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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克敌制胜的手段不胜枚举。你可以进行地毯式轰炸,派遣地面部队,炮击城市,或是引爆核弹。你可以围城不攻,切断供水供电,抑或封锁口岸。但对每个有机生命种族来说都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阿喀琉斯之踵。如果他们无法种植食物,或是无法食用收获的谷物,就必死无疑。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ONI特里维廉研究所,艾瑞娜.马格纳森博士)

  • 昂托姆,永恒真相圣堂

“这回我要下去几个小时,”菲利普对奥拉尔说。他把长袍扎成的行李卷里塞得满满登登,用上衣将其盖住,以免桑赫里人看到之后开始问长问短。“我自己带了一些口粮,而且不会迷路。”

奥拉尔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事更感兴趣。他的几个战友飞奔而入吵嚷着说更多全副武装的鬼面兽着陆了,一场攻守战正在广场上进行着。

“那些通道跨度非常非常之广,纵贯全岛,”他心不在焉的说,“那里就是个迷宫,别指望我会下去救你,也别往死胡同里钻,那样做很危险。”

危险,没错。门外激战正酣,起义也已爆发。菲利普觉得相比之下一条不稳定的隧道可能根本不在话下。“我会多加小心,”他说完就再度朝纵横交错的通道走去,确信自己很清楚该如何通过测绘数据前往通道所及最远的地方并能循原路返回。“不必为我担心。”

这么说这些通道绵延数公里之长?很好,肯定能找到一两个后门。

他边走边用指尖触摸着墙壁,感知着笼罩着漩涡饰板的奇怪力场。没准他们根本就不是安全屏障,也许这里自始至终就是个博物馆,屏障只是用来阻止窃贼破坏上古时代的展品。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全然无用,上面写满了信息,用不多时所有这些资讯可能都会弥足珍贵。

他继续前行,时不时闻闻空气的味道。这里没有霉味,没有湿气,毫无能体现出此处已深入地下的痕迹,也感觉不到每走一步都离入口更远一些。他已经走了半个钟头了,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他刚要接着往前走BB就叫住了他。

“教授,这片区域咱们尚未归类,”有点名不副实的BB说道。“我正要开始记录。”

菲利普环顾四周。对他来说这地方到处看上去都差不多,四处都是乳白色和灰褐色的单调乏味的石墙,每隔几米就被突兀的字符雕刻和凌乱的灯带所打断。他又看了看平板电脑:左转,左转,右转,直行,左转。他确认一遍每样东西自己都亲手记录过,不能仅仅依赖于BB,也许这个空有躯壳的AI根本靠不住。他不由自主地将BB当做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亲戚了。

“阿吉也许能读懂所有这些文字,”菲利普随口而出。

“谁是阿吉?”

哎,该死。他已经清除了所有会危害到我们的数据。没错,我们不能让桑赫里人知道是我们劫持了那个工程师。“无所谓。就是个熟人。”

“我确信哈尔希博士的翻译存在部分错误,但我会纠正它们。”

“我都等不及看你当面告诉她的情景了。”

“教授,对我来说这么做非常困难,因为她已在星盟对致远星的突袭中丧生了。”

菲利普对于程序决定BB的记忆中哪部分应该擦除哪部分应当留存的能力大感惊奇。他的选择性失忆既令人印象深刻又觉得莫名其妙。

“没错,确实如此,”菲利普说。“你刚才说哪有错误。”

“他将符号中的部分元素理解为名词,实际上其中有一些是形容词,这会导致原意略微发生一点改变。”

“让我看看。”

“教授,你是语言学家吧?”

这并非挖苦。BB已经记不起任何机密了,也许这意味着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曾经是好友。那又怎样?我可以和一部电脑称兄道弟。还能有什么问题呢,他确实具备人格,他是真实的。当BB合二为一并执行所谓的重新整合后,也许他们能把这当作笑料谈资。菲利普心里希望如此。

“我是专攻语言的外星人类学家,”他说,“我在悉尼惠特利大学阿克尔(英国历史学家,埃及学专家)学院担任教授。”

“那你应该能听懂。这种语言由形声字符和会意字符混合而成,似乎还拥有标注元音的提示,类似闪米特语。技巧就在于弄清楚哪些元素是形声字符,哪些是会意字符。我正利用标注来加以区分,不过这么做可能会彻底误入歧途。”

这是菲利普养家糊口的手艺,是他毕生的工作。不管他多么喜欢原先的BB,无论对现在的他多么惋惜,如果在自己术业专攻的领域被充其量只能称作电子备忘录的家伙击败就干脆别混了。他把胳膊支在墙上,将平板电脑的背光调整到一定的角度,让光线更加明亮,然后仔细打量着那些符号。他没看到屏障,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存在。

“那你觉得这个符号什么意思?”

