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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参加过珊瑚星之战的人都记得珊瑚星被攻占时自己正在干什么。我当时正在听艾伦说我心目中的宇宙如何早已不复存在。

  “第一次跃迁,我们就离开它,”他说,“去了隔壁的宇宙。跃迁就是这么回事。”

  这让我和埃德・马奎尔好一阵瞠目结舌。我们和艾伦坐在军营的“稍息”酒吧里。愣了半晌,接替艾美・韦伯担任班长的埃德开了口:“我没听懂,艾伦。我以为跃迁就是让飞船越过光速。难道不是吗?”

  “不是,”艾伦说,“爱因斯坦仍旧没错——光速无法超越。再说了,你也不会愿意以任何跟光速沾点边的速度在宇宙间飞行。以每秒钟几十万公里的速度飞行,撞上一丁点尘埃,飞船就会多一个大窟窿。飞得越快,死得越快。”

  埃德眨眨眼,摸摸脑袋。“呜呼,”他说,“我听不懂了。”

  “好吧,是这样的,”艾伦说,“你问我跃迁引擎的工作原理。如我所说,很简单:它把一个物体从我们的宇宙中拿起来,比方说莫德斯托号,然后塞进另外一个宇宙。问题在于我们管它叫‘引擎’的东西,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引擎,因为这个过程跟加速度毫无关系,只跟物体在多重宇宙中的位置有关。”

  “艾伦,”我说,“你还是在说天书。”

  “对不起,”艾伦思索了一小会儿,“你们的数学功底怎么样?”

  “我还稍微记得点儿微积分。”我说。埃德・马奎尔点点头。

  “唉,”艾伦说,“好吧,那我尽量往简单里说——别觉得我在哄小孩。”

  “尽量。”埃德说。

  “那好。首先,你所在的这个宇宙——我们此刻所在的这个宇宙——只是无穷多个可能存在的宇宙中的一个,这是量子物理所规定的。举例来说,一个电子在某个位置出现,这个电子的位置就定义了我们的这个宇宙,而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这个电子处于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位置。还听得懂吗?”

  “不完全懂。”埃德说。

  “唉,没有科学的慧根。算了,那就直接相信我的话吧。重点在于:存在多个宇宙,也就是多重宇宙。跃迁引擎做的事情就是打开一扇通往其他宇宙的门。”

  “它是怎么做到的?”我问。

  “你们数学不行,我没法解释。”艾伦说。

  “那就是魔法了。”我说。

  “就二位而言,没错,”艾伦说,“但物理学确实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我不明白,”埃德说,“既然我们已经穿越了多个宇宙,但每个宇宙怎么会都和我们的宇宙一模一样呢?科幻小说里但凡提到‘平行宇宙’,肯定会出现什么重大差异。否则就不可能知道你在另一个宇宙里了。”

  “你的话恰好回答了你的问题,”艾伦说,“咱们先假定不可能把物体从一个宇宙送进另一个宇宙。”

  “这我可以接受。”我说。

  “但物理学却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从最基本的层面说,宇宙符合量子物理的描述,基本上不存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尽管从实际角度说或许的确不可能。然而,在其他条件完全不变的情况下,每个宇宙都更希望让不可能发生的事件的发生频率降到最低,特别是在亚原子量级以上。”

  “宇宙怎么能‘希望’什么呢?”埃德问。

  “你们的数学知识不够。”艾伦说。

  “不够,的确不够。”埃德翻了个白眼。

  “宇宙确实有偏好。举例来说,宇宙喜欢走向熵增,喜欢让光速成为恒量。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些东西,但非常费劲。跃迁也一样。把物体从一个宇宙送进另一个宇宙实在太困难了,除非前后两个宇宙完全相同——就这么说吧,不可能性守恒。”

  “但你怎么解释我们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呢?”我问,“我们从一个宇宙的某个点离开,怎么却去了另一个宇宙中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点?”

