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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实事求是的女孩

宿敌再次现身,不过情况并不如预期一般。
九月掉进工作台,穿过保险箱,来到一个中庭。这是她踏进地下精灵国之后第一次独处。中庭铺着灰色、黑色和沾了泥的白色圆石子,向外延伸成巷子,有的窄,有的宽,全是无穷无尽的圆石子,直到视线的尽头。几株光秃秃的桦树伸出长长的枝条,垂在空荡荡的长椅和门可罗雀而且也没展示商品的店门口上方。一家店门口有个旧木头告示,用油漆写着:重要的事物都成三成六。
这时雪花无声无息地徐徐落下。
中庭中间有个小花园,周围围着矮墙。无花果树破损的黑根附近,枯萎的鼠尾草和踩扁的锦葵花纠结缠绕。无花果树枝垂下老果荚,皱巴巴的死菌类圈住一根根树根。花园中央有个干涸的喷水池 个高大的黑色大理石钵里,有个少女的雕像盘腿而坐,怀里捧着一个象征富饶的羊角,昔日想必注满了干净清澈的水。九月从没这么疲倦,但她仍认出了雕像的脸。
那是锦葵女王。
酒红外套紧紧裹住九月,毛领口挡住了软绵绵的干雪。她往前走了一步,发现有个身影坐在喷水池另一侧的边缘。原来有个年轻女孩坐在那里,两手捧着下巴,两脚挂在那儿踢来晃去。九月屏住呼吸,稍稍绕开,想看清楚一点。原来那女孩是个影子,紫罗兰色、银色和蓝色的光在她黑暗深邃的皮肤上闪烁。影子穿了件蕾丝的影子连衣裙,下面是厚实的影子衬裙,还有优雅的影子手套、影子长袜和影子便鞋。
还戴了一顶非常精致的帽子。
她身边有个黑豹的影子在守护,黑豹影子正舔着巨大的黑脚掌。
九月没动弹。她想放声大笑,想拔腿奔跑,也想拿出她的钉枪,立刻扣下扳机。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儿,注视着其实是女爵影子的女孩。结果她等太久了,还没动作,女爵就先发现她。
“噢!”女爵双手搁到膝上,“是你啊。”
“对,是我。”九月说。
暴风雨黑豹依阿高巨大的头转向她。他的目光就像猫一样难以解读。九月心想,连他的影子也永远不会离开她,这念头让她有点畏怯。
九月好不容易才开口:“我只是路过而已。我没打算得罪你,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真的。我今天过得很不顺,现在最不想惹的就是你。我知道上次我们终于见面的时候,事情演变成那样,你一定很难过,可是也只能让你继续难过了。”
女爵猛然站起来。
“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路上都穿着那双鞋子吗?”她像是记起久远之前的事一样慢吞吞地问。
九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她脚上穿的是普通的制服皮鞋,她不得不承认,经历过狂欢会、在洋葱林里跳舞、脚步沉重地穿过矿场、潜过整个大海以后,鞋子变得非常破烂。但这次她至少左右脚都穿着鞋。
女爵以同样低沉的声音说:“一定很痛苦。你真勇敢。”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尖酸或残酷揶掄的味道,听上去很诚恳。女爵摇摇头,想让头脑清醒一点。她帽子上的影子羽毛和影子珠宝叮当颤动。
“你之前也这样说过。”九月礼貌地说。
“对。”女爵虽然承认了,但似乎不大开心。
“锦葵,听着,这样讲不大礼貌,不过不管你想玩什么游戏,我都不知道那游戏的规则,这回合我还是不参加比较好。”女爵倏地抬起头,厚重的法式鬈发泛上淡紫色。“别那样叫我。”她声音中透出昔日的力量,“我不叫那个名字。我是茉德。以前叫茉德。”
“对,那时候你住在加拿大安大略,你爸爸的农场里。”茉德像被扇一巴掌一样惊恐:“我恨我爸爸。我绝对不会回去。你不能逼我回去。”
“我知道。”九月不禁软化了。她在家的时候,至少妈妈爱她,而爸爸不论在哪里,也爱她。
