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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不管他们是不是会把我丢进万丈深渊,让我永世不得超生。我属于这里,没有人能把我赶走,休想!」

  泰碧莎.狄佛雷克斯(Tabitha Devereaux)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争吵的冲动,专心解开她姐姐手铐上的锁。瑟琳娜正把自己铐在人气景点杰克森广场的锻铁围篱上,钥匙则藏在她的胸罩里,泰碧莎一点也不想去那里找东西。

  那绝对会害她们俩锒铛入狱,即使在纽奥良也一样。

  还好十月中街上的人不多,现在又已近黄昏,虽然身旁经过的人还是直盯着她们看,但泰碧莎懒得理会。她已经习惯人们肆意打量的目光,也习惯他们把她当成怪胎甚至精神病看待。

  不过这两点倒是挺令她引以为傲,她也为自己总会为朋友和家人两肋插刀而自豪。不过现在她姐姐的情绪正陷入崩溃,只比上次瑟琳娜的老公比尔遭遇车祸差点丧命那回好一点。

  泰碧莎将锁头翻来覆去,她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姐姐被逮捕。

  再次被捕。

  瑟琳娜试图把她推开,但泰碧莎毫不让步,瑟琳娜只好咬她。

  泰碧莎大叫着往后跳,甩着手想减轻疼痛。

  瑟琳娜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悔意,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通往广场的鹅卵石阶梯上,身上穿了件破牛仔裤搭配超大号海军蓝毛衣,那一看就知道是比尔的衣服。棕色长卷发编成了发辫且莫名的整齐,没人能认出她就是游客口中赫赫有名的「月光夫人」,除非看到她手上那面写着「灵媒也有人权」的看板。

  自从当局通过了那个愚蠢的法案,不再让灵媒于法国区为游客以纸牌占卜后,瑟琳娜就一直在抗争。稍早前警察才刚把她从政府大楼赶出来,于是瑟琳娜跑来这里,把自己锁在铁栏杆上,就在她那替人预知未来的占卜小摊旁。

  可惜她无法像泰碧莎一样清楚预知自己的命运。如果瑟琳娜再不把手铐从这倒霉的铁栏杆上解开,她今晚就得在牢里度过了。

  神经质又愤怒的瑟琳娜继续挥舞看板。其实泰碧莎没必要陪她在这里耗,但话说回来,她也习惯了。情绪激动、固执己见、疯癫痴狂已深深植入她们这个家族—卡津混着罗马尼亚的血液中。

  「别这样,瑟琳娜,」她试图再次安抚姐姐。「夜已深,妳总不想成为代魔的饵吧?」

  「我才不管!」瑟琳娜嗤之以鼻,噘起了嘴。「代魔不会吃掉我的灵魂的,因为我本来就不想活了。我只想要回我的家,这里是我的根据地,我不会离开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每说一个字就用看板敲击石板地。

  「随便妳。」泰碧莎不耐地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但稍微保持距离以免瑟琳娜再度咬她。她不想把姐姐一个人丢在这里,尤其是瑟琳娜如此生气的时候。

  就算代魔没找上她,抢劫犯搞不好也会出现。

  她们两个就这样死气沉沉地杵在原地:泰碧莎穿了一身黑,深赭色秀发以银色发夹夹起,瑟琳娜则对任何走近她们的人挥舞看板,逼着对方签名支持她的法案改革请愿书。

  「嘿,小碧,近来可好?」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泰碧莎对布雷里.甘比利挥了挥手,他是广场这一带的吸血鬼之旅导游,正走向游客中心补充更多宣传小册。他行色匆匆,却蹙眉瞥了眼瑟琳娜,她正在帮他乱取绰号,因为他不肯签她的请愿书。

  还好他认识她们,不然他真的会不太高兴。

  泰碧莎和姐姐认识所有经常出现在广场的本地居民。她们在这里土生土长,从青少年时期就在广场附近混。

  当然啦,随着时光流逝,许多事物已不再相同。店家开了又关,法国区现在的治安也比八○年代末、九○年代初期好得多。但有些事物则一如往常,面包店、庞塔巴咖啡馆、世界顶端咖啡屋以及转角咖啡馆1都还在老地方。观光客还是会聚集在广场,向着大教堂和经过的有色人种住民送秋波……吸血鬼和抢匪也依然在街道中鬼祟穿梭,找寻容易的目标下手。

