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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激情鼓动隐黑暗,
夜梦低语皆欺瞒。
——主显圣容颂词,第1章第5节[ 据查,圣歌的主显圣容第1章为戒律,与引文毫无联系。
布列甘睁开了眼睛。
他睡着时发生了什么变化。睡了有多久了?他的房间漆黑一片,就跟他闭上眼睛时一样,可感觉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在深坑通道里,夜晚好似会无尽地延展下去。
不过他还是猜测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他皮肉上的灼烧感减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寒冷感。他戳了戳自己的皮肤,发现它笨重而又迟钝,忽然想知道要是他戳太用力的话,是否凹痕就一直留着了。他的四肢感觉十分麻木,就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般。
而嗡鸣声也同样减弱了。可他在黑暗中听了一会儿,就发现其实不是这样。它是变得更强了。遥远的合唱汇成了高亢的和声,大段的美妙乐声不再是敲打着他的脑仁,而是直接在他思绪的边缘骚动着。想忽略它非常简单,可他现在发现自己更容易分心了。只要他一倾听嗡鸣声,自己本来的思路就中断了。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那股吸引坐起身来。他身下垫的毛毯感觉也有些变化,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毯子更厚了、也更粗糙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还发现边上有些整齐叠好的衣服。这些衣服不是他的。他说不出这种粗糙扎人的材质,可能是矮人的吧。这让他担心能否穿得下。
他慢慢站了起来,因全身的酸痛而抽搐不已,但几乎不怎么疼了。他的手在裸露的皮肤上摸了一阵,发现大多数绷带和药膏也除去了,他完好无损。不过他的皮肉很粗糙,宛如浑身都是一片片伤痕。奇怪的是,这感觉就像是在摸别人的皮肤似的。他似乎都麻木了,而且还感觉冷,尽管他并没有打颤。
他仔细地在衣服堆里摸索,拣出了一条像是裤子的。目前穿这个就够了。跟他预想的一样,裤腿显然太短了,但即使这样穿着也还算合身。
发光石去哪儿了?他记得自己回到房间的时候它还在,但已经记不起这是为什么了。事实上,回房间以后的事他基本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知道他是一个人来的,可是缔造者是怎么了?他依稀忆起他们谈过话,可他的印象很模糊。它是不是对他的意识动了什么手脚?
这个念头本该令他更加警惕起来,但是却没有。他想这也有可能是魔法干预的结果。可他不相信是这样。倘若缔造者想要消去他的记忆,或者用魔法改变他的想法的话,是有不少更好的机会的。
不错,他是自愿回到这里的——回来睡觉。他累坏了,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也快要把他逼疯了。这些事情他还记得,再然后几乎他刚躺下,睡魔就把他拉进了无意识的状态……
……之后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没有梦境,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头一回。灰袍守护者总是会做梦,这是获知暗裔群体意识片段的代价。可现在没了。就是一段酣畅淋漓的安眠。
布列甘等了一会儿。他继续在地上摸索,发现没有武器,也没有任何盔甲。也许他还是没有得到信任?这倒真的无所谓。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是他一辈子担当战士所养成的,他一辈子都在准备着一场自己永无机会参与的大战。
那也是他所厌恶的一辈子。
能发现这一点实在是好极了。他想要跳来跳去、大声喊叫。显然并没有什么东西阻止他,可又有谁会在乎呢?就随他的剑在掉落的地方生锈腐烂好了。
他在这个小房间里踱步走了约莫一小时后,发现自己是在等缔造者现身。他发现这样很奇怪。毕竟那暗裔不是他的朋友。他是选择了留下没错,不过他仍然不确定这是为了什么。表面上他是认为终结瘟潮至关重要,但他讨厌当灰袍守护者的那部分想法则搞不懂这有什么好在乎的。现在这跟他有关系吗?他不再是行尸走肉了,他的自杀行动也已经被缔造者的计划推迟了不是吗?
这些想法令他难得地不耐烦起来。他发现自己又在倾听那遥远的乐声,每次他稍加注意,那呼唤便会探进来,轻柔地抱着他。这简直让他痴迷,结果每次他都被迫将其摆脱。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布列甘走向金属门,发现它没锁。它打开时发出了响亮的嘎吱声,在这里所弥漫的肃杀之气中回荡。他还期待会响起叫喊声,看到暗裔冲过来要抓他,可根本没有。这里又回归了平静,更加强了遥远处起起落落的合唱。
他缓缓离开,进入大厅,才逐渐看清了周围。他看出了面前墙壁上粗糙的毛边,还大致可以找出他刚才打开的那道门。他宛如走在森林深处,眼睛刚刚才习惯枝桠间透过的微弱月光,看到了树木、根须和岩石模糊的轮廓。只不过,这里只有古老的石墙和碎石块,而且根本就没有光,再怎么习惯也没用。他是如何能看到东西的?
