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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场边是一座老旧的渡假设施，外观展现出流行二、三十年前的风格。大门门板印着数年前倒闭的服饰制造商「利浦」的标志。露伊纳克或许暂租此处，也或许用人头名义收购而来。一群亚洲人及俄罗斯人组成的工作人员分散在停车场及建筑周边，负责警戒。
尤里等三人抵达后，不一会又来两辆车。工作人员带着客人前往设施餐厅。
「离开那须休息站时车子还有九辆，抵达时只有七辆，少了两辆。」索罗托夫走在走廊上，故意用英语大声道。「多半在途中被干掉了。」
其他客人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总管确实可能这么做。」赛德兰一脸严肃地道。
克雷安加冷冷瞟他一眼回道：「不见得是总管，有些人就是特别擅长阻挠竞争对手。」
阿沙姆立即顺着克雷安加的话锋道：「上次在狮子山就有人耍阴招，害我少赚一票。」
「你们根本不懂经商之道。」赛德兰听了两人的讥讽，装模作样地取笑：「总管比你们识时务多了，跟他做生意很让人放心。」
尤里回想着个人档案中读过的纪录。赛德兰曾经卖给狮子山共和国反政府军大批军火。当时各家军火商的竞争激烈，一次负责向其他军火商收取贿赂的仲介商主管突然死亡，尸体漂浮在洛科港的边沟。虽然死因可疑，最后却以「酒醉意外」结案。如此一来，订单由赛德兰的公司独得。有鉴于此，这个吃得满面红光的法国人，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比任何人都阴险的性格。
放任一群客人出言讽刺及挑衅，在前头带路的工作人员毫无反应。
渡假设施里弥漫着湿气与霉味，显遭弃置多年，但餐厅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而整顿得干净漂亮。每人一坐下桌边，便环顾周围。消失的两组是美国及奈及利亚人。
与客人搭乘不同车辆来到此地的普拉根来到众人面前说道：
「我们在这里为各位备午餐，但这里并非会场。」普拉根对众人的狐疑及不满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敝单位将这里设为前往会场的中继地点，当然有我们的理由。对我们来说，会场的真正地点是最大的机密。刚刚请大家各自搭车来到这里，是要确认每一辆车是否有车子在后头跟踪。一旦发现跟踪车辆，司机就会开向不同目的地。经过确认后，我们发现两组业者的车子遭到跟踪，因此我们只好请这两组客人放弃此次的参与权利。」
餐厅里顿时一阵骚动。原来美国人及奈及利亚人的车子遭到跟踪。是美国中央情报局还是美国烟酒枪炮及爆裂物管理局?不，也可能并非各国司法机关，而是军火商对人数少且目的地不明的会场移动而不安，因此派手下在后头跟踪保护。
尤里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正倒抽一口凉气。在研拟计划阶段，曾有人提出由组对派车自集合地点进行跟踪的建议，幸好后来没被采用。倘若付诸执行，卧底计划在这时便宣告触礁，而且自己也将性命不保。
主办者防范跟监行为相当彻底，步步为营。
「请各位在这里稍作歇息，晚一点我们就会带各位到真正的会场。不过在那之前……」普拉根向身旁使眼色，工作人员陆续搬出一个个小型金库，排列在墙边长桌，总共七个。「这是市面上贩售的金库，采用生物识别技术在内的各种最新防盗科技，请各位在出发前将手机放进这里。」
「别开玩笑了!」墨西哥的荷西.德嘉多率先发难：「世界上有哪个军火商人，会把纪录重要商业资讯的手机交给他人!」