  她颈背的寒毛忽地竖起。

  泰碧莎反射性地摸向藏在马靴里的三吋匕首,同时扫视身边稀稀落落的十月人潮。

  在过去十三年间,泰碧莎一直自称为吸血鬼猎人,她也是少数对纽奥良这座城市入夜后的变化瞭若指掌的居民。她的身心在与那些被诅咒的家伙对战中变得伤痕累累,但她也以性命发过誓,要确保在她的监控之下,没有人能伤害其他人。

  这是她郑重遵守的誓言,如有必要,她会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

  但当她一看到那位身材高大、性感无比、背着黑色背包的男人绕过「神父住宅」2的转角走来时,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离开本市好几个月了,事实上,她对他的思念已超过了应有的程度。

  彻底悖离本心和常识,她竟然让阿克伦.帕忒诺帕斯打动了她层层警戒的心。但话说回来,艾许是个令人无法不动心的男人。

  他令人赏心悦目的走路姿态让人难以忽视,广场里的每个女人(除了抓狂的瑟琳娜)都因他的出现而发怔。她们集体停步看着他走过,就像是受到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制约,那种浑然天成的性感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拥有的。

  他身上有种危险又狂野的气质,而从那悠哉慵懒的动作看来,他在床上的表现肯定也是一级棒。

  有些事情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便了然于心,全身会像被火热诱人的巧克力浸润过一样。

  身高六呎八吋的艾许永远高所有人一个头。和她一样,他也穿了一身黑。

  他身上那略嫌宽松的「老天发威乐团」T恤随意露在裤头外,即使如此,那一点都不影响艾许的超强电力。量身订做的皮裤包裹着他超优的翘臀,彷佛正渴求着抚摸。

  但她绝对不敢轻易造次。他周身有种无法言明的气场,好似在警告其他人,若想保住小命,就别随便对他动手动脚。

  看到他的马靴,她不禁莞尔。艾许对哥德风格的打扮有偏好,今晚他穿了双黑色机车骑士靴,侧边有九个吸血蝙蝠造型的钮扣装饰。

  他的黑发并未扎起,任其披散在肩头,五官完美精致,俊美、妖异、阳刚且毫无瑕疵。艾许有某种魅力,能让她体内每一分荷尔蒙都苏醒过来,进入欲求不满的状态。

  但除了那些迷人的性感要素,他也有种阴暗致命的气质,让她不敢与他在朋友的关系上更进一步。

  三年前,在双胞胎妹妹艾曼达的婚礼上遇见他之后,他们就变成朋友,一直持续到现在。从那时起,只要他来纽奥良,就会三不五时约她见面,他也会帮她盯紧这个城市里的侵略者。

  现在他已算是她家的熟面孔了,他多半都住在她妹妹家,还是艾曼达女儿的教父。

  他在她身边停下脚步,微侧着头。他戴着黑色墨镜,泰碧莎不知道他是在看她还是瑟琳娜,但很明显的,她们俩把他逗乐了。

  「嘿,超级帅哥。」泰碧莎说,注意到他T恤上的图案是在向老天发威乐团的歌曲〈吸血鬼〉致敬,她抿嘴一笑。身为长着尖牙的不死之躯,艾许穿这件衣服还真是贴切。「T恤不赖啊。」

  不理会她的赞美,他卸下黑色背包,拿掉墨镜,露出那双在黑暗中隐隐发着光,妖异魅惑、银光流转的眼眸。「瑟琳娜铐在这围墙上多久了?」

  「大概半个小时了。我得知消息后就来这里陪着她,免得她变成代魔的烤肉大餐。」

  「我求之不得呢。」瑟琳娜嘟囔,而后她提高音量,大力挥动手臂。「我在这里,吸血鬼,快来终结我凄惨的人生吧!」

  她戏剧化的反应让泰碧莎和艾许好气又好笑地互看一眼。

  艾许走过去坐在瑟琳娜身边。「嗨,琳琳。」他低声打招呼,背包放在脚边。

  「走开,艾许。除非他们撤销法案,不然我绝不离开。我属于这个广场,我在这里长大的。」

  艾许点头表示理解。「比尔人呢?」

  「他是个叛徒!」瑟琳娜骂道。

  泰碧莎替她回答:「他大概正在法院冰敷某个遭到瑟琳娜痛扁的私密部位,她指控他是『扯后腿的男人』。」

  艾许的表情软化了些,听到这件事似乎让他很想笑。

  「他活该!」瑟琳娜为自己辩护。「他告诉我,法律就是法律,我必须乖乖遵守。去死吧!他们不更改法律我就不离开。」

  「看来我得在这里待一阵子了。」泰碧莎悄声说道。

  「你有办法让他们撤销法律,对不对?」瑟琳娜转头看向艾许。

  艾许向后靠着围墙,不置可否。

  「别太靠近她,艾许,」泰碧莎警告他。「她会咬人。」

  「彼此彼此。」他的语气中带着促狭,紧接着露出森森白牙。「但被我咬到可能会比较痛一点。」

  「不好笑。」瑟琳娜郁闷地说。

  艾许一手搭在瑟琳娜的肩上。「别这样,琳琳。妳知道的,妳待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警察迟早会过来—」

