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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葛德

  席丝琳说:「你回来的时候,我会等在这里。」

  她的脆弱和力量令葛德心痛。他只想拥她入怀,发誓他会保护她,让她从此什么都不匮乏。但他只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向她许下几乎一样美好的承诺:「我们会回来。」这句话除了言语本身,还蕴含了千百种意义。他转向特拉古护卫,那人叫亚尔丹。「最好开始进行吧。就像你说的,往上的路可长的。」

  护卫露出淡淡的微笑,席丝琳说:「亚尔丹,谢谢你。」

  葛德转过身,他们朝皇城走去。葛德感到她目送着他,不过也许只是他的想象。他怕她真的看着他,所以稍稍挺直了身子。他们跨过皇城的大门时,葛德迟疑了一下。有什么不对劲。接着他才明白巨塔平时嗡嗡回荡着仆人、奴隶与王室事务的声音。

  「葛德殿下!」

  神巫从阴影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他,使葛德的笑容僵住。高大的祭司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在上面的神殿才对。席丝琳.贝尔莎库在他身后不过五十呎处,神巫却在这里注视着他,古怪地令人颤栗。现在我们之中谁才是冤大头?葛德说:「神巫。」

  「我们都应您的召唤而来。」神巫因无意识的敬意而向前弓着身子。「最后的成员现在正爬上神殿。」

  葛德说:「我也正要过去。」这是真话。他得小心点,只说真话。事情很顺利,不过仍然如履薄冰。

  「我等等就加入你们。」神巫说着回头看看。

  葛德问:「出了什么事吗?」

  「凯廉夫人说她休息一下就会好了,可是……」他摇摇大头。

  葛德差点脱口说:等你回来再处理,但他忍住了。神巫不能等回来再处理,因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而葛德很清楚。不能说谎。他可以误导人,但不能骗人。他差点要泄露计画,几乎犯下大错,令他不寒而栗。「好吧,不过别太久。我真的、真的希望你在上面。」

  神巫的笑容灿烂,带着感激。「葛德殿下,我一会儿就到。我渴望在你的话语中听见女神的声音。」

  是吗?葛德心想。那就别等到闷出病来。

  神巫转过身,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葛德走向阶梯,特拉古护卫跟在一旁。

  护卫问:「会有问题吗?」

  「我相信不会有事。」葛德说。

  「他怎么那么久还没来?」

  神殿最初并不是要建造成神殿,道森.凯廉把坎宁坡变成战场之后,葛德才把这地方献给蜘蛛女神和真理使者。这是个大房间,一扇开敞的窗户几乎和墙面一样宽广,可以俯望城市和后面南方朦胧的大地。粗如葛德手臂的绳索固定着巨大的红旗,从窗边垂下;遥远的下方,树顶在风中摇曳,嫩绿的巨浪呼应着上方白云的形状。

  主厅之外,神殿只有用于侍奉女神的走廊和房间:让祭司祈祷的房间,有着可以进行仪式的祭坛,仆人会在一间食橱里装满面包、汤和酒,一间一天打扫五次的厕所。旧火把架上结着一圈黑炭,世世代代的火把在那里燃烧摇曳。墙上和天花板上有着铁环,葛德只能猜测它们的用途。石头比帝国更古老,数代的脚步把地板磨得比玻璃还要平滑。这些房间有种美感,以及岁月和尊严的痕迹。

  葛德搔搔手臂,回头瞥向大门。大门通向他们会逃下的楼梯。神巫一来,他和亚尔丹就将闩上、挡住那扇门。

  他怎么还不来。

  「或许得改天解决了。」特拉古人说。

  「不,不,他一定要在这里。」葛德说。

  亚尔丹叮当甩动一边的耳朵。「有什么原因吗?」

  因为欺骗我的是他,是他让我看起来像傻子。葛德这么想,但没说出口。「反正就是要。」

  神殿的房间闹哄哄,祭司们的声音涌来,互相冲击。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熏香味和体味。葛德其实不知道总共有多少祭司,帝国的所有城市,加上喀西特东方山中仍在管理原始神殿的,共来了数百人。大部分是原血人,不过至少有个贾苏鲁人,也似乎有几个锡内人,他们苍白纤瘦。他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被召募进团体、染上蜘蛛的。

