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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但仍有人坚持忏悔,
仍坚守其信仰,
在世间的黑暗之前也毫不动摇,”
——主显圣容颂词,第10章第1节
邓肯等人被带回到法环塔去,他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们又被锁了起来,连嘴巴也塞上了,而且邓肯被绑得比玛瑞克或菲奥娜都要紧。显然已经有人告诉了法师们是谁最有可能促成了他们之前的逃狱。
于是他们被放到了马背上,他和玛瑞克交换了一个忧惧的眼神,但什么话都说不了。菲奥娜的狂怒如此猛烈,看起来就好像要喷出火来一样,仿佛要是她的瞪视能确实伤到首席巫师的话,那他就死定了。邓肯也有同感——吉纳维芙和她哥哥疯狂到跟暗裔合作,计划去结束瘟潮是一回事,但法师们可能基于同样的理由去跟暗裔合作吗?即使他对这些人并不了解,这还是极不可能的。
骑行时雷米尔和他的两个同伙用奥莱伊语交谈了一会,不过没有说太多,他们似乎很赶。然而,邓肯从中就已经知道一些情况了。首先,所有这三名法师都是奥莱伊人,这在费罗登可不太寻常。根据他所听到的情况,塔楼看起来已经被他们接管了。他们提到其他的法师被“控制住了”,甚至被杀了。
所以整个法环并不都同意这事?那就好。
而且好像还有暗裔在塔楼里。邓肯推测这说的是缔造者,但这还是很令他震惊。很难想象那名特使真的来到了地表。要是他们还指其他暗裔怎么办?要是他们说的是塔楼里充斥着这些怪物怎么办?简直无法想象!
当他们最终到达卡兰哈德湖岸边的一块荒废地带时,竟有一艘大船在等着他们,驾船的是一名法师和两个圣殿武士——也都是奥莱伊人。他们三人被随意地丢进了甲板下面的一个浅舱,里面漆黑一片,只有舱口的裂缝中透出来的一丝火光。
至少他们离开了凛冽的寒风,邓肯暗自想着。而且舱里堆着些毛皮,所以也没有多不舒服。他们也给玛瑞克套了一件汗衫,以防他被冻死。菲奥娜直盯着上面的甲板,倘若她没有被塞住嘴的话,他相信她一定会连珠炮似的大骂一番的。最终,他在疲累中坠入了梦乡。
他被忽然洒进船舱的光亮惊醒了,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玛瑞克和菲奥娜都醒着,警觉地瞧着那三个人走进里面。其中那个年长的法师拿着灯笼,眼中带着残虐的眼神。另外两个圣殿武士全副武装、满脸怒容,用剑指着这些囚犯,宛如他们虽然被塞口绑着,却完全可能攻过来一般。
他们三人被带上了甲板,邓肯随即意识到他们又回到了塔楼下方那个洞中码头。这里静得可怕,只有湖水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这种气氛令人感觉极其不对劲。
年长法师依次取下了他们的塞口物。一拿下来邓肯就喘息着连吐口水。玛瑞克舔舔嘴唇,紧接着嗅了嗅空气。“你们闻到了吗?”他问道。
邓肯点点头。是有一丁点腐化的气味。他们这几天来一直在呼吸着这个,因而不可能偏偏在这里弄错的。
他们不发一语地走上台阶,到了当时雷米尔赠送胸针给灰袍守护者们的迎宾室。此刻这里几乎空荡荡的。旁听席上没有一个人,立着许多大白柱的讲台上也是一样。只有房间中央站着一小撮人,差不多就在高耸着的穹顶天窗正下方,那儿有一束清晨的阳光透过尘埃射了下来。
缔造者就背着手站在那儿,还是一身褐色的法袍,表情十分平静。乌莎紧握双拳,坚毅地站在它旁边。吉纳维芙和布列甘也都在那儿,双眼血红、皮肤灰暗。他们被带进去时,首席巫师雷米尔正平静地同那暗裔说着话,并没有转身,但吉纳维芙转了过来。
她非难地瞪着邓肯。他想要移开视线,可却好像被她怪异的外貌吸引住了。布列甘也在盯着他看,面容因为无声的狂怒而扭曲起来,邓肯忽然很想知道她都对他说了些什么。他知道居伊吗?他熟悉这个人吗?似乎很有可能,毕竟居伊也当了挺久的灰袍守护者。
“雷米尔!”菲奥娜刚一进门,就朝着房间中央大喊着,“这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首席巫师仅仅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又继续低声同缔造者交谈起来。
邓肯等人被一路带到房间里,在接近那束阳光照到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一个圣殿武士踢了邓肯的膝盖弯一脚,迫使他跪下。他对玛瑞克和菲奥娜也做了同样的事,吉纳维芙和布列甘身着重型板甲,庄严地肃立在跪倒的三人身前。
圣殿武士们把一个长长的包裹递给了布列甘,他一拿到手就拆了开来。邓肯看到里面是他们的武器,可以窥见菲奥娜的法杖和玛瑞克的长剑。玛瑞克剑上的蓝色符文可以说是精光爆射,使得布列甘和吉纳维芙都嘶声畏缩了一下。布列甘将包裹丢在地上,发出了一阵闷响。
此时缔造者点点头,同意了什么事情,而首席巫师终于转过身来审视着他们三人。他看起来得意洋洋,正为自己的胜利而沾沾自喜。“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咧着嘴回答菲奥娜道。
“你在同那只暗裔结盟?”她啐道,“为什么?”