  「那我就给他好看。」

  艾许搂紧她的肩。「妳不能因为人家执行勤务就攻击对方。」

  「我就是可以!」

  他竟然在面对歇斯底里女王时依然有办法保持冷静。「妳真的想这么做?」

  「没有啦,我想要的只是继续摆摊。」瑟琳娜说,伤心和痛楚使她的声音断续破碎。

  泰碧莎的心揪紧,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

  「我在这里摆摊又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这是我的地方,我从一九八六年起就在这个角落摆摊了!只因为那些蠢画家心生嫉妒就把我赶走也太不公平了吧?谁会想买他们那些描绘法国区的烂画?

  他们笨死了,纽奥良没了卜卦算命还有什么看头?只会变成另一个无趣别脚的观光城而已!」艾许同情地搂住她。「时代变了,瑟琳娜,相信我,我懂,但有时妳也无能为力,只能随它去。

  无论妳多么想留住当下,我们还是必须往前看,追寻其他的东西。」从他安慰姐姐的话里,泰碧莎听出了一股哀伤。艾许已经活了超过一万一千年,他记得早期的纽奥良(那时这里还称不上是个城市),八成也记得尚未有任何文明存在的纽奥良。

  如果有人了解什么是时代变迁,那一定是阿克伦.帕忒诺帕斯。

  艾许拭去瑟琳娜脸上的泪水,轻抬她的下巴让她看向对街的建筑。「那间房子正要出售,『瑟琳娜夫人的塔罗占卜神秘小铺』,听起来怎么样?」

  瑟琳娜哼了一声。「是不错,讲得好像我买得起一样。你不知道这一区的房价多少吗?」

  艾许耸了耸肩。「钱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开个口,它就是妳的了。」

  瑟琳娜眨眨眼,不敢相信他刚才说了什么。「真的假的?」

  他点头。「妳可以在这里放个告示,告诉人们妳的新店铺就在对面,妳在那里爱怎么占卜就怎么占卜。」

  姐姐的小小困境终于得到解决,对艾许的感激让泰碧莎往前挪步,以便看着瑟琳娜。「妳不是老在说想有个固定地方,好让妳不必跑来跑去地躲雨吗?」

  瑟琳娜清清喉咙,认真考虑。「从屋子里往外看是比纯欣赏外观来得好。」

  「对啊,」泰碧莎说。「冬天妳不会再冻成冰块,夏天时也不会热到起疹子,一年四季都有空调,不用再推着手推车过来摆放桌椅摆摊,妳甚至还可以在休息室放张懒骨头沙发,同时贩卖种类齐全的塔罗牌。苔伊娜一定会嫉妒死的,她一直都想在广场附近开店。妳好好考虑一下吧。」

  「妳想要吗?」艾许问。

  瑟琳娜点头如捣蒜。

  艾许拿出行动电话,拨了个号码。「嘿,巴布,」他停顿了下。「我是艾许.帕忒诺帕斯。杰克森广场的圣安妮街这边有栋房子要卖……对,就是那间,我要买。」他对瑟琳娜抿嘴一笑。「不,我不用看房子了,明天早上把钥匙给我就好。」他挪开手机。「瑟琳娜,妳明天几点可以过来跟他碰面?」

  「十点?」

  他对着手机重复一遍。「嗯,合约请出给瑟琳娜.劳伦斯,我明天下午会过去把款项处理好。就这样,祝你有个美好的一天。」艾许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

  瑟琳娜对他甜甜一笑。「谢谢你。」

  「小意思。」他一站起身,栏杆和瑟琳娜手上的手铐便同时松开。

  天,这男人真是有一套。泰碧莎不确定哪一方面更令人佩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除下瑟琳娜的手铐,还是眼也不眨就豪掷数百万美金的本事。

  他伸手将瑟琳娜拉起身。「妳只要记得进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在我们来的时候让飒米买个过瘾就好。」