  祭司们穿过神殿中的房间,分隔成小群,谨慎地看向彼此。人数众多,很难看出一群人和另一群人的分界,不过隔阂确实存在,可以由肢体语言和怀疑的目光辨别。

  站得最靠近大门的那群人都是安提亚人,前一年才加入神殿,乔瑞的哥哥也在其中谈笑。他们太靠近门了,要是他们走出门外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了要用来把神殿变成监狱、再变为火窑的门闩呢?他要怎么解释?

  亚尔丹说:「别那样。」

  「别怎样?」

  「别盯着门看。他们在看我们。」

  他们当然在看了,毕竟葛德是他们的救主,而葛德召唤他们来到听得见他亲口说话的地方,将调解他们所有的歧异与分裂,永远终结他们之间的纷争。他会的,他会的,但神巫必须在这里。他转过身俯望城市,却视而不见。他的胸口紧绷。在房间的热度与气味中,他的喉咙后开始涌起一波波微弱的呕吐感。不该这样才对。这是他复仇的时刻,他只希望事情快点结束。

  他生命中好多事都是这样。他期待的一切,应该美好而美妙的一切,却变得讨厌而悲伤。他骑马参战时期待着同袍情谊和友谊,却成了被开玩笑和恶作剧的对象,唯独和乔瑞交好。他曾是瓦奈的总督,却是为了陷害他失败。庆功宴曾经以他之名举办,他也得到了摄政之位,但这一切从来不曾带给他期待中的满足,不曾带来长久的喜悦。

  这么说可能不公平。当然有些不同的片刻。有他和席丝琳与埃斯特待在废墟的时光,但还有其他时候。毁了艾伦.克林是一大乐事,那是在他遇见神巫、一切受到毒害之前。还有那一次,克林派他到自由贸易城邦寻找偷运出瓦奈的宝藏,他其实找到了,发了笔小财,放了走私客,却没把荣耀拱手交给克林。他还记得半埋在冰雪之中的箱子里装满宝石和珠宝,而他在别人看见之前抓了两把塞进衣服里,那段记忆让他心里充满柔和怀旧的光芒。他这一生中做过的所有事之中,曾经有美好的一刻。

  他的脑海深处有什么被挑动了。走私客跟着一个商队,商队的保镖是某个著名的佣兵队长,他不记得那人的名字,不过……

  葛德问:「你们去过瓦奈吗?」

  亚尔丹喉咙深哼了一声回答葛德,他把一手搭在葛德肩上。

  「就是现在。」

  「现在?现在什么?」

  「我们必须现在进行。」

  「不行。」葛德说。「神巫还—」

  亚尔丹说:「信号火炬在燃烧了。」

  这句话一时像是用某个未知的语言说出,他不懂这话的意思。接着,他渐渐喘不过气来。他俯望着决斗场,铁火盆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烁,火盆中冉冉升起稀薄的烟雾。葛德的胸口更紧了,他无法呼吸。

  「不。」他说。「不,那只是阳光,只是反射了……那个……」

  亚尔丹用宽大强壮的手掌稳住葛德。他的声音压低,像在聊天,语气完全听不出两人的性命突然有了危险。「我们不会有事的,但我们必须走了。」

  葛德跟着说:「我们必须走了。」

  他振作起来,迈开步伐,突然四肢像木头做的,彷佛变成傀儡,而有一个不耐烦的孩子正扯着他的线。他勉强把嘴弯成微笑,感觉又滑稽又虚伪。他有股冲动想拔腿就跑,勉强假装没有任何感觉。亚尔丹平静地拍拍他身侧,彷佛他们到神殿另一端的门边的遥远距离,不是生死之间的差距。葛德努力跟着特拉古人的步伐。