阿沙姆及赛德兰跟着附和。但田岛这组保持沉默，而关剑平连表情也不见丝毫变化。
德嘉多等人会这么激动也是理所当然。军火商手机里包含交易对象的秘密电话号码等重要讯息，可说价值连城，绝不可能暂时交给他人保管。参加这场拍卖会的人，都是各组织的决策者，不需征求总公司或上级同意。若说不必以手机与任何人联络确实没错。但毕竟取走手机完全违背业界常识。根据客人反应，露伊纳克不曾订下类似规矩。
「你们当初的规定是不得与外界联系，但可以携带手机，不是吗?」德嘉多抗议。
普拉根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们确实不禁止携带手机，只是暂时帮各位保管。」
「你这是故意诓骗。」
「您若不同意，请您放弃参与拍卖会的权利。」普拉根泰然自若，显然预期客人的反应。「每一组客人将分配到一个金库，请带头者输入指纹及密码，并保管钥匙。我们会负责将手机送往会场，等下标结束后就会还给各位。」
「谁知道你这金库有没有动过手脚。」克雷安加道。这个人老是臭着一张脸，说起话来也疑神疑鬼。这样的性格，跟资料中所记载的如出一辙。据说这一世纪后，东欧纷争地区的违法武器百分之三十都由他提供。靠着比老鼠还小心谨慎的处事态度，他在这个业界存活数十年，即使遭全世界调查机构盯上依然也逍遥法外。
「您说得没错，现代科技有很多办法在金库上动手脚。您只能选择相信我们。」
克雷安加皱起脸，不再说话。卖方确实有权决定买卖规矩，买方既然参加拍卖会便代表愿意接受，倘若不同意大不了放弃参加权。
赛德兰盛气凌人地高傲道：「既然你这么说，只好同意。但我没办法现在就交出手机。既然下标结束前没办法联络我的办公室，我手边有几件案子须现在先下达指示。」
「我也是。」阿沙姆立即附和。他跟着起哄的个性也跟资料记载完全相符。「伊斯兰马巴德的总公司应该收到不少需要过目的文件，我得打回去确认。」
这样的要求似乎也在普拉根的意料之中。
「请各位不用担心，等到用完午餐，我们在出发前才会请各位交出手机。之前可以随意致电。」
客人达成共识后，工作人员送上午餐。主办准备媲美五星饭店的全套餐点。
众人原以为普拉根会离开餐厅，没想到他竟然走向尤里等人这桌，低声说道：
「提耶尼先生，我们为几位在另一处准备餐点，请随我来。」
「是吗?」索罗托夫满不在乎地站起来，尤里及卡姆萨也跟着起身。
坐在隔壁桌的德嘉多转头望来，露出怀疑的神色。
「抱歉，我们要去吃更高级的午餐。」索罗托夫笑道。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提耶尼，还真想沾点光。」德嘉多耸耸肩，随口说句玩笑。
普拉根将三人带进酒吧。这里布置比餐厅气派，窗外远眺顶着白色雪冠的那须山脉，吧台与墙壁的棚架上摆满各式酒类。摆设一尘不染，显然是新货。
吧台前的沙发上坐着一名男人，正等着三人到来。这男人从前穿俄罗斯的国产品牌西装，如今改穿称头的Brooks Brothers西装，气定神闲地翘着二郎腿。一见到他，尤里全身顿时宛如冻结。男人的红铜色头发多几道白丝，但脸孔不可思议地丝毫不见衰老，反而时光倒流般精力充沛。
艾德亚特.巴拉拉耶夫。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尤里正想问，下一秒恍然大悟，他颤抖说道：
「你就是『总管』?」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用这种方式与眼前的男人重逢。
「三位请坐，让提耶尼站着太失礼了。」
两人在巴拉拉耶夫的对面沙发坐下，卡姆萨站在索罗托夫身后。