“噢,当然是为了所有类人种族啦!”他伸开双臂以示友好,但他的语气却格外虚伪,明显是骗人的。就连吉纳维芙都斜眼看着他直皱眉头。“更不用说缔造者还会一些极有意思的法术了。你知道暗裔所拥有的魔力跟我们的大不一样吗?它是以腐毒来发动的。你要明白,即使对于我们这些没被腐蚀的人来说,它也能有一大堆的用处。”
玛瑞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你知道那怪物的打算么?”
“当然了!你不知道么?”他耸了耸肩,“我在塔楼里有足够的支持者发动这场政变。你要明白,这只是计划的另一步。”
缔造者慢慢走了过来,它半透明状的眼珠在邓肯等人之间游移,仿佛是在好奇地观察着他们。“很抱歉我只能这样,盟友是我所必需的。实际上,我本希望能有更多的灰袍守护者被引入深坑通道。虽然如此,你们大多数都活了下来。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邓肯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它的话。“引入深坑通道?”他问道。吉纳维芙注意到了这个说法,好奇地眯起了眼睛,但缔造者只是点了点头。它走了过来,拿下了邓肯背心上别着的缟玛瑙胸针,将它举向阳光。
“这些胸针能让你们不被暗裔所发现——除了我以外。”它钦佩地说着,“我一直都知道你们在哪儿。而且它们还会加快你们腐化的速度。”
“是我创作的。”雷米尔自鸣得意地鞠了一躬,“还要感谢缔造者分享的知识。”
吉纳维芙猛然转向了缔造者。“你到底是怎么会知道我们会来的?”她质问道,“你显然不会知道我做的梦。”
特使回望着她,好像觉得她的愤怒来得莫名其妙,但雷米尔只是吃吃笑着。“它不知道吗?”他插嘴道,“你们灰袍守护者总是会梦到暗裔不是吗?要通过你哥哥在影界中找到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足以能够——”
“对不起。”依然凝视着吉纳维芙的缔造者郑重说道。
她的眼中闪烁出怒火,并一下子从背后抽出了巨剑。缔造者并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盯着她。“你怎么敢!”她怒吼着,但在她冲向那暗裔之前,布列甘就出手拉住了她的肩膀。
“吉纳维芙,它是对的。”
她旋身看向哥哥,狂怒地咆哮道:“你还说它是对的?我们被欺骗了!我们被引到了这儿,然后像……像傻瓜一样前往深坑通道。我本以为我……”她摇着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它所说的必需盟友是对的。”布列甘向她强调,“想想我们到这儿来是做什么的。灰袍守护者会接受一切可能的盟友,以达成势所必行之事。”
乌莎走到布列甘身边,严肃地点头同意。矮人用那血红的眼睛凝视着她这位前任指挥官,脸上露出了怜悯的表情。她又作了一系列邓肯看不明白的手势,但她在结束的时候又点点头,像是在强调她绝对相信自己所说的。
吉纳维芙似乎并没有那么确信:“如果这真的意味着终结瘟潮……”
“肯定行的。”布列甘坚定地说。
菲奥娜哼了一声:“你们不会真的相信这些吧!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没告诉你们?你们怎么就发现不了自己被别人操纵了呢?”