  “呃,可以这么想,”艾伦说,“把一整艘太空船送进另一个宇宙,这实在太不可能了,简直不可思议。从宇宙的观点来看,太空船在后一个宇宙的哪个地方出现,这是最最无足轻重的小事。所以我才说‘引擎’二字完全用错了地方。我们没有去任何地方,只是抵达而已。”

  “那你刚刚离开的那个宇宙发生了什么呢?”埃德问。

  “另一个版本的莫德斯托号从另一个宇宙立刻跳了进来,船上还有平行版本的咱们,”艾伦说,“多半是这样的。有无穷小的概率会发生其他事情,但一般而言就是这样了。”

  “那么,我们还能回去吗?”我问。

  “回哪儿去?”艾伦问。

  “回我们出发的那个宇宙。”我说。

  “不可能,”艾伦说,“呃,从理论上说,存在这个可能性,但基本上不可能实现。可能性的分支在不停创造宇宙,我们去的宇宙通常是在我们跃迁前那个瞬间刚刚创生的——我们能跃入这些宇宙的原因之一,就是它们和原先的宇宙最为接近。和某个特定的宇宙分离越久,它就有越多的时间发生改变,你就越不可能跃迁回去。连回到一秒钟前刚离开的那个宇宙,其可能性也低得可怜。返回我们一年前从地球跃迁至凤凰星时离开的那个宇宙,这就根本不在讨论范围中了。”

  “我很郁闷,”埃德说,“我喜欢我那个宇宙。”

  “好吧,埃德,听着,”艾伦说,“你跟约翰和我来自不同的宇宙,因为我们第一次跃迁的时候身边没有你。这还没完,和我俩一起参加第一次跃迁的那些人,现在也和我们不在同一个宇宙里了,因为他们后来都在不同的飞船上,跃迁去了不同的宇宙——后来重聚的老朋友全是来自平行宇宙的其他版本。当然了,他们的外貌和行为完全相同,因为除了这儿那儿有几个电子改变了位置之外,他们确实是一样的。但是,我们所来自的宇宙却彻底不同。”

  “这么说,咱们那个宇宙就剩下了你和我。”我说。

  “那个宇宙多半还存在,”艾伦说,“但在眼前这个宇宙里,肯定只有你我来自那个宇宙。”

  “我不知道我对此该有什么感觉。”我说。

  “别太往心里去,”艾伦说,“在宇宙之间跳跃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其实无论你在哪个宇宙,所有事物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那为啥还需要星际飞船呢?”埃德问。

  “答案显而易见,来到新宇宙后,带我们前往目的地。”艾伦说。

  “不,不对,”埃德说,“我是说,如果你能从一个宇宙跳进另一个宇宙,为啥非得使用太空船,而不是从一个星球跳到另一个星球呢?让人直接跃迁到星球表面好了。省得让我们在太空中吃子弹。”

  “宇宙希望跃迁能远离行星和恒星这种重力阱,”艾伦说,“特别是在跃迁去另一个宇宙的时候。跃迁的终点可以很接近重力阱,所以我们进入新宇宙时总是离目的地很近,但远离重力阱会让跃迁离开变得容易,因此我们总是先航行一段距离,然后再跃迁。其中的指数关系我可以写给你们看,但是——”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的数学知识不够。”埃德说。

  艾伦正要安慰一下他,我们的脑伴忽然同时响起警报。莫德斯托号收到了珊瑚星大屠杀的消息。无论你在哪个宇宙,这种事都能让你毛骨悚然。

  珊瑚星是人类定居的第五颗行星,也是第一颗比地球更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地质稳定,气候温和,绝大部分土地都可耕种,动植物和地球的动植物基因接近,足以满足人类在营养学和审美上的需求。最初有传闻说要管这里叫伊甸园,但大家都觉得这个名字太容易招惹麻烦了。

  因此,最后选定的名字是珊瑚星,因为有类似珊瑚的生物在赤道热带地区创造了多姿多彩的群岛和暗礁。人类在珊瑚星上的扩张被罕见地限制在最小范围内,居住在此的大部分人也选择了前工业时代的简单生活。人类在宇宙中很少会去努力适应殖民地原有的生态系统,一般都是耕作后引入玉米和牛只,但珊瑚星是个罕有的例外。结果不错,为数不多的人类群落适应环境,融入珊瑚星的生态圈,过上了简朴克制的好生活。