普拉根在内的数名俄罗斯人分别伫立酒吧角落，气势宛如寒冰，与原本态度截然不同。这些人无疑都是契卡。可能是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俄罗斯对外情报局SVR、总参谋部情报总局GRU，或底下分支机构的离职员工。若说新兴财阀、官僚及犯罪组织是神圣而腐败的三位一体，那么这些人就是最忠实的使徒。
「很荣幸认识你，提耶尼。我是主办人艾德亚特.巴拉拉耶夫，久仰大名你这位同业人士。」
「同业人士?」索罗托夫噗嗤一笑，「我也听过你的名头。你就是在莫斯科陷害过我搭档的家伙?」
「我知道你们很多话想问，但这里禁止谈论往事，这是我经营市场的重要原则。」巴拉拉耶夫事先封住两人的口，接着说道：「尤里.米赫罗维奇，我知道你还活着，也知道你成了日本警察。但没想到你来我这露伊纳克买东西，真令我吃惊。难道你还做着从前任务的美梦?」
巴拉拉耶夫眼神充满试探。索罗托夫打起圆场：
「你消息过时了。他又被警察解雇了，我确认过这点。」
「提耶尼，你愿意保证部下的信用?」
「他不是部下，是我的搭档。」索罗托夫订正：「关于他的事，我相信你彻底查过，而且没发现疑点。否则你一开始就不会让我们参加，没错吧?」
巴拉拉耶夫露出狡狯的微笑。
「别在我面前卖弄了。总管，你打什么鬼主意?」索罗托夫道。
巴拉拉耶夫听完便转头对着尤里道：
「我确实调查了，结果就像提耶尼说的。但我并没有完全信任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让我来到这里?尤里暗想。
「日本警视厅特搜部……一个遭通缉的离职警察找到这样的工作，实在挺不错了。听说黑社会的人都称你们为『机龙警察』。」
巴拉拉耶夫说到「机龙警察」时，是以日语发音。
「我知道你在特搜部担任攻坚战斗员。你愿意提供一些关于龙机兵的资讯给我，我就允许你们继续参加拍卖会。否则就没戏唱了。」巴拉拉耶夫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
巴拉拉耶夫身后的男人冷酷地瞪着尤里。显然他口中的「没戏唱」并非单纯的打道回府。
左手掌心的黑犬正缩起脖子不住颤抖。此时的交涉是关键。
「我驾驶代号『犬魔』的龙机兵，特征在于腿部的强大驱动力。过去我驾驶过不少第一种及第二种机甲兵装，但龙机兵完全不同，两者完全不同概念。」
「还有呢?」
对方将脸凑近，显得相当期待，但尤里冷酷地背叛了这份期待。
「龙机兵的资讯是我最大的资本，要我说出口没那么容易。」
「你有什么条件?」
「关系对等的商业伙伴，才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我在这里只能照你规矩行动，但在买卖上，我还需要更巩固的信赖关系。」
周围的杀意宛如一根根针扎在尤里皮肤。黑犬彷佛随时撕破手套逃走。尤里咬紧牙关保持镇定。
「好吧，你学聪明了。」巴拉拉耶夫高傲微笑。性格跟从前一模一样。
「被害得那么惨还不学聪明，岂不是笨蛋?」索罗托夫调侃。「不过，阿嘉纽克，你要找买卖对象，可要先选择我。」
虽然口气轻浮，却带着认真。
「让我再一次欢迎你，尤里.米赫罗维奇，你就跟提耶尼一样，是我的特别贵宾。等到这场拍卖结束，我们再来好好讨论这门新生意。不过请恕我直言，我对你的调查还没结束。倘若让我发现新的真相，我随时变更对你的待遇。」
「我知道。」
「提耶尼，到时候你也得负起责任。」
巴拉拉耶夫不忘对索罗托夫将丑话说在前头。
「这倒合情合理。不过，我也有一句话想问。」
「请说吧。」
「露伊纳克的总管为何突然决定露出庐山真面目?」