吉纳维芙转身冷冷地盯着精灵,表情生硬如石。这是邓肯极为熟悉的表情。“我很遗憾事情会走到这一步,菲奥娜。我们给过你机会来参与一件关系重大的事,可你却选择了把它抛开。我算明白了,任何事物对你来说肯定都很难以信任。”
愤怒扭曲了菲奥娜的脸,她朝吉纳维芙脚边吐了口口水。“那凯尔又怎么说?”她质问道,“他也是个愚蠢的精灵么?他也不知道灰袍守护者的存在意义?”
吉纳维芙瞟了一眼脚边那滩口水。而乌莎忽然感兴趣地转身看向了菲奥娜,打了好几个手势。
“他死了。”精灵宣称,“他像个英雄一样牺牲了。这才是对灰袍守护者唯一的要求。那才是我们喝下那黑血的原因,可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矮人悲痛地点点头,不过她看起来并不惊讶。她走回到了缔造者身旁,后者低头看着她,邓肯几乎可以发誓它脸上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我有同感,无法说服对方太遗憾了。”
“够了!”首席巫师突然喊道,“你们何必要跟这只精灵多费唇舌!她显然就是顽固不化!我早就看出来了!”
“也许吧。”吉纳维芙依然瞪着菲奥娜低声说道,“我本来希望……不,我想你是对的。”她把剑插回鞘中,又走向了邓肯,半跪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他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污秽的臭气了,就像腐肉一样。可他仍旧无法移开视线。她似乎很生气,但也很受伤,好似想不出该跟他说些什么似的。他想起了他们在梦境中的对峙,她那时候显然没有任何犹豫。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是吧?
“邓肯,”她迟疑地开了口,“请重新考虑一下。我叫他们把你们带到这儿真的是为了你。我们去面对上古龙神的时候,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
他感到五味杂陈。看来这是他改变主意的最后机会了。他将可以再度加入吉纳维芙的队伍,站在她的身边,从而她疯狂的计划或许真能得到些好的结果。他明白她部分是仇视他的所作所为的,但他也一样部分仇视她——是她把他拖进了他所蔑视的生活。虽则如此,他却自感仍渴望着她的认可。
随即他看到了她腰带上的匕首。那是一对炼银匕首,他在遗迹找到那堆武器中所缺失的。正是他的匕首,之前也是她给他的,它们原本属于居伊。这下邓肯突然感觉到了忿怒。这股迅速蓄积起来的怒气强烈到令他震惊,宛如长久以来它就在他的培养和隐藏下,一直等待着这样的时机,可他却毫不知情。
并不是她拿走了匕首那么简单。在那么一堆武器之中,她专门没收了他的。她拿走它们是为了惩罚他的拒绝。
“不。”他朝她吼道。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
“没错。不,我不会帮你的。”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继而脸色因突然气愤而僵硬了:“你不会帮我?你欠我的。”
“我欠你?我欠你?”邓肯摇头凝视着吉纳维芙,只感到火气又升腾起来,“我想我知道居伊被我杀死时为什么释然了。那不是因为他想离开灰袍守护者。他是为了能远离你而感到高兴。”
她跳了起来,手握住了剑柄。“你竟敢!”
他挑衅般的看着她:“动手啊,杀了我。证明你是多么强大的战士。事实还是我一个只进来六个月的灰袍守护者一直都比你强。”
说出这话感觉很爽快,感觉解脱了。邓肯的心脏在胸中猛跳,但他知道自己没错。只要没错他甘愿一死,那总比犯错而死要好。吉纳维芙暴怒地瞪视着他,握住剑柄的手又紧了紧。
布列甘走上前来,又一次把手放在她肩上。“随他去,他已经做出决定了。他就和那精灵一样愚蠢,你有什么好期待的?”
她的眼睛依然直盯着邓肯,嘴唇抿成一团,全身都因为狂怒而战栗着。“我想要杀了他。”她咬牙切齿地说。
“那就杀啊。”
有一会邓肯以为她真会这么做的。他看到她绷紧了肌肉,前额便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可她随后又气呼呼地旋踵甩开了她哥哥的手。“不。”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邓肯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布列甘看着吉纳维芙走远,思考着自己是否应该当场杀了这个小伙——或者不如说是他和那个精灵,省得他们再去费尽心思地说服。凯尔是有可能归附的,而且也有点用,但这两个家伙都只能算是被宠坏的孩子。不过,那国王可就大不一样了。
玛瑞克察觉到了他的注目,对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那么我在其中又能发挥什么作用呢?”他问道,“我只是被顺路带过来的么?”