  也正因为如此,勒雷伊侵略军进攻时,他们毫无防备。勒雷伊和人类士兵加殖民者的数量是一比一。驻守珊瑚星上空和地表的殖民防卫军进行了短暂但英勇的抵抗,但很快战败;殖民者也让勒雷伊人付出了不少代价。然而,没过多久,殖民地就被夷为平地,幸存下来的殖民者遭到屠宰,因为勒雷伊人多年前就喜欢上了人肉,一有机会就绝对不会放过。

  通过脑伴广播给我们的片段中有防卫军拦截到的一档美食节目,勒雷伊最负盛名的几位大厨在讨论如何切分人体制作不同食物,比方说颈骨最适合熬汤,浓汤清汤都不错。除了让我们震怒之外,这段视频还证明了珊瑚星大屠杀事先经过周密预谋,连二等名流都有机会参与这场狂欢。很显然,勒雷伊人打算在此定居。

  勒雷伊人没有浪费时间,径直冲向侵略行动的首要目标。杀死全部殖民者后,勒雷伊人运来采矿平台,在珊瑚星的岛屿上搞起了露天采矿。勒雷伊人曾经联络过殖民联盟,想磋商在岛上开矿的事情,勒雷伊人的母星曾经遍布珊瑚礁,但工业污染和商业开采却将之毁灭殆尽。殖民联盟政府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一方面是因为殖民者希望能保持这颗星球的完整,另一方面则是勒雷伊人的食人爱好早已臭名昭彰。谁也不想让他们在殖民地上空盘旋,伺机将不够警觉的人类做成肉干。

  殖民联盟政府的失误在于没能看清勒雷伊人有多重视开采珊瑚礁这件事情,除了商业用途,其中还掺有宗教因素,但殖民联盟的外交官却未能正确理解。政府也没能看清勒雷伊人愿意为此承担何种风险。殖民联盟政府和勒雷伊人打过几次交道,双方关系一直不好——对于一个将你视为早餐中不可或缺的营养成分的种族,怎么可能和他保持良好关系呢?但总的来说,两家还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现在,勒雷伊人母星最后一块珊瑚礁即将灭种,他们对珊瑚星矿藏的渴望终于不可遏制,最终挥拳砸在了人类脸上。珊瑚星被他们占领,我们必须发动更加猛烈的袭击,夺回自己的领地。

  “形势他妈的不妙,”凯耶斯中尉对各位班长说,“等我们抵达珊瑚星,还会更加不妙。”

  我们坐在本排的待命室里,一杯杯咖啡正在变凉,我们一页页翻看暴行记录和来自珊瑚星系的监控信息。没有被勒雷伊人打下来的跃迁无人机发来报告:对方飞船正在源源不断地抵达,有战斗舰艇,也有来运输珊瑚的。珊瑚星大屠杀后不到两天,就有上千艘勒雷伊飞船在珊瑚星上空盘旋,迫不及待地准备开始掠夺。

  “这是已知的情况,”凯耶斯把珊瑚星系的地图发进我们的脑伴,“据估计,在珊瑚星系活动的勒雷伊舰艇中,大部分是商业或工业飞船。根据我方掌握的型号规格判断,总数的四分之一,也就是三百艘左右,拥有军事级别的攻防能力,这些有不少是运兵船,防护和火力都较弱。但战舰比我方的更大、更猛。估计地面上有多至十万名勒雷伊士兵,已经开始巩固战线。

  “他们预料我们会为珊瑚星而战,但防卫军的最佳情报显示,他们的预估时间是四到六天以后——我们需要这么多的时间调动巨型战舰到跃迁位置。他们知道殖民防卫军喜欢使用压倒性力量,而这需要时间作准备。”

  “那么,我们何时开始进攻?”艾伦问。

  “十一个小时后。”凯耶斯说。我们都不安地换了个坐姿。

  “这怎么可能呢,长官?”隆・扬森问。“那样的话,能投入战斗的飞船要么已经位于跃迁位置,要么在几小时内能进入跃迁位置。加起来能有多少艘?”

