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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葛德

  葛德说:「只是我一时发脾气。我那时很生气,没想仔细。我们不可以杀死所有父母在依拉萨的提辛内儿童。」

  监狱总管说:「悉听尊便。」

  葛德说:「我们得留下够多的人质,给他们放下刀剑的诱因。所以也许一半?这样感觉行吗?」

  监狱院子里落着小雪,点点的白色小到称不上雪花。提辛内儿童在墙前列队,他们的鳞片是淡褐色,之后会随着年纪而加深,但这下子再也不可能了。其中已经剔除了见证者。负责旁观、把话传给农场的孩子挤在院子的一角,守卫在他们颈上绑上绳索,十人绑到一条绳子上。他们的内眼睑闪烁开合。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是幸运的一群。

  「如果大人希望只要一半,也没问题。」监狱总管说。他是个瘦巴巴的灰发原血人,肤色几乎和提辛内人一样深,不过他当然有着真正的皮肤,而不是敌方像昆虫的鳞片。他扬起鞭子柄,队伍旁的守卫立正站好。「两个为一组。前面那个送回牢里,后面那个过来。」

  葛德朝总管点头微笑。其中一个孩子是个淡褐色鳞片的女孩,她怯生生地对他回以微笑,他别过了脸。

  其他人在街上等着。当然有埃斯特和达斯可林,其他几个大家族也有代表参与。库尔.皮瑞林在场,玛里昂.考特几乎没比埃斯特年长多少,他和他父亲与兄长站在一起,还有布鲁特家的某个远亲。如果可以等到夏天(甚至只要等到国王狩猎结束),就会有更多人。只不过当然不能再等。传统没什么不好。葛德甚至读过一篇论文,讲到传统仪式赋与王国的意义,甚至比国王的血统更重要。如果真是这样,这表示葛德成为摄政王之后,安提亚和从前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帝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

  他们的马车正在待命,马匹在寒冷中吐出羽状的雾气。葛德走向人群前的金银马车时,私人护卫包围着他,彷佛他在这里受到威胁。埃斯特和神巫等着他。

  「有什么问题吗?」埃斯特的声音紧绷而焦虑。

  「没有,没有。」葛德说。「只是有些最后一刻的小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葛德觉得这天气里,这辆马车太开放了。马车的设计是为了让街上的人看到他们,在这场合虽然重要,但既然王子和摄政王让人瞻仰的场合大多是在夏季,保暖就不是优先事项。埃斯特穿着刺绣华美的狩猎大衣,神巫一身灰色的羊毛斗篷,葛德自己则钻进一条厚重的膝毯下,一个仆童在他肩头盖上一条披巾,披巾还有火盆残留的暖意和烟味。

  北方的高处,女神的旗帜挂在皇城之巅的神殿上—颜色红白相间,中央以黑线画着八方位的符纹。监狱的铁门荡开,一打守卫持着鞭子和刀剑,把俘虏的队伍带出去。葛德看着瘦小的身躯排成两列,结队走过冰冷的卵石地。他心想,他们是见证者,他们不是将死去的那些。但队伍无穷无尽,看来他弄错了。

  「葛德殿下,你有什么事心烦吗?」神巫问。葛德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不知为何,他发觉自己想起瓦奈焚城。那时城里有个女人,在城墙上。他记得那时看到她衬着火焰的剪影。这时想起来,古怪得很。这天和当时不一样。没有火。没有烟。

  「我听说国王狩猎今年很惨淡。」埃斯特说。

  「哦?是猎物少,还是猎人少?」葛德问。

  「猎人少。」埃斯特说。「大家不是在打仗,就是忙着他们新领地的事。」

  「这也是当然。」葛德说。「一切都理所当然。全都一样。我们做必须做的事,最后就会得到好结果。」

  最后一批提辛内人走了出来。铁门关上了。马车摇晃开动。队伍开始沿着大裂谷的东侧向南去,有时沿着悬崖边,有时转进一条平行的街道。葛德感觉肚子怪怪的,喉咙不知为何紧缩。大概是太湿,或是太冷吧。总之有某个原因。

  「他们逼我们做这种事,真是可耻。」葛德说。「但他们早知道了。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而他们做出选择。敌人临死的痛苦都算在他们身上。」

  「没错。」神巫说。「我们是女神的真理使者,祂是我们的女神,藉由我们的努力,这世界才变得完整。」

  「即使是做这件事。」葛德说。

  「特别是这件事。」神巫说。葛德试着从中得到安慰,稍稍觉得好了点。毕竟这都是提辛内人自找的,他可不能忘了,是他们试图杀死埃斯特。他们甚至不是人类,不是真正的人类,和其他种族不同。即使长了獠牙的耶姆人和眼如烛火的达汀内人,都是更纯粹的人类。贾苏鲁人或许有着像龙一样的鳞片,但提辛内人的骨子里就是龙。翻开石头,蛆虫会因为曝露在外而死。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也可以得到一样的结果。