“不,你是给我的奖励。”首席巫师说着,朝国王走了过去。布列甘压抑着伸出手去折断那法师细脖颈的冲动。他可不明白缔造者为什么要同这么一个奸诈小人结盟,他也只能推测特使需要一切可行的帮助。但倘若布列甘起初就知道这个人也是计划中的一环的话,他的想法可能就会有所不同了。噢,现在想这个太晚了。
“在这所有一切之中,”法师继续说着,“你是最令我愉快的。我把灰袍守护者们带到王宫请见的时候,本来只是希望诱捕著名的戴恩河英雄洛根!啊,要能把那个自大的蠢货带到皇帝面前……”他顿了一下,咧嘴大笑着看着国王,沉缅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而你,伟大的救星玛瑞克,你带给皇帝的乐趣,将远超我本来的期望。”
国王忽然发起火来,啐道:“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啦?一个奥莱伊式的诡计?”
“哦,完全不止是这样,陛下。”
“够了。”布列甘喝止了首席巫师,“你插手此事的原因毫无意义,你应该很清楚,等这一切实现之后,奥莱伊和其他任何国家都将名存实亡,到时这种事根本就不重要了。”
法师转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恼怒。“我们拥有附魔技术,可以保护那些最为重要的人物——包括那些帮助实施缔造者之计划的,当然也包括皇帝。奥莱伊帝国将永存于世!”
“你们是什么意思?”玛瑞克王的声音消沉而疑惑,“这跟阻止瘟潮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极了!”吉纳维芙面朝着他们退了一大步,向布列甘皱起了眉头,“这跟瘟潮有什么关系?你们都在说些什么?”
布列甘诅咒着自己的愚蠢。他并不想把这一部分计划告诉妹妹,现在还不行。只要告诉她瘟潮能够终结就够了。那正是灰袍守护者想要做的,对她来说尤其如此。可她已经知道了,关于必要牺牲的真正范围本应适时告诉她的。
首席巫师雷米尔开怀大笑起来:“你没告诉她?”
吉纳维芙的视线没有离开布列甘,她的表情冷漠而多疑:“看来菲奥娜是对的。有一大堆事情瞒着我没有说。”
他重重叹了口气。“我并不想在这种情形下告诉你。”
“那也许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你需要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了。”他厉声道,“也就是瘟潮可以终结!这并没有改变!”
“那你们又在说些什么?如果不是可怕的瘟潮,又有什么能破坏奥莱伊和其他的国家?”
“我可以给出答案。”缔造者平静地走进了从头上的天窗投射下来的那束阳光。布列甘惊异地看着它。灰袍守护者们认为暗裔无法在阳光下生存,那也正是它们冲上地表的同时会带来一片阴云的原因,正是它们最初躲藏在深坑通道里的原因。[ 缔造者很可能与考瑞菲亚斯一样,是传说中进入“金之城”的七名古代魔导师之一,本来就是人类。]可这名特使却毫不畏惧地踏入光明。它独特的存在推翻了他们对暗裔的所有设想,几个世纪以来他们组织都认为这是不言自明的。
“我们可以到别处去谈。”布列甘吼道,“私下里谈。”
吉纳维芙表情坚决地转向了缔造者:“不,我现在就要知道。”
那暗裔伸开了枯瘦的双手,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早就想跟你谈谈这件事,但你哥哥说你不会理解的。我顺从了他的判断,因为我缺乏有关人类行为方式的知识。”
“那就现在跟我说吧。”她坚持道。
“光终结瘟潮是不够的。”缔造者双手合十,看起来一副深沉的样子,“暗裔从控制中被解放出来,只会相互争斗,那将是一场大杀戮。但它们终会重新取得数量优势,而我们身上的腐毒威胁将再次使我们与你们种族发生冲突。”
“然后呢?你的替代方案是什么?”
