝疑虑了。
暮色让卡特琳没办法看清楚，然而她看得到那个人站在那里，无边帽盖着的头垂在胸前，他的手臂也悬在两旁。她以前从没看过任何人那样站着，好像此人对这个世界的不公不义投降了。她没再往这方面多想，就领悟到啜泣声是来自这个可怜兮兮的人。然而不可能理解这个人为什么独自站着哭泣。一件雨衣的模糊轮廓，让人更难分辨那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女人，不过突然之间这个人移动了，让卡特琳领悟到他们比她原先想的站得更靠近。
「天啊!」她用了全身力气捏紧加里尔的手臂。「那是个孩子。」
加里尔挣开她紧抓住的手，走到莉芙身边，抓住她的肩膀，然后逼着她站到卡特琳旁边。她仍然握着那个啤酒罐。
「留在这里。」他没等人回答，就以他在松动卵石上可以达到的最快速度奔向那个孩子，完全不顾他发痛的脚。卡特琳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看着他奔向海滩顶端，那孩子站的地方。不过在他逼近的时候，那孩子转过身去，消失在黑暗中——加里尔则跟在后面。随着追逐距离变得越来越远，海滩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剩下唯一的声音，反而是莉芙的呜咽抱怨。普提安静得不寻常，牠温驯地趴在她们中间。
她得做点什么。卡特琳把双手举到嘴边，拚命地喊着加里尔的名字，风把她的叫声传到海上去了。
「快回答啊!」卡特琳的双手放下了。喊破喉咙是没有用的，她们别无选择，只能在寒冷的海滩上等着加里尔回来。尽管实际上她很擅长跟孩子们相处，而且通常心地仁慈，她还是真心希望他会一个人回来。
这个孩子不只是有点不对劲而已。不管问题是什么，他们都不可能有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