  犯人桥是最南边的一座桥,桥下挂的笼里关的是治安官的客人,站在桥上的群众是囚犯的家人或诋毁者,家人朝他们丢食物,诋毁者丢的则是石头。不过提辛内人出现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守卫清空桥上的旁观者,但他们下桥之后并未离开。大裂谷两岸围观的人愈来愈多,有人说话,但没人欢呼。没有叫喊。没人嘲笑敌人的命运。他们这么严肃,葛德不知道该欣慰还是失望。冰冷的空气令他胸口一紧。只是寒意而已,没别的。

  守卫让孩子一排排站在桥边,桥边满是他们的身躯。那个牢里究竟有多少孩子?一整个国家的孩子。此时至少有几百入站在寒风中。大裂谷在他们脚下张大了魔口。葛德一时觉得都市的峡谷宛如巨大的嘴巴。城市涌起,吞噬世界,也吞下饥饿路径上的所有人。见证者还绑着绳子站在一起,其他人困惑不安地站着,望向北方,那是皇城和女神深红旗帜的所在。

  他和其他人的马车在桥上停下来。乌鸦在空中嘶喊,麻雀似乎因为牠们而焦虑,在开阔的空中俯冲。或是在庆祝这一幕。葛德无法分辨。他望向西方。从这里走去他、席丝琳和埃斯特在暴动期间躲藏的那个废弃的小院子,用不着十分钟。感觉应该更远才对。应该在其他某座城市,或是消失化为某种传说。他想象着她身穿白衣在那里,白皙的身躯在深色鳞片的提辛内人之间。她的目光严厉,充满轻蔑。或是因畏惧他而流下泪水。

  他心想,不是我。都是他们。我一点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都是他们害的。

  然后更糟了。不,不只是他们。是妳。是妳逼我做出这种事。是妳的错,不是我的错。

  有人唤道:「大人?」葛德发觉那声音不是第一次叫唤了。监狱总管站在马车门边等待,葛德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和这人谈谈,问他在哪里出生,从哪里来,怎么会成为王室的狱卒。他认为正义的意义是什么。其实葛德不在乎答案是什么,只是不想下令而已。

  提辛内儿童站在寒风中,有些在颤抖。即使他们哭了,也是无声的哭泣。帝国的大人物在马车里,他们也愈来愈冷了。他看见在监狱和他四目相交的女孩。那时她对他微笑。葛德指向她。

  「她不该在那里。」他说。「她要当见证者,把她拉出来。」

  「是,大人。」狱卒说。「那……其他的呢?」

  「可以开始了。」

  狱卒举起鞭子致意。

  队伍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大概十岁吧。他身穿灰色的破衣服,右手臂裹着骯脏的绷带。他身后的守卫一脚伸向男孩背后,踢了下去。葛德彷佛看着男孩的手臂飞出去,在不存在的地上接住他自己。男孩的尖叫消失,其他孩子的尖叫接续。

  事情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他突然出现在史基斯丁宁家时,几乎是傍晚。要去那里一向有点困难。史基斯丁宁夫人总会来迎接他,眼中永远混杂了希望与恐惧。她从来没说那些话,没有明说,但拐弯抹角地问:我丈夫获释了吗?他死了吗?有任何消息吗?当然没有。当他只问莎碧荷和她初生的女儿见不见客时,她脸上露出宽慰又失望的表情,他看了就难过。

  由于史基斯丁宁通常待在海军,较少在坎宁坡,因此他们住处的规模比其他同样地位的贵族来得小。花园朴素,马厩实在不大。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有仆人和奴隶,但以贵族家中的需求而言比较少。据他所知,贵族家中其实大多时候人满为患。

  凯廉勋爵造反失败之后,乔瑞.凯廉和莎碧荷就一起住在那里,之后还有乔瑞的母亲克莱拉和她的随从。莎碧荷差点难产的时候,葛德几乎和他的护卫住进了那里,另外还有一整群术士。他坐在客厅时感觉屋里空荡无人,其实只是因为屋里不再勉强挤满了人。皇城很可能也是这个感觉。哪里都一样。这世上哪里都没有不同。

  门开了,葛德一跃而起。莎碧荷进了门。生下孩子之后,她的气色改善了,头发不再灰白暗沉。葛德从来没见过刚当母亲的人,他不知道这样正不正常,即使他似乎觉得她迟疑了,或是她的笑容有那么一点勉强,一定也是因为他头脑不平静的缘故。她是他密友的妻子。或许是他唯一的朋友之妻。

  所以他才来这里。

  莎碧荷说:「摄政王阁下。」他打断了她。

  「拜托,叫我葛德就好,这里只有我们。」

  「葛德。」莎碧荷说。「母亲说你想见我?」

  他的手掌在大腿上抹了抹。「呃,我不大应该那样说。我是说我有说过。说想见妳。不过我说的其实是想问妳是不是、是不是有空。」他像孩子一样结结巴巴。不。不像孩子,像别的什么,不过他的确结结巴巴。「孩子好吗?她、她没跟妳一起。」