布列甘眨了眨眼,凝视慢慢稀薄的阴影,便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他原地定住了,恐惧笼罩着他。他暗自咒骂着自己感知暗裔的能力显然已经完全消逝了。那是一只尖啸者——这种瘦长的怪物常被灰袍守护者们看作是暗裔中的刺客。它们会利用潜行占据优势,从阴影中发动突袭,用邪恶的长爪把对手撕成碎条。它们的战嚎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尖啸(它们也因此得名),他这辈子也只听到过一次,而且那次还隔得挺远——有这么一只落单的怪物在某片森林里潜行,截杀它在黑暗中遇到的所有灰卫。
这家伙一看到他就蜷缩起来,露出它的獠牙摆出了威胁的样子。它嘶声叫着挥舞标志性的长爪,但并没有上前。布列甘紧张起来,一滴汗珠飞也似地从他额头滚落。接着尖啸平静了下来。或许它决定不发动进攻了?布列甘无法确定。无论原因为何,它只是用它的死鱼眼睛一直瞄着他,警惕地大步经过他身旁,跑向大厅的另一边。
然后它就走了,再度消失在了阴影中。他的心脏在等待中骤跳,他想知道它会不会立刻回来从身后攻击他。不过并没有什么突然袭击。它只是跟他打了个照面罢了。布列甘“古怪”的样子引起了它的疑心乃至警觉,但还不足以被视作威胁。
他战栗着,感觉到寒意逼人,而他自己皮肤的陌生感使他动作僵硬。有一小会儿他差点就被抓开皮肉的念头所控制,一直挖下去,直到将它剥开,挖出在那下面安家的恶心玩意。之后这个瞬间过去了。他的恐惧减退了,超脱的感觉又回来了。
要是他看得见就好了,哪怕非常模糊都行啊,这或许是探索的大好时机。
在矮人要塞的遗迹上游荡感觉很奇怪。暗裔腐毒的侵蚀已经很重了,有些区域要么完全无法通过,要么没办法确定它们曾经的功能,可其他那些似乎在很大程度上都未被改变过。他发现了一个以前可能是厨房的地方,里面有个火盆,现在已经结了一层黑色的苔藓与尘土,边上散落着一些生锈的平底锅,甚至还有菜刀。他又找到了一个橱柜,里面各种各样的桶子和储藏格都东倒西歪,仿佛某种巨大的灾难把整个厨房掀了个底朝天,然后就任它被灰土、时间和腐毒盖没。
当然,这里所发生的实际情况很可能也就是这样。毕竟暗裔要一间厨房有什么用?据灰袍守护者的了解,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暗裔会吃什么东西。是腐毒供养着它们。
想到这个倒是提醒了他,他自己的饥饿感已经消失了。他几天没吃东西,可现在依然还感觉……饱足。说得准确点,并不是什么饱胀感,而是填入某种讨厌的东西杜绝了饥饿。这个想法很令人不安,于是他努力不去思考这些。
他不知道矮人的尸体都去哪儿了。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以至于他们的骸骨都化为尘土了吗?是暗裔把它们搬走了?还是说矮人们在暗裔完全占领这一段深坑通道之前就全数逃走了?同时他忽然也想到,他完全不知道暗裔是如何处理它们的死者的。这里看不到什么骨头,可他还是觉得它们肯定是会像其他生物一样自然死亡的。如果它们在这儿居住,那它们死在哪儿?
或许“居住”这个词言重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暗裔占据遗迹是跟人类或矮人一样出于理智。这里没有卧房,也没有存物的地方。他知道它们能够在必要时打造装备、建造建筑,可就算它们什么都会,它们肯定也没有在这里做什么。暗裔显然会经过甚或巡视这个遗迹,但在其他时候这里感觉非常的空旷。
布列甘在废弃的大厅里四处走动的时候,渐渐意识到自己可以听到合唱之外有一个新的声音。那是一种奇怪的、持续不断的刮擦声。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声音,只觉得它在阴影与黑暗中很不搭调。好奇慢慢战胜了他的忧惧。他侧着脑袋倾听,同时摸索着在大厅里找路,想要找出它是从哪儿传来的。
没过多久就找到了。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光芒,虽则他只是远远地看到,但这灯塔般的光亮照在门口一下子就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举手遮挡,边眨眼睛边流泪,好一会才适应过来走了过去。他越是接近,耀眼的光芒就越是令他痛苦。不过,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那是有人在写字,似乎用的是鹅毛笔。有意思的是,他在那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这声音。他努力摆脱了不适感,走到门口往里看去。
在刺眼的光照下很难看清楚,不过布列甘所能看到的就够他震惊了。他所窥视的房间是一间图书馆,一点都没有被腐蚀的痕迹,而且书排得满满的。巨大的木制书柜沿着墙整齐排列着,每一只都杂乱地堆满了书典。然而书不止书架上有,地上也到处散放着高高的书堆,宛如随时都可能倒下来似的。有些打开着,有些倚靠在墙上,还有更多的书在一张精工细作的石桌上堆成了小山,占去了中央室的一大片空间。要是这里没那么混乱不堪的话,这片景象放在奥兹玛某个有教养矮人贵族的宅邸里也很相称。
缔造者就坐在石桌前,坐在一把靠背弯到前方的华贵漆椅上。布列甘看得到那怪物手中的鹅毛笔,羽毛忙碌地旋动着,在一本皮革包边的账簿上写着什么。亮眼的光线就来源于那块发光石,现在它就悬挂在缔造者的椅子顶端,让图书馆里充斥着摇曳的影子。他不记得这块石头以前有那么亮,至少那时肯定不会刺痛他的眼睛。
这只暗裔注意到了他站在门口,便停止了书写。他看到布列甘显得很惊讶,还抬了抬眉毛——假如它枯干的脑袋上有毛的话。它刚一注意到他的不适,便瞥了一眼发光石,明白了两者间的联系。它粗糙扭曲的手一挥,石头的光芒就黯淡下来,足以令布列甘释然叹息了。痛苦消散了,现在他可以清楚地审视房间了。
“我很抱歉。”缔造者说道。
“我醒了你却没有来。”
它点点头:“你睡熟了。我没办法知道你会睡多久。我就带走了发光石便于写作,还有一个原因是知道你醒来时会变得更加……敏感。”
布列甘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谨慎地踏进图书馆,对沿墙排开的一列书架感到讶异。一把长长的石梯挂在一套滑行装置上,可以移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样使用者就能够到书架顶上的书了。这自然是矮人的精巧设计,但和他在这片遗迹见到的其他东西不同,它是完好无损的。“我不明白。”他最终说道,“我睡了多长时间?一天?更多?”
