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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马可士

  早上刚过一半的时候,他们离开了永恒绿色的龙道;龙道在那里转向北,朝卡尔特菲和阿宁堡而去。小村落紧紧依附龙道,生计靠的是往来的商人、农人和所有人类行业,就像狗耳朵上的壁虱,而那些村落迅速消失在他们后方。道路变成石子路、泥土路或田野里车轮间距那么宽的两道压扁的草痕,这场战争的最后行军必须走在人类的路径上,感觉像某种预兆,不过马可士死也猜不出是好是坏。

  他们经过的农舍和水车磨坊里住的不只是原血人,走出来瞠目结舌看着他们的男女和小孩之中,也有毛皮在夏天剃光的库塔丹人、马可士近看过龙之后觉得更像长了龙鳞的贾苏鲁人、纤瘦的锡内人和一家都长着獠牙的耶姆人。不过没有提辛内人。至少群众中没有出现。

  盛夏的大地繁茂,高草中昆虫生意盎然,要不是微风带动了气流,太阳的热度应该令人闷窒。树上在春天是豆荚绿的叶片成熟,颜色加深,再过十周左右就将枯萎变褐、脱落。树枝上没有花朵,灌木的花朵也不多,只有青绿的坚果和栎子、成熟的浆果和种荚。他们骑马穿过一股成长和腐败的浓郁气息中,那是每个夏天都有的繁复香气。出城不过一天,松鸦和麻雀已不知曾有战事,要是听到了可能也会讶异。

  中午过后不久,乔瑞的斥候和他们会合;那些人骨瘦如柴,他们看到这队人马、听见摄政王死去和蜘蛛女神被毁的消息时,双眼之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惊讶。他们只点点头,已无力有任何感受,就这么接纳了事实。事情结束之后,不会有人将他们视为英雄,只是军人,甚至连军人都不如。感觉不大对。

  埃斯特骑在纵队前头,他骑的那匹银色母马或许是为了显得威严镇定而培育的,让坐骑上的男孩看起来像天生的王者。或许他确实是。马可士不清楚安提亚骑术的传统,不过要让领袖看起来比周围的人伟大,是很常见的技巧。而埃斯特非常需要这样。有人说服他剃掉原来想留的柔软胡须,席丝琳则传授了一些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的技巧。她说,看起来有活力,好过看起来年轻。说也奇妙,她学过的要窍和技巧在意想不到的状况下再度派上了用场。

  提辛内儿童在纵队之后,由克莱拉.凯廉和另外一群宫中仕女照料,呼应着骑在纵队前方的男孩。八车的女孩和男孩,大多年幼到无法做粗活,各抱着一个崭新的玩具,都吃了葡萄干蛋糕和柠檬面包,穿着鲜艳的新衣,那些衣服不久之前还属于原血儿童,或是刚刚为了这个目的而缝制。这些是葛德.帕里亚柯监牢里关的人质之中的幸存者,他们像婚礼礼物一样把这些孩子包装起来,表现得像在庆祝,彷佛宽恕队伍中的空缺、那些无法回家的孩子。

  马可士则正在努力无视痛苦。一个年轻的南陆人术士,尽她所能把他皮开肉绽的手臂补起来,整体而言,她的处置还过得去。除了肩膀上那个钱币大的伤口之外,他已经不流血了,而那伤口也只在渗血。毒剑放在城里没背着,或许也有帮助。有那东西在,即使伤口处理得再好,恐怕都无法好好愈合。

  亚尔丹骑在他身边。他们到达目的地,来到溪水的小小汇流处时,亚尔丹几乎已经不再两三下就确认一次马可士是不是快跌下马。马可士当然很感激他的关心,只是实在很恼人。最后,重要的是他的盔甲合身(够合身了),和他一同骑行的士兵看起来不像军队而像仪队,还有席丝琳骑在埃斯特身边。苏达帕遭到占领时,米狄恩银行的席丝琳.贝尔莎库,曾经为了那里的提辛内人冒着生命危险、投入巨资,而她正要以她的名誉和八车的儿童换取和平。

  前提是得有人买她的帐。

  说真的,她还真有模有样。她没穿盔甲,但设法做了一套剪裁合宜的衣裙,以及一件颇有气势的猎人皮绑腿。她的锡内人母亲给予她的特质看起来不纤弱,而是优雅,原血人父亲则给了她挺直的背脊和肩膀。或许那么说不公平,或许席丝琳只是席丝琳,她的美德与缺陷都源自她自己。她的年纪已经大到能赢得自身的特质了。即使他看着她时,还能看到那个青涩的走私客泰格,也不重要。她在他眼中的模样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她(应该说他们所有人)可以给卡罗.丹尼恩怎样的印象。或是无法给他怎样的印象。

