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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席丝琳

  龙道已落在身后,身处之地变成雪与泥的世界,她身下的货车在车迹和坑洞间摇晃前行,那对卖力拉车的骡子不时踩滑,辘辘转动的车轮则不断溅起前面的货车留下的泥水。席丝琳坐在车上,用麻木的手指抓着缰绳,呼出的白雾宛如幽灵气息,看着眼前的景色从矮丘转为平原,稀疏的森林被覆雪的灌木和悬钩子取而代之。春天里,自由贸易城邦周围的大地或许青翠且生气勃勃,但此时却显得空洞而永恒不变。

  他们经过一片田地,田中成堆的腐败草料见证了某个农夫的悲剧,葡萄园里没生气的黑色木质爬藤攀附在一排排棚架上。偶尔有只雪兔跃过,但距离太远几乎看不清楚,也可能是在车队附近徘徊的野鹿,直到哪个车夫或护卫希望尝到新鲜鹿肉,朝牠射出一箭。不过据她所知,从来没人射中。

  温度一直很低,白昼依旧愈来愈短。

  商队老板在一座废弃磨坊旁边停下队伍扎营过夜。席丝琳勒住缰绳,在结冰的池塘边停好货车,解开喷满泥巴的骡子,并趁牠们进食的时候擦拭干净。低垂的太阳在西方显得血红,欧珀儿来察看她的状况,这女人温和的目光似乎很满意她见到的景象。

  「亲爱的,我们会让妳变成可靠的车夫。」

  席丝琳面露微笑,牵动冻伤的脸颊。

  「车夫吗?或许吧。」席丝琳说。「不过可靠是另一回事。」

  女人挑起眉。

  「妳再幽默一点,世界就要停止转动了。要来吃晚餐吗?」

  「不了。」席丝琳说。她看着一只骡的蹄子,前一天发现的小发炎还没消,不过也没更严重。「我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

  「其他人。他们大概不喜欢我。要不是我,他们现在肯定坐在贝林的火炉边。还有队长……」

  「威斯特吗?是啊,他有点像只熊,对吧?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对他的看法。」欧珀儿沙哑的声音带着沉思,近乎挑逗。「不过,我很确定如果没有人命令他,他不会咬人。」

  「无所谓。」席丝琳说。「我想我还是待在货车上吧。」

  「那我带盘吃的妳。」

  「谢谢。」席丝琳说。「对了,欧珀儿?」

  「什么事?」

  「谢谢妳。」

  护卫笑了,揶揄地微微一鞠躬。席丝琳看着她走回磨坊,有人正在里头生火,石烟囱冒出稀薄的烟。她身旁的雪地亮着金光,然后是红光,接着在一金一红之间有道灰色。席丝琳把毯子铺在骡子身上,为自己生了一小堆火,欧珀儿后来拿来一盘炖蔬菜和麦饼,又回到人声与音乐中。

  她站起身,有股冲动想跟过去,最后还是决定坐下。

  吃东西的时候,星星出来了,白雪让将近满月的月亮显得格外灿明,外头的气温愈来愈低,席丝琳缩着身体靠近那一小堆火,仍抵不过寒气的进逼,她忍不住愈缩愈小。稍晚一点,趁队长和特拉古人出去侦察、其他人睡着的时候,她会溜进磨坊找个角落蜷曲起来。早餐时,再避开其他车夫好奇的目光,尽快回到她的骡子身边。日光珍贵,商队老板没给他们多少时间开玩笑,然而在工作结束到睡前这段漫长、黑暗的时间却是她一天最糟的时候,她得将那些忘掉、退回自己的意识以度过这些时间。

  一开始她会唱歌,或回忆身为银行成员时出席的戏剧或表演。不过不久后,她发现自己想起伊曼纽行长在晚餐时经常给她的测验,包括考量馈赠和正式借贷的差异;两造依循理性得到的解决办法,却自相矛盾对谁都不利;单一合约的策略和持续更新的合约策略。这些谜题是席丝琳童年的娱乐,她藉由这些谜题获得安慰与寄托。