“就是你们。”它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她说道,“灰袍守护者们拥有一种抵抗力,即使他们的躯体完全被腐化也能存活。你们就是存在中间道路活生生的证明,那是一条能使我们双方种族能够和谐共存的道路。”
她疑惑地皱着眉头。“但要变成那样需要……”紧接着她震惊地圆睁着眼睛。
“看,她总算明白了。”首席巫师沾沾自喜地说道。
布列甘很想杀了这个法师。杀了他、灰袍守护者们、甚至是国王,杀掉塔楼中所有的奥莱伊人、还有被他们囚禁了的法师们。让他们的鲜血在地板上逐渐冷去,让缔造者另想办法去实现它的计划吧。那样才更简单些。他感觉到胸中血脉偾张,带着腐毒的晦暗与凝重。它有如烂泥在他身体里流淌,感觉很不错。
“吉纳维芙。”他严厉地喊道,于是他妹妹又转向了他。她似乎震惊依旧,还没有参透缔造者话语中所有的暗示。旁边的乌莎也注视着他,看起来她倒是在平静地考虑着。挺好。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值得敬仰的战士,她很清楚暗裔的威胁到底有多大。“你一定要理解这种愿景。缔造者说的不仅仅是终结瘟潮。那是与暗裔实现和平,真正的和平,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她不敢相信般摇着头:“你知不知道要是人们被迫经受入盟礼的话,会死多少人啊?这……这怎么可能实行得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强迫每个人去喝暗裔的血!”
“不用血。”雷米尔随口答道。他叹着气走开了一段距离,仿佛一直站着说话令他厌倦似的。“用腐毒,一剂就能全身起效。将腐蚀快速地散播出去,然后我们大概就能得到灰袍守护者了,这是按照缔造者的中肯建议制定的计划。”他指了指暗裔,后者点了点头感谢他的赞美。
“你疯了!”菲奥娜叫道。
他狡黠地笑着看了她一眼。“噢,不,我亲爱的。这是极有可能的。有了这位造物教给我们的术法,我们就可以在足够多的城市里植入附魔品。那将足以迅速而彻底地将腐蚀传播到全塞达斯。”他举起一只手,有节奏地挥动着手指,继而手上形成了一个黑暗的魔球悬浮在空中。布列甘能够感觉到这股魔力向他涌来,拉扯着他的血脉。接着那魔球便自行爆裂开来,闪了闪就消失了,只是它周围的空气更冷了些。“届时我们所剩下的,”法师微笑道,“就是全世界的幸存者,他们将对腐蚀免疫——或是借助于我们的保护性附魔,或是靠他们血液的作用。”
缔造者高兴地点点头:“而剩下那些暗裔将从上古龙神的召唤中解放。这将足以召集并指导它们,那会是个全新的开始。”
“我们都可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布列甘补充道,“一个真正实现和平的机会。”
他注意到乌莎赞许地点了点头,可吉纳维芙还只是怀疑地盯着他。她走向布列甘,直视着他的双眼,就好像唯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真相。“你为什么想要和平?”她质问着。
“我们不都应该向往和平吗?”
“我了解你。”她带着一种谴责的口气,他可不喜欢这样。他没有退避,反而回瞪着她。“要说你想要消灭上古龙神,我是会相信的,毕竟你都在组织里效力那么久了。即使你讨厌担当灰袍守护者的一切,我都可以理解你的向往。不过和平嘛?”她丧气地摇摇头,“不,这不可能。”
缔造者伸出一只手,朝他们走了过去:“不要生气。如果你感到担忧的话,我们可以进一步谈谈。”
“闭嘴。”吉纳维芙对它厉声说道。她又回头看着布列甘:“我想听听我哥哥能怎么说。”
他感到怒气再度在心头累积。奇怪的是他现在好像只有这点情感了。体内涌动的腐毒已将他的恐惧灼烧殆尽,但它却无法带走他的狂怒与仇恨。它们就稳坐在他的心中,宛如比任何的暗裔腐蚀都要黑暗的毒液一般。
“让他们死吧。”他激烈地咒骂着,“让他们都去死。我丝毫都不在乎有多少人会受难。让他们也尝尝我们代替他们去承受的一切。”
“你是说你被迫承受的一切吧。”
他嘲弄地哼了一声:“可怜的妹妹。她不能成为一名灰袍守护者,于是她就求我去当,那样他们才会接收她。她得不到居伊,于是她就让我把他吸收进组织来陪她。这还不够,这些都还不够。”他责骂着她,感到自己的尖牙顶到了嘴唇上,“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你又败坏了多少人呢,吉纳维芙?”
他恶毒的言辞令她缩了一下,但她依然没有退开。她的眼中饱含着气愤的血红泪水。“你现在是要败坏我来报复,是这样吧?”她问着他,因为痛苦声音都嘶哑了,“这算是你最终到来的复仇么?”