  谈判场地其实不是平原,路上都是低矮的尖丘,彷佛大地断断续续。一座山丘的弧度形成天然的露天剧场,开口向南,因此卡罗.丹尼恩和他的手下到达时,艾明勋爵、席丝琳、埃斯特和马可士都已经等在桌旁了。基特会赞赏这样的安排……不对,他已经不在了。马可士仍然有点无法相信老演员居然那样走进火中……

  他们上方挂着安提亚和埃斯特本人的纹样,祭司的血红旗帜不再。马车置于一段距离之外,不过没离他们太远,以免被对方忽视。有儿童在场,就已驳斥了暴力,至少马可士希望是这样。在孩子看得到的地方杀害任何人,似乎太残酷,不过这世上更糟的事都曾发生,而且马可士由丹尼恩走路的姿态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契布.贝朗打着赤膊走在丹尼恩身边,一圈圈肥肉随着行走而移动,华丽的刺青因汗水而鲜艳得像水里的石头。夏天的安提亚对赫弗钦人而言并不宜人,不过毕竟是贝朗自己选择在南方接下工作。如果热度令他疲乏,他或许会少说点话,那人是个混球。提辛内人在他们后方一排排站着,身边配着剑,盯着远处的孩子。即使有一段距离,马可士也看得出他们在纪律与热切之间挣扎,而热切强如饥渴。那里有多少人的孩子在人质之中?外甥子、外甥女,侄子、侄女或女儿、儿子。葛德能把多少拖向北方,就有多少,苏达帕恐怕没有任何家庭还完整如初。

  丹尼恩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对面的这群人,依次端详。贝朗就这么瘫在凳子上喘息,手像扇子一样朝脸上搧。埃斯特一脸沉着,这男孩要不是不明白他面对的男人不只发誓要杀了他、还要杀了为他效力的所有人,就是他拥有比一般更优越的国王素质。只靠一个表情,很难分辨无知与勇气。丹尼恩的目光跳过艾明,视若无睹,却在席丝琳身上停留一会儿,落在马可士身上时,点了个头。

  「上次逃跑了呀。」丹尼恩说。

  无视埃斯特王子,是他算计过的无礼之举;若他表现出受到冒犯,就将走上他们不希望的一条路。因此马可士轻声笑了。「不能再靠那招。那种花招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可以让我回味一季。卡罗.丹尼恩,这男人让马可士.威斯特趁夜偷溜走。」马可士闻言,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丹尼恩微笑着转向埃斯特。「好啦,我们是来谈谈投降条件的吗?」

  席丝琳说:「这不是投降。你们的敌人已经被击溃了。我们是来报告好消息,以盟友的身分提供帮助。你知道我是谁,对吧?」

  「对。」丹尼恩不情愿地说。「看到妳居然站在另一边,就像看到威斯特站在另一边一样意外。我觉得他的脑袋被那些祭司搞乱了,或许妳也一样。」

  艾明说:「他们全死了。我们杀了所有的祭司。我们杀了他们。埃斯特王子和这里其他人做的。我们国家经历了一场噩梦,噩梦啊!」

  席丝琳小心地掩饰了她的不耐。掩饰得不够完美,但不错了。「是真的。蜘蛛祭司是龙的杰作,制造来让人类之间掀起战争—」

  「我知道。」丹尼恩说。「我看过传单。自从我开始这场征战,就一直收到议会和你们伊莎杜行长的新消息。」

  席丝琳说:「那你应该知道,这不是安提亚的错。」

  「那我就不知道了。」丹尼恩说话时,契布.贝朗咻咻喘息,身子倾向前,头靠在桌上。丹尼恩踢了他一脚,他往后坐回去。「妳何不完完整整地告诉我,安提亚是怎么杀死数以千记的人,把村子全烧成平地,给自由的男女戴上项圈,把小孩子丢下桥,还没脏了自己的手?」

  这不是他们预期中最理想的反应,但也不是最糟糕的。席丝琳靠向前,按基特和卡莉多年前教她的,高高扬起下巴。她说话时声音清晰嘹亮,没有任何夸饰或花言巧语,像斥候报告一样陈述故事。每次艾明想插嘴,她就打断他。

  祭司透过葛德.帕里亚柯在坎宁坡扎根,早在安提亚侵略东方之前,坎宁坡就已臣服于祭司。祭司散布了谎言和恐惧,起而对抗他们的人不是被杀,就是受到放逐。坎宁坡就像努斯、伊南泰或苏达帕一样,也在征服者的指掌之下。反抗的势力受到无情残杀,其中更包括道森.凯廉,他是最早对抗帕里亚柯与其祭司的人。