“我不知道什么是‘一天’。”
“你不知道?”布列甘心不在焉地朝书架比划了下,“这里没哪本书解释这个吗?在我看来你一直在读这些书。”
这只暗裔坐回到了椅子上,双手合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布列甘多少感觉到自己侵入了这只怪物的内室,而它却还保持着礼貌而文雅的态度。不过,每当他的手要去触碰其中一本书时,它都会警觉地睁大眼睛。是不是有什么它不希望被他看到的?还是说它对自己的珍宝有极强的占有欲?
细看之下,布列甘注意到大多数的书都泛黄掉页了。有不少还粗劣地修补或重新装订过,估计是缔造者自个儿干的。这样看来,它担心的无疑是书会被他不小心弄坏。
这些古老的书典一直就放在这儿吗?还是说它们是特使从深坑通道各处搜集来的?他试着想象这只怪物在一个个被废弃的地城里游荡,在瓦砾中搜寻几个世纪来还没有完全残损的矮人书籍。不可能有多少。少数书的封皮上残留着清晰可辨的矮人语笔迹,布列甘可没这能力破译。他很好奇,什么样的主题会令这么一只怪物感兴趣呢?
“我是读过。”缔造者回答,“有几本我还读了好几遍。不过里面说的很多事情我都无法理解。”
“一天是我们用以量度时间的方法之一。太阳落下后就变成了夜晚,而太阳再度升起时一天就过完了,总共是24小时。”
“啊。”它似乎很高兴,“我读到过这些事情,但我没办法了解它们之间的联系。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信息。”
“不用客气。”布列甘小心地穿过地上散乱的书堆,朝硕大的石桌走去。他注意到有几部书典相当的大,靠在桌边那本几乎就跟桌子一样大。它的书页开裂、发黄发暗,雅致的笔迹都快辨认不出了。那不是矮人语,而是德凡特语——古代魔导师的语言。真是神秘的文字。“你说我醒来时会变得更加敏感。你是指对光线敏感吗?我为什么会变得更加敏感?”
暗裔歪过头,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好像很疑惑。“你不记得了?”
“是的,记不清了。不过发生了什么变化。”
“你抱怨说上古龙神的呼唤要把你逼疯了。我便提议加速你体内腐化的发展,而你同意了。”
布列甘呆滞了。他皮肉的寒冷感、变化了的嗡响声、奇怪的敏感……它对他做了什么?“你说我同意了是什么意思?”他话语中的惊恐令缔造者僵硬了一下。它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坐在椅子上没动。
“我并不能绝对保证这可以成功。”它解释说,“但你很坚持。而我承认自己也对这个主意有些着迷。你改变的进程可以人为加快,从而引发实际的改变。有些改变我能预想到。”它朝仍挂在椅子上的发光石打了个手势——现在它散发着微弱的橙光。“刚才它并没有比以前更亮。是你的忍耐力改变了。”
布列甘震惊地站在原地。这是他所要求的?他渐渐明白了身上所有这些怪事,持续地嗡鸣声不会再把他逼疯了。现在它听起来反倒有一种怪异的美感,是他变成了个异样的家伙。他能感觉得到。他感觉得到皮肉下的改变。
他把双手举到面前。可以看到他身上之前那些黑斑扩大了,以致于他的皮肤上简直都是斑驳的黑块。发生改变的这些区域现在干枯而又粗糙,就像是暗裔的皮肉一样。他的指甲也又长又黑,几乎可以说是爪子了。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惊恐地战栗着。“我想看看自己的脸。”
那暗裔又歪了歪头:“你想要怎么看呢?”
