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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把那点外皮拆下来就足足干了四个多钟头。如果施工位置再靠下一点的话,也许人手就容易摆得开。但布景顶端过于狭窄,而且里头的机械设备又碍手碍脚的,因此效率总也上不来。当大家停下手里的活,从机械和外皮之间的洞口露出脑袋往外瞧时,可以见到上方拉里的脚和头的影子了。
终于把这一大片外皮拆完了。沃金森、巴雷特、特拉维斯、特芙拉等人从洞口探出身子往上一看,被顶端的剑刺穿身体而一命呜呼的,无疑正是拉里·霍华德。
拉里满口白沫,倒栽葱般地往下垂着的脸,正好挂在理查德·沃金森探头出来的位置。由于拉里的身体呈大大的弓形,他的脑袋抵在离剑有点远的下方,被拆剩的几块增强复合纤维板上。
搜救队站在狭窄的脚手架上,用手紧紧抱住钢架,背对外面小心翼翼地站着。一走神朝后面多跨一步,或者不小心脚底一滑,都可能直挺挺地跌进下面的死海,要不就会顺着布景上方这座陡峭的斜坡倒栽葱地往舞台上滑下去,下场肯定不会比拉里好多少。
出人意料的是,上空的风很大,众人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如果没有抓紧,身子可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即使看似风力不大的日子,高处也一样有风,这就容易说明安在清真寺顶上的螺旋桨经常转个不停的原因。
搜救队成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挪动脚下,慢慢聚集到沃金森的旁边。当然,这是因为拉里·霍华德的脑袋就在他的头顶附近。拉里的表情已经看不出任何痛苦,在好莱坞以说话刻薄闻名的那张嘴正微微张开,狂风从舌头和牙缝之间无情地穿过。他已经连一句话也无法再说了。
特芙拉伸出左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他的脸冷冰冰的,就像特芙拉右手抓住的钢架一样。拉里的皮肤还有点软,用力挤压还会出现微微的凹痕,额头和露出一点的头皮已经出现紫色的斑点。
特芙拉的手指从拉里脸上松开的那一瞬间,大家的心中重新涌起一丝绝望。其中之一出自拉里已经气绝身亡这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其二出自布景顶端的这具尸体已经确定无疑就是拉里本人。由于事情太过离奇古怪,大家心里都还有个共同期待,那就是,挂在布景上方那个看似拉里尸体的东西,也许就和演戏用的道具头颅一样,并非真正的拉里。此前虽然没人把话说出口,事实上众人的想法完全相同,还是不敢完全相信。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无情地粉碎了众人的幻想。
“伤口有几处?”奥利佛问道。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到拉里的尸体上。但是从下面的角度看去,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后背,顶多勉强可以看到侧腹的位置。
“能看到的部位上没有其他伤口。”特芙拉回答。沃金森的表情还是那样凝重,他也摇了摇头。
“噢,”奥利佛陷入沉思,接着说道,“算了,先把他放下来再说。”
拉里的生命已经从他的肉体上消失了,不管采取什么姿势,应该不会增加他的痛苦。但是,他死时待着的这个古怪场所,死后摆成的这种古怪姿势,似乎都在无声对催促大家,急切地让人早点把他解救到一个得以安息的地方去。
“好,我们把最上头的变压器和放电机拆卸掉吧,这样就会露出固定住剑的螺丝来。这个位置没有想象的危险,只要减少点碍手碍脚的机械设备,人就能再靠上一点,把剑连同拉里的尸体一起拆下来。先用绳子把他捆绑住,再顺着斜坡把他慢慢滑下去。”奥利佛提议道。
“怎么把机械运下去?”特芙拉问。
“只能用同样的办法了。虽然多少有点危险,但我可以绑上安全带,在这里把固定的螺丝先拧开,然后用绳子把机械绑紧,再把绳子从钢架上穿过去,一点一点往下放就行了。你们在里面先抓紧绳子一头做好准备,听到我的命令后,就把绳子拉紧,把机械吊到这边的空中,然后再慢慢松开绳子就行了。其他人先下到地面,在舞台上等着接收。”
于是,干完这个活又花了将近一小时。午饭时间早就过了,助理导演罗德也从岸上回来了。他问大家,是否要让里卡多·兰扎把饭送过来,但大家马上异口同声地谢绝了。谁都觉得,在自己同伴冷冰冰的尸体下,根本无法把饭咽下去。
一台台大型机械被吊起在空中,大家小心翼翼地不让机械和外皮碰撞受损,慢慢把这些东西吊了下来。干完后,大家收回绳子,又来到空中。先用绳子把拉里的身体捆上好几圈,打了几个结。因为装卸这种活大家都是外行,干活难免失手。不管拉里在空中处于什么姿势,先得保证绳子不会中途松开,拉里不会突然掉下来。