布列甘朝她脚边吐了口口水。“在你喝下黑血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被毒害了。现在做点值当的事情吧!这样一来人们会死,他们一直在死。他们不值得拯救!”他非难般地指着玛瑞克,“我们花了多少年去乞讨他们桌上的残羹剩饭,就因为他们确定瘟潮不再是个威胁了。组织拯救过他们多少次,可他们忘记得有多快啊?他们既懦弱又愚蠢……”他看着吉纳维芙握起了一只戴有护手的拳头,五指捏紧到金属都吱嘎作响了,“……就让我们给出正配得上他们的拯救吧。”
“那可不是我成为灰袍守护者的原因!”
此时他靠得越来越近,他的脸几乎都要贴上她的了:“那你成为伟大的英雄了吗,妹妹?有人在乎过你所有那些牺牲吗?就算你单人独骑地杀光上古龙神,也仍旧没有人会欢呼你的大名。”
吉纳维芙在暴怒与痛苦之间挣扎着,可他低头瞪视着她,依然不肯罢休。他们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让体内的腐毒把自己转化成为了憎恶,现在又怎么能回头呢?他了解他妹妹。她会把他想要的给他的。她欠他的。自从他舍弃了自己的一生,让她得以加入这个可悲的组织,去成为她向来所渴望的伟大英雄直到现在,她一总在欠他。
这个大房间门外突然新发生的骚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塔楼的大厅里远远传来了警戒的喊声。首席巫师转向门口,脸上写满了烦躁。法师对仍站在玛瑞克等囚犯身后看守的圣殿武士们打了个手势要他们跟上,随后傲慢专横地大步向吵闹处走去。
他都还没走到门口,就有一个年轻的法师跑了进来。这个人刚刚成年,很可能只是一名学徒。他慌忙地刹住脚,差点撞上了首席巫师,紧接着又大喘着粗气,才缓过劲来开始惊慌地絮叨着,听都听不清。
“说慢点,小子!”雷米尔厉声说道,“是有别的囚犯逃跑了吗?我们又有法师要偷偷爬出塔楼了?”
“不是!”年轻法师摇着头,弯下腰把双手撑在膝盖上,一个劲的喘息,“有船!有船来了!”
首席巫师顿了一下,犹疑地瞄了缔造者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喘个不停的青年。“在湖上?是什么样子的船?有多少?说啊!”他质问着。
“三艘!”年轻人喘道,“是大船!飘着王室的旗帜!”
布列甘转过身怒视玛瑞克,后者高傲地朝他咧嘴笑笑作为回应。“别看我,”国王耸着肩说道,“我也希望自己能随意召出一支船队来。那可太方便了。”
雷米尔啐了一口:“是洛根公爵。”他带着冷冷的嘲讽说出了这个名字,随即猛然指向那两个圣殿武士:“去把塔楼底下的入口封起来。”两人跑步离开的同时,他又转回身对年轻法师说:“我命令法师们都到上层甲板去。要是他们试图在岛上靠岸,那就烧掉他们的船。”
“可它们肯定在射程之外!”
“那就烧死所有敢下船的人!”他大发雷霆道,“实在不行就把整座岛烧了!快去!执行啊!”他狂怒地挥动着手臂,把慌张的年轻法师驱赶回大厅里。外面传来了更多的叫喊声和穿着重靴跑来跑去的脚步声。
“如果真是洛根,”玛瑞克抑制不住地微笑道,“那你们可有麻烦了。”
“我可不这么想。我们不是有他的宝贝国王做人质嘛?”布列甘冷笑道。
“那是你不了解洛根。”
首席巫师狂暴地咒骂着,风风火火地朝他们走来。他的怒骂声在宽敞的房间里回荡。缔造者平静地走向布列甘,乌莎亦步亦趋地跟着。“这真是一个不幸的大麻烦。”它说。
布列甘点头道:“从头至尾简直是麻烦不断。”
“可还是得解决它。必须要解决,否则就会丧失我们唯一的良机。”
“可以的,”他向缔造者担保着,眼睛疑惑地瞟向了他的妹妹,“只要吉纳维芙不临阵退缩帮到我们就行。”
她就站在那儿,脸上明显是犹豫不决的表情。她警惕地瞧着接近过来的首席巫师,缓步退后远离缔造者。在他看来,她宛如一只被逼到墙角的猫一样。或者不如说像狗,一只非常倔的狗。
“你们的计划是错误的。”她低语道。声音很小,勉强能听见。
“你到现在为止什么时候觉得有错就该罢手了?”布列甘痛斥着。
吉纳维芙怨恨地瞪着他,但什么也没说。他们无言对视了一分钟之久。有一瞬间布列甘觉得她准备妥协了,最终决定顺从于他的要求了。然而就在这一刻,被绑在玛瑞克边上那个黑皮盗贼开了口。
“你还能够阻止这一切,吉纳维芙!”他生气地喊道,“你还能够做点什么!”