“镜子,给我一面镜子。”
“我不知道这种东西。”
他一拳砸在桌上,把本就摇摇欲坠的几堆书震得翻倒下来。“随便什么能反光的东西!我要看看我自己!”他狂怒地大吼着。
它似乎困窘不已,便缓慢地拉着褐色法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它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离开了房间,留布列甘站在那里。他感觉自己很蠢,感觉很生气。他都做了什么?那个特使单纯是被他的行为冒犯了,抛下他走了吗?
他真觉得那怪物未经他允许就对他动了手脚么?不,他并没有这么觉得。假如它想要拿他做实验的话,那它早就可以轻易做到了。这是他所要求的,在他仔细回想时,脑中就会掠过一丝模糊的记忆。他那时很痛苦。到处都是嗡鸣声,甚至包括他体内。他确实希望这声音能消失。
过了好几分钟,缔造者回来了。它举着的似乎是一面钢制圆盾。这是矮人制作的,但却覆盖着腐毒黑色的触须,什么都看不出来。他疑惑地瞥了特使一眼,不过它装作没看到。随着它一个手势,金属盾上升腾起了一团猛烈的黑焰。
它放射出一股股热流,让布列甘意识到了自己到底有多寒冷。他只穿着一条裤子站在房间里,可让他感觉到冷的并不是温度。他清楚得很。
他看着黑焰沿盾牌的表面爬动,将它清理干净。片刻之间,它内层光亮闪耀的金属面就显了出来。这不能算镜子,不过应该够用了。缔造者随手将它递了过来。
布列甘还以为盾牌是火烫的,然而并不是。它甚至都算不上温暖。他估计上面附了魔。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谁知道矮人王国覆灭的时候,矮人们把多少宝物落在了这些隧道里?有需求的暗裔所要做的只是去找到它们而已。
他举起盾牌往里看去。看不清楚微小的细节,但他面容的大致情况很明显:满脸都被腐蚀掩盖。他的白发大片大片地脱落,现在只剩零散的几绺几缕,露出干枯发黑的皮肉。他的嘴唇似乎也剥落开来现出牙齿,形成了他骷髅般的固化样貌。
其他部分难以辨认,不过或许这样才最好。布列甘把盾牌放了下来,他全身都麻木了。他见过的活尸就是这样:人被感染之后活了很久,身体被腐蚀过程所毁坏。现在这终于也发生在了他自己身上。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多烦恼。震惊已经过去了,只余一种无法逃避的感觉。
“你生气了?”缔造者小心地问他。
“没有。”
“如果你想坐下的话,你后面还有一张椅子,就靠着墙。”果真,布列甘一转身就看见了,那特使所指的地方有一张更朴素些的石椅。它被埋在一大堆卷好的卷轴和褪色的书典下面。他把盾牌丢在地上,走过去清理了一下,然后坐了下来。古旧的石椅吱呀抗议着他的重量。这是为矮人做的,对他而言实在是小了点,不过他并不在意。
“我想谈谈你的计划。”他说道。
那只暗裔叹了口气,但显然并不意外。它走回桌边,安稳地坐在了椅子上。发光石的光芒摇动了一下,仿佛在认可它的存在。“是的,是时候了。”它最终说道。
各类问题浮现在布列甘的脑海中。他上次回来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要问出缔造者的计划,至少他设想是要这样。可他终究是拿自己的身体状况毫无办法。确实,他欠缔造者一句感谢,后者让他免于经受一个漫长而煎熬的过程,那是在很早以前灰袍守护者征召他进入组织时开始的。现在已经结束了。此时他只感觉释然。
“你计划要把腐毒散布到地表上?”
“那些存活下来的,”它缓缓开了口,“将对腐毒免疫,就像灰袍守护者那般。他们的这种免疫力能够传给他们的孩子。”
“但他们将会腐化,就跟我现在一样。”
那怪物点点头,就好像它已经考虑过这些,而且它一点都不担心似的。“就是这样。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人类和暗裔需要找到一条中间道路。这就是人类的部分。你们种族需要经受巨大的改变。”
布列甘在椅子上呆坐了一分钟斟酌着这番话。如此大范围地发起屠杀的这个主意本该使他更加不安的。可这也能够保护他们,不是吗?他所做的就是根本的任务,也和所有灰袍守护者接受的任务一样:终结瘟潮、拯救世界。只要这事确实能够做到这一点,他就不能单单因为代价高昂就忽略结果。他想到光第一次瘟潮就丧生了那么多人(实际上,他所在的遗迹不正是一切损失的最好证明么),为了生存,有什么牺牲是不值得付出的?
只要这真能终结瘟潮的话。
“那么说你需要我的帮助,把这种改变带给人类。”
缔造者抬手道:“完全不是。”
布列甘糊涂了。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可他注意到那暗裔紧张地看着他,还是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坐回了石椅上。“但你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儿呢?我本以为你需要了解我知晓的情况。而现在你说不是?”
“我确实需要知道你所知晓的情况。”它显然对布列甘能够自我控制很是满意,“但这同人类没有关系。我的这部分计划不需要你的协助便能进行。”它若有所思地轻叩下巴。“我对你们种族了解有限,而你的反应常常令我惊讶,不过我猜虽然灰袍守护者应该和我一样希望终结瘟潮,但你肯定不愿意为了这个去对你的同胞下重手。”它突然很感兴趣地凝视着他,“我说错了么?”
