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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马可士

  鲜血与烈焰,还有梅里安尖叫中的痛苦、恐惧和愤慨,就像孩童般单纯地混杂在一起。她的眼睛紧盯着他,伸出双臂。马可士挣扎着动弹不得的身躯,逼自己将手臂伸向她,就在他移动的那瞬间,马可士醒了过来。

  他起身时,死者的尖叫声仍回荡在冰凉的空气中,他在半梦半醒间以为会见到埃力斯的麦田和高大壮观的风车,但头上却是拜兰库尔织满星光的苍穹,身后东方山脉那片若隐若现的黑暗中,毫无黎明将临的征兆,冰百合甜美内敛的香气与远方大海隐约的咸味,取代了回忆中燃烧的气味。

  他躺回铺盖等待梦境淡去,按照长久以来的习惯,将注意力放在身上。喉咙压迫的紧张感最先舒缓,接着是胸口,还有腹部像挨了一拳的痛楚慢慢减轻、消散。不久之后,只剩下肋骨下方永久的空虚,而他知道那种空虚感无妨。

  那是战争的伤痕。有些人失去腿或手,有些人失去眼睛,而马可士失去的是他的家庭。如同老兵伤愈的骨头一疼就知道要下雨,他此时也正受着类似的折磨。这没什么意义,只是他自己内心的坏天气发作,这种折磨和坏天气一样终将过去。恶梦变得愈来愈糟只是暂时的现象。

  深夜里,包括车夫和骡子,整个商队都在睡梦中,位于山坡上的营火闪动着,不比星星明亮的火焰却不是蓝色,而是橘色。马可士走向营火,静静踩过在他靴下干枯的野草,野鼠轻快跑开。他的副手亚尔丹.罕恩坐在火堆前形成剪影,他习惯背对着火光以免视线受影响。亚尔丹身边坐着不太熟悉的形体,然后马可士终于走到听得出他们对话的地方。

  「灵魂的形状?」基特师傅问。「我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灵魂有形状。」亚尔丹说着,宽大的双大手拍拍面前的空气。「宿命就是按此形成的。不论世界让你经历什么,你灵魂的形状都会决定你的反应,而你采取的行动则创造你的命运。」

  马可士转过身,大声拖着步子,宣告自己的存在。

  亚尔丹没转身看就说道:「早安,队长。」

  「你正在我们术士的脑袋里灌满你迷信的鬼话吗?」

  「是的,长官。」

  「基特,小心点。」马可士说着,走入那圈微亮的火光中。「亚尔丹以前是祭司。」

  基特师傅扬起眉头,疑惑的目光由马可士转向亚尔丹,特拉古人意味深长地耸耸肩。

  「最后不太成功。」亚尔丹说。

  「我没听过这样的信仰。」基特师傅说。「说实话,我觉得这种概念满有趣的。你自己的灵魂是什么形状?」

  「我从没见过我的灵魂。」亚尔丹说。

  马可士坐了下来。营火的暖意透到他背后,上空一颗流星由东划向西,在他们眼前消逝,那阵沉默突然显得尴尬。

  「说吧。」马可士说。「告诉他无妨。」

  「告诉我什么?」基特师傅问。

  「我看过队长的灵魂。伍德福特之役那天,我在场。队长骑着马点兵,从我面前经过,而我看到……」

  「是什么形状?」基特师傅问。

  「是个靠着下缘立起的圆。」亚尔丹说。

  「你认为那是什么意思?」

  「贬至低微,必将奋起;置于高位,必将坠落。」亚尔丹说。

  「这需要魔法视觉才看得出来。」马可士说。「一般人都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但一定会这样吗?」基特师傅说。「如果神想改变人灵魂的形状,那一定──」

  「我没见过神。」亚尔丹说。

  「但你相信祂。」基特师傅说。

  亚尔丹说:「我不予置评。」基特师傅思索着他的话。

  「那你呢,队长?」他问道。「据说你曾经是虔诚的信徒。」

  「我选择不相信任何神,这是出于慈悲。」马可士说

  「对谁的慈悲?」

  「对神。认为祂们不能让这世界更美好,感觉很无礼。」马可士说。「我们还有吃的吗?」

  黎明柔和地欺近,东方山峦的轮廓衬着星斗逐渐清晰,接着几缕彷佛只有指头粗细的云泛着粉红、金光,以及不知从哪儿散发出的光辉,有如雾气般从大地升起。商队的马车由隐约的笨重形影化为木头与铁,营地那头也传来锅子的金属叮当声,看来老板娘开始煮早餐的谷物粥和蜜渍猪肉了。风景由无边无际的黑暗变作丘陵、树木、灌木和溪流,亚尔丹领着护卫练武,马可士则走过营地,假装他没特别在意商队里的哪辆货车。