布列甘咆哮着转过身,重重地抽了小伙子一个耳光,打得他向后倒去,脑袋撞在地板上。他身上的锁链一阵咔嗒作响,而他痛苦地呻吟着。布列甘阴沉着脸又转向吉纳维芙,却看到了她不一样的眼神:那个瞬间已经错过了,她已经做下了决定。
她抽出了巨剑,朝他挥舞过来,光滑的金属剑刃反射着阳光。她的表情沉着却又厌恶。“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布列甘。”她说,“参与此事是个错误。”
他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咆哮。他对杀死自己妹妹的渴望甚至令他自己吃惊。她跟这里其他的废物人类也没什么两样,不是么?本来就注定是这个样子。她多少年来都是骄纵而善妒,多少年来无论他怎么为她付出,得到的都只有不满的瞥视。他根本不应该同意缔造者招募她的计划。他在深坑通道里就应该趁有机会时把她给杀了。
“那让我来纠正这一点吧。”他冷冷说道。
一团黑色的火焰击中了吉纳维芙胸前。她恐怖地叫喊着,随后转为了痛苦的嚎叫倒在了地上。布列甘回身发现是缔造者施放的魔法,它苍白的手掌仍还举在面前黑焰缭绕。
吉纳维芙抓着那团扩及躯干的暗影,可它又膨胀着,明显是要吞噬她。布列甘恐惧得不知所措,看着她的嚎叫又变成了尖啸。她猛烈痉挛着,丢下了剑拼命挣扎,可缔造者的法术还是慢慢包住了她。它涌向了她的手脚,并最终吞没了她的脑袋。她的叫声戛然而止。覆盖着暗影的身体又乱挥乱动了两次,之后那片黑影便一下子消散了,地板上只余一滩液体。
她死了。那滩液体缓缓渗入了石缝,遇到阳光的照射就嘶嘶作响。
布列甘愤怒地转向了缔造者:“你做了什么啊?”
那暗裔好奇地审视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显然她已经改变了主意。我做了必要的事,以保障我们的任务。”
“我才不管你的什么任务!那可是我妹妹!”
“你正准备要杀了她,灰卫。”
“不!不,我并不准备那么干!”布列甘又一次地感受到仇恨在心头累积,可这没有激发他的力量,反而令他感到厌恶。此刻腐毒就像蛆虫一般在他体内到处蠕动。他想要将它挖出来、烧干净、不惜一切地把它给除掉。“你在骗人!”
缔造者对他眨着硕大而苍白的眼睛。乌莎亮出拳头半蹲下来怒视着布列甘,但缔造者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拉住了她。“我没有骗人。”它说,“你没意识到你们在争吵吗?你没听到她的决定么?”它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尖上。“或许试图将更多的灰袍守护者召入我们之中就是一个错误。我本以为既然他们的领袖已经改变了主意,那他们就应该更加顺服的。”
“一个错误?”布列甘嘲弄道。他怀疑地对着这怪物大摇其头:“你不理解我们,是吧?连边都沾不上呢。我们对你来说就像罐子里供你研究戏弄的昆虫,只要能合乎你的目标,就算割掉翅膀也无所谓。”
“你清楚我的目标,灰卫。我对你一直很坦诚。”
“你是一只怪物!”
