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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马可士

  基特说:「我相信历史是一长串的暴行和恐怖。」他手里拿着一杯酒,大动作地比划。「不是因为我们邪恶,而是因为历史本身就是一种表演,是最令我们着迷的事件和角色,最不像本来的自我。」

  「等等,」马可士说。「且慢,你在说……你是说,整个染血的世界历史,战争、谋杀与战争不断接续的历史,反映的是人性中的善?」

  外头传来卡莉的声音,她唱起了简单的旋律,拉克的声音在他们周围响起,比较沙哑而没那么纯熟,造成奇妙但悦耳的效果。附近的咖啡香和远方的马厩气味也一样和谐,帕里亚柯的宅邸彷佛一场森林大火后的一片灰烬之中仅存的绿草地,成为广阔无情混乱之中的一小块平静地方。

  平静只是了解麻烦正要降临,和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之间的空档中产生的错觉。靠近中的敌人即使只比预期晚一小时到达,就可望发生某件他们没料到但并不讨厌的事。或许这次暴风会转向。希望即使注定破灭,仍然珍贵。

  基特说:「我不能谈论历史的真相,不过我们说的这版本的历史呢?应该可以。我不认为有什么历史称得上完整、正确。历史要能讲述,就必须简化,而所有的简化都有其意义,对吧?我们留下的、我们舍去的和我们选择的,我想都很能代表讲述的人。」

  「我觉得你醉了。」马可士哈哈笑着说。

  「在我看来,我们之所以是人类,是因为我们有能力创造梦想,并且活在梦想之中。我想,历史其实是说故事,只不过开头是『以下是真人真事』,说出这些话之后,还是受到剧作家或诗人辛苦遵从的那些技巧与结构规则而束缚,所以我才说,历史本身是一种表演。想想看,」演员伸出一根指头。「你觉得为什么没有一出戏演的是好人对彼此宽容?体贴的爱人们面对逆境或误解时的对话?」

  「因为那样一定是很糟的故事。」马可士大笑着说。

  「我也觉得。」基特说。「为什么呢?」

  「因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其实还是会发生。人会体贴、宽容,靠着爱和关心化解他们的伤痛和困惑,那些是实际的事,确实会发生的事,只是看起来没什么。我认为,我们太期待这世界充满贴心、善意和爱,所以这些特质和空气一样看不见了。我们把战争、暴力、仇恨视为正在发生的事,是因为这些事脱离常轨。以我的经验而言,即使在战争之中,也有不少生命不受战事影响;即使是充满冲突的一生,没有暴力的时候也超过有暴力的时候。」

  「要把这些话推销给过去几年顽固求生的男女,恐怕很困难。」马可士说。「我倒觉得,暴力和冲突之所以引人注意,是因为忽略了这些事,就走不远。我曾经到过不少战场,看过本来应该再活几十年来灌溉那些土地的男孩死在战场上。我靠着参与战争和死亡赚了钱,而我可不常挨饿。」

  「但是战争并不等同死亡,是吗?」

  「基特,战争和死亡密不可分啊。」

  「是没错。我想,战争只涉及特定的一种死亡。所有人都会死,这是出生的代价。」

  马可士笑了。「好吧。我已经不知道是你醉还是我醉了。」

  基特板起脸,瞪着他的杯子,鼓起长着胡子的脸颊。「我不晓得你怎样,不过我很确定我醉了。」一只苍蝇嗡嗡飞过,然后飞走。卡莉再次唱起她的歌,拉克加入,这次比较优雅了。「马可士,我很害怕。我渐渐爱上了这个世界,而我觉得我们快要失去它了,不会那样的,对吧?我们不可能走过千山万水,经历了那么多苦痛磨难,最后却失败,对吧?」

  「如果你知道会失败,你会改变你做过的什么事吗?」

  「不知道。或许吧。」

  「我们要不是即将真正终结龙族的战争,就是在一个注定陷入无尽战争的世界上死去、被人遗忘。不论结果是什么,我们该做的事情都一样。所以我们是赢是输,没什么差别。这只是工作。」

  基特用一手抹抹额头,他的灰发比马可士记忆中更多,灰发上映着阳光。基特的声音忧伤而温暖。「我或许不该这么想,不过我确实希望你刚刚告诉我,你确信我们会赢。」

  「而你会知道我没说实话。」

  皇城坐落在坎宁坡的北区,靠近大裂谷,巨塔的高度似乎和鸿沟的深度彼此呼应。马可士穿过那周围的街道和巷弄,从各种角度端详巨塔,亚尔丹陪在他身边。那东西建造的目的是为了让人敬畏,而不是抵御任何攻击。除非原先是为了别的目的建造。

  看起来不大妙。

  他们从东边漫步穿过数代贵族的墓地和陵墓之后,来到分隔皇城土地和城中街道的墙边,那座墙太长、太低矮,无法有效地配置防守。南边,最受宠的上层家族隔着玫瑰花篱比邻而居,花园与房屋、仆人区、厨房和马厩看起来不像国王的王宫,倒是像中型的村落。西方是大裂谷,北方则是城墙。马可士发现一座狭窄的铺石广场,广场上立着一座青铜雕像。鸽子低鸣,快步走向他,希望得到面包屑或玉米。