  席丝琳,那个女孩和其他人一样做着例行公事。她照料骡子,吃她的食物,刮去轮轴洞里的泥巴。她需要帮忙的时候,就向欧珀儿或基特师傅求援,不找商队老板,不找马可士,不过也不找桑德。那个男孩像怕死般一直避着她,所以这样也好。马可士不着痕迹地观察她,自他们离开瓦奈之后,她渐入佳境──其实应该是自他们离开贝林以后。不过她眼睛下方还是有眼袋和黑眼圈,动作中也带着疲惫的笨拙。

  马可士发现商队老板蹲在领头的货车旁,面前地上摊着一大张染着墨迹的羊皮纸,那是南拜兰库尔地图,大概已经过时几百年,不过仍描绘出龙道的位置。老板娘做完早餐,正为他们的牲畜上马具。

  「再一天。」商队老板说。「顶多再一天半,我们就能再走上象样的路了。」

  「真是好消息。」

  「然后再三天,就会到奥丽华港。你去过那儿吗?」

  「一、两次。」马可士说。「不错的冬港。不会太冷,女王的总督不会收太重的税。」

  「那我们就在那儿落脚。」

  「到喀尔斯的路,应该早春就会通。」马可士说。

  「我可不走。」商队老板说着卷起地图。「到奥丽华港之后就结束了,商队在那里解散。」

  马可士皱着眉,扠起双臂。

  「这话有点问题。」马可士说。「原本的任务是把这些货运到喀尔斯。」

  「你的工作是保护商队。」提辛内人说:「我的工作是决定商队去哪里,到哪儿停下来。奥丽华港和卡布尔和赫瑞兹有陆上交易,更别提拜兰库尔的其他城市了。也有船去黎昂尼亚,还有远希拉密斯的远洋贸易,合约要求我运送的货,在那里能卖到好价钱。」

  「合约要求你运送的货啊。」马可士重述,彷佛那些字尝起来不对劲。

  「还有什么我该在意的吗?」商队老板扬起下巴。「你担心这决定对那个走私客不方便?」

  「据我所知,米狄恩银行没在拜兰库尔做生意。」马可士说。「你等于让那个女孩坐在像树一样高的钱堆上头,而且没有任何东西能保护她,这么做还不如在她脖子上挂块牌子算了。」

  商队老板把折起来的地图丢到马车座椅上,爬到地图旁边。老板娘向马可士使眼色道歉,然后别开眼。「那个女孩走私、酗酒,还跟你那些护卫犯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她可以照顾自己。」商队老板说。「碰到安提亚杂种那次纯粹是我们走运,没理由期待下次会那么幸运。」

  他没说出口的是:不会有下次了。当然这用不着他说。

  「听我一句。」商队老板继续说。「拿了你的报酬,马头一调,从那个女孩身边大步骑走,直到只剩下对她的回忆。接近那种人只会惹上麻烦。」

  马可士怒气腾腾。

  「你是指什么样的人?」

  「银行家。」商队老板说着啐了一口。

  奥丽华港坐落于山脊上,向外沿伸至开阔的浅水湾,即使在低潮的时候也有大海三面屏障。由于礁岩和沙洲的阻拦,自海路进入奥丽华港十分危险,当地的船夫甚至能靠引导船只由深海安然出入港口维生,也让这座城市从建立后的数千年来,除了两度受到劝诱外,未曾被武力攻破。至于通往这座港都的龙道上,碧绿的路径蜿蜒越过早已被侵蚀的丘陵,当马车走在高低起伏的拱道上时,地面就像往下方沉去一样。

