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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访客从早到晚来个没完。有一些是邻居,当她还只是古怪科学家玛丽娜时,他们从来都不睦邻友好,他们只是对从月亮上下来的女人感到好奇;还有一些邻居,他们曾经是朋友、支持者,一直都是好邻居,他们认为最好能让玛丽娜快点习惯归来的生活;有朋友;还有一整车大学的朋友,他们从城里来,就为了看看她,但他们紧张地戴着过滤面罩,隔离树,隔离动物,隔离一切可能传染的东西。一阵噪音和皮肤的旋风——乔迪——蕾,她最好的朋友,她们直接去了小时候一起玩的房间,两人曾在这里度过许多时光,用玩具上演肥皂歌剧。她依然在当护林员,依然没有重要的另一半,无论男女。玛丽娜本来想让她多待一阵子的,但门又响了,她不得不告罪离开。这一次是来自安吉利斯港警察局的多洛雷丝和凯尔警官。
“出了什么事吗?”凯西问。警察在卡尔扎合家通常意味着敌人。
多洛雷丝警官不自在但是有意识地挪着脚,像是在给扮警察的游戏找个好理由。
“只是惯例。”
“你们对从月球回来的人有惯例?”玛丽娜的轮椅转进了起居室。奥切安护在她右侧,韦薇尔在左侧。
“只是想确定你一切正常。”凯尔警官说。
“为什么会不正常?”
“你刚从一个敌对国家归来,”多洛雷丝警官说,“而且你曾受雇于龙头企业之一。你是一个顶级家族中一名著名成员的个人助理。”
“安吉利斯港警局看来对我知之甚深。”玛丽娜说。
“她不是恐怖分子!”奥切安脱口而出。房里的空气凝固了,事态可能会急转直下。
“我很确定,警官们只是想确保人们不会对玛丽娜产生什么蠢念头,”凯西说,“当事实刚准备出发时,流言已经飞得满世界都是了。”
“正是如此,夫人。”多洛雷丝警官说。
玛丽娜等着,直到她听到警车轮胎碾过院子泥土的轧轧声,才开始说话。
“他们得到了命令,要密切观察我。”
“他们就是觉得你是个恐怖主义分子!”奥切安说。
“而我知道,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奥切安·帕斯·卡尔扎合,”凯西嘶声说,“你不能在警察面前说那种话。”
“没关系,”玛丽娜说,“来帮我理疗吧。”但并非没有关系。空气似乎变得污浊了,水尝起来像是被污染了。每个结满蛛网的角落里都有眼睛和耳朵。房子被入侵了,她被监视了。
“你肯定想不到,”玛丽娜一边费劲地把自己拖进行步器,一边说,“我曾经能够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跑二十公里。”
“跑步?”奥切安对运动的概念就是从沙发的一头滚到另一头。玛丽娜气喘吁吁地踏出一步。再一步。又一步。奥切安跟着她,随时提防她绊倒。
“有这么一个家伙,”玛丽娜说,“哦,但他很不简单。他必须不简单,才可能把我带去跑步。它就像一个仪式、一种宗教。身体彩绘,还有非常非常少的衣服。”
“玛丽娜!”奥切安倒吸一口气。
“我要告诉你有关于性……”
“不不不!”奥切安哀号着,用手掩住了耳朵,“玛丽娜,我要问一个问题,你能保证不觉得我恶心吗?”
“没法保证。问。”五步走到走廊尽头,转身返程。
“是真的吗?那上面——月亮上——没人在乎你是直是弯还是双?”
