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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席丝琳

  伊倪斯猛地撞上皇城,发出比雷鸣更响亮的声音,席丝琳的胸中像是受到重重一击。巨爪深深插进塔身,留下宽阔的爪痕,她站在花园里都看得见。牠的身躯彷佛鼓风炉,而火焰的隆隆声本身就是一种攻击。烈焰涌出,龙的头沐浴在火光中。炽焰击中皇城的窗户,黑烟滚滚,升入天际,宣告着悲剧。暴力的景象令她畏缩。

  埃斯特不假思索地挡到她前面,但他的身躯其实不能给她任何保护,她把手搭在他肩上。地上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这个奇观,她后方有其他声音发出示警。葛德的护卫、坎宁坡的守卫,葛德应该召集的所有男人和士兵都警觉地主动靠近。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幸运,她也没转身去看。女神的旗帜朝他们飘落,但飘得很慢,边飘边烧,燃烧的热度似乎把旗帜微微吹起,又点点落下灰烬,向上吐出浓烟。

  龙又深吸口气,火焰再次喷出。皇城传来爆裂声,像木板在膝上折断一样刺耳,但是音量大了一千倍。

  她想呼唤马可士、亚尔丹,任何人都好。但那里只有她和王子,以及最近似她家人的演员。垂死的帝国中心,一座塔摇摇欲坠,恐怖的壮观场面超乎她预期。马可士、亚尔丹、葛德……他们应该先逃出塔中才对。不该是这样。

  不知是她还是大地在颤动。她分不清。

  旗帜落到树上,挂到宽阔茂密的枝条上,新的烟雾升起。新的火焰呼应着塔里愈烧愈旺的熊熊大火。

  她心想,得弄水来。得在火势蔓延之前把火灭了,但念头不足以驱策她行动。

  侵蚀她的恐惧与敬畏改变,新的念头轻快地溜进她脑中。事情发生了。这就是她一心达成的那一刻。要是他们都在神殿里,现在蜘蛛已经被全数消灭了。横越人类历史的战争,正化为她上方的烟雾。她很想把这视为胜利,但是只觉得这是惊人的毁灭。由此造就的和平,是信仰的产物,而她是出于必须相信所以才相信。

  有人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几乎被火焰燃烧声压过去。她不知花了多久才找到他—桑德挥着手,指向身旁的机器,席丝琳困惑地摇摇头。演员又喊了些话,往上指向伊倪斯,蛇一般的尾巴卷着高塔。

  噢。他在问,他们该不该发射弩箭,设法把龙拉下来。她转头寻找马可士,但他不在。她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们应该等等。等马可士回来,他们可以下次再对付伊倪斯。要是他回得来的话。

  如果你死了,我会亲自拿起你那把该死的剑。

  人类曾经把蜘蛛赶到世界的尽头,也曾经挣脱龙族的宏大统治。打败其中一者,只完成一半的任务。即使这样表示背叛了伊倪斯,却也表示忠于马可士。而王家卫士更靠近了。

  「动手吧!」她的吼声压过了隆隆刺耳的声响。「放倒牠!」

  桑德点点头,回头处理他的机器。花园四处都有细长闪亮的金属划出弧线,朝龙闪烁的鳞片飞去,后面牵着细绳。前两箭击中时,伊倪斯动了动,困惑地转动庞大的头颅。牠攀在燃烧的塔上,动作不像原本那么自由,所以马可士才选在这个时机出手。

  伊倪斯扯去一枚倒钩,这时又有两枚击中牠。第一枚连接的细线拉起绳子,绳子拉起绳索,试图把伊倪斯拉下来。葛德的护卫拿着弓,像没这个人似地跑过她身边,后面又传来呼喊声,坎宁坡恐惧愤怒地站了起来,一如马可士的期待与打算。

  伊倪斯扯开另一个倒钩,转头朝着他们,张开嘴,但口中吐出的火焰不够强,喷不到地上。不过心跳那么一剎那的时间,绳子就烧光,化为蜘蛛网状的余烬。龙的怒吼比之前的火焰声更响亮,距离虽然很远,但牠的表情一目了然—困惑痛苦,接着是强烈的愤恨不平。