  愈接近城市,路上就变得愈热闹。瓦奈有不少黑鳞的提辛内人,但在此地的居民中,锡内人苍白空灵的脸庞和库塔丹人饰着珠子的油亮短毛多过原血人。随着人车逐渐拥挤,马可士看到戴着铜项圈、身穿拜兰库尔绿金制服的士兵。他们是女王的禁卫军,也是本城的守护者,不过女王长年都待在北方的大城赛拉苏玛尔和席林娜港。马可士看着商队老板走向一位较年长的禁卫军,像是想压过群众的嘈杂低语般靠上前耳语,然后几枚钱币易手,看起来没有明显的改变,但货车前进的速度立刻快了些,超越行人和推车。当乞丐和托钵僧出现,马可士知道他们正式来到了奥丽华港。

  「大人,拜托,我有个孩子要养。」

  「我丈夫是水手。他的船期晚了三个月,我没钱买食物了。」

  「神要我们对人慷慨。」

  马可士在货车旁边来回走动,对身边的话和举动视而不见,只注意向来藏身这些群众之间的小偷和扒手。其他护卫有样学样,他们可能比他更懂这方面的花招。说来奇妙,除了担负护卫之责,那些演员在带领商队的其他面向上亦十分称职。他巡完最后一辆货车,打算转身回车队前头再巡一次,但才往前走了三辆车,就看见基特师傅弯下腰将一枚钱币塞进一个老人手里。

  「别鼓励他们。」马可士喊着。「他们都是骗人的。」

  「也不全是骗子,队长。」基特笑着喊回来。「只是老实的不多。」

  他经过装着羊毛的那辆车,走私客女孩还穿着车夫的粗糙衣物,赶着骡子。走在路上那些纯种的锡内人旁边,比较容易看出她不只是虚弱的原血人女孩。她的头发不像锡内人那么秀美,轮廓没那么细致,皮肤比较有颜色,但依然可以看出相仿之处。她发现马可士在看她,于是挤出微笑。他对这笑容视而不见,就像不把注意力放在乞丐身上一样,而原因也相同。马可士继续往前骑,腹中满是期待和恐惧的感觉,接下来免不了会有一场讨论,八成是在今天。聪明的话,就拒绝女孩。那是正确的选择,能让他的恶梦再次消退。马可士来到最前头的货车,亚尔丹面无表情地和他四目相对。

  几世纪前,这座城曾拥有耸立的城垛。时至今日,高大的白石墙耸立在一个繁忙的市场中。

  在通往城市中心的拱道北侧,是鱼贩吆喝兜售渔获的地方,穿过拱门之后,便有难以区分的男男女女叫卖着同种鱼类。战时的建筑沉睡在活跃的社会中,有如一只擅于狩猎的大猫停止杀戮,处于冬眠,而在那之后的龙道变宽了,终点落在一片开阔的大广场。

  一座五人高的气派大理石神殿巍然立于东侧,西侧则有红砖和彩色玻璃的总督府,神之声与法律的铁腕向来是君王的两大权力。两座建筑之间的广场上散落着木台,台上绑着受到刑罚的囚犯。一个库塔丹人眼睛生脓,双手被斩,断手间夹着一个牌子写着他是贼。一个原血人女性身上抹着垃圾粪便坐在那儿,上面木头刻的符号说她是鸨母。三个锡内男人在绞架上吊死,眼周柔嫩的皮肉停上苍蝇,漆黑一片,他们分别是杀人犯、强暴犯和恋童癖。这些木台一同简明有力地向外来者介绍了当地的法律。

  商队老板在总督府的门后消失,把车队丢在那儿至少一小时,回来时带着系有皮带的石造雕像,给他们放在货车上,做为付过税的证明。他大喊一声,便领着他们走进铺着淡色砖块的岔路,往畜栏而去。

  旅程要结束了。马可士走向领头的货车,商队老板拿着布包在那里等着他,递过来时叮当作响。

  「你可以数一数。」提辛内人说。

  「不用了。」马可士说。

  商队老板挑起眉头,然后耸耸肩。

  「随便你。别之后才说钱少了。」

  「不会。」

  「那就好。」

  马可士点点头,转身离去。虽然跟商队老板这么说,但他拿出他和亚尔丹的那一份之后,仍算了算剩下的钱。一分不少。

  演员都在他们自己的马车那儿,依然全副武装。这趟旅程改变了他们,却也有不变的地方。他们变得坚毅,个个都能像真正的士兵一样用剑,不过依然像当初在瓦奈的酒馆一样时时放声大笑、说笑话。桑德和史密夫正在比赛看谁能倒立最久;卡莉、欧珀儿和米凯一边照料骡子,一边互相挖苦揶揄;基特师傅坐在马车上方的长凳上看着众人,有如古老故事中慈祥的圣人。马可士朝他走去。