  然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祭司已被摧毁,帕里亚柯死去,名正言顺的国王埃斯特重回王位。按她的说法,丹尼恩和他的手下即使在侵略埃斯特的国土时,也是埃斯特的盟友,只不过他们毫不知情。

  这样的说法简化非常多内情,凡是简化就会遗漏,而如此简化抹除了席丝琳不希望留下的真相。最后葛德和她的合作用不着提起,邪恶的假领袖比较容易让人了解;孩子们被推落身亡,下令的不是祭司;在安提亚农场被鞭打虐待的奴隶,并不是因为神巫受折磨,而是因为有权力的人们出于直觉,残酷地对待被他们控制的人。她的故事忽略了安提亚历代和自由贸易城邦的战争、阿宁堡叛乱的镇压,即使没有龙的驱策,人类历史中依然有漫长的战争与征服,血、火与剑的历史。按席丝琳的说法,战争好像是莫拉德创造,藏在盒中,而葛德打开了那个盒子。在马可士听来,一切就像谎言。然而这谎言有其必要。

  她说完时,丹尼恩说:「所以就这样了?暴君死了,名正言顺的国王即位,这下子一切都回到正轨?事情都是这样的吗?」

  艾明说:「你可以跟我们回城里看看。派你的使者,或是亲自来,你可以看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们的塔有没有立着,关我什么事?」丹尼恩说。「我已经和失去家园和亲人的人们同行了许多星期。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生错了种族。如果你们曾经有片刻以为发生这些事不会有任何惩罚和代价,那就太疯狂、太愚蠢了。行长,即使是妳也一样。」

  「会有的。」席丝琳说「会有惩罚,一定要有。但会是以钱和土地的形式。用协议和条约,还有补偿,而不是血。不会是血的惩罚。你们瞧,」她说着从椅子下拿出一个小金桶放到桌上,让丹尼恩可以拿到。「这是要给安提亚的每片农地的信函。它将解放所有的提辛内奴隶,不论是战争中沦为奴隶,或战前受契约束缚的所有提辛内奴隶。」

  「真的吗?」丹尼恩说。「接下来我要拿自己的食物来喂自己吗?我想解放谁就解放谁,哪个农夫不同意,我就跟把他跟馊水关在一起。我何必需要妳的同意才做?」

  「这是心意。」席丝琳说。

  契布.贝朗终于从热度造成的不适中恢复过来,这时咧嘴而笑。他笑起来真丑。「我知道另一种心意,想看吗?」

  「卡罗,看在他妈的份上。」马可士说。「他们努力想结束这件事。」

  丹尼恩厉声说:「这么一来,他们就用不着被打得流鼻血。应该让他们尝尝战败的滋味,或许他们就不会那么急着掀起下一场战争。」

  席丝琳说:「之前你们也没慢一点,不是吗?」她声音中的挫败和鄙视,彷佛给了对方一巴掌,使得丹尼恩猛然站起。事情不大顺利,但席丝琳还没完。「依拉萨学到不少战争的事,也学到战争根本没多大好处,而你还在这里拒绝停止战争的机会。为什么他们就该因为受到伤害而学到教训?但你们就没有啊。」

  「这件事不是依拉萨起的头,妳无权告诉我何时该结束。如果我想教训安提亚,想踢它的卵蛋踢到我厌烦,那也是我的选择。我要回营地了。」丹尼恩的声音低沉凶狠。「我会和我的人商量,如果我们决定接受你们投降,我会让你们晓得。在此同时,你们要保证所有人质的安全。所有人。或许明天我们再谈。」

  席丝琳明快地点点头,艾明点头得没那么快。埃斯特开口时,他的话出乎所有人意料。

  「不。」男孩说。「你带他们回去。我不要带他们回坎宁坡。他们需要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父母也需要他们。我把他们带来,不是为了当人质。」

  「呃。」丹尼恩突然不知所措起来。「那就这么办吧。」

  埃斯特起身面对佣兵队长。他的眼神清澈,声音比马可士意料得更强而有力。他的个子或许只有丹尼恩的三分之一,身上也没多少肌肉,看起来几乎不比车上的提辛内儿童大多少。马可士感到胃部在痉挛,努力压抑冲动,才没把少年国王往后推,自己挡在埃斯特和敌军之间。

  「是我的错。」埃斯特说。「这是我的王国。我父亲死时,我年纪太小又太弱,无法治国。我应该保护安提亚才对,还有依拉萨。当时我没有,现在我长大了,也更强壮了。如果你的会议结论认为需要流更多的血,那就说出来;需要杀多少人才能弥补,尽管杀。给我一个数目,我就带那么多人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从我开始。」