  然后她发现自己开始估计起商队的价值,思考他们在喀尔斯可能得到的报酬,又得在奥丽华港交出多少,才能平衡两段旅程。她思考着贝林如果对过路、寄宿者抽税,会不会让小镇更富有;以及走到什么地步,抛弃货车和继续前进的可行性会难分轩轾;还有,伊曼纽行长有没有智慧投资啤酒厂,同时确保酒厂不会失火。由于缺乏确实的资讯,这些揣测不过是游戏,但至少是她最熟悉的游戏。

  伊曼纽行长说过,银行的重点不在金银财宝,而是在于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例如,知道谁值得信任谁不值得,或是知道表相与真相的不同。她在问自己这些问题的同时,将行长、卡姆和贝瑟召唤至脑海中,她又能见到他们的脸,听见他们的笑声,彷佛陷入另一个时空,那个她受到关爱的时空。也许不是真的关爱,但至少她属于那里。

  身边的黑夜寒意加剧,腹中的纠结却渐渐松开,原本用力蜷曲的身体柔软、放松了一点。她将大根的木柴添进火里,看着火焰在木柴重量下变得黯淡,接着木柴着火,火堆又光亮起来,热度传到她脸庞和双手,配合裹在身上的羊毛挡去了夜里的酷寒。

  如果银行愿意贷款给提前偿还贷款的人,会怎么样?如果这样安排,债务人会得到更多钱,而银行会更快获利。然而,她脑中的伊曼纽行长说:如果所有人都得利,表示忽略了什么。她肯定漏掉某种后果……

  「席丝琳。」

  她抬起头,桑德匆匆离开原本蹲伏的阴影从货车间现身,一头骡子抬起头,喷出一片白雾后继续休息。当桑德坐下来时,她听到金属的奇怪碰撞声,和酒袋里液体泼溅的明显声响。

  「不会吧。」她说。桑德笑了。

  「基特师傅不会在意的。我们一到贝林,他就补满库存,为过冬做好准备。只不过这下子他得拖着这些东西穿过世界远端的角落。我这是在帮他的忙,减轻他的负担。」

  「你会惹上大麻烦。」她说。

  「才不。」

  他戴着手套的手打开酒袋,递给席丝琳。她还没真正喝进口中,便已经感觉到酒气所来的温暖,等到那醇厚、强烈而顺口的液体冲过她的嘴巴和舌头,涌进喉咙后,那份温暖更是点亮了她。感觉像吞下一根蜡烛,没有甜味,却有更深的东西。

  「天啊。」席丝琳说。

  「很棒吧,是不是?」桑德说。

  她回以笑靥,又喝了一大口,接着又是一大口。暖意扩散到她的腹中,开始透向手臂和双腿,她不情愿地把酒袋递回去。

  「还没完呢。」他说。「我有东西要给妳。」

  桑德从斗篷底下掏出一个帆布袋,那东西带有尘土和腐朽的味道。他把袋子放在雪上,袋里的东西发出金属碰撞声,他的双眼在月光下闪烁。

  「原本放在后面的储藏室,跟其他一堆东西放在一起。其实是史密夫找到的,不过我想到了妳,就拿东西跟他换。」

  桑德从帆布袋掏出一只皮革龟裂的绑带靴,破旧发黑的靴底连着生锈的金属,看起来构造复杂,还有一道像短剑般闪亮锋利的刀刃,纵立在靴底上。

  「溜过冰吗?」桑德问。

  席丝琳摇摇头。桑德由袋里掏出两双这样的靴子,老旧的皮革昏暗中看起来灰灰的。她又连灌几口酒。

  「尺寸太大。」他说。「不过我在里面放了点沙,可以配合妳的脚型,用布只会挤在一起。来,穿上试试吧。」

  席丝琳心想,我不要,但桑德抓住她的靴子,着手帮她脱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溜冰鞋冰凉凉的,弯翘的皮革压着她脚部的上缘,但桑德紧紧绑住了鞋带,开始处理另一只脚。

  「我是在艾斯特洛邦学会的。」桑德说。「是两年……不对,天啊,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刚加入他们,基特师傅让我们在卡尔特菲过冬,那里冷到啐出来的口水还没落地就会结冰,夜晚漫长得彷佛永无止境。可是城中有座湖,我们待在那里的时候,随便在上面怎么走都行。那是座冬城,他们每年都会在冰上建东西,房子啊,旅舍啊,什么都有。像真正的市镇一样。」