  “算上莫德斯托号,六十二艘。”凯耶斯说,我们的脑伴随即下载了可用船只的清单。我立刻注意到了汉普顿锚地号,那是哈利和杰西所在的飞船。“还有另外六艘正在加速赶往跃迁位置,但我们进攻时恐怕不能把他们算在内。”

  “老天在上,凯耶斯,”埃德・马奎尔说,“敌我舰艇数五比一,就算能全员登陆,地面武装也只有二比一。我还是更喜欢传统的压倒性作战。”

  “等我们的巨型战舰就位,敌人也早就作好准备了,”凯耶斯说,“我们的任务是小规模突袭,尽量在现在给他们造成最大损伤。四天后大部队将会跟上:两百艘全副武装的战舰。如果咱们能顺利完成任务,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抹平剩下的勒雷伊军队。”

  埃德嗤之以鼻:“说得好像咱们还能欣赏到似的。”

  凯耶斯凶巴巴地笑了笑。“你也太没信心了吧。诸位,我知道这可不是舒舒服服的月面远足。但我们也不是去送死的。我们不和他们一对一玩命,而是定点进攻几个目标。我们将在半路上突袭勒雷伊运兵船,不让他们继续投入地面力量。我们还将空降士兵,在他们开始采矿前打乱他们的步伐,让勒雷伊人难以在不误伤自己军队和设备的情况下打击我们。只要有机会,我们就要攻击商业和工业飞船,将大规模火力引离珊瑚星轨道,等我方增援部队赶到的时候,前后夹攻勒雷伊人。”

  “等等,说清楚地面武装的事情,”艾伦说,“先让士兵登陆,然后用飞船引开勒雷伊人的战舰?我们这些登陆的士兵岂不成了那个啥吗?”

  凯耶斯点点头:“至少要孤军奋战三四天。”

  “好得很。”扬森说。

  “这是战争,白痴,”凯耶斯骂道,“让诸位非常不舒服或者非常不方便,我很抱歉。”

  “如果计划失败,他们击落了我们的飞船,那怎么办?”我问。

  “那咱们就完蛋了呗,”凯耶斯说,“尽量别让这种假设成真吧。咱们是职业士兵,现在有任务了。受训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计划有风险,但并不愚蠢,而且如果奏效,我们就能夺回珊瑚星,重创勒雷伊人。因此,还是假设咱们能成功吧。这个主意很疯狂,但也有可能实现。各位越是努力,就越有可能成功。明白了?”

  大家又不安地换个坐姿。我们并没有完全信服,但也无可奈何。无论愿不愿意,我们都得去。

  “六艘也许能参战的飞船,”扬森说,“都是哪些?”

  凯耶斯花了半秒钟获取信息。“小石城号,莫比尔号,韦科号,曼西号,伯灵顿号,雀鹰号。”

  “雀鹰号?”扬森说,“我操。”

  “雀鹰号怎么了?”我问。这个名字不同寻常,因为营级军舰按惯例都由中等规模的城市命名。

  “幽灵旅,佩里,”扬森说,“殖民防卫军特种部队。超量级的凶神恶煞。”

  “从没听说过。”我说。其实我觉得我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了。

  “殖民防卫军只有特殊任务才会出动他们,”扬森说,“他们和其他人合不来。不过,登陆时若是有他们帮忙倒不赖。省得咱们走一趟鬼门关。”

  “的确不赖,但多半指望不上他们,”凯耶斯说,“兄弟姐妹们,好坏暂且不论,这场戏咱们唱主角。”