由于机械已经拆走吊下去了,他们可以爬到比原先更高的位置,干起活来就容易多了。大家一边用绳子捆紧,一边仔细观察拉里的尸体。他几乎全身赤裸,只穿着一条游泳裤和一双跑鞋,所以身体表面如有任何伤口,应该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身上除了被剑刺穿的伤口外,连快擦伤也没有。拉里微微隆起的腹部因长时间暴露在干燥的海风吹袭下,已经开始发干。但仔细一看,他全身盖着一层细小的盐粒,这说明他在死亡之前曾在死海游过泳。
“看来拉里下水游过泳。”特芙拉说。大家都已发现这件事,只是同时点了点头。虽然发现了这个事实,但对解开这个令人费解的谜团还是没有任何帮助。看来,也许拉里真是毫发无损地被人弄到上面,然后活生生地被剑猛地刺穿身子后一命呜呼的。看来大家只能相信,这是上帝犯下的罪行了。
“OK,绳子绑成这样应该可以了。”奥利佛说。他的头发在风中飘舞。风比刚才更大了。
“绳子只能穿在最上面那根钢架上了。我松开螺丝时,拉里的尸体会往下掉一段距离才停得住。抱歉,没有比这个位置更高的钢架量。我现在绕到对面去,把剑上接着的电线和螺丝拆掉,这样拉里和剑应该会顺着这边,也就是舞台旁边的斜坡降下来。剩下的就和刚才拆卸机械时一样,我们已经练习过好多遍了。注意掌握和刚才一样的要领,慢慢松开绳子。这么干就没问题了。另外,在拆掉螺丝的一瞬间,因为担心让弹开的剑的底座扎破顶端的几张增强纤维板,所以舞台背后一边顶端的外皮必须全部先拆掉,稍微还得花费一点时间。你们在里头等着我。”
于是,这些活又干了一个小时。除了奥利佛一人外,大家都回到布景内,坐在钢架上静静地等候着。这时,太阳已经慢慢偏西了,渐渐向海面落下去。大家都很少说话。
绝望感、失去朋友的悲伤,以及对这部电影前途未卜的担忧,这些错综复杂的感情加上身体上的疲惫一股脑儿向大家袭来,手上一旦闲下来后,这种情绪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沃金森在琢磨玲王奈的事,特芙拉拼命设想以后的拍摄计划,尤其是否该让原本后天安排好的群舞如期举行,确实难以定夺。以群舞作为背景的莎乐美的舞蹈是这部电影最重要的一场戏,特芙拉真心希望能把所有麻烦事都处理完后,再专心致意地投入拍摄。玲王奈想必也是一样。
算了,就把群舞往后拖一拖吧!特芙拉下了决心。只要今晚找个地方能打电话,或者拍份电报出去,一切还都来得及。幸好是这种地方,不必担心取消大批订房还得支付费用。
“行了,这里准备完毕!大家牢牢抓紧绳子。这次不是机械,是我们的朋友。”
听到奥利佛在外面大声喊叫的声音,大家从钢架上缓缓站了起来,让身体靠在其他钢架上固定住。站稳身子后,用力拉紧手里的绳子。
“麦克、佩里,你们都准备好了吗?”奥利佛对着下面的舞台大声喊叫道,因为事先已经安排好这两位道具管理在下头准备配合。从特芙拉和沃金森站着的位置看不见奥利佛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脚。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俩人从下面喊叫着回答道。
“艾维、理查德、约翰,你们呢?”奥利佛又大声吼叫道。
“准备好了!”三人同时大声回答。
“那好,我要动手拆掉最后一根螺丝了。”
接下来的十几秒钟时间里,大伙因极度紧张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奥利佛正在拆卸最后一根螺丝的金属刮擦声,以及风吹动塑料片产生震动后所发出的声音。
“我马上就动手拆掉啦!”奥利佛又大声喊叫。沃金森、特芙拉和约翰赶紧使劲抓紧手里的绳子,绷紧了胳膊,掌心都冒出汗来。
“一——二——三!”奥利佛喊声未落,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从头顶上传来。拉里的尸体带着剑从尖顶上脱离,砸在增强纤维制作的外皮上。特芙拉他们几位的手上有一股沉甸甸的感觉,拉里的身体靠他们的绳子拉着,从上头吊了下来。
“很好!再慢慢放松点!对,对,就这样,好的!”奥利佛不停地喊叫着指挥大家的行动。接着,他又挪动脚下,绕到阳台这边来。
从阳台这边的洞口,已经能看见拉里·霍华德的尸体了。特芙拉、沃金森看着缓缓往下垂落的拉里的遗体,内心都揪紧了。他的身子居然还是弯曲着,完全没有伸直。也许这就是死后出现的尸僵吧?特芙拉在悲痛中这么想着。虽然他早就具备这些知识,但是亲眼目睹的感觉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原以为造成身体不自然弯曲的原因已经清除了,而且他的身体已经放下来了,悬在半空,却还是无法让他的身体变直。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情景,他的嘴咧着,但已发不出声音。如果这算是对他的处罚,那就是说,拉里即使已经从那么难受的位置上被解救下来,上帝还是不让他伸直身子得以安息。他究竟犯下了什么罪?