  「真的吗?」她说。

  「那实在很神奇。我想这样就行了,等我把我的穿上。」

  她又喝了一大口烈酒,酒液带着热气传向她的手指、脚趾,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喝掉半袋,她感觉脸颊发热,整个人因微醺酒气而清明。桑德仍在为那双溜冰鞋挣扎、嘀咕着,上面的冰刀嘎吱作响。原以为那笨拙的东西根本动不了,但他绑好最后一条带子,摇摇晃晃走向结冰的池塘,接着便在冰面上滑行起来。转瞬间,他成了优美的化身,双腿来回推动,冰刀划过,他的身躯飘移俯冲,双臂像舞者一样优雅。

  「鞋还不错。」他喊着。「来吧,试试看。」

  席丝琳又喝了一口酒,为了追求好运再多喝一口,接着便费劲地起身上场。冰冷的空气刺着她的肌肤,但没有冷得刺骨,她试着理解如何以新的方式平衡,脚踝不停扭动。她学着桑德的动作伸脚推动,却重重摔在冰上。桑德开怀大笑。

  「一开始不容易。」他说着,咻咻溜到她身边。「手给我,我示范给妳看。」

  几分钟后,她膝盖微弯,手臂伸展,溜冰鞋一步步剁在冰上。至少她没跌倒。

  「别想着要走路。」桑德说。「用一只脚推,另一只脚滑。」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对你来说当然简单。」她说。

  「现在是这样,不过一开始我比妳还糟。」

  「就会说好听话。」

  「或许妳值得我说这些。不对,像那样。对了,这就对了!」

  席丝琳的身体抓到诀窍,她发觉自己开始滑动,虽然不像桑德一样优雅踏实,不过比较接近了。结冰的池塘在她脚下加速退后,月光下的冰是白、灰、黑的交杂,夜晚尝起来像加烈的酒,河水般流过她身边。桑德扑过来牵住她的手,两人一同从磨坊池塘的一头飞速滑向另一头,溜冰鞋划出的沟纹在昏暗的光线中留下白色线条。

  岸上有头骡子咕哝着,后腿一抖表达意见。席丝琳溜过时,风在她耳中呼啸,她发现自己咧嘴笑着,腹中所有的纠结成了回忆与梦境,是发生在另一人身上的事。后来她又跌倒了两次,但只觉得好玩,脚下的冰有如云朵和天空,而她学会飞翔。当她在池塘中央以繁复的姿势笨拙地一鞠躬,她感觉冰块在她的体重下嘎吱呻吟。桑德为她鼓掌。

  「跟我比赛。」他喊着。「溜过去再溜回来。」

  桑德有如放出的箭加速滑离岸边,席丝琳跟着他,感觉两腿发疼,心脏像滚下山丘的大石块一样大力搏跳,脸麻木得彷佛面具。桑德先一步抵达冰池的边缘,挣脱积雪后迅速溜过她身边,朝货车的方向溜回去。席丝琳也转身,两脚推得愈来愈快,愈来愈使劲。池塘中央的冰像是抱怨般颜色加深,但她转眼就溜过去,几乎溜到了桑德的身后,然后溜到他身边超越他。就只差一点点。

  她的溜冰鞋撞进雪堆和冻枯的芦苇,整个人重重撞上月亮照蓝的地面,让她一时无法呼吸。

  桑德躺在她身边,睁大眼睛看着她,脸颊红得像被捏过一样。由于他脸上惊讶和关心的表情实在太可笑,席丝琳喘过气之后,忍不住放声大笑。

  桑德的笑声和她的笑声相呼应,他朝空中抛起一把雪,雪花像蒲公英的飞絮一样飘落两人身上,接着他滚向她,猛地靠着她的身体,嘴贴上她的唇。

  她心想,噢。半次呼吸之后,她回吻了他。

  这不像她所想象的那么笨拙。他的手臂环住她,身子完全压在她身上,将她压进雪中,但这时的雪并不冷。他的手指摸索着她的外套,穿过厚厚的羊毛衣找到她的肌肤。她感觉自己拱起身子迎向他的碰触,还有变得断断续续的呼吸。