  又有人冲向花园。这次不是护卫,而是葛德命令退下的仆人。有些挥舞着剑与弓,但有人拿的是耙子和马鞭、花园小径挖来的石头,或只是扬起的声音和抡起的拳头。她一时之间真爱他们所有人。埃斯特紧靠着她,但她分不出他是想保护她,或是想被她保护。

  他们的行为有一种奇妙的高尚。这些人面对灾难,却勇往直前。他们最明智的决定是转身逃跑,但他们却团结了起来。他们出于直觉,会一同达成独自一人不能竟之事。

  伊倪斯扬起身,跃入开阔的天空,翅膀拍打着空气。火被风吹得更明亮了,龙爬升到武器的射程之外,朝云间盘旋飞升,然后俯冲回来。空中充斥着尖叫声,弓被扬起,准备迎击。但伊倪斯飞开了,牠往旁一扑,以全身重量撞向塔顶。燃烧的皇城撼动了。

  「要垮了!」席丝琳大喊。「快逃!牠要把塔推倒!」

  火焰与石块齐落,坠落的速度比旗帜更快。高塔只有最上端翻倒、垮向他们,不过体积仍然比她在奥丽华港的帐房还要大。塔顶坠落在地,掀起火焰与尘埃。尖叫声没停,但本质不同了,不再带着挑衅与恐惧,而是痛苦。

  巨龙在城市更高的上空盘旋吼叫。席丝琳觉得吼叫中有话语,但她分不清在说什么。伊倪斯展开残破的翅膀飞向南方,远远超出他们能及的距离。他们没撂倒牠。牠溜走了。

  席丝琳说:「唉。」但听起来像别人的声音。「应该可以做得更好。」

  王室住处看起来像经历了劫城战,石块和古老的木材在花园散落成堆,比建筑还要高,烧得比锻造炉还要热。坎宁坡的人们,无论是守卫或是仆人,有的在和火焰搏斗,有的照料伤者,有的瞪视着毁坏的景象,一脸恐惧。席丝琳发觉自己和他们一起哭了起来,不知道有多少泪是出于悲伤,有多少是出于恐惧和解脱。

  克莱拉.凯廉从烟和尘土的薄雾中踉跄走出,她的猎人紧紧跟在后面。她走向席丝琳,两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她们投入彼此的怀中,像火葬柴堆旁的哀悼者一样相拥。席丝琳感到有别的手臂抱着她。埃斯特和她们抱在一起,泣不成声。接着卡莉也来了,还有基特,然后是桑德,他的头发被烧到,右眼上有个严重的灼伤,然后是莎莉特.速恩,席丝琳不大认识她,但这时却像一场船难中的姊妹一样抱着她。在惊骇之中,他们彼此紧紧相系,被同样悲痛的人拥抱,让人有种单纯原始的安慰,那是席丝琳经历过最接近爱的感受。

  「成功了吗?」克莱拉问。「他们都死了吗?」

  「应该吧。」席丝琳回答。「大概吧?」

  席丝琳感到地上传来动静,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满心恐惧。基特师傅一脸安祥地往后站,他的头发比她在离开瓦奈的路上遇到他时更白了,脸上的岁月痕迹更加明显。他的眼中仍然闪烁着用以接纳这世界的仁慈、幽默与哀伤。