  十个小时后,莫德斯托号跃迁进入珊瑚星轨道,没几秒钟,一艘停在近处的勒雷伊巡航舰发射的六枚导弹就击中了我们。莫德斯托号右舷尾部的引擎组四分五裂,飞船脚前头后地翻起了疯狂的跟头。中弹的时候,我的班和艾伦的班已经坐进运兵交通艇,爆炸的冲击力把几个士兵掀翻摔在舱壁上。停机舱里,松脱的设备和各种材料肆意乱飞,击中了另外一艘交通艇,但我们这艘侥幸逃过一劫。还好交通艇被电磁场吸附在舱壁上,没有跟着飞来飞去。

  我激活脑伴,检查飞船的情况。莫德斯托号严重受损,勒雷伊人正在扫描我们,下一批导弹显然即将发射。

  “该走了。”我对飞行员菲奥娜・伊顿喊道。

  “控制室还没有放行。”她说。

  “再过十秒钟,第二批导弹就将击中我们,”我说,“那就是他妈的放行令。”

  菲奥娜吼叫起来,同样连接在莫德斯托号主机上的艾伦喊道:“导弹升空。二十六秒到达。”

  “来得及飞出去吗?”我问菲奥娜。

  “走着瞧,”她打开和其他交通艇联络的频道,“我是六号交通艇的飞行员菲奥娜・伊顿。三秒钟后我将执行紧急出港程序。祝各位好运。”她扭头对我说:“系上安全带。”然后按下一个红色按钮。

  一道强光勾勒出舱门的轮廓,舱门飞了出去,空气逃逸时的咆哮声淹没了门被炸开的轰然声响。没有固定住的东西都被吸了出去。星空随着莫德斯托号的转动而飞速旋转,看得我头昏眼花。菲奥娜向引擎输出动力,等了一小会儿,让杂物先飞出舱门,随即切断固定交通艇的电磁场,驾着小船冲出舱门。出舱的时候,菲奥娜手动补偿了莫德斯托号的旋转,但动量稍嫌不足,我们刮着屋顶飞了出去。

  我接通发射舱的视频输出。另外几艘交通艇也三三两两地冲出舱门,刚有五艘小船成功脱离莫德斯托号,第二波导弹就击中了飞船,莫德斯托号的旋转轨迹忽然发生改变,把几艘已经脱逃的交通艇撞个粉碎。至少有一艘小船爆炸了,碎片击中摄像机,视频信号随即中断。

  “切断脑伴和莫德斯托号的连接,”菲奥娜说,“勒雷伊人能用这东西追踪我们。请口头转告你的手下。”我照办了。

  艾伦走到前面来。“后面有几个人受了伤,”他对我们的手下打个手势,“但都不严重。有什么计划?”

  “我把航向对准珊瑚星,然后关闭了引擎,”菲奥娜说,“他们多半在寻找喷射尾迹和脑伴传输信号,以便锁定导弹,因此装死也许能争取到足够时间,让我们进入大气层。”

  “也许?”艾伦问。

  “你还有更好的计划?我洗耳恭听。”菲奥娜说。

  “我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艾伦说,“所以完全赞同您的计划。”

  “刚才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了?”菲奥娜说,“跃迁刚结束,他们就发动了进攻。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会在哪儿出现?”

  “也许咱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艾伦说。

  “我不这么认为,”我指着窗外说,“看。”

  我指的是左舷窗外的一艘勒雷伊巡航战舰,亮光闪烁,导弹齐射。右舷极远处,一艘防卫军的巡航舰陡然出现。几秒钟后,导弹准确地击中了防卫军巡航舰的舷侧。

  “不他妈的可能啊。”菲奥娜说。

  “他们完全清楚防卫军的船将在哪儿出现,”艾伦说,“我们中埋伏了。”

  “怎么可能做到呢?”菲奥娜问道,“究竟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艾伦?”我说,“物理学家。”

  艾伦望着受损的防卫军巡航舰,它已经开始倾斜,又一排导弹击中目标。“毫无头绪,约翰。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太糟糕了。”菲奥娜说。

  “别丧气,”我说,“咱们遇上大麻烦了,慌乱没有半点好处。”