  祭司们转身看他。他们当然会看他了,那不表示什么,是他把他们召来这里的,而他还没解释他在做什么。他们很好奇。他们当然注意着他。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真相。

  门似乎离他们更近了一点,不过其实是他走向门才对。一名祭司朝葛德颔首,他身穿黑袍,头发刚硬,腰间系着链子。葛德也朝他颔首,但没说话。他无法说话。那道门很厚,不容易突破,不过这下他不确定了,毕竟现场有那么多祭司。但龙快来了。他们只需要穿过神殿,关上门就行。暗处搁着铁条。他会把门压上,亚尔丹把铁条插进托架,然后他们就跑走。葛德已经能想象自己飞快地跑下阶梯,快到像在坠落。

  他的心跳停了一下。如果他们下去的路上遇见神巫怎么办?他要怎么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说:「不行。」一边祈祷祭司没靠近到可以听见。

  「大人,我们非走不可。」亚尔丹说。

  门更靠近了,葛德的心又跳了起来,这下子不再规律,跳得又急又重,心脏冲击着他的肋骨,像只惊慌的鸟儿撞着笼子。他几乎无法相信祭司没听见他的心跳声,他的脉搏声在自己耳中隆隆作响。距离门边还有十几步,然后是阶梯……

  「摄政王,您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吗?」说话的是维卡里恩.凯廉,声音轻松得像在开玩笑。

  葛德向他颔首致意,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另一名祭司说:「葛德殿下?您看起来不大好。您要离开我们吗?」

  「我—」葛德欲言又止。

  厅里这时鸦雀无声,所有祭司(总共几百个)都转身面对他。他们人数太多了,他不可能挣脱他们。他得说点什么话,他得告诉他们一切都很好,但那不是事实,而他们会发现。他得告诉他们他没要离开,但他确实要离开,而他们会发现。他必须说谎,因为如果他们发现真相,他们会亲手把他扯成碎片,然后再次散布到世界各地。席丝琳会知道他失败了,埃斯特也是。只不过他无法说谎。

  一定有办法。一定可以靠着转换某种措词和意念而脱身,但他什么也想不到。那一刻逐渐延长,恐惧随之蔓延。

  他仰望着特拉古人充满暖意的黑眼睛。葛德心想,我们要死在这里了。我做了这么多,辛苦了这么久,却因为有人问了我无法回答的问题而要死在这里。不公平至极的感觉彷佛一支火把在他腹中燃烧,令他无比难受,而且鼻腔里充斥着烟的气味。怒气涌入他心中,这个老盟友在他需要时出现了。

  他必须说点话。

  而且是真话。

  好吧。

  「不。」葛德说。「我没有要离开。」

  特拉古人眨眨眼,不过即使他露出惊讶的表情,葛德也看不出来。

  「我没有要离开。」葛德的声音宏亮。「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我没有……我没有要离开。」

  因为如果我要离开,你们这些混蛋都会知道。而如果你们知道了,一切就完了。我可不要再输给你们。

  亚尔丹点点头。「我会让她知道。」

  失落感不如他预期的那么可怕,说实在,甚至不是悲哀的感觉,只是一种深深的失望。原本他将日夜有席丝琳为伴,原本他会读诗给她听,看着埃斯特登基为王。他原本要和父亲去瑞分菡莫,一整天跟父亲一起钓鱼,他一直想这样。他原本会见到莎碧荷,亲自告诉她席丝琳.贝尔莎库来了,和他一起拯救了帝国,一切都会没事。可惜啊,他不能了。他得做这件事。