  提到艾许的恶魔—就那一类东西,泰碧莎笑了。她还是没弄清楚飒米是不是艾许的女朋友,那两人之间有种很奇特的关系。

  飒米下的命令,艾许总是二话不说地执行。

  除非是飒米杀了或吃了什么人。她就看过几次艾许对这位大部分暗夜猎人都不知其存在的恶魔拉下脸,而泰碧莎会认识飒米的唯一原因,是这个恶魔时常会加入他们看电影的行列。

  基于某种原因,艾许真心喜欢电影院,过去两年来泰碧莎也陪他看了不少电影。他最爱看的是惊悚和动作片,但飒米这个特立独行的小东西也会逼着他看完整场的「爱情文艺片」,常常害得艾许咳声叹气。

  「飒米今晚人在哪?」泰碧莎问。

  艾许抚着他前臂的龙形纹身。「她就在附近,但现在对她来说太早了,至少要到九点她才会想出来玩。」他把背包背到肩上。

  瑟琳娜踮起脚尖,拥抱艾许。「为了飒米,我会进Kirk's Folly饰品公司全系列的货。」他微笑着拍拍她的背。「别再玩手铐了,好吗?」

  瑟琳娜退开一步。「唔,比尔说叫我晚点回到卧室再向他示威,我也还得补偿踢他的那一脚,所以……」

  艾许大笑,瑟琳娜捡起地上的手铐。

  「你还觉得我神经兮兮呢。」泰碧莎说的同时,瑟琳娜正把手铐塞进裤子后口袋。

  艾许重新戴回墨镜,遮住那双银光流转的眼眸。「至少她挺搞笑的。」「而你则是太慷慨了。」这也是泰碧莎最爱艾许的地方。他总是能看出每个人的优点。「所以,你今晚打算做什么?」趁瑟琳娜在折她亲手做的看板,她问艾许。

  他还来不及回答,一辆大型黑色哈雷摩托车着从圣安妮街呼啸而过,当它抵达通往皇家街的转弯处时,摩托车熄火,停了下来。

  泰碧莎看着那位高挑灵活、穿着一身黑皮衣的骑士轻松地用腿把摩托车架好,脱下了安全帽。

  她惊讶地发现,那是位非裔美籍女人,不是男人,她把安全帽放在身前的油箱上,随后拉开外套拉链。她非常迷人,身材苗条,肌理匀称,有着浅棕色肌肤和完美无瑕的肤质。她的黑发编成了辫子,在头后方扎成马尾。

  「阿克伦,我的车该停哪里?」她用歌唱般的加勒比海口音问。

  艾许指了指身后的德卡特街。「啤酒厂的另一侧有个公共停车场,我在这里等妳回来。」那女人的视线扫向泰碧莎,接着是瑟琳娜。

  「她们是我的朋友,」艾许说。「泰碧莎.狄佛雷克斯和瑟琳娜.劳伦斯。」

  「齐恩的小姨子?」

  艾许点点头。

  「我是珍妮思.史密斯,」她对她们说。「很高兴看到猎人的朋友。」泰碧莎确定这一定是某种文字游戏,不知道她指的是齐恩的姓氏「杭特」(Hunter),还是他前暗夜猎人的身分—和珍妮思和艾许一样,是永生不死的战士,保卫着夜晚不受吸血鬼、恶魔或变态天神的侵袭。

  珍妮思发动摩托车,呼啸而去。

  「新的暗夜猎人?」瑟琳娜抢在泰碧莎之前开口问。

  他点头。「阿特蜜丝把她从佛罗里达礁岛群调过来,好帮瓦勒里和金路克的忙。今晚是她的第一夜,我想我应该带她逛一下这个城市。」

  「需要帮忙吗?」泰碧莎问。

  「不用,我能搞定。妳只要别在见到金路克时又拿刀捅他就好。」提起她意外遇见那位海盗暗夜猎人的夜晚,泰碧莎哈哈大笑。那时她正在跟踪一群代魔,时间已经很晚,金路克在巷子里想从背后抓住她,她只看见一个大块头露出森森白牙,所以就出手了。

  金路克到现在还没原谅她。

  「我也没办法,你那些吸血朋友晚上都长成一个样子。」艾许勾起嘴角。「嗯,我懂妳的意思。你们这些灵魂饱满的人在我们眼里也大同小异。」

  泰碧莎对他摇摇头,依然笑个不停。她搂着姐姐往德卡特街的方向走,瑟琳娜的吉普车就停在对街。

  她没花多久时间就把姐姐送回家,也安抚了极度不安的比尔,他不知道瑟琳娜会不会再给他苦头吃。等泰碧莎确定瑟琳娜和比尔都没事了,她便回到法国区继续搜寻代魔的踪影。

  今晚街上非常安静。她照惯例走进庞塔巴咖啡馆,外带了四盘红豆饭配可乐,随后带着餐点到皇家街旁的一条小巷—那里向来是游民的聚集地。自从本市决定打击流浪汉和游民之后,他们就不像以前那么活跃了。现在他们就像她在寻找的吸血鬼一样,躲在阴影里渐渐被人遗忘。