“我在睡觉。”茉德漆黑的影子眼睛大而忧虑。
“什么意思?你清醒得很啊。虽然不应该清醒,可是真的很清醒。”
依阿高的影子终于说话了,如雷的隆隆声像一阵战栗一样涌向九月:“她的意思是,上面的女爵在沉睡,睡在春日郡的一张电气石床上,上有梅花不断飘落。我的本体也在那里,只不过我没在睡。其实我的确常常在睡。春天阳光灿烂,而我终究只是只大猫。但我不是专职睡觉,而她已经投身睡眠几年了,还会再睡上好一段时间。我们的影子被吸下来的时候,我们都醒了——那时我正在打盹。你可别批评我,那时候是下午四点,猫儿都知道下午四点是紧接着下午盹之后的第十二盹。问题是,她在上面的本体陷入强烈的非自然睡眠中,让她有点混乱。有时候她觉得她是从前的她,有时候她会记起她只是个影子,不用再当女爵。”
女爵嗫嚅道:“我是个实事求是的女孩。”依阿高亲昵地舔舔她脸颊。
突然间,女爵像短剑插进肋骨一样迅速地伸出双手搂住九月,把脸埋在她脖子旁。
“对不起。”她轻声说,“我只是想留下来。而你轻而易举就办到了。”
九月全身紧绷地被女爵抱着。这个女孩曾经监禁她的朋友,把她像布娃娃一样折磨,而且就用这双抱着她的手统治精灵国度。但这女孩也被伤得好深。九月曾经为她流泪。而这是那个女孩的影子。星期六、艾尔、总督夫人、万圣夜和大家不都跟她说,影子和影子的主人不尽相同吗?万圣夜不也做出九月自己绝不会做的事?星期六不也一样?
九月并不想同情女爵。她知道坏蛋就是这样让人上当的。替坏蛋难过,恍然大悟时会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铁轨上了。但她狂野、生嫩的心在她里面绽放了另一丛繁花,深色的枝干上结着沉甸甸的果实。
可怜的九月啊!如果能冷酷、精明、无情,她一定会轻松许多。然而那颗青涩稚嫩的心发生了一件非常成熟的事。世上有两种遗忘 种是过去的错误都弥补了,而一切其实都很好,所以要实践遗忘。另一种是有人急需被原谅,或是我们也一样急需原谅他们,免得我们的心紧抓着过去的伤痕,像牛奶一样酸败腐坏,所以才要实践遗忘。而你敏锐又机灵,应该已经注意到我说“实践”了。原谅需要反复实践练习才能成功,九月还是新手。她心里完全没有第一种原谅。但女爵的影子靠在她肩上哭得好惨。而无论是谁,难免都会有悲惨的经历,并且需要帮助。
于是九月慢慢伸出手臂搂住女爵。两个女孩在落雪中站了良久。黑豹发出深沉的呼噜声,注视着她们。
她们分开时,茉德问:“你现在要做什么聪明大胆的事吗?”影子泪水毫不害羞地挂在她脸颊上,“你一向好聪明。和我一样。”
九月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叫醒沉睡的王子。”
女爵脸上闪过古怪的精明表情:“醒来未必是好事。还是做梦比较好。醒来就不记得梦里做过的事了。”
“你和我记忆中的你不一样。”
女爵耸耸肩。“我是影子。依阿高,你说得不对,其实我很清楚自己是影子,至少通常知道。只是很受不了下面这里大家看着我的表情,我才故意忘记。影子是自我的另一面。即使在分开之前,我也渴望善良。只不过那个我比我的渴望强大。但只要我要,我其实可以比一切都强大。”女爵的头发变得雪白,“我们就在春日郡正下方,知道吗?这地方是春日的相反。一切都由盛转衰,准备度过寒冬。我们正上方的金黃色阳光照耀着沾满酒雨的黃水仙、心草和可怕坏心的悲哀女孩,而我无法与她重聚。我甚至不晓得我想不想回到她身边。我想再次成为她吗?还是想要自由?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思考这些事,为了靠近她、好好考虑。我想我永远不会自由。我想,我用我的自由换了一个更好的故事。即使结尾还要修改,这原本仍算是个好故事。”