  「好,拜托告诉她。」葛德说。「告诉他们所有人。」

  说完,他默默站在原地,看着特拉古人走出门,结结实实地把门带上。葛德的脑中有什么尖叫了一下。就是现在。快改变主意。跑啊!但铁条的低沉磨擦声传来,一切希望都幻灭了。

  他环视那些盯着他的男人。数以十计的不同面孔,有些一脸困惑,有些愠怒不快,有些怀抱着期望。他面露微笑。这次感觉是真的。感觉他从前所见都是透过一块骯脏的玻璃,这下玻璃干净了。

  他完了。什么也不重要了。

  「嗨。」他说着搓搓手。「好啦。我们何不开始呢?请大家都过来这里,好吗?后面的大家也过来?对,很好。大家都来,过来这里,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城市。」

  葛德像是照料过多孩子的保姆,刻意让所有人排成行行列列。他们在他的引导下移动推挤、抢位置,丝毫不知这将是他们自己的火葬柴堆。葛德在其中感受到一股又凄凉又恐怖的喜悦。来,你比较高,站在后面。大家都要有好视野。这很重要,很神奇的。你们很期待,对吧?我看得出来。

  他们一排排站着面对开阔的天空,葛德站到他们后面,祭司们的头挡住了蓝天。没关系,看啊,开阔的天空高处,几乎小到看不见,但确实有东西在滑翔。或许是城墙上的一只隼,或是更大的东西,距离更远,不过正在接近。

  「好啦。」葛德以愉快的单调声音说。「我要大家闭上眼睛。所有人,快啊。你们远道而来,要听我从女神那里得知了什么。就闭上眼睛,放松吧。我要你们大家感觉体内祂的力量。我要你们感觉祂给你们大家的慰藉。你们可以为我这么做吗?」

  他周围传来轻声的喃喃同意。

  「想想你们为了祂牺牲的一切。」葛德说。那对翅膀现在比鹰隼的翅膀大了,不过他猜测牠还没进入城内。每一次心跳,那对翅膀似乎就宽了一点点,厚了一点点,好像有人拿笔画过云上,而墨水仍然在扩散。「想想你们对祂的信任。信仰。你们都为祂献出了生命。为了把祂的声音带到这个世界而结束了从前的生命。若你们没有献身于祂,你们可能有妻子、孩子;你们可能写下歌曲,或是酿酒,或是做上千件不同的事,但因为你们打从心里知道这样比较好,因此成为了真理使者。我说得对吗?有人不同意吗?」

  另一波声音传来,这时是否认。不,没人不同意。谁也不会否认祂声音中的力量。其中有些人身体开始摇摆,有人在哭泣,听起来像喜悦的哭泣。翅膀不再像鹰隼的翅膀了,形状比较像巨大破烂的蝙蝠。不大像,但比较像。真是美丽的生物。这时他看得出龙头了,或许是他的想象,不过他似乎听见城里传来一阵叫喊,千个喉咙齐声恐惧吶喊。

  「想想祂对你们的承诺。」葛德说。「真理的金色光芒。明白你们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优秀、纯粹、正确。花点时间,感受承诺中所有的爱,在其中得到安慰。」

  人群中有人发出类似狂喜的呻吟。葛德踮着脚蹬呀蹬。他的笑容灿烂,笑到脸都发疼了。

  「我的声音没有那种力量,但可以承载真理。而我要给你们的真理—你们一直等待、寻找的真理,将终结你们之间所有争执的真理,即将降临。吸口气,睁开你们的眼睛,听我的真理吧。你们他妈的不准再笑我。」

  一个人睁开了眼睛,然后是数人,然后所有人一起睁开眼睛。他们困惑地张望,接着往后退,放声叫喊。他们涌向门,但出不去,铁条撑住了。龙打破了柔和飘浮的假象,朝他们袭来。牠像坠落的石块一般朝他们俯冲,张开庞然大嘴,葛德清楚看见牠的利牙。

  伊倪斯撞上高塔,巨大的头挡住了城市、天空和未来。

  最初那几秒,火焰的感觉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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