  「不确定。」他说。「可能两百人?」

  「长官,你是指攻陷还是防守?」

  「我想的是防守。要攻下……要两倍兵力。」

  「看来是。」

  「问题是,现在我们只有你、我、一个男爵夫人、一个银行家和几个演员,很难做到两百人份的事。」

  「是啊。」亚尔丹说完,又说:「但还有摄政王。」

  「席丝琳是那样计划,不过我尽量别把他算进来。」马可士说。「我总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有人可以让所有蜘蛛同时待在同一个地方了。如果他们在这之后蔓延开来,就得花上几代的时间才可能把他们赶尽杀绝,也许根本办不到。我可不想没有备用计画就冒然进行。」

  亚尔丹点点头。「所以你有备用计画了吗?」

  「没有。」

  「你觉得你想得出来吗?」

  「看来不大可能。你呢?」

  「不行,长官。」

  那东西的拼图还在马可士脑中不断挪来挪去。阴谋的片段彼此移动拼凑,试图找到适切的安排。葛德.帕里亚柯还没跟他们反目成仇,他造访他家的频率仍然不高,他们还能假装他是为了别的事而来,而不是找机会看着席丝琳出神。林中一会之后,马可士没再见过龙,但他已经搜集了足以填满一个火盆的松脂和鼠尾草,他想他应该会找到放火盆的好地方。克莱拉.凯廉开始把更多人引入一个更大计画的细节,她知道每个新加入的人在风里嗅到一丝不对劲,就会多出千个事情搞砸的风险。这计画的基础像酒鬼一样不牢靠,不过目前还没失败。现在困扰马可士的问题并不是他们的策略,而是战术。

  祭司成双或成群地陆续到达,神巫显然把所有人都完完整整地记在他的大脑袋里,而且葛德说,他们出现时,他都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随着愈来愈多的祭司来临,祭司的密度变高,计谋要保密也会愈来愈困难。马可士心想,把他们所有人都关在皇城顶的神殿应该不会太困难,但要让他们在那里待到伊倪斯前来,可能比较棘手。只不过该做的就得做。他们订下了那些计画,即使细节尚在成形,他也没有太烦恼。

  不,令他坐立难安的不是当前问题,但仍是他们必须思考的问题。伊倪斯一旦毁灭牠哥哥的最后作品,牠会做什么?事情结束之后,葛德.帕里亚柯将扮演什么角色?还有没有可能把四散的祭司聚到一起,而且他们不会自己拿着棍棒和剑互斗?

  毕竟蜘蛛会产生混乱,但他们产生分裂和叛教已经许多个月了。如果他们都希望和解,确实可能不拔剑出鞘;如果他们已经越过那个阶段,席丝琳可能遇上好几件她毫无所知的戏剧化事件。四名刺客跑进同一个花园的场面,只有发生在舞台上才好笑。

  而且马可士其实也要计划自己的背叛。

  「铁匠?」马可士问。

  亚尔丹耸耸肩站在那儿,既像同意他的话,又像不予置评。马可士叹口气,背向皇城。没背着毒剑,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这时候融入城市中,是比在城里杀出一条血路更好的防卫。他身边带着从前的剑,以免发生什么普通的麻烦。他试着融入城里街道和院子里男女的人潮之中,融入坎宁坡的气氛,让坎宁坡不知不觉地接纳他。只是两名年纪大的战士在办他们自己的事,没别的。

  不过坎宁坡街头的生活奇妙而无章法,很难完全融入其中,到处都有种开朗与活力。乞丐在街角胡闹,女人肩上扛着鸡笼匆匆而过,笼里关着活生生的鸡;五、六个人种的老人嘴里叼着烟斗坐在咖啡馆,所有人几乎都有股欢庆的气息,那一切都像敲打空洞的树干一样发出回音。坎宁坡知道自己陷入危险,正在竭尽全力假装不是这样。窗户和门口挂着女神的小旗帜,鲜红、白色与纯黑颜色,宛如懦夫逞勇一样刺眼。

  他们走到城里东南区,随着他们靠近,风向改变,烟味愈来愈浓,马可士努力想象黑暗的年代住在这里是什么情况。帕里亚柯带了多少人到他的小法庭去审问?其中回来的人有多少?难怪这座城市交织着绝望与虚伪的喜悦,谁也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接下会怎样。广场上卖杯装烤坚果的女孩只知道,终其一生,葛德.帕里亚柯都会在蜘蛛的旗帜下统治坎宁坡、安提亚和这个世界。或者提辛内人将从南方来,把他们所有人吊在自己的窗前。没人猜到女神是假的,即使猜到了,他们也已经精于隐瞒那个想法了。