「因为没必要隐瞒。」巴拉拉耶夫答得干脆。「你们也知道，我是政府官员。买卖军火原本只是我的副业。但这门副业太好赚了，太过招摇，恐怕会惹来一些麻烦。因此我在举办露伊纳克的时候，总用另一个名字。但这几年买卖规模越来越大，我决定卸下职务专心经营事业。在这次的拍卖会场上，除了展示商品，我还打算向各买家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这并不稀奇。打从苏联推动经济改革的时期起，脑筋动得快的官僚多半都采行这套模式。索罗托夫厌腻地耸耸肩，类似的例子不知听过多少次了。
普拉根向身旁使眼色，工作人员送上午餐。菜色与其他客人一模一样。
「要喝什么酒?只要是这里有的，两位尽管点。」
「这个嘛……」索罗托夫望向巴拉拉耶夫身后一长排酒瓶。「就那一瓶。」
巴拉拉耶夫起身依循索罗托夫的视线走向吧台，从琳琅满目的酒瓶中抽出一瓶：「这瓶?」
黑色瓶身贴着银色标签。尤里也认得品牌。虽然多年未见，却是记忆犹新。那是一段不愿想起却又忘不了的往事。
七武士。谢尔宾卡的米克丘拉特别钟爱的伏特加。
巴拉拉耶夫漾起微笑。「好眼光。我叫他们拿冰过的来。」
普拉根从冰箱取出冰凉酒瓶，交到巴拉拉耶夫手上，并在所有人面前摆上酒杯。
「这瓶酒只适合稍微冰一下，最是恰到好处，不能过头了。」
巴拉拉耶夫一边说，亲自将七武士倒入客人酒杯。普拉根则从一旁拿起矿泉水，倒入巴拉拉耶夫的杯里。尤里霎时想起他说过，他因体质关系无法饮酒。
巴拉拉耶夫举杯。「敬商业的繁荣。」
干杯。
这是尤里一生中最苦的一杯酒。为自己带来噩梦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自己却须压抑狂暴怒火，还得跟对方干杯。这是北高加索人造的酒，诠释着帮助弱者而自我牺牲的七位英雄。
餐会结束，三人回到餐厅。等等就要交出手机，客人都在打电话联络部下，嘴里谈着满是血腥与钢铁油臭的生意。索罗托夫亦同样对部下指示。尤里独自离开，卡姆萨问道：
「你要去哪里?」
「洗手间。」
尤里扔下这句话便走向厕所。进入隔间，扣上锁扣，小心翼翼拿出手机键入简讯。使用语言为日语。在这种地方说话，实在太危险了。
〈现在位置是「利浦」那须高原渡假设施，非真正会场，马上要移动。总管为艾德亚特.巴拉拉耶夫。客人有关剑平、德嘉多、克雷安加、赛德兰、阿沙姆，以及日本人田岛。日本人眉心有黑痣，貌似佛像，可能是离职警察。副总管普拉根，银发，可能是契卡。手机将遭没收无法联络。〉
寄出信箱是「组对」安排的空壳公司信箱。一寄出即删除纪录。
尤里不禁扶着墙壁，全身重量寄托在手臂上，发出焦躁的叹息。没想到对方竟然要收走手机，这是始料未及的事态。显然搜查本部太小看对方。一来互相不碰触对方手机是黑市交易的不成文规定，二来事前联络事项也提到不能携带电脑但可以带手机。但就像德嘉多说的，这是卖家设下的陷阱。防杜间谍潜入会场，对方先以「可以携带手机」这套说词卸下心防，接着再取走赖以联系的手机。如今自己身陷诡计，接下来怎么跟本部联系?一定要赶紧想出因应对策。
尤里回想起从前同事姿遭绑架时的情况。当时姿用打火机烧自己手腕，藉由摩斯电码将遭监禁的地点告知本部。这是利用痛觉造成的脊髓反应，透过龙骨与龙须之间的量子结合将讯息传递。不愧是身为军人的姿俊之，竟然想出变通手法。自己虽然学过摩斯电码，但当初学俄语的摩斯电码，就算传送出去，本部可能也无法解读。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自残行为很容易引起注意。就算不知道龙骨与龙须的秘密，却看得出来自己形迹可疑。
尤里冲水后走出隔间。洗手台的镜子上，出现自己苍白的面孔。失魂落魄的模样宛如当年那个沃尔。唯一差别是证明自己是丧家之犬的刺青不在脸颊，而在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