  「不。」他说。「还有一个。」

  「基特?」席丝琳说着挣脱其他人。他身后庞大的碎石结构动摇,喷出浓浓黑烟和宛如千只萤火虫的星火。基特灰扑扑的脸上流下斑斑泪水。

  「别哭。」他说。「这一刻,我已经思考了一阵子。」

  「不。」卡莉说。「不不不。」

  「没办法。」基特说着垂下头。

  「不可以。」卡莉说。「我们刚刚赢了。我们什么都做对了。这样不公平。」

  她朝基特走了一步,张开的嘴是一道悲痛的缝隙。席丝琳来到她身边。

  「的确。」基特说。「这世界从来就不公平。通常很美。有时在不值得仁慈的时候展现仁慈,但从来不公平。」

  「基特,你在想什么?」席丝琳说。

  他往后退,两手在身旁举起,好像只是在走台步,而背后的火焰与惨状是精心布置的场景。

  「只要我还在这世界,世上就存在着危险。太多人知道我了,而我拥有的力量太强大。不,不,拜托,别哭。这也是胜利。我爱你们大家,能和你们一同旅行,是我的荣幸。」

  席丝琳大喊:「基特!」但他说得没错。她感到心脏凿出碰不着的深沉内伤。

  老演员背对他们走向火中,脚步平稳笃定。他勇敢地扬着头。将死之人自己选择了火葬柴堆。

  卡莉尖叫着往前冲,桑德扑向她,抓住她的肩头,几乎把她整个人转了过来。席丝琳抓住她的手臂,但她挣扎着,尖叫得更大声。克莱拉也来了,还有她的猎人,甚至埃斯特也是。卡莉低下头,拚命推挤着他们,其他演员这时也朝他们而来,场面残酷地重现了他们片刻前的拥抱。也许这和先前的拥抱相同,没什么不一样。

  卡莉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其他人和她一起跌坐到残破的草地上。席丝琳的世界充斥着火焰、泥土、沙尘与泪水。她抬起头时,基特已经消失在火舌中。她再度闭上眼,别过头。

  片刻间,时间流逝得很奇怪。护卫睁大了眼走过来,他们手拿着剑,像要对抗他们觉得能砍杀的敌人。事情不如预料,于是他们守在埃斯特周围,接下来似乎就不知该做什么了。最后,小王子命令他们帮忙控制火势。

  右边有座玫瑰园着火了,皇城落下的碎石残骸像骨骸一样散落在他们左边,从边缘落下,坠入大裂谷中。如果下面有东西着火,席丝琳不晓得他们该怎么灭火,也许火焰会在坎宁坡地底一层又一层的废墟之中找到栖身之地,让整座城像无尽的火把一样燃烧起来。那不重要。

  随着火势转移,埃斯特加入了士兵和仆人,在残骸中寻找残存的火苗。一片平整的草坪成为临时的术士帐篷,一排排安置伤患和垂死的人。伤患比席丝琳预期的多,但比她担心的少。术士在他们之间穿梭,吟唱着唤出精灵,直到空气似乎因为他们漂亮的魔法而扭曲。

  她在一座燃烧凉亭旁的碎石小径找到了马可士。他身侧凝结着血迹,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要不是亚尔丹在他身边支撑着,很可能早就倒下去了。恶毒的绿剑这时收在鞘中,背在亚尔丹背上。穿着寇特家族制服的一名士兵站在他们前面,手中拿着一把出鞘的剑。

  「你找不到斧头吗?」马可士问。

  「找不到。」士兵说。「我只有这个。」

  「只好这样了。去北边,到喷泉旁那里。我们得清除那整片灌木,砍下来的全拿去烧,在我们可以控制火焰的地方烧。如果在另一头迭起一堆易燃物,只清除了一块地方就没啥鸟用。」

  「是,长官。」敌军说完就跑走。

  马可士瘫软下来,摇摇头。

  「长官,他们最能干的人都在战场上。」亚尔丹说,接着他颔首致意,「行长。」

  她想跑向他们,像她拥抱克莱拉和基特那样用双臂搂住他们。但不知怎么,感觉不对。他们彼此不是那种关系,或者在他们自己心中不是那样。

  「基特死了。」她说。

  「怎么死的?」马可士说。她向他们报告—基特说了什么,还有他走进火焰时,他们拦住卡莉的事—即使她在说话,也觉得自己温和的口气听起来很震惊。

  马可士眼中闪过强烈的痛苦,他只表露了这么一点,因此更显得深刻。「听到这消息真遗憾。我喜欢他。我很确定其余的我们都解决了。我料理了那个大块头,亚尔丹在伊倪斯来之前,把其他人都关在塔里。」