  契布.贝朗耸耸肩,一手放上剑柄,但事情是由丹尼恩作主,他挪动重心,有点犹豫。

  埃斯特说:「很抱歉我之前不够强大,无法及早阻止整件事。」

  丹尼恩紧紧抿着嘴,直到双唇发白。「啧。」他说完,又说:「该死。」

  从咖啡馆可以越过大裂谷望向皇城的残骸。其实那是坎宁坡的残骸。整座城—马车和车夫、乞丐和面包师傅,上至高贵的贵族,下至巷口发脾气的癞痢头狗儿—脸上似乎都有撑住不昏倒的人那种几乎要晕厥的表情。但马可士俯望向大裂谷的深渊,下望木石造的桥梁,看向下方绳索与铁链的设计时,还看得到其他坎宁坡的残骸。这座城曾经被攻破、瓦解,然后重建。目前面临的景况并不是最严重的阻碍。

  席丝琳坐在他身边,喝了咖啡,叹口气。亚尔丹坐在两人对面,他仍是喝啤酒,而马可士只喝水。他不再带那把剑之后,舌头再度变得敏锐,因此很容易受不了刺激,但愿那个阶段也会过去。

  咖啡馆的服务生像他们是狮子一般绕着他们走动,好像这群人要面包时会一爪抓伤人。他觉得那也难怪。摄政王广受爱戴,或是众人轻蔑,而席丝琳.贝尔莎库曾羞辱他,最后还毁了他。是她推翻蜘蛛伪女神,或是让世界进入谎言新时代。埃斯特明白表示她在裂土王座的保护之下,但她不论去哪里,马可士都至少派一名护卫跟着她。他杀过不只一个国王,是伍德福特和格拉迪斯的英雄,当他意识到自己和席丝琳同桌而坐,竟然不是最有故事的那个人,感觉有点奇怪。

  「乔瑞.凯廉下令军队解散了。」马可士说。

  「我听说了。」席丝琳回应。「但我不觉得他打算办凯旋仪式或庆功宴。」

  「他应该办啊。」马可士说。「如果人们假装有理由庆祝,不久他们就会说服自己那是真的了。」

  席丝琳的轻笑声几乎只是喉咙里的低沉声响,听起来很满意。马可士发觉自己也在微笑,亚尔丹……唉,他看似兴味盎然,不过有时很难判断。

  早上几乎都花在他们所谓的谈生意上面,大部分是一般战后的那些事,欣慰、恐惧、愤怒和更多的欣慰用故事以玩笑和打闹展现,还有合约结束时的那种古怪的哀伤。他以前从来不明白,为什么战争结束时会有那种毫无根据的淡淡哀愁,但就是会那样。即使事情结束了,结束本身仍然有点糟。

  亚尔丹又说了一次葛德之死的故事。马可士简短地叙述了怎么杀死神巫。席丝琳重述了攻击伊倪斯的经过,还有基特普.洛.喀西米特之死。他是世界历史中唯一的好祭司。或许只是马可士在愤世嫉俗,很难说。随着一个个故事,那种他们居然真的达到相对安全与宁静的感觉逐渐增长。是啊,丹尼恩带领着那些人往南而去了。是啊,提辛内奴隶获释,他们的孩子(活下来的那些)正在返回依拉萨。是啊,蜘蛛祭司死光了,葛德.帕里亚柯跟他们一起丧命。埃斯特的勇气,和他们对他在位治理的许多期待。乔瑞回来了。重整宫廷时克莱拉.凯廉的角色。从前曾发生、正在发生和以后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春天的小猫一样必然。席丝琳会像临睡前的孩子一样问个问题,或要求澄清某件事,实际上是代表「再说一次」,于是亚尔丹就再说一次,而马可士会倾听。说到最后,他们又会从头来过。

  不过某个部分一直像小得看不见的刺一样,刺激着他的脑袋。虽然还看不见,但却存在……

  「所以这件事完成了。」马可士说着朝侍者举起杯子,要求添水。「接下来的计画呢?」

  席丝琳微笑。「我还以为明显得很。」她说。「这机会再好不过了。我已经写信给培林和科姆,我们得在坎宁坡开分行。」

  「妳当然会了。」马可士说。

  「埃斯特只有用战争黄金,才付得起给依拉萨和沙拉喀的赔款。」席丝琳说。「而且大家都属于同一个金融系统,有助于建立北岸和拜兰库尔的信任。」

  亚尔丹说:「她征服的所有城市,都将有一座神殿。」

  他大概是在开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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