  莎碧荷皱起眉头,稍稍转了头,好像鸟儿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藤蔓还是蛇。「她在睡。她睡得很多。」

  「她没事吧?」

  「对,她没事。她本来就该多睡觉。葛德,怎么了吗?」

  他哈哈笑了,但笑声很勉强。像小提琴没拉好,又细又尖。他说话时走向窗边又走回来,没办法停下来。「妳是今天第、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第一个是神巫,所以我其、其实不能回答他,对吧?我不知道答案就不能回答。很抱歉。我很抱歉。我不想惹麻烦。真的不想。只是乔瑞不在,妳在,妳爱他,而他爱妳,你们有个宝宝,所以妳就像是他。我不是说妳像他,我是说,妳和他有了连结,而我谁都没有。」

  他停了下来。一股白炽的怒意从腹间涌向喉咙,像光天化日下的一道闪电般突然而意外。他咬着牙说:「我谁都没有。」

  他体内好像有什么在动,无以名状的某种纠结情感在他心脏下的位置移动。他想住口,想离开,回皇城去埃斯特身边,让一切变成应该的样子。他想要消除莎碧荷警戒的眼神。他想住口,但是没办法,他已经开始说了,就像山崩一样无法阻挡。

  「一切都非常顺利,知道吧?都是注定发展成的模样。女神啊,祂将重临这个世界,带来和平和真理,所有谎言都将消亡。哪里都一样。我们阻止叛教者之后,世上的一切都更美好、更光明、更纯粹。」

  「你要不要坐下来?要我叫他们拿点什么给你吗?茶?还是酒?」

  「如果、如果、如果他们在苏达帕乖乖听话,根本用不着发生这种事。他们清楚得很。他们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还是做了。他们造反了。然后我不得不动手。因为农场的关系,也因为勃尔嘉去他妈该死的古老家族在骚扰伊南泰,也因为假如我不实践我说过的话,他们都会嘲笑我。我跟他们说过我说过了。」

  「葛德,你在大吼,会吵醒宝宝的。」

  笑声从他胸中涌出,感觉浓厚、炽热,毫无喜悦。他坐到长沙发上,两手捧着头。

  「很抱歉。」他说。「我不该大小声说话,我不是故意的。」

  「我了解。」莎碧荷说着坐到他对面,她的背像家庭教师在上课时一样挺直,眼神谨慎。这也难怪,不是吗?他几乎没解释,就剖开自己的灵魂,任之洒落一地。他懊悔地轻笑,摇摇头。

  他说:「应该是乔瑞才对。」莎碧荷僵住了。她说话时,声音小心翼翼。

  「大人,什么应该是乔瑞?」

  「应该是他当摄政王,不是我。不只这样,女神应该选中他。他聪明又坚强,大家都喜欢;他心地好,没人嘲笑乔瑞,而且他有妳—」

  窗外的花园寒冷黑暗,毫无生息,褐色的枝条和光秃的树木会在春天来临时再次绽放花朵。那是承诺。但在所有死亡之中很难看出青翠的承诺。

  葛德说:「说实话,我不能和埃斯特谈这个,因为我应该为他更坚强。我不能跟我父亲谈,因为他觉得我很顺利。而神巫……我不知道他会怎么说,或是怎么做。我知道一切都按注定发生。建立神殿,女神的声音击溃提辛内人和他们的阴谋,这世界即将再次纯净。甚至不是再次,是第一次。我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所以当我觉得……」他举起手,说不下去。

  「你……很烦恼。」莎碧荷的声音带了一种颤动。他听得出她在避免无礼。「你下令处死数百名被俘的儿童,并且监督他们执行。而你来向我寻求慰藉,因为你很懊恼?」

  「对。」葛德说。他很庆幸虽然语无论次,她却能了解他。「我是被选中的人,知道吗?我是女神受到驱逐之后将她带回来的光明。就是我。我让这世界变得更美好,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最重要的男人,或许是全世界最重要。我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是正确的。我知道我帮助过人,怎么会有人做了这么多好事,像我一样帮了这么大的忙,让世界进入光明,却有……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莎碧荷说。

  「没关系。」葛德柔声说。「只是跟朋友倾吐也有帮助。如果乔瑞在,我就会打扰他。或许他回来之后,我再来找他。妳觉得他会介意吗?」

  莎碧荷说:「当然不会。」她微微摇头。葛德不认为她知道自己摇了头。真不知道他在她眼中是什么样子。帝国最位高权重的男人,他人的生死之权握在他手里,却为了芝麻蒜皮的小事在她的沙发上流泪。为了自己连说都说不出的感觉而哭泣。他扯着袖子擦干眼泪。

  「毫无理由,却这么难过。」他说。「我只担心……啊,莎碧荷。我可以跟妳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妳不会笑我。我觉得我恐怕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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