  但泰碧莎知道他们在那里,她也不会让自己忘了这些人泰碧莎把食物放在一个生锈的破旧大桶上,便转身离开。

  她一走到人行道旁,就听到人们急匆匆跑向食物的声音。

  「嘿,如果你们想找工作—」

  但她话还没说完,他们就全跑光了。

  泰碧莎叹口气,沿着皇家街往下走。她心里清楚自己无法拯救世界,但她至少可以帮点忙,让少数饥饿的人有饭吃。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想去,她沿着寂静的街道闲晃,浏览着珠宝店橱窗。

  「嘿,小碧,最近有没有杀吸血鬼呀?」

  她抬头,看到理查.克伦萧走向她。他是「老麦海鲜餐厅」的侍者,那间餐厅和她的店只隔着几家店面。他有个坏习惯,只要一有空,就跑来盯着那些向她订购手工服的脱衣舞娘猛看。

  他一如往常地取笑她。这没关系,很多人都这么做,事实上,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她是疯子,连她的家人都笑了她好几年……直到她的双胞胎妹妹嫁给了暗夜猎人,还和一位差点要夺取她性命的吸血鬼正面对决。

  她的家人至此才发现,多年来她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并不全然是幻觉或杜撰。

  「有啊,昨晚就让一只粉身碎骨了。」她对理查说。

  他翻个白眼,擦身而过时笑了一声。

  「不客气,猪头。」对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她从齿缝中迸出话。她杀掉的那个代魔在老麦海鲜餐厅的后门徘徊好一阵子了,而理查每天下班前都要把垃圾拿出来倒,如果泰碧莎没把那个代魔解决掉,现在理查八成已经没命了。

  算了。她又不是想要别人的感激才这么做的,当然更不指望对方道谢。

  她继续在街上走,今晚却感到特别孤单。她多希望能够蒙着眼睛过一辈子,对外面发生的事不闻不问。

  但她并不盲目。她对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这些认知也让她必须做出抉择:是帮助人们还是抽身离开。泰碧莎这辈子都不是会在他人有难时袖手旁观的人,她是「共感者」,这能力有时还是令她难以驾驭,她对其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的程度甚至比自身的情绪更深刻。

  这也是一开始艾许会来到她身边的原因。过去三年间,他教了她几招抑制来自他人的情绪,转而专注在自己的感受。他就像是天赐的礼物,在帮助她保持神智清醒这方面做得比任何人都多,但那些方式仍然无法令它们完全沉静。

  有时那些外来情绪会排山倒海而来,她会被浓烈的情绪攻击,几乎失去自我,有时则会害她因为压力太大而出言不逊。

  现在,她形单影只地在马路上闲晃,藉此打发另一个寂寞的夜晚,不惜为那些嘲笑她的人们以身犯险。

  和一群朋友结伴巡逻肯定有趣多了。

  泰碧莎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因公殉职的翠绪和艾利,但一点用也没有。她摸着脸上锯齿状的伤疤,泪水在眼中弥漫,那是代魔迪斯德诺斯造成的。迪斯德诺斯是变态中的变态,一直想置她的双胞胎妹妹和妹夫于死地,还好,艾曼达和齐恩活下来了。泰碧莎只希望那一夜她能代替她的朋友死,他们不该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毕竟一开始他们也是被她说服才来帮忙的。

  老天,为什么她不能闭上嘴,让他们无知但平静地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现在只想孤军奋战。她永远不会再要求任何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做她的工作。

  他们可以有所选择。

  而她没有。

  泰碧莎放慢脚步,背上又冒出那股熟悉的凉意。

  代魔……

  就在她身后。

  她转过身,蹲下来假装绑鞋带,同时密切注意着向她逼近的六个身影……

  瓦勒里走在杳无人烟的街道,一边拉平右手Coach皮手套的开口。他一如往常穿着黑色喀什米尔长大衣、黑色高领衫搭配黑色长裤。不像大部分的暗夜猎人,他不走皮衣猛男路线。他是具有素养、成熟世故的类型,出身血统高贵。他的家族系出罗马最古老也最受尊重的贵族世家之一,身为前任罗马将军,父亲又曾是德高望重的参议员,瓦勒里很乐意跟随前人的脚步过活,只要命运女神未曾出手干扰。