“你没错。”布列甘注意到了这只暗裔看他的眼神,以及它十指交握、倚靠在椅子上的姿势。它是在激动吗?平时这怪物似乎非常文雅和顺,看到它会对什么事物表现出情感感觉挺古怪的。“那么我想你是需要我帮忙实施你计划的另一部分,也就是处理暗裔了。”
“就是这样。”
“你也计划要消灭自己的种族么?”
它点点头。“我所要做的将不可避免地导致这种后果,没错。”
这下布列甘好奇起来。他原本估计比起缔造者对人类的计划,它对暗裔的计划多少会温和些。“但还不止这些对吧?”
“我的同胞屈服于上古龙神的呼唤。”它又靠到了椅子上,边说话边看着远方。它的话语中近乎有一种宗教热情,这种对自己神圣使命的信仰给他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布列甘觉得在深坑通道的阴影中找到如此信仰这种事情挺有趣的,但同时又有点可怕。“只要呼唤在持续,我们的数量是否衰竭就不成问题,以前它们也曾衰竭过,可每次我们都能重建起来,每次我们心中就只有一个目标:找到剩下那些上古龙神的监牢并解放它们。”
布列甘开始慢慢意识到了什么。“那你的意思是……”
“要找到并杀死剩下那些上古龙神,没错。”那怪物微笑着,然而在它扭曲起皱的脸上,这表情更像是露着牙齿咧嘴大笑。这让它显得尤为残忍。“而你知道它们在哪儿。”
布列甘毫不掩饰那就是事实。他早在第一次试图逃跑时就推测到这只暗裔要找的就是这个。不然他还有什么是这只怪物还未知晓或者还未取得的呢。
不过承认这一点还是让他感到局促不安。组织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古代监牢的位置。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信息是如何取得来的,也不知道它能有什么用处。毕竟知道监牢的位置并不代表灰袍守护者们知道如何去到那里。那几个目的地都远远超出人类所及。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最终问道。
“你并不是第一个进入深坑通道的灰袍守护者。”
这让布列甘踌躇了下。当然还有别的人到这来过。自第一次瘟潮以来召礼就是组织中的一项传统。第一批暗裔入侵地表之后的那几年里,战死的灰袍守护者少了。他们活得更久些,于是便意识到他们所吹嘘的免疫力是有时间限制的。他本来估计自己是第一个被捉住的,不过没有理由是这样。
这种事持续多长时间了?
“其他那些灰袍守护者……他们告诉你的?是自愿的吗?”
缔造者阴沉地盯着他,像是在考虑用词。至少布列甘是这么猜测的。“你进入深坑通道的同僚绝大多数都死了,虽然我长久以来都试图要避免。正如你所见到的,暗裔并不总是听令于我,而就算它们听了,也不是每次都能把灰袍守护者活着带来的。”
“这一点我并不怀疑。”
“只有一个,我只找到了一个及时说上话的。就是他告诉了我召礼,告诉了我你这样的人可能会有这些情报。”
“那这个灰袍守护者在哪?”
“他死了。”缔造者的语气有些无力,甚或带着点忧伤。布列甘觉得它所提到的这个人有可能算是它的朋友。这可能吗?似乎是有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无法忍受像你那样的转变。那超出了他忍耐的极限。”
“啊。”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现在这只暗裔的热情又回来了,它激动地用那双乳白色的眼睛凝视着他,“而且我知道等你来了之后,我可以把你带到这儿,你便可以看到我们眼前真正的目标。”
“你知道?”
“我梦到了一个异象。”
他耸了耸肩,感觉自己比之前更冷了。他坐在椅子上用力搓着手臂。暗裔会做梦真是件怪事。缔造者说的是某种预言吗?难道它会信仰上帝?他几乎都不敢开口问,可他越是细想其中的关联,就越加地不安起来。
还有结束瘟潮的想法……据教会称,它完全是由上帝开始的。人类侵入了天堂,它因其罪孽而毁坏,而上帝将那些人丢回地面成为了暗裔。那么上帝所一手铸成的暗裔会介入到瘟潮的终结,不是很符合这种愿景吗?或许上帝最终还是宽恕了人类?
这么一个主意……会是真的吗?这让他的心加速跳动,他紧张得在地板上抖起脚来。
“那么,就当我打算要告诉你剩余那些上古龙神的位置好了。”他缓缓说道,“可我又怎么知道这不是什么诡计,要让暗裔完成它们按你所说被迫要做的事:找到上古龙神呢?”
