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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吉姆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门前的空地上,居利斯和卡修庇欧斯在劝说两个正带着行李往车道的入口那里走的书妖。又是两个想去外面的世界碰碰运气的,为了这个,他们得先走八英里,到最近的长途汽车站去。
其中那个男书妖拎着一个巨大的有皮带环的箱子,箱子上贴着坐远洋轮船时留下的非常古老的标签,这是他从阁楼上找到的。皮普带吉姆看过放东西的阁楼,那是皮普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吉姆也很理解这是因为什么。真正的冒险会要人的命,钻进阁楼上那些布满灰尘的家具和箱子中间进行想象中的冒险则不会让皮普感到绝望。在过去半年中,他失去了五个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人,虽然他在这种事上比大部分成年人表现得都要好,但这却是费园里的很多书妖都躲着他的原因:皮普的悲伤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失去的一切,想起了所有那些被他们留在书里的人们。
吉姆不会这样。他跟皮普成了好朋友,尽量将他从失去姐姐的悲伤中带出来。他跟裴申思一起。裴申思寸步不离地跟着皮普,只有跟娜桑德拉去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才离开。裴申思有的时候还会陪着娜桑德拉去山谷里,他很感激吉姆能够在这种时候替他照顾皮普。
今天已经是吉姆第三次陪皮普去德莱克鲁斯特小姐那里了。两天前,吉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德莱克鲁斯特小姐自己能不能跟着听课。他自己因为泡在本葆将军客店里,还有去金银岛,所以没好好上过学。尽管老男爵夫人给他讲过文学和书巫世界的事,但还有很多东西是他不知道的。皮普很高兴自己不用再一个人上课,而德莱克鲁斯特小姐也很高兴在讲各种文理知识时能多一个学生。
上午在德莱克鲁斯特小姐的农庄里上课,下午还要做作业,这种忙碌有一个好处:不光是皮普,甚至吉姆也不再总是想着芙莉亚。虽然吉姆只见过芙莉亚一面,也没跟她说过话,但是他们同时在心里想到了要去攻击阿博加斯特,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些吉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事,至今依然能感觉得到。从那以后,他眼前经常出现芙莉亚的身影,看见她脸上的果决、乱蓬蓬的金发、敞开的夹克、短裙下破破烂烂的长筒袜。不管是在本葆将军客店,还是在伊斯班袅拉岛,他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在西摩尔家的时候,他只见过一个女孩,那就是蕾切尔,而这个人他永远都不想再见到。
所以他不愿意相信芙莉亚已经死了,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死掉了。如今他住在芙莉亚的房子里,周围都是芙莉亚的朋友。因为是新来的,所以他似乎比其他人更能够在这里感觉到她的存在,因为其他人早已习以为常了。每天,他都走着芙莉亚曾经走过的楼梯,坐在她曾经坐过的桌子旁,他也开始读七芒星的书,就连在下着倾盆大雨的时候,他也会跑到花园后面的那个罗马废墟里,就因为皮普告诉他芙莉亚经常待在那里。虽然心里有个声音在表示反对,但他还是觉得跟芙莉亚比之前熟悉了。这让他很混乱,同时也让他更加害怕再也见不到芙莉亚。
这天早晨,他在费园大门前的台阶上等皮普,门前的空地上突然乱了起来。车道上传来摩托车的轰轰声,居利斯和卡修庇欧斯中断了跟那两个书妖的谈话。这时,一辆旧摩托车从石子路上开了过来,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停在台阶前。发动机熄火,随即传来手刹的刺耳声音。
吉姆已经认出了正在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的那个穿着夏威夷风格花衬衫的老人。在过去六天里,塞雷斯蒂安已经来看过伊西丝两次了,每次都一副忧心忡忡、满腹心事的样子。但是今天,他的脸通红,裤子上有一片咖啡留下的污渍,衬衫扣子都扣错了,估计在从伦敦开到这里的两个小时里,他的情绪都很激动。他右手握着一张卷在一起的报纸,从吉姆身边跑过去,进了房子。
“你也来,孩子,”他扭头对后面喊道,“这件事跟你也有关系!”
在大厅的中央,通向二楼的大楼梯下面,放着一张橡木桌子。有时,那里会坐几个住在这里的书妖,他们在那里下棋、打牌。但是现在还太早,所有的人都在屋子里或者花园里干活,住在这么大的一栋房子里,每天都得不停地擦洗、修补。塞雷斯蒂安把报纸扔在桌子上,用双手把它捋平。
因为肩膀上绑着绷带,所以吉姆还是不敢行动太快,这一来,卡修庇欧斯和居利斯几乎跟他同时走进了房间。
“你们听说了吗?”塞雷斯蒂安问。
“听说什么?”有人从二楼栏杆处问道。大家都抬头向上看,看到的是菲尼安,他双手支在栏杆上,身边是凯特。
吉姆冲他点点头,这是他们在圣堂里遇见后第一次再见面。菲尼安虚弱地微笑了一下表示回答。
塞雷斯蒂安用拳头敲着报纸的头条。吉姆看到那是《书城日报》。这个报纸在庇护所之外的一些小店里也能找得到,主要是在伦敦卖。
“我看到消息就马上到这里来了,”塞雷斯蒂安气喘吁吁的,听上去就像是跑过来的一样,“这些混蛋们的速度比我预计的更快。”
菲尼安疾步下楼,凯特紧跟在他旁边,为的是在必要的时候扶他一下。菲尼安下床后,估计她已经放弃让菲尼安保持理智的想法了。
塞雷斯蒂安的手依然按在报纸上,五指大张,直到所有人都围到桌子边,他才把手拿了下来。
“你们怎么看?”他大声问道,然后骂了几句,他骂的话,就算是伊斯班袅拉岛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们听了也会吓一跳。
报纸上用粗体印着学院的新面孔几个大字,下面是一张很大的照片,就像是政客们开完峰会之后的那种集体照。六七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一个书架前排成一排,大多数看上去都很严肃,派头十足。
在他们前面站着一个浅色头发的年轻女人,表情既傲慢又冷酷。她比那些穿西装的男人们矮一头,却占据了照片中的主要位置,那些男人的眼神都像是在不由自主地看着她的脸,其中一个男人还居高临下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居利斯轻蔑地哼了一声:“看来他们找到新的傀儡了,三大家族最后的幸存者。”
“蕾切尔。”吉姆小声说着,将搭在桌子边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菲尼安看着那张照片:“其他人呢?”
“一些官僚,”塞雷斯蒂安说,“如果说他们就是在背后操纵老男爵夫人的人,我不会觉得奇怪。他们不过是用一个西摩尔替代了另外一个。”
卡修庇欧斯若有所思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没有说话,而吉姆则竭力克制着因为生气而颤抖的身体。
最让人惊奇的反应来自凯特。她退后两步,几乎难以站稳,就好像被谁打了个耳光一样。
菲尼安关切地转过身:“你还好吗?”
她沉默良久,这时其他人都在看着她。随后,她走过来,就像看自己的敌人一样看着那张照片。
“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那个人,”她说,“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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