  但那些都过去了,瓦勒里拒绝想起一切。阿品娜是重重规定中的唯一例外,她是他在人类生活中唯一记得的事情。

  她也是他人类生活中唯一值得牢记的。

  瓦勒里瑟缩了下,专注想着其他没那么痛苦的回忆。冷冽的空气预告着冬季即将来临,比起他之前待的华盛顿特区,纽奥良的冬天其实不算什么。

  他在此地待得越久,血统就越稀薄,夜晚清冷的空气也让他感觉到寒意。

  身为暗夜猎人的瓦勒里停下脚步,感应到代魔的出现。他运用超凡的听觉侧耳倾听。

  他听到一群男人正在讥笑受害者。

  但他又听到一句史上最奇怪的话……

  「再笑啊,混蛋!但姐姐我才是能够笑到最后、笑得最久、今晚会笑到直不起腰来的那个。」一场打斗于焉开始。

  瓦勒里一旋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他在黑暗中穿梭前行,直到发现一扇半掩、通往某座花园的铁门。

  六个代魔正在花园后方攻击一位高挑的人类女性。

  瓦勒里被那打斗的惊人美感迷住了。一个代魔扑向那女人的背,她将他过肩摔,再以一个优雅的动作将一把黑色长匕首刺入对方胸口,代魔随即化为一团金色烟雾散去。

  她转身面向另一个代魔,将匕首从一手抛到另一手,这女人持刀的姿势好似她保护自己不受长生不死族类的伤害已习以为常。

  两个代魔冲向她,她以一个侧手翻避开他们,但另一个代魔早已预测到她的动作,一把抓住了她。

  那女人面不改色,抱腿屈膝往上一跳,她的重量令代魔站立不稳跪地,她立刻站稳身,转身一刀刺进代魔的背。

  后者如轻烟消散。

  通常剩下的代魔会四散奔逃,但这四个并没有,反而用一种他已很久没听到的语言低声交谈起来—古希腊语。

  「各位,这个小姑娘啊,还没蠢到会上你们的当。」那女人以完美的希腊语回应。

  瓦勒里愕然。两千多年来,他从未听过或见过这种情形,即使是亚马逊也从未出现比这位与代魔对抗的女人更优秀的女战士。

  突然,一道光出现在那女人身后,亮闪闪地旋转不停,一股清凉冷冽的风扫过花园,又有六个代魔走了出来。

  瓦勒里愣住。眼前的状况比一位女战士对抗代魔更少见。

  泰碧莎慢慢转过身,看着那群新来的代魔。真要命,她只见过一次这种场面。

  新来的代魔看着她,大笑出声。「可怜的人类。」

  「这才可怜呢。」她说着便将匕首掷向他的胸口。

  他挥了挥手,匕首在碰到他之前就转向,而后他张臂扑向她。

  某种看不见的痛苦穿透她的胸口,她整个人如倒栽葱般往后飞去。

  泰碧莎晕眩又惊恐地躺在地上。

  恐怖的回忆袭上心头,她想起朋友们丧命的那个夜晚,那些司巴提代魔战士如何撕碎他们……

  不,不,不行。

  他们已经死了,齐恩杀光了那些战士。

  她的惊慌以三倍速增长,但同时她也试着让自己恢复正常。

  她头晕目眩,努力想站起来。

  瓦勒里一看到那女人跌倒,就飞也似地穿过巷弄。

  几乎可与瓦勒里平视、身高最高的那个代魔勾起唇。「阿克伦这么好心啊,还派个人来陪我们玩耍。」瓦勒里从大衣中拿出两把伸缩剑,亮出刀锋。「小孩和小狗才叫玩耍,既然你已经点明了你们属于哪种族群,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罗马人怎么教训不听话的狗。」其中一个代魔微微一笑。「罗马人?我父亲总是告诉我,每个罗马人死时都会像猪一样尖叫。」代魔出手攻击。

  瓦勒里侧身闪避,往下挥剑,代魔凭空变出一把剑,以明显苦练多年的招式闪避他的攻击。

  其他代魔也同时出手。

  瓦勒里丢下双剑,挥动手臂,将紧贴手腕的钩索抛出,钩子直直嵌入最高大的代魔以及正和他对战的那一位的胸口。

  不像大部分的代魔,他们并没有立刻崩解,而是以空洞的眼眸瞪了他一会儿才猛然爆炸。

  但在他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过去时,另一个代魔捡起了他的剑,往他背后砍下,瓦勒里吃痛地嘶声吸气,随即转身用手肘撞向代魔的脸。

  那女人重新站起来了,又杀了两个代魔,瓦勒里不确定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背后的剧痛让他有些寸步难行。