  「看来我们的把戏成功了。」基特师傅说。「我没料到意外重重。」

  「可以编成一出精采喜剧。」马可士说。

  「我想世事常常是这样。」

  「哪样?」

  「滑稽。不过得在正确的距离外欣赏。」

  「应该是吧。」马可士说着,把钱交给基特师傅。「之后你们要做什么?」

  「我想奥丽华港不比别的地方差,在休息一阵子之后,应该会试试我们的老本行。这里的傀儡戏流传已久,希望我们可以召募到一、两个会傀儡戏的新演员。」

  「和你们共事很愉快。」马可士说。「就各方面来说都比我预期理想。我想之后还会在城里见到你们,我们应该会待到雪融。」

  「你没阉掉桑德真是谢谢。我还希望哪天能让他成为体面的男主角。」

  「那得祝你好运了。」马可士说。

  「你自己也保重,威斯特队长。」基特师傅说。「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于是这桩事也了结了。他的左手边,商队老板正走过一辆辆货车,让大家签名盘点。亚尔丹出现在马可士身边。

  「我们需要兵力。」特拉古人说。

  「还要一个术士。不过这里没在打仗。我们会找到人的。」

  特拉古人摇动叮当作响的耳朵。

  「你会让那个女孩雇用我们吗,长官?」

  马可士深吸一口气,城里有股马粪、鱼和咸水的味道,雾霭让蓝色的天空显得苍白。他缓缓地把气吐完。

  「不会。」他说。

  他们一同站在那儿。商队老板来到女孩的车旁,席丝琳像站在法官面前的犯人一样,眼神茫然。她只身待在自己一无所知的城市里,没有支援,也不知道下一步。

  「我们大可以现在离开。」亚尔丹说。

  马可士摇摇头。

  「应该让她知道。」

  商队老板继续往下走。马可士看向特拉古人,又望了女孩一眼,啐了一口后走过去。他对自己说:处理完放下,接着做下一件事就对了。女孩在他走近时抬起头,眼神因疲倦而恍惚迷蒙,皮肤比平常还苍白,但她仍微微扬起下巴。

  「队长。」她说。

  「妳好。」他说。「我和亚尔丹,我们不会再替妳工作了。」

  「好。」她说。她的反应就像听到他说早上太阳会升起一样。

  「我的建议是尽量拿多一点放在身上,把其他的丢下,坐船去黎昂尼亚或远希拉密斯,然后重新开始。」

  商队老板吹声口哨,第一辆货车就拉走了。这个商队正式解散,他们周围的货车各自嘎吱移动,驶向别的市场和区域。那批演员也准备离开,由桑德、史密夫和骡子走在一起开道。席丝琳.贝尔莎库这个米狄恩银行的孤儿、被监护者、新手走私客暨快成年的女子,一脸疲惫地看着他。

  「祝好运。」他说完就走开了。

  奥丽华港的咸水区就像基特师傅所说,处处都是傀儡。每隔一条街,就能在街角看到街头艺人蹲在箱子后面或里面,装出戏偶的声音吓唬经过的路人。有些开的是标准的种族玩笑,扮演着粗暴的贾苏鲁人「便士」和聪明的提辛内人「蟑螂」。有些带有政治意味,像头顶特大号王冠的白痴国王阿戴尔憨伯莫布。有些像是永远风流的原血人史丹宁.阿夫特林、冷淡的达汀内人,和擅于操控人心的锡内人之间老套的三角恋情,兼具淫秽、种族和政治情节。

  也有许多具有当地风情的。马可士经过其中一个表演时停顿了一下,他们演的是一个骯脏的屠夫燃烧粪便来熏肉,把蛆绞烂加进香肠里,观众中有个女人嚷嚷着傀儡师拿了屠夫对手的钱。另一个表演处,四个佩着剑、戴着铜项圈的禁卫军沉着脸,看着梅子和妖精公主的故事,不论寓意是什么,显然让表演者有触法的危险。