“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我不知道如何能够说服你,但我的目的不是唤醒上古龙神。我的目的是杀了它们。必须终结它们的呼唤。”
布列甘靠到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杀死剩余那些上古龙神?让新的瘟潮甚至不会再发生?将暗裔从强制服从中解脱出来?这种事情真的可能么?他不知道,可他心里明白自己早已做好了决定,就在他同缔造者回到深坑通道,而没有逃向地表的时候。
他本来就不用说出口。那特使静静地仔细看着他,它[ 这里对缔造者的称谓开始由“它”变成了“他”,代表布列甘对其的看法发生了改变。为中文的区分方便,文中统一使用“它”。]知道布列甘是准备帮它的。也许它的异象已经告诉过它了,它自始至终都知道。布列甘对异象的了解不多。他知道影界,也知道行走其间代表着什么。他知道有时候上帝会用奇妙的方式改变世界。若他到了这种地方、遭受了那么些苦难真有其目的,那这方式可要比布列甘所能预想的更加奇妙。
“如果我们想要做成这件事的话,”他叹气道,“那么还有些事情要让你知道。我认为我的妹妹就要来了,还带着其他的灰袍守护者。我想她知道我还活着。”
那暗裔并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它只是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它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激动地凝视着布列甘,“我们需要为他们的到来做点准备。”

玛瑞克没花多久就发现了他们在地下湖听到的呢喃声是什么。在他们小队经过一段又长又窄、遍布石笋的岩洞时,那声音又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这次没有掺杂滴水的回声,清晰多了,听起来就宛如有人藏身阴影之中,压低了声音交谈一般。
“那是什么?”他边问边停下来,朝他们身后看去。然而他所能看到的只是更大的黑暗与更多的岩石。那声音宛如响应这次突然审视似的立即停止了。他试图窥透那片黑暗,半期望着看到有什么人匆匆跑出视野。可是什么都没有。
凯尔在他身边止步,跟着他回头看去。玛瑞克很想知道猎人那双怪异的眼睛是不是看到的东西比他更多。哈伏特也同时停了下来,试探地嗅了嗅气味,随后发出了一声威胁般的低吼。最后凯尔指向了其中一根石笋,就在菲奥娜法杖的光照边沿。
玛瑞克端详着,但没有看出任何不寻常之处。就在他想要提问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它动了。那“石笋”伸展开来,显露出一只蛇形的怪物,它长长的脖颈像虫子一样,顶端是一张满是尖牙的嘴。它斑驳的皮肤几乎完美地伪装成了周围的岩石。它转向他们,在远处嘶叫着威胁了下,然后用惊人的速度跳进了阴影里。
哈伏特再次咆哮起来,渴望去追那只怪物。猎手作了个小小的手势止住了它。“矮人把它们叫做深坑潜猎者。”他低声道,“倘若我们人再少点,或者它们更多一点,那我们就已经被它们伏击了。”他指了指周围的其他几根石笋,此时玛瑞克开始注意到了微妙的不同。他发现了哪里是那些怪物缩在皮肤下面的前肢,哪里又是它们蜷在身体上的脖子。能够隐藏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种伪装可以说几乎完美。它们靠得很近,他伸出手去就能戳到它们。
“它们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它们会跟一会儿,寄希望于我们有人掉队。你所听到的声音是它们在相互交流,通知说它们的地盘有入侵者。”
“我们在湖那边时就听见了。”
猎人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他:“那你们很幸运地没在那里盘桓太久。无疑它们是在叫更多的过来。”
“幸运。”玛瑞克重复道。那时邓肯一个人坐在湖边,肯定是个令这些深坑潜猎者垂涎的目标。大概他才是幸运的。
他们继续默默走着。此刻小队头上笼罩着一片阴云,大家似乎都渴望着能找路回到深坑通道(如果真有这样一条路的话)。他们一离开这个洞窟,乌莎马上就停下脚步,手撑着地跪下来,闭上了眼睛,好似能从岩地中感受到其他人感觉不到的什么东西。她已经这么做了好几遍了。玛瑞克猜想这是矮人的岩地感,不过他以前从未见别人使用过。
她站起身后,向吉纳维芙比划了一下,便自信地带着他们沿一条新的通道走了下去。指挥官并没有质疑矮人,自从他们离开湖之后,她就没怎么说过话。尼古拉斯也一样的沉闷孤僻,他蹒跚而行,一点都没有准备要应对战斗的架势。邓肯继续可怜地走在队伍后面,离这个人远远的,玛瑞克觉得他还挺聪明的。
他放慢脚步拖到小伙子过来,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就默默一起走着。邓肯避而不看玛瑞克,而尽管菲奥娜朝玛瑞克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他却还是保持着这个位置。
“你感觉怎么样?”他最终问道。
邓肯似乎被问住了:“我能感觉怎么样?”
“我不知道。在洞窟里那时你爆发出来的那番言辞令人印象深刻。”
“是啊,好吧。”邓肯耸耸肩,显然是希望玛瑞克快点结束这场谈话。
“你知道吗,你有点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真的吗?那么也许我应该要准备好加冕为王了?”
玛瑞克没有理睬他话里的讥刺。“我在反抗军中作战的时候,年纪不比你现在大。那时我一直都不自信,总是自问我够不够好、够不够强,有没有当国王的资格。每一次失败都是一种痛苦折磨,因为导致这一失败的人就是我。”
邓肯哼了一声:“看起来你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自己。”
“我知道他们称我为救星玛瑞克。我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现在想想大概是若婉吧。她经常在怂恿人民崇拜我,因为她认为这很重要。”
“我不知道那是谁。”
“我的妻子,也就是王后。”他努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缓。从邓肯好奇的瞥视看来,他估计自己做得并不成功。“她死了。到现在三年了。”
“我很遗憾。”邓肯诚恳地说,“你爱她吗?”