  「去死吧,代魔!」那女人对他大吼,忽然同样一刀刺向他的胸口。

  她很快地把匕首抽了出来。

  瓦勒里倒吸一口气,穿心的疼痛令他踉跄后退。他紧紧按住胸口,疼痛让他无法清晰思考。

  泰碧莎惊恐地咬唇,发现那男人往后倒,并没有化成灰烬。

  「噢,惨了,」她低语着冲到他身边。「拜托告诉我,你是个倒楣的暗夜猎人,我刚才误杀的不是某个会计师或律师。」

  那男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泰碧莎将他翻过来检查他的呼吸。他的眼睛微微张开,但一声不吭,紧咬着牙关,从喉间发出低低呻吟。

  她吓坏了,依然无法确定她误刺的人到底是谁。她的心跳如擂鼓,拉起他的高领毛衣,看到胸口那个狰狞的刀伤。

  她也看到了她期待的……

  他右侧髋骨上方有个弓箭标志。

  「噢,谢天谢地。」她轻声说,如释重负的感觉袭来。他确实是个暗夜猎人,不是什么倒楣的人类。

  她抓起手机打给阿克伦,想让他知道他有个手下受伤了,但他没接电话。

  她又打给妹妹艾曼达,此时忽然灵光一闪。这个城市里只有四个暗夜猎人,艾许是领袖,珍妮思她稍早前见过,还有一个是退役的海盗头子金路克,以及……

  瓦勒里.梅格纳斯。

  他是纽奥良的暗夜猎人里她唯一没见过的,也是她妹夫的死敌。

  她按下电话的取消键。齐恩会眼也不眨地杀了这个男人,把阿特蜜丝气得半死,女神也会因此杀了齐恩作为报复,这是泰碧莎最不希望见到的。她妹夫要是出了什么事,妹妹一定会痛不欲生。

  想到这点,如果齐恩对这男人与他家人的形容有一半属实,她就应该把他孤伶伶地丢在这里等死。

  但如果她这样对待艾许的手下,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更何况她不会把他丢在这里,她没那么铁石心肠。无论如何,他救了她的命,道义上来说她应该还他这份情。

  她皱眉蹙额,想起自己应该要把他移到安全的地方,但他太过壮硕,她无法独力搬动。她再次拨出电话,等着那个慵懒的卡津口音接听。

  「嘿,尼克,我是泰碧莎.狄佛雷克斯。我在皇家街的旧花园里,身旁有个昏迷的男人,我需要帮忙。你今晚能不能当一次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为无助的女士伸出援手呀?」

  尼克.高迪尔酣畅的笑声震动着她的耳膜。「什么话呀,宝贝,妳知道我就是为这种时刻而生的。我马上到。」

  「谢啦。」她叙述了详细的位置之后挂断电话。

  同样都是纽奥良在地人,又常在许多相同的餐厅和夜店出没,尼克和她已认识许多年了,更不用说尼克还带过一些女朋友来她开设的情趣用品店「潘朵拉宝盒」闲逛,翻看那些挑逗意味浓厚的服装。

  尼克是个迷人的浪子,而且就像她所见过的每个男人一样英俊。他有着一头浓密的深棕色头发,湛蓝诱惑的双眼简直引人犯罪。

  而当他嘴角轻扬……

  连她也无法完全免疫。

  三年前,在她妹妹婚礼上她才震惊地发现,原来尼克在为永生不死族类工作。外头一直有关于尼克靠什么维生的传言,每个常出现在法国区的在地人都知道这家伙很有钱,却一直没有象样的工作,所以,当他以齐恩伴郎的身分出现时,她整个人吓傻了。

  但从那晚开始,她和尼克便建立了奇怪的同盟关系,既是酒友,也是挑衅暗夜猎人的共犯。能和一个知道吸血鬼确实存在,也了解她每晚会面对什么样危险的人一起聊天真好。

  泰碧莎坐在鹅卵石人行道上等着尼克,瓦勒里依然毫无动静,她偏着头研究齐恩口中的大魔王。

  照她妹夫的说法,瓦勒里和他的罗马家人都是最恶质的混账。

  他们杀害并抢夺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应该说所有的人事物,在古代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如果不是其他暗夜猎人的看法也一致,她会认为齐恩的中伤似乎有些加油添醋。

  就她所知,没有人喜欢瓦勒里。

  一个都没有。

  但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可能是因为他快断气了吧。

  事实上他已经差不多死透了,但还有呼吸。月光在他英俊的五官投下阴影,映照他衣服上的斑斑血迹。如果他会流血致死,她就会死死压住他胸前的伤口,但他不会,所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怎么死的?」她低语。齐恩不知道,而在她读过的所有关于古罗马和古希腊的书里,瓦勒里的名字鲜少被提及。根据齐恩控诉他的那些残忍暴行,瓦勒里.梅格纳斯不只是历史里的一个小角色而已。