“是真的。没人在乎,没人评判,我们在月球通用语里甚至没有词汇描述这些类别。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文化性别和生理性别。重要的在于你爱谁,而不是爱哪一种人。”又走到底了,拖着迟疑的脚步和行步器,用复杂的方式寻求艰难的返程,“我花了很长时间来理解这事,但它是月球的绝对核心精神。人们之间的一切事务都是契约。你爸爸,阿伦。我一直没看到他。”
“他们现在临时分居。想试试自己喜不喜欢这样。”
玛丽娜在奥切安随意的回答中听出了隐藏的愤怒。
“在月亮上,婚姻只是又一份契约。谁,怎样,多久。一起生活,分开生活,有性还是无性。开放式关系,一夫多妻制,宣誓婚姻。你可以同时和几个人结婚。”
“听起来很复杂。”
“应该是的。婚姻应该是难以缔结但易于解除的。我和月球上最好的婚姻律师在一起,就算是她,也是耗尽时间在填补漏洞、弥补创伤。”
“在一起。”
“什么?”
“在一起。而不是一起工作。”
“闭嘴,扶我坐回轮椅里,”玛丽娜说,“给我哑铃,现在我要练上身力量了。”
但奥切安把哑铃放在了地上,冲向了前门,因为家里的声响在宣布又一位访客的到来:从印度尼西亚回来的斯凯勒。

 
暗夜失眠同盟。玛丽娜因为肌肉酸痛无法入眠,斯凯勒则是因为时差。
“从西往东更糟糕。”他蹲在地上,冰箱的灯光照亮了他。失眠法则要求患者必须在厨房集合。
他大口灌下纸盒里的果汁:“长途航行让人脱水。”
“我跟你说,从月亮到地球最糟糕。”玛丽娜说。
“你想要什么吗?”
“不用。”
她从不喜欢她弟弟。他是最晚的、最小的,黄金之子。他可以大摇大摆地跑去东南亚,去旅行,去度假,去体验生活,去结婚,去过关斩将在雅加达获得一个舒适的市场营销工作。她则是那个被派去月球,为他们母亲的医疗护理赚钱的人。
“我听说安吉利斯港的警察来找过你。”
“他们在核查我的通信。它很容易被锁定,它是个见鬼的AI。”
斯凯勒坐在厨房椅子上往后仰。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到这里。一切都在变得见鬼。一周有两三天电力管制。每个人都想责备别人,有一百种推测。现在所有的事都是阴谋。政府,大家的政府被月球接管了。月亮正在发号施令。标准的世界政府,还有思想控制什么的。”
“事实上恰恰相反,”玛丽娜说,“你们入侵了我们。”
斯凯勒灌下更多的纸盒果汁。
“政府越否认,民众就越相信。人们总是把着自己的信念不放。和月球有关系的每个人都是魔鬼的代表。回来的人总是被攻击。我们那栋楼里就有个女人被袭击了。她回来两年,已经完全康复了。有人闯进了她的公寓,因为他们认为她阴谋接管了供水系统。接着伊玛目 [1]  也出手了——他们在某个周五集结了一大票人。雅加达VTO办公室被袭击并且放火了。一群暴民阻止消防员扑灭火焰。日惹市核电厂爆发了一场游行。麦肯齐氦气是电力管制的幕后黑手。每个人都必须在眼睛里装一片那种栖片……”
“栖箔。”
“随便吧。每个人都将被强迫装上一片,如果你干了什么事,政府就会断了你的网络,断了电力,然后断了你的水。最后他们还会终结你的呼吸。”
斯凯勒喝光了纸盒里的果汁,把它拍在了桌子上。
“最后终归都会变成异乡人。不只是印尼、马来西亚、印度、澳大利亚。麦肯齐家是澳洲人,他们把邓肯·麦肯齐的画像吊在悉尼海港大桥上,烧掉了。”
“你要说什么?”
“这是一种疾病,它在蔓延,甚至这里也一样。”
“我是……什么?月球来的秘密超级间谍?”
“是为某位高级玩家工作的人。那位玩家的兄长目前正在管理月球。”
“并不是那样……”
“事实是怎样并不重要。人们认为是那样。自己小心。”
 
[1] 伊玛目(imam):意为领拜师,最初是穆斯林祈祷仪式主持人的尊称。如今在不同教派中含义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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