“我爱过,现在也爱。”玛瑞克清了清嗓子,刻意地望着前方,“不过在她之前还有另一个女人。一个名叫卡翠尔的精灵女子,就是她带我们经由深坑通道到奥尔坦地城去的。她救过我的命,不过当我发现她是个间谍,还导致我们在西山镇大败之后,我杀死了她。我刺穿了她的身体。”
玛瑞克可以感觉到小伙子揣摩不定的眼神,忽然开始对光线黯淡颇感欣慰,因为他确信自己的脸红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他以前从未向人谈起过,自事情发生后就没有。或许他这是在犯蠢。
“我听说过这个。”邓肯小心地说道,“也就是那么一部分。”
“毫无疑问。洛根会确保消息放出去,那样所有人才会知道正义得到了伸张。”他转过头直直看向邓肯。“我的意思是那并不算正义。我是感到被背叛而怒不可遏。我感觉要为死去的那些人负责,因为信任她的那个人是我。我没法原谅她。于是我杀害了她,这是我这一生最最后悔的事。”
“喔。”
“我们都会犯错,邓肯。其中一些会深深地伤害到别人。重要的是你的意图是好的,并且你还要从自己的所作所为中学到教训。”他勉强挤出了个微笑,“我真希望我早先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并排走了一段时间,在尴尬的沉默中,两人都紧盯着影子。最后小伙子看向了他,玛瑞克发誓有那么一小会,小伙子看上去真的很腼腆。“谢谢你。”他轻声说道。
玛瑞克微笑着点点头。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停步!”前面的吉纳维芙突然喊了一声。
他们都停下了。凯尔几乎瞬间就拉弓搭起了箭。乌莎在他们前头做手势,要其他人跟上她。他们便向前移动,菲奥娜谨慎地提高了杖头白光的亮度,矮人所发现的情况显现了出来。
他们前面的一整段洞穴坍塌了,几乎没办法过去。而更重要的是,在洞穴的一个墙洞外就是一段深坑通道。他们需要爬上碎石堆,挤过一条相当狭窄的缝隙,但外面矮人建筑风格的标记是错不了的。
“是回去的路。”菲奥娜低声说。
“我就觉得我们似乎是在往上走。”邓肯说道,而乌莎也点头表示同意。
“上面有暗裔吗?”玛瑞克问。
“没有。”菲奥娜说。她眼中那种恍惚的神色表明了她正在伸展灰袍守护者的意念。“总之附近没有。”精灵拍了拍别在链甲衫上的缟玛瑙胸针,“看起来法环的礼物还挺有价值的。我们暂时没发现它们。”
吉纳维芙似乎仍有疑虑。“也许吧。”她皱眉道,“不过这很奇怪。通常它们一被惊动,就会像蜜蜂一样成群出没。”她拔出了她的巨剑,剑刃在法杖的照射下反射着光芒。她将剑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近碎石堆。她挥手让其他人跟着她,随后就爬了上去。
过墙上的洞费了一番工夫。最后,他们不得不清掉石堆顶上的一些岩石,那几个穿重甲的人才得以通过。乌莎是第一个钻过去的,她在另一侧打出了解除警戒的手势。
能回到矮人的通道来真是太好了,玛瑞克想。不过他几乎立刻就注意到,暗裔腐蚀的标记也回来了。这与他们刚刚离开的洞穴间有一条相当明显的分隔带。这是为什么呢?深坑通道里是否有什么更容易受这种奇怪感染影响的东西?他在这里看见的,还是熟悉的黑色污痕和墙上的一团团肉囊。就连残破的雕像看起来也跟他们去过的那几段深坑通道极为相似。他们现在不知道在哪儿。
吉纳维芙严肃地四处察看着。“你认得出什么吗?”她问玛瑞克。
他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继续前进。”
他们又走了几个小时,吉纳维芙无情地催促着他们,仿佛确信随时会有暗裔发起攻击。然而其他的灰袍守护者们似乎都觉得这不太可能。他们可以说已经成功逃过一劫,要是暗裔想要搜寻他们的话,也只会在他们刚刚离开的洞穴群里找。这对他们的指挥官来说显然并无多大安慰,他们走得愈久,她就愈发紧张起来。
他们两次穿过了主干道上岔出的隧道,隧道入口处造着巨大的石拱门。乌莎打手势说这些是被舍弃的地城,不过相关的介绍早已被时间和暗裔腐毒的侵蚀弄没了。矮人站在入口处,忧伤地凝视着里面的阴影,拳头忽紧忽松。玛瑞克特别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感受——她们种族曾经统治的庞大帝国现在只剩下过去的影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段大部分塌陷了的深坑通道,那下面形成了一道深邃的裂口,只看得到蛛网和一片黑暗。只有一侧的墙壁还保持完好,墙根还留有一条只有脚面那么宽的岩架,勉强够侧身走过去。他们怀疑地看着它,但乌莎看起来很肯定那相当牢固,他们可以轮着走过去——只要它通向对面什么地方的话。菲奥娜法杖的光芒还不足以照到另一头,他们只能推测深坑通道是有另一头的。
吉纳维芙是第一个上去的,面对大家的反对意见,她说她的盔甲是他们中最重的。如果她此时过不去,那么之后也一样没法过去。凯尔在她身上系了一根长长的绳子,可玛瑞克怀疑假如脚下的石头真的碎裂了,那么光靠绳子也是撑不住她的。这只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