  “你还有更好的计划吗?我洗耳恭听。”菲奥娜重复道。

  “我可以访问我的脑伴吗?不连接莫德斯托号的主机。”我问。

  “当然,”菲奥娜说,“只要信号别离开交通艇就行。”

  我接入傻逼,调出珊瑚星的地形图。“各位,”我说,“今天突袭采矿设施的行动恐怕不得不告吹了。逃出莫德斯托号的人不够多,没法发动像样的攻击。另外,我觉得不是每艘交通艇都能完好无损地落地。菲奥娜,不是每个驾驶员都能像你这么快地回过神来。”

  菲奥娜点点头,我看得出她略微放松了些。表扬往往让人愉快,特别是在危急关头。

  “那好,新计划是这样的,”我把地图传给菲奥娜和艾伦,“勒雷伊军队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一是珊瑚礁,一是在这条海岸线上的殖民城市。因此,咱们去这儿——”我指着珊瑚星最大一片陆地的正中间,“——躲在山区,等第二波大部队。”

  “前提是他们愿意来,”艾伦说,“等我们的跃迁无人机飞回凤凰星,他们就会知道勒雷伊人清楚飞船脱离跃迁的准确地点。知道了这一点,他们就未必肯来了。”

  “不,他们会来的,”我说,“顶多不在我们希望的那个时候来。我们必须做好等待的准备。好消息是珊瑚星适合人类居住。我们有的是食物,愿意吃多久都行。”

  “我可没心情殖民垦荒。”艾伦说。

  “又不是永久性的,”我说,“再说总比另外一个下场强得多。”

  “有道理。”艾伦说。

  我扭头对菲奥娜说:“想安全着陆,我们有什么可做的吗?”

  “祈祷,”她说,“我们现在没有危险,这是因为我们看起来像块太空垃圾,但任何体积大于人体的东西进入大气层,都会被勒雷伊军队追踪到。我们一开始机动飞行,他们就会发现我们。”

  “我们能在大气层外停留多久?”我问。

  “没多久,”菲奥娜说,“没食物,没水,就算咱们有加强的新躯体也撑不了多久。船上有几十号人,新鲜空气很快就会耗尽。”

  “进入大气层多久以后必须打开发动机?”我说。

  “等不了多久,”她说,“一旦开始翻跟头就无法恢复控制了。我们会掉下去摔死。”

  “那就尽力而为吧。”我说。她点点头。“好了,艾伦,”我说,“通知手下,计划有所改变。”

  “出发。”菲奥娜说着点燃了推进器。加速度把我紧紧地钉在副驾驶员的座位上。我们不再向珊瑚星自由坠落,而是瞄准地面径直飞了下去。

  “颠簸来了。”菲奥娜说,交通艇冲进大气层,像沙球般当当乱响。

  仪表板“叮咚”一声。“主动扫描,”我说,“我们被盯上了。”

  “知道。”菲奥娜驾驶飞船向内急转。“几秒钟后就将进入高空云层,”她说,“也许能掩护一下。”

  “真的?”我问。

  “假的。”她说,但还是飞进了云层。

  向东飞了几公里,又是“叮咚”一声。“还在被追踪,”我说,“距离三百五十公里,正在接近。”

  “得赶在他们飞到头顶之前尽量接近地面,”她说,“速度和火力我们都占劣势。只能尽量接近地面,希望他们的导弹多击中树木,而不是咱们。”

  “太不振奋人心了。”我说。

  “我今天不擅长振奋人心,”菲奥娜说,“抓紧了。”我们俯冲下去,势头猛得让我想吐。

  勒雷伊的飞船已经在头顶上了。“导弹。”我说。菲奥娜向左一侧,交通艇翻滚着落向地面。一颗导弹飞过头,消失在远处;另一颗在我们掠过一个山头的瞬间击中了山顶。

  “漂亮。”我说,话音未落,第三颗导弹就在屁股后面引爆,震得交通艇立刻失去控制,我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第四颗导弹惊天动地,弹片撕裂了交通艇的侧面,我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见了手下士兵的惨叫。