特芙拉的思考还未得出结论之前,拉里那受尽折磨的尸体已经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因为他被绳子吊到地面去了。奥利佛自己一人在外面孤军奋斗,大汗淋漓地使尽浑身力气调节着手里绳子的长度,把拉里的尸体顺利地从增强纤维板的斜面慢慢滑落下去。特芙拉和沃金森也绷紧手臂,小心翼翼地慢慢放手里的绳子。
“OK,能够着了。”听到下面的喊声传来,沃金森和特芙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伸手拍了怕对方的肩膀,辛苦的劳作终于完成了。
奥利佛·巴雷特弯下腰,回到尖顶的钢架里,特芙拉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紧紧按了按后又拍了拍他的背。大家都满身大汗,对同伴的辛劳心存感激,但没有人脸上露出笑意,只是觉得太累了。从卸掉外皮的洞口往外看,天空已不再湛蓝,太阳也已经快落下了。奥利佛原先说好只需半天的活儿,几个人竟然足足忙活了一整天。
“好了,各位。把你们口袋里的螺丝和螺帽掏出来,放进这个箱子里。”奥利佛说。
临时搭建在空中的脚手架上,拆卸下来的外皮堆积如山。众人从口袋里各自掏出螺丝、螺帽,七手八脚地丢进箱子里,奥利佛把箱子放在这堆外皮的旁边。一切都安放妥当后,大家陆续从脚手架上下来。虽然几乎一天没有进食了,却谁都不觉得饿。
大家从升降梯前面走过,快步跑上楼梯,从洞窟走上舞台后一看,拉里的遗体已经被防水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顶的一缕稀疏的白发。至此,这已经是第二具死海阳台上发现的尸体了。
从防水布隆起的形状猛一看去,实在很难想象包裹在里面的是人的尸体,让人感觉像是什么摄影棚里用的大型器材似的。因为拉里的身体摆成的姿势显得极不自然,无论如何看上去不像一个人。在结束了不算短暂的人生后,永远安息了的老人中,这种姿势是极不寻常的。
拉里的头旁边,巴特·奥斯汀孤独地坐在一把木头板凳上。他把防水布掀开一角,往里头看了一眼。防水布是蓝色的,能看到的缝隙也是蓝色的。特芙拉从巴特手里接过防水布的角,然后再用力掀开一点。防水布下露出了拉里仰面躺着的脸。特芙拉是个基督徒,很自然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理查德·沃金森和奥利佛·巴雷特也来到导演身边,两人都一言不发地默默站着。
“我想,我们也许应该对死者安慰几句……”特芙拉说,“可是什么话也想不出来。脑子一片麻木。”
接着,他把视线转向与死者年纪相仿的他的好友,说道:“我真不敢相信。”
巴特抬头看着特芙拉说:“真不敢相信,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而拉里这家伙却默默地躺在这里了。”
巴特垂下眼睛,眼中冒着泪花,说道:“人一旦活到我们这把年纪,自然会想到死亡。我几乎每天都会想到。我也曾开玩笑问过拉里,喂,拉里,你希望自己最后怎么个死法?这家伙告诉我,最好是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一边观赏着费劲毕生心血创作出的自己最得意的歌舞剧作品,一边喝着最钟爱的葡萄酒时,突然心梗发作,两眼一闭就走了。”
“真让人受不了,曾经说过这种话的他,却用截然不同的方式死去。想起昨天他还那么健谈,还在跟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论那座清真寺像不像个圆顶的猪舍什么的。我总以为,就算他眼神不济了,卧病不起了,可那副大嗓门还会永远叫嚷下去。让人容易记住的不是拉里·霍华德的外表,而是他那些刻薄的话啊。”
特芙拉把手搭在巴特肩膀上,轻声说道:“都怪我,把你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
巴特默默按着特芙拉的手,慢慢摇了摇头说:“这不怪你。”
特芙拉抬头说:“天已经不早了,我们把拉里运回岸上前,先把他的身体伸直点儿好吗?”
于是大家就这么裹着防水布,分别按住拉里尸体的各个部位,在特芙拉的指挥下,把拉里弯曲的尸体往相反的方向压,试图把它按直。这个努力足足持续了十分钟,虽然并没有谁下令不许说话,但所有的人就像存在默契似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用力按下去后,拉里的尸体虽然一时可以变直,但松手后又会慢慢弯曲起来,自动恢复原状。大家心里都很难受,觉得使劲把他压直的话,尸体一定也会感到疼的。既然为了使拉里从弯曲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反而因此弄痛了他的话,根据就是得不偿失。
特芙拉把防水布掀开,蹲在尸体旁边观察起来。奥利佛、沃金森也跪下单膝凑到旁边来。不用说,他们三人是想检查一下,拉里·霍华德尸体上除了剑刺进去的伤口外,还有没有其他伤口。三人花了整整十分钟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面面相觑地站了起来。
“伤口有几处?除了剑刺的伤口外,还有别的吗?”约翰·特拉维斯过来问道。三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只有被剑刺穿的一处伤口而已。”特芙拉说。
“真令人难以置信。”神色茫然的奥利佛也说道。一阵短暂的沉默。
“好吧,我们只好就这样把拉里放上船,运回岸上去吧。”特芙拉像是做出最终结论似的大声说道。把防水布照原样又盖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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