  他们歇脚的旅馆有个可以俯望堤防的院子,太阳滑落西方之际,照得洁白的泥灰墙散发光辉,港湾里的海水一片淡蓝,后方的海则是深得发黑的靛色。旅馆里,海水和烤鸡的香气与祭司手里焚香的烟味互相角力,不同种族的水手拥有相同的宽厚肩膀和粗壮的脖子,他们各自坐在明亮的刺绣顶篷底下,每张桌上都放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将夏日的记忆带入冬寒的空气。马可士落座引起侍女注意,她点点头答应要来招呼,于是他靠向椅背。

  「我们需要工作。」

  「是的,长官。」亚尔丹说。

  「还有新的佣兵。这次要找货真价实的人。」

  「是的,长官。」

  「不过这次会有仓库。春天来了,一定有商队要去内路。」

  「一定会的,长官。」

  「你有什么想法呢?」

  侍女是库塔丹人,有着少女淡色柔软的肌肤,长毛上系的银珠子垂在衣服两侧。她端来两杯热苹果酒后回头就走,马可士还来不及付钱给她。亚尔丹拿起一杯,酒杯握在他手里显得特别小。他缓缓喝着酒,蹙着眉,耳朵往后贴,身后的阳光亮得刺眼。

  「怎么了?」马可士说。

  「长官,那个走私客女孩,席丝琳。」

  马可士笑了,但他发现自己的笑声中隐含着愠怒。由亚尔丹活动肩膀的样子看来,这个特拉古人也听到了。

  「你觉得我们挡在货车和任何想从她手里夺走货车的人之间,是明智之举吗?」

  「想必不是。」亚尔丹说。

  「那我们干嘛还要谈?工作完成,就该继续前进。」

  「是,长官。」亚尔丹说着又啜饮了一口。马可士等着他说话,但他不再开口。有个理平头的原血人水手操着黎昂尼亚人含糊的口音,唱起一首在描述南陆人性交习惯的下流歌曲。南陆人经常因为那对大而黑的眼睛而被称为「眼窝」,歌曲因此有着特定的韵脚。马可士察觉自己紧咬下颚,他上身往前倾,挨进亚尔丹的视线中。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亚尔丹叹口气。

  「如果她没那么像梅里安,你应该会留下来。」亚尔丹说。

  淫秽的歌唱到了另一曲,臆测着达汀内人和锡内人的性生活,或照歌词所说是「发光的虫儿和蛆蛆」。马可士厌烦地瞥了歌手一眼,下颚的紧绷如今蔓延到脖子和肩胛骨之间。亚尔丹放下他手里的苹果酒。

  亚尔丹说:「如果驾那辆车的是男人,或是年纪大一点的女人,外表没那么像阿莉丝,或者不是梅里安相仿的年纪,你一定会跟他们签合约。」

  马可士咳着笑了一声。唱歌的人吸口气,正要开口唱另一段歌词,但马可士站起身。

  「你,唱够了吧!这儿还有成年人想思考点正事。」

  水手脸色一变。

  「你他妈的哪位?」

  「跟你说唱够了的人。」马可士说。

  水手冷笑一声,接着却因为马可士脸上的某种表情瞪大眼睛,脸一充血,背对马可士和亚尔丹坐了下来。马可士转回去面对他的副手。

  「那辆货车会吸引刀剑血光。」马可士轻声说。「我们都很清楚,一个地方聚集太多财富便会闹出人命,结果你却说,挡在它前面是正确的选择?」

  「不,长官。愚蠢透顶了。」亚尔丹说。「只不过你还是会那么做。」

  马可士摇摇头,想起梅里安从火中伸出手来的记忆。他将她垂死的身躯抱进怀进,闻到毛发和皮肤烧焦的味道。他感觉她在他怀中放松,记得自己想着:他救了她,她安全了,接着才明白她松软的关节意味着什么。他已不确定这是那段事件的真实回忆,抑或只是他的梦境。

  席丝琳.贝尔莎库。他在脑中描绘着她的货车,然后描绘着由载锡矿的中年原血人取代她。

  或许是商队老板、老板娘、基特师傅和欧珀儿,或许是除了女孩本人之外的任何人。

  他揉揉眼睛,揉到眼前冒出不存在的颜色。大海依旧喃喃低语,冰冷的空气中全是那杯苹果酒的气味。马可士感觉胸中的怒意衰退,只剩纸糊的铠甲,然后他骂了句粗话。

  「我该去找她吗,长官?」

  「我们最好都去。」马可士说着,把酒钱丢在桌上。「趁她还没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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