缔造者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现在我们并没有太大不同。”
它是对的。布列甘现在也是一只怪物了。
他趁它还未开始施法就猛地冲向了它,挥剑用力朝它的头部砍去。然而特使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它在最后一秒闪到了后面。布列甘的剑划过那暗裔的前胸,留下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切口。
那怪物抓着伤口蹒跚退后,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黑色的脓血从它指间喷出。布列甘并不打算给它喘息之机,他又跳向空中,想要把剑刺进缔造者的脑袋。
不过半空中有什么东西砸中了他,把他打倒在地。布列甘片刻之后才意识那是女矮人乌莎。她在半空截住了他,现在正要挥拳揍他的脸。她的双拳有如石锤般砸向他,打歪了他的鼻子,打裂了他的下巴,令他疼痛难忍。
他顶着这阵猛攻给予回击,伸手抓住了她的脖子,用他的护手狠捏下去。他们在地上翻滚着奋力争夺优势,她咬着牙,用两手拇指戳他的眼睛。他看不见了,而且脸上各处都火烧火燎地疼,可最终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力量减弱的瞬间。他抓住时机,大吼一声将矮人的头朝边上的地面猛撞过去。脑袋砸在石地上发出了响亮的碎裂声,于是他又把她从身上丢到了一边。
就在此时,一团黑暗的魔法打中了他。那是与之前偷袭吉纳维芙一样的黑色能量。他大叫起来,感到它正在啃噬着他,一块块咬掉他的胸腹,而同时那暗裔还对着他发出了更多的魔法光束。
他的视线模糊了,片刻间都看不见缔造者在哪儿了。虽然周身都如同焚身蚀骨般痛苦,但他牙关紧咬,凭意志止住了自己的喊声。接着,他透过晦暗的阴霾,模糊看到了那特使的身形。他大喊一声,举剑冲向了它。他正对着魔法光束奔去,感觉到它就仿佛冰块般插进他前胸,并在他的体内扩散,随后他终于接近了缔造者。他举剑挥下,砍掉了那怪物的手。
它尖啸着,脓血从断臂中喷涌而出,而它的法术被打断了。布列甘倒在了地上,他的胸甲已被啃去大半,身上血肉模糊,仍因黑暗魔法的影响而滚烫着。缔造者也抓着自己的手臂倒在地上,试图止住创口喷出的脓血。它的法袍已经被它的血染黑了。
布列甘强迫自己站起身来,但却缓慢得像是种折磨。他的前胸痛得难以忍受,就宛如被人切掉一大块,只留下一个空洞。他举起他的剑,努力抑制住颤抖,朝缔造者挺进过去。那怪物露出尖牙挑衅般嘶叫着。布列甘高举宝剑对着它头上——
突然之间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俩。电光令人睁不开眼,而炸雷又将他掀翻在地。他浑身的剧烈疼痛迫使他躺在地板上抽搐,身上仍闪着电流的弧光。缔造者也痛叫着退到了三米开外,从头到脚都被电得震颤不已。
“这可真方便。”布列甘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是首席巫师在说话。他痛苦地战栗着抬头看去,正看到那法师平静地向他们走来。他手上还因刚才释放的法术而冒着烟。
缔造者惊恐地望着对方。“你……做了什么?”它喘息道。
雷米尔嗤之以鼻:“你真的以为我会全照你的计划行事吗,你这愚蠢的怪物?一开始我就计划让我们的附魔品有瑕疵,或至少是放到奥莱伊的那一些,不过这下事情可就简单多啦。”
“但是……那瘟潮!”缔造者抗辩着。
“我干嘛要在乎瘟潮?你起初在影界接近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可以虚与委蛇。所以我点着头说好,还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而你则把你的秘密给了我,不是么?”他高高举起手,黑色的能量在他指间噼啪作响,“你把这个和费罗登王国一起交给了我。”
“不!你不能这么做,人类!”
“我能,而且我可以。”
布列甘本以为这法师是个见风使舵的,一直以来都盲目地被他牵着鼻子走,正和缔造者一样受了他的蒙蔽。不过他可没有那暗裔的那种原因。他完全了解这种人擅于表里不一,可却选择了忽略这一点。就因为他毫不在乎。
我可真是个大蠢蛋啊。他咒骂着自己。
“我可不怎么期待。”另一个声音传来。
布列甘转过头去,在剧痛的恍惚中看到玛瑞克王和那两个灰袍守护者已经解开了枷锁。国王正朝首席巫师挥舞着他那把符文剑,而那精灵法师则已举起她的白色法杖念诵着咒文。房间外面的大厅里,响起一记可怕的撞击声,整座建筑都震了起来。人们的叫喊声在远处此起彼伏。
“我猜你不会乖乖地投降吧?”国王神情凝重地问道。
首席巫师转身正对着他冷笑起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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