不过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身体平贴墙壁,侧身沿着岩架缓慢移动,之后消失在了阴影中。只有表明她并没有掉落下去的绳子还在拉动。安静的几分钟过去了,凯尔缓缓地放出越来越多的绳子,他们则紧紧盯着。就在绳子几乎都要放到底的时候,它被重重扯了两下。她走过去了。
玛瑞克是最后一批过去的,这种体验他不想经历第二次。在狭窄的岩架上缓慢地侧身而行,除了脚下的地面几乎没有任何的参照物。他宛如在一片黑暗之中漂浮,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一头坠进面前巨大的深渊里。他看不出那有多深,但他感觉得到。他不得不停顿了一次,脑袋靠在墙壁上紧闭眼睛,止住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有绳子持续的拉扯感在鼓动他继续移动,一寸一寸地接近另一头的光点。
等他终于蹒跚走下岩架时,已经是满身大汗、战栗不已了。凯尔紧抓住他,菲奥娜跑了过来。她杖头温暖的光芒可能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为热烈的迎接了。
“你还好吧?”她关切地问道。
“我没掉下去。”他轻笑道。
精灵严肃地朝他皱着眉头:“这是没事的意思吗?”
“呃……我想是吧,没事。”
她嘲弄地哼了一声,转过身走开了。玛瑞克斜眼看了看凯尔,而猎人只是耸了耸肩。他也搞不明白。
他们继续向前推进,进入了新的一段深坑通道,其隧道比玛瑞克记忆中的高一些。他们跋涉通过了积有浅浅一滩咸水的区域,还有一些地方腐毒极为厚重,他们只得砍开黑色的薄膜清出路来。玛瑞克的剑非常适合这项工作,剑身的符文会发出亮光,迫使这些污秽在他面前分离开来。他们一度经过了一座陈列着矮人雕像的大厅,它们大多残破不堪,或是覆盖的苔藓,几乎难以辨认。
就在玛瑞克感觉自己快要累瘫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堵墙上的满是尘土的一排符文。“等等!”他叫道。
吉纳维芙下令停步,关切地转过身来。他跑向那堵墙,用自己的金属手套将它抹干净,接着微笑起来——他认出了那一系列符记。自他上次见到它们已经过了好多年了,但他还是清楚地记得。“我熟悉这些。”他惊呼道,“我们经过了这里!我是说,我上次来时经过这里……我们来过这里!”
“你确定吗?”吉纳维芙怀疑地问道。
“它们可能只是看上去很像。”邓肯补充道。
乌莎走上前来,仔细地审视这些符文。她朝大家做了一系列的手势,而他并不需要什么翻译。
“上面没说有关奥尔坦的事对吧?它提到的是另一座地城?”看到矮人慎重地点了点头,他转身认真地查看这条隧道。这里有着更多的苔藓植物和腐毒,不过自从他们上次进入深坑通道以来,肯定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这布局跟他记忆中的差别不大,可他不能确定这是因为他清楚记得这个地方,还是因为这里多数的通道都太过相似了。“要是我没弄错的话,前面应该有一个十字路口,那里的墙上有更多的符文。”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玛瑞克的声明。于是他们便不再说话开始前行。几分钟之后,他们到达了他所记得的那个十字路口。这里有着熔岩流——矮人在墙边开凿了水道,原本充满了明亮的岩浆用以照明。这片区域的洞顶大部分都塌落了,四周凌乱地堆着碎石,而且就跟他所预测的一样,墙壁上雕着更多的大号符文。
玛瑞克露出了大大的微笑:“看见没?就跟我说的一样!”
其他人的脸上明显都是如释重负的的表情。他们欣然地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一直在毫无目标地打转。唯有吉纳维芙似乎并没有那么安心,反倒是在为他们的好运而担忧。她怀疑地注视着石柱,接着挑眉看向玛瑞克:“你知道从这里去奥尔坦地城的路吗?”
玛瑞克只是稍加思索。“走这边。”他指道,“我记得我们是从另一条路来的,然后卡翠……我们看到了这些符文。所以我们才知道了要往哪里走。”
吉纳维芙仔细地考虑了一番。“有多远?”她最终问道。
“不到一天时间。”
她简单点了下头,解下肩上的背包,把它丢到了地上。“那我们就在这儿休息。”而其他人犹豫地瞪着她,不可思议于她没打算加紧前进。她耸肩道:“不知道什么原因,暗裔不在附近。我们必须趁机利用起来。别费劲搭帐篷了,我们不会停留太久。”
考虑到自己快累瘫了,玛瑞克没有表示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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