女爵的影子手指滑过黑豹背上——从前她可能变出神奇的东西,像是一盘精灵食物,或是一双魔法鞋、一把弓,还有缠着冰冻叶片的箭矢。但这次她抬起手时,手上没有任何东西,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拍着黑豹。“我在这下面没有法力。”她悲哀地说,“我美妙、强壮、蛮横的魔法啊。我在这里可以感觉到魔法,像是收在口袋里,但我掏出手,却只找到我自己。我只是茉德,只是平凡农民的女儿。甚至不是茉德本人,而是茉德的影子。不过总之你应该叫我茉德。”
“名字有什么了不起。”依阿高轰隆隆的声音说,“大家高兴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换个新主人,就换个新名字。如果讨厌这样,他们叫你的时候,你就不该过去,这样他们早晚会明白。有人喊我去的时候,我很少快步过去。追根究底,名字的意义就是如此。”
“依阿高,虽然你是依阿高的影子,不是那头黑豹,但你似乎跟本尊非常像。”九月说着有点担心了,既然依阿高和本尊一样,女爵可能也会一样,星期六和艾尔也是。
依阿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眼睛都凸了出来,嘴里露出白森森的利牙。他舔舔深色的吻部:“猫没有所谓的黑暗面。影子不过就是黑暗面——而你虽然可能对黑暗有刻板印象,但别忘了,有星星的地方,就有月亮、浣熊、猫头鹰和萤火虫,还有蘑菇、猫、娱乐和一大堆少不了的好事。也有盗窃、阴谋、鬼鬼祟祟、秘密和强烈的欲望,那欲望之强,可以击退死亡。但我保证,光的那一面也不是什么完美的光景。少了黑暗,就没办法做梦,没办法休息,甚至不能就着月光在阳台和爱人幽会。少了这些,世界还有什么意义?谁都需要黑暗面,少了黑暗面,就不完整了。猫的组成倒是比较合理。我们只有一面,通常就是鬼鬼祟祟和爱睡的那一面。所以我和另一个依阿高非常相近。话说回来,上面昏昏欲睡的女主人应该很讨厌这个版本的她。这个她和善而沉默,孤单又亲切,拥有原本的她缺乏的一切特质。这两个她,我都爱。这个她比较疼我,那个她让我高兴扑向谁就扑向谁。”“我是很善良。”茉德轻声说,“九月,我可以很善良。我可以帮助你,宠爱你,给你漂亮的礼物。我可以当你忠实的向导.”
“可是有交换条件吧。”九月说。她感觉自己像在做梦,说的是好久以前说过的话。她觉得她好像从前那个自己的影子,好像在这里和女爵对话的场景,是从前她每次和女爵说话的场景的影子。“永远有交换条件。”
“当然有交换条件了。条件就是带我走。我其实一点也不邪恶。九月,我可以善良得要命。我看了你就觉得很亲切,只想保护你,像我从前希望有人保护我一样。”茉德说着又摇摇头。她掩住脸,过了一下才放下手。“带我一起去吧。你的翼龙在哪?你的水精哪去了?你需要有同伴在身边。我很清楚——骑士永远需要同伴。”
“我不是骑士,我是主教。至少在努力当一个主教。我想不出比跟你一起走更脱轨、反常的事。在这地方,或许脱轨、反常的事才是正确的。”
依阿高伏在地上,让两个女孩爬上他的背。在这孤寂的中庭里,最惊人的事或许是女爵竟拒绝坐上主位,反而让九月骑在她前面。她的手臂环着九月的腰,没伸手拿钉枪,也没把箭刺进九月的心脏。九月紧张地深吸口气。
“目前为止,我不管去哪里都会找到一扇门。不过这里有几百扇门。真希望我有贝琳达•卡贝奇的叙事气压计!可惜我没有,所以我得选一扇门,希望我能选对。或许选哪扇门并不重要,只要通过某扇门,就能继续穿过阿伏伽德拉书里的通道。或许我们穿过一扇门,结果进到一间糕饼店。我想我可以用我最后一张配给券,不过上一张没帮上多少忙,而之后的路可能还很长。我应该尽可能实事求是一点。就像你说的,茉德。”
茉德什么也没说。她稍稍收拢她的怀抱,把头靠在九月背上。
“那扇门上有个告示,提到‘任何重要的事”我想我就赌那扇门吧。”
依阿高轻声走向塌陷的门框,门框里是一扇玻璃旋转门。几片玻璃在很久以前的某场抢劫或逃难时打破了。他们靠近时,旋转门发出尖锐的嘎吱声,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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