  只有小孩和狗不受当下的疯狂影响,尽管狗似乎有点紧张。

  铁匠工坊靠近城墙边,锻造炉的烟让空气变得白茫难闻。老板是个大块头的贾苏鲁人,胡南.拜尔。仆人用葛德.帕里亚柯给的假名替他们通报时,铁匠从他工坊的内部赫然现身。他的手臂比亚尔丹的大腿还要粗,皮肤紧绷在肌肉上,古铜色的鳞片之间露出网状的淡色皮肤。他轻轻和他们握手,好像必须刻意小心别弄断他们的手。

  「到后面来。」贾苏鲁人说。「给你看看我们有什么。」

  铁匠工坊比马可士猜想的更深,连接到一个院子,院子一边有几座锻造炉。两个女人正拖出两把亮晃晃的金属,搁在铺石地上。马可士回头望向阴影中。拜尔的所有学徒看来都是女性,马可士猜想所有男人都强征入伍了,不晓得等他们回来、试着取回他们在火边的工作时,会发生什么事?推迭武器的女人看起来肩膀够宽阔,他不会想找她麻烦。

  「这是摄政王之前订制的。」拜尔说。「我们已经准备好半打这种东西,如果军队有需要就可以放上货车运去,我们还能做更多,不过要花时间。」

  马可士缓缓绕着金属走。那东西看起来像弩炮,基座可以移动、转向,追踪空中的巨龙身躯。弩箭不重,像鱼钩一样有倒钩,箭杆上连着一个小滑轮;弩箭牵出的绳子比毛线还要细致,延伸出去,尽可能不限制弩箭飞行,然后可以绑到一条编织成的绳索上。马可士想象着弩箭往上朝龙翅和龙腹发射,尽量拉出够长的绳子,在那个大混蛋把武器和使用武器的人化为熔渣和灰烬之前,把牠从天上拉下来。要是他没看过伊倪斯腹侧的疤痕,一定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马可士说:「总共只有六个?」

  「其他都送出去了。」铁匠说。「很美,不过做起来不快。」

  「不错了。」马可士说。铁匠交抱双臂,目光紧张地在亚尔丹和马可士之间游移。

  「要我放到货车上吗?」

  马可士摇摇头。胡南.拜尔问的是,龙有没有可能攻击军队。他害怕的是提辛内人和龙联手摧毁坎宁坡。如果马可士要他把东西送往皇城,他会怎么猜想?他把自己的猜测保密,不告诉别人的可能性呢?如果祭司发现秘密运送了要杀戮伊倪斯的武器,是设置在他们的神殿周围,那样会泄露席丝琳的计画,还是让他们更安心?

  「准备好运送。」马可士说。「时机到的时候,我们会通知你们要送去哪里。」

  拜尔猛然点头,示意他的学徒。马可士和亚尔丹回到街道。他们住的地方离那里有半座城市远,马可士的腿酸了。他们越过银桥上涂油的拱形木头之后,亚尔丹没问马可士想不想休息,就转向那里一间酒吧的院子。

  那楝建筑三层楼高,每一层都往内收,有桌子和长椅。墙壁是奇异的黄色,映着阳光,使整个地方显得更欢快。大裂谷在那后面裂开大嘴,既是峡谷,也是城市。一个黑发黑皮肤的原血男孩拿了苹果酒给他们,收了他们的钱币。饮料过得去,不过可以坐着不动的喜悦比任何酒都要美妙。

  「我们得找个办法,在穿过皇城时不引人注意。」

  亚尔丹说:「皇城有仆人。」

  「不能利用他们,牵扯的人愈多,愈可能有人出错。」

  亚尔丹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当仆人。」

  「噢。」马可士说。「是啊,有这个办法。」

  「只不过?」

  「没什么。只是在葛德.帕里亚柯家族当仆人,感觉不对劲。」

  「可以当成在扮演那个角色。」特拉古人说。

  「我这年纪才开始担心尊严,已经太迟了。你觉得卡莉和其他演员也有办法装成仆人吗?」

  「应该吧。」亚尔丹说。「他们之前做过更糟的。不过我不觉得他们能操作杀龙的武器。」

  「他们用不着杀了他。我们只要制住他,等当地人加入混战就好。要是我们真的能把卡罗.丹尼恩拉来我们这边,整件事就会简单一点。不到一天骑行路程之外就有支可以完全胜任任务的军队,我却不能运用。」

  「长官,人生充满讽刺。」

  马可士泰然地啐了一口。「我们让世界和平的方式,竟是杀死一大堆人,你也觉得奇怪吗?」

  「想想之后会有的和平吧,长官。」

  「总是这么说。再杀十人,百人,千人,我们就会自由了。」

  街上有人叫喊。另一人的声音喊了回去。人们停下脚步,闪向一旁让一辆马车经过,马车旁有女神的旗帜晃动,跶跶驶上银桥,越过深渊。

  「又有祭司到达了。」亚尔丹说。

  「嗯。」马可士冷冷地说。「看来事情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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