  「嘿,小碧,妳在吗?」

  尼克慵懒低沉的卡津口音响起,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幸好他家离这里只有三个街口,也很清楚如何在人群中前进。「我过来啦。」

  穿了件褪色牛仔裤和短袖蓝色衬衫的尼克很快地找到了她,一看到躺在地上的人,他不禁咒骂了声。

  「妳在开玩笑吧?」在她要求他帮忙把瓦勒里扶起来后,他没好气地说。「就算这男人着了火,我也不会捐出一滴尿来救他。」

  「尼克!」泰碧莎对他的怨气感到震惊,尼克通常是最与世无争的男人。「没必要这样吧?」

  「好啦好啦,随便。我发现妳没找齐恩来帮忙,为什么,泰碧莎?因为他会杀了你们两个?」

  她忍着不对他发脾气,如果告诉他这种行为有多么幼稚只等于火上加油。「别闹了,尼克,不要这样。我也不想帮他,但是艾许不接电话,其他人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

  「正确极了。除了妳以外,每个人都有脑子好吗?让他死在街上算了。」

  她站起身面向他,双手叉腰。「好啊,你去跟艾许解释为什么他手下的猎人被杀了,你去面对他的怒气,不关我的事。」

  尼克瞇起眼看着她。「妳超烂的,小碧。妳为什么不打给艾力克?」

  「因为打电话给前男友—婚姻幸福美满的前男友—要求帮忙很尴尬,好吗?我也以为我朋友尼克不会为这种事啰啰唆唆,但现在发现我错了。」

  他夸张地打个哆嗦。「我真的讨厌这家伙,泰碧莎。我认识齐恩很久了,也欠他很多人情,真的不应该帮助这个他祖父曾把齐恩钉上十字架的家伙。」

  「我们也不应该为家人的所作所为负责,不是吗?尼克。」

  他的下颔轻抽。

  尼克的父亲曾是杀人犯,在一次监狱暴动中丧命。大家都知道那男人是个惯犯,在尼克小时候不断因种种令人发指的罪行在监狱进进出出。尼克也曾步上父亲的后尘,但齐恩介入并拯救了他。

  「这招很低级,小碧,真的很无耻。」

  「但,是事实啊。现在,拜托你忘记他是个混蛋,帮我把他送回家,好吗?」

  尼克低声抱怨着走到他们身边。「妳知道他住哪里吗?」

  「不知道,你呢?」

  「在花园区附近吧。」尼克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过了一分钟,他骂起脏话。「奥图,接电话。」他又低咒了一句,挂断电话瞪着她看。

  「妳知道,一个人的随从不接电话也不救他真的很差劲。」

  「奥图可能在忙。」

  「搞不好奥图会通灵。」

  「尼克……」

  尼克把手机放回口袋,弯下腰把瓦勒里扛在肩上,走出后院,前往他停在街上的Jaguar,粗鲁地将瓦勒里往乘客座位丢去。

  「小心他的头,尼克!」看到尼克任他的头撞上车子,她忍不住喊了声。

  「我又不会害死他或什么的。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捅了他一刀。」

  尼克眨眨眼,接着爆出大笑。「我就知道我喜欢妳是有原因的。老天,我等不及要告诉齐恩了,他会笑到翻过去。」

  「很好,但同时请把瓦勒里带回我家,然后把奥图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才能继续联络他。」

  「妳要不要告诉我,我该怎么把他带到妳家?波旁街入夜之后就封闭交通了啊。」

  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对她低吼。「好啦,但妳这次欠我欠大了。」

  「好啦好啦,动作快点,随从。」

  他嘴里念念有辞,她相信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他走去另一侧,坐进车内。

  他的车只有两个座位,泰碧莎只好步行走去她的店和他会合。

  她一走进波旁街的人潮中,就感觉到某种邪恶之物和她擦身而过。

  她急转过身,扫视群众,但什么也没看到。

  可那种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邪恶降临……」她低声念出她最爱的雷.布莱伯利3小说书名。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东西邪恶的程度将远胜她之前面对过的任何事物。

  1 以上三者均为纽奥良市人气餐厅。

  2 神父住宅(Presbytere),纽奥良市重要的历史建筑之一。

  3 雷.布莱伯利(Ray Bradbury),美国知名科幻、奇幻、恐怖小说作家,代表作有《火星纪事》、《华氏451度》等。其小说被超过一千所美国公、私立学校选为教材或推荐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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