  「伊倪斯逃掉了。」席丝琳说。「我……尽力了。」

  「妳做得很好。我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这样的计画,然而早在我们开始临场发挥之前,胜算就不大。」

  「可是……」

  「妳已经阻止这世界陷入人人为己的无尽战争了。」马可士说。「只有一个混球溜掉,纪录仍然很漂亮。」

  「那混球是只龙。」

  马可士小心地耸耸肩,牵引到痛处,令他瑟缩了一下。「没说这样算完美。」

  「那葛德呢?」她问。

  亚尔丹甩甩双耳,若有所思地仰望毁损的高塔。「死了,行长。他留了下来,以免祭司警觉。他要我告诉妳。」

  席丝琳皱起眉头,等着看她心中浮现什么感觉。一点松了口气的感觉,一点疑惑。「要你告诉我什么?」

  「应该是说他像英雄一样死去吧。他为了妳的计画牺牲自己,为了妳。」

  「噢。」她说。「不大确定该怎么想。」

  「我们会写在他的墓碑上。」马可士说。「恶毒卑鄙的暴君长眠于此,他妈的差点毁了这个世界。他在命终之前做了一件勇敢的事。」

  「他希望别人这样记得他。」亚尔丹说。

  「我也可以希望云落下银子。」马可士说。「可是不会有这种事。」

  「对啊。」席丝琳附和。「的确不会。」

  她的头脑早已动个不停。葛德不在了,其余的计画也得改变,不过或许会让事态变得比较好。安提亚没时间指派新的摄政王,城市残破,受到威胁,城里和外面的世界中,他们的权力象征都已毁坏。但其中仍有个呼应,新生拯救了新生,这或许能帮忙推销她现在需要推销的事。

  「跟我来。」她说。

  「我们要去哪?」马可士嘴里这么问,但双脚已经拖着步子跟着她。

  「我们需要埃斯特。」

  皇城底层最严重的火势已经自行烧尽,四处仍有粗大的梁木像赫弗钦人旅店里树干般粗细的木柴一样燃烧。高塔仍在冒烟,塔顶像断牙一样参差不齐,那是和裂土之国相对应的断裂遗迹。除了米凯、拉克和桑德,其他演员都离开了,他们和一群宫廷仆役一起行动,带铲子掩熄四处仍在燃烧的小火。宫中其他几名仕女加入克莱拉,从宫中某个抽水机或水井拿水来,不是为了阻止火势,而是替打火的人纾解难受的喉咙、清洁眼睛和灼伤。席丝琳朝她举起手,克莱拉点点头。她明白,时候到了。

  埃斯特站在王家卫士之间,仰望曾是他家园的废墟,熏黑的脸上带着泪痕,但他这时没在哭泣,只是看起来愣愣的。她忍不住纳闷起他面对这些有什么感觉,那么多年来都相信神巫和祭司们说的一切,即使基特和他谈过,她也不确定已解开所有的结。已经不再需要憎恨提辛内人了,他仍然会憎恨他们吗?或者,他会排斥一切,活在背叛之后的孤独之中?她不知道该期待什么。

  护卫围上前挡住她,但埃斯特命令他们退下。她朝他走去。她的衣服和他一样骯脏,满是烟味,累得浑身发抖。他向她微笑,笑容中带着超龄的悲哀。

  「他死了,对不对?」

  「对。」她说。

  他垂下头,嘴唇一时悲痛地扭曲。「我也这么觉得。他应该早就就找到我了,如果他可以的话。」

  「的确。」她这么说,因为她真的觉得是那样。「我很遗憾。对这一切都很遗憾。但我要你跟我来。跟我们来。我需要你接替葛德的角色。」

  埃斯特摇摇头。他说话时,声音细微而迷惘。「我办不到。」

  「一定要。事情还没结束。」她说。「你或许还没加冕,但你依旧是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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