  “撑不住了。”菲奥娜拼命调整飞行姿势。交通艇以可怕的高速飞向一小片湖水。“将在水面坠机,”她说,“对不起。”

  “你干得不错。”我说,交通艇的机头撞上了湖水。

  机头向下撕裂,发出金属弯曲和折断的声音,驾驶舱和船身一分为二。载着我和艾伦手下的机舱旋转着飞出去,我有一瞬间看清了他们,情形宛如一幅静态摄影,他们大张着嘴,喊叫声被其他的噪音吞没,船身轰鸣着擦过已经在水面上开始解体的机头。在难以想象的高速旋转中,金属碎片和器具被甩出机头。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带走了我的下巴。我试图尖叫,呛了一口血,离心力把灰色的智能血甩出伤口。我无意中瞥见了菲奥娜,她的头部和右臂被留在了身后某处。

  当的一声金属脆响,我的座位从驾驶舱断了出去。我仰面朝天,滑向一块突出的山岩,座椅慢吞吞地逆时针旋转,椅背在水面上起伏蹦跳。我的右腿撞上那块岩石,动量突然改变,犹如纯酒精般猛烈的疼痛化为一道黄白色的闪电,股骨像椒盐脆饼似的噼啪折断,脚不偏不倚地落在曾经是下巴的地方,我多半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踢中自己悬雍垂[11]的人。我飞过水边的陆地,终于落在了什么地方,周围的树枝仍在不断掉落,交通艇的乘客舱刚刚从这里穿了过去。一根树枝重重地砸在我胸前,至少弄断了三根肋骨。但我不久前才踢中过自己的悬雍垂,因此这个结尾实在算不上什么。

  我望着上方(我没有选择余地),看见艾伦头下脚上挂在半空中,一根折断的树枝刺进他的肝脏位置,支撑住了他的重量。智能血从他的前额滴滴答答地落在我的脖子上。我看见他的双眼抽动几下,认出了我。接着,我的脑伴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看着很惨——他发送道。

  我无法回复,只能直勾勾地看着他。

  但愿我能看见我将前往的群星——他发送道,然后又发送了一遍,又发送了一遍。此后就没有再发送了。

  嘁嘁喳喳的声音。粗糙的趾肉抓住我的胳膊。傻逼辨认出了这种声音,把翻译的结果发送给我。

  ——这个还活着。

  ——别管它,很快就死了。再说绿的也不好吃,还没熟呢。

  喷鼻息的声音,傻逼翻译为(大笑)。

  “我了个操,看看这个,”有人说,“狗日的还活着。”

  另一个声音,很耳熟。“让我看看。”

  静默。还是那个耳熟的声音。“把木头从他身上搬开。带他回去。”

  “老天在上,头儿,”前一个声音说,“你看看他,还是给他脑袋上来他妈的一枪吧,对他更仁慈。”

  “上面叫我们把幸存者带回去,”耳熟的声音说,“猜猜怎么着?他活下来了。就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这副屌样也算活着?”

  “说完了没有?”

  “完了,长官。”

  “很好。搬开树枝。勒雷伊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睁开眼睛好似举起千钧巨石。有人搬开我身上的树枝,爆炸般的剧痛逼着我抬起眼皮。但我立刻瞪大了眼睛,没有下巴的嘴倒吸一口凉气,权当替代惊叫了。

  “天哪!”前一个声音说,这是个金发男人,他扔掉那根粗大的树枝,“他醒着!”

  一只温暖的手落在我残存的脸上。“嘿,”耳熟的声音说,“嘿,你没事了。一切都好,你安全了。我们带你回家。你没事了。你没事了。”

  她的脸进入视野。我认识这张脸。我和它的主人结过婚。

  凯西来接我了。

  我哭了。我知道我死了。我不介意。

  我开始失去意识。

  “你见过这位老兄?”我听见金发男人问。

  “别傻了,”我听见凯西答道,“当然没见过。”

  我走了。

  进入另一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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