  「席丝琳,」桑德说。「妳得……妳得知道……」

  「别……」她说。

  他停下动作退开,手也离开她的胸部,脸色因悔意而板着。她心里冒起一阵不耐烦。

  「我是说,别说话。」她说。

  她对性一直都有基本了解。卡姆以严厉、坚决的语气警告过她,她也看过春季嘉年华会的哑剧演员在火把照亮的街道上一丝不挂,只戴着面具起舞。或许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好神秘的。不过,当她解开腰带,拉下粗布裤子时,心中仍纳闷着贝瑟和其他女孩──她之外的那些女孩,做的是不是同样的事。他们也是这样吗?她听说第一次会痛,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桑德露出的腰部映着月光,几乎像雪一样苍白,他全神贯注地想趴着脱掉溜冰鞋。

  她心想,希望我不爱他没关系。

  不知哪儿传来一声低沉凶暴的怒吼,接着桑德身子一轻、浮向空中,诧异地睁圆双眼。席丝琳伸手抓向自己的腰带,第一个念头是有只怪鸟从天而降,把他抓走。

  桑德被威斯特队长丢到冰上,笨拙落地后滑行了一段。队长握着嘶一声出鞘的宝剑走向他,用三种语言大声咒骂。席丝琳抓着她的衣物起身,而桑德踉跄后退,勃起未退的阴茎仍可笑地上下晃动,然后垂下来。

  「我没强迫她。」桑德尖声叫着。「我没强迫。」

  「有关系吗?」威斯特吼着,挥剑指向半埋雪中的酒袋。「你为了掰开她的腿,把她灌得酩酊大醉,还想领品德优良奖章?」

  「我没醉。」席丝琳说完才明白她可能真的醉了。威斯特没理她。

  「小子,你敢再碰她,我会割下你身上的一块肉。你最好祈祷我割的是指头。」

  桑德张开嘴,却只吐出尖锐的悲鸣。

  「别这样!」席丝琳喊道。「别找他麻烦!」

  威斯特转身面对她,眼中带着怒意。队长的个子比她高,肩宽是她的两倍,手上是出鞘的剑,她心中一部分理智叫自己别多话,但喝下的酒和羞愧、愤怒把她推了出去。

  「你凭什么要求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说。「凭什么要求我?」

  威斯特吼道:「凭我救妳一命。妳给我乖乖听话!」但她似乎看到他眼中浮现困惑。「我不许妳变成婊子。」

  那个词伤了她。席丝琳握紧拳头,直到关节发疼,血液涌向她的双颊,在耳中隆隆鼓动。她尖叫大喊。「我又不会收他的钱!」

  威斯特注视着她的眼神彷佛第一次看清她一样。他的表情因困惑加深而皱起眉头,嘴角似乎被好奇之类的感觉牵动,接着不知怎么转成怒意。

  「队长。」另一个声音隆隆地说。特拉古人的身影自黑暗中浮现。

  「亚尔丹,现在不是好时机。」威斯特说。

  「听吼叫声也知道,长官。我要报告前面有士兵。」

  威斯特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身子也站得更挺。对峙的情况解除了,但这突然的转变却令席丝琳感到不安。他们的事还没结束,队长擅自抛下两人的冲突似乎不太公平。

  「在哪里?」威斯特问。

  「驻扎在东边一处山脊上。」特拉古人说。「有两打士兵。安提亚的旅帜,瓦奈的帐篷。」

  「噢,还真是天赐好运。」威斯特说。「他们的斥候有可能没看到我们吗?」

  「没有。」

  「他们有看到你吗?」

  「没有。」

  对话辛苦地穿透酒意进入她的意识后,席丝琳的怒气已然瓦解,只留下残存的余烬。威斯特绕着她的货车走了一圈,望着踩着溜冰鞋摇晃不稳的桑德、半埋在雪中的酒袋,还有白色冰刀痕迹依然清晰的池塘。

  「桑德。」他说。「叫基特师傅来。」

  「是,长官。」桑德说完尴尬地跑向磨坊。

  威斯特心不在焉地收剑入鞘,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风景,似乎在寻找什么。席丝琳屏息以待,感觉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他们不能逃跑。对方有两打的士兵,绝对打不赢。更别说她原先多少能倚仗威斯特对她抱持的善意,现在想必也已荡然无存了。

  那几秒的时间彷佛无穷无尽。威斯特深吸口气,缓缓呼出。

  「我们得找把扫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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