几秒钟内BB都没有回答。考虑到AI的处理速度,甚至是处于这种状况下的AI,这段时间就跟把菲利普晾在一边去度周末了相差无几。

“如果参照哈尔希的词典的话,这个符号代表盾世界006,我想句末的符号意为‘石椁’。”

“喔,”菲利普扫了一眼石板,指尖捋着它的表面划过。没错,有东西阻止他触碰到石板的本体。“006名为奥星。好吧,看来肯定不止存在一个防空洞,对吧?你说的是哪个符号?”

“下一行……再下一行……停。就是这个。”

菲利普将其研究了一番,寻找着其中的共鸣性(语音学术语)。他确实必须抓紧搞清楚这张字母表。在BB认定为奥星的符号下面他认为自己发现了一个重复出现的字符元素。

“你想说的是这些全都是盾世界?”

“我相信是这样的。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些盾世界形式多变,而且用途迥异。”

“那……这饰板是干嘛用的?一块纪念版?一张地图?”

“我尚且无法分析每行的第一个符号。”

“好,如果这部分代表盾或是盾世界,而那个元素字符代表数字,难道这饰板就是个摆设?”

“代表奥星的符号在下面的第三行又重复了一次。”

这下有意思了:这里有八行文字,每行旁各有三个略小一点的符号——表示盾的符号元素,一个在本行中只出现一次的字符,另有一个符号不明其意。有五个符号书写方式类似,而另外两个与之大异,而奥星似乎是那两个之一。

“也许上面只标明了大致方位,因为我找不到任何数字坐标,“BB说,”不过我不清楚先行者是否拥有和咱们相同的恒星星系,象限甚至银河系的概念。”

即便在平板电脑和BB都做过记录之后这样做并无必要,菲利普还是将漩涡饰板画了下来。它太迷人了,他想感受这门语言,理解字体形成的方式,了解先行者在书写时是何等感受。思想连为一体的感觉妙不可言,他意识到自己正呼吸加速,汗流浃背。

“好了,咱们找找看还能发现什么。”他的性命岌岌可危,但和非比寻常的文化探险之旅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勇往直前吧!”

BB无法决定该不该继续前进。菲利普往前走他也得如影相随。他跟着接下来的一段墙壁转向右侧,在此后的五分钟里没有出现任何字符。他们已经走了多远了?菲利普原本算着步数计算距离,但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他追循着线索,兴奋的像孩子一样。

“太美妙了,BB,”他说。“知识。你不是也喜欢探索发现吗?那就是你的动力所在,我也一样。”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吧。”

“咱们彼此之间是不是比我记忆中还要熟悉?”

“事实上,没错,”菲利普悬崖勒马,他不能再做解释,以免触动BB现在不应该恢复的记忆。他像盲人一样扶墙前进,忽然指尖触到了根本不存在的略微翘起的卷边,摸上去就像是……毛发,没错,和毛发太像了。“你现在只是自己的子程序,在咱们来的地方,你跟我是真正的好哥们,走着瞧吧。”

“哦。”

“啊……”菲利普好像又触碰到了毛茸茸的皮毛,但他看不到墙上有任何东西。“这边走。”

他继续前进了好几米,还以为快要进入死胡同了,但当走到地方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转角,这时有东西碰在他的脸上,出于本能他抬手将其撩开。大脑告诉他那是蛛网,但他却什么都没看到,空无一物。这就是这地方的最诡异之处:从通道的清洁程度上来看似乎每天都有人打扫。他无法想象桑赫里人能干这种事,他到这里有些日子了,除了知道他们会将主厅和生活区打理得井井有条之外没见他们做过其他任何清洁工作。

“我刚才探测了到干扰,”BB说,“但现在停止了。”

对于菲利普来说,干扰意味着通讯。一时间他还以为跟斯坦利港号的链接已经恢复了,然后他按下无线电,但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看看身后,通道灯火通明,但那些应急灯却不见了。他看了一眼表,他们出来已经一个半小时了。

“BB,你还想继续吗?”

“是的,教授。”

“你知道吗,你通常不会对我这么毕恭毕敬。”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跟我说说,我的功能是不是比现在的要多?”

“功能?”他的话让人沮丧,甚至心生怜悯。“耶稣基督啊,BB,你可能是UNSC里最富于智慧的存在了,你每秒钟执行的运算多到难以计数,一只手就能将整条战舰操纵自如。没错,我必须承认你的功能要比现在多得多,现在尽管淡定一些,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重回旧观了。”

“谢谢你,”BB说,“我感觉好多了。我记忆中的空白越来越折磨人了。”

菲利普知道在事态演变到BB能想象得到的最糟糕的情况之前必须遏制住这种势头。那就是思虑过度,AI能把自己活活“想死”,这绝非虚言。菲利普需要他维持正常运转,无论有多大的局限都无所谓,而他的本能告诉自己要照顾自己的挚友。“BB,你是位情报员,一个间谍。你脑子里的那部分只是被临时关闭了,这是为了保护咱俩才不得已而为之。”

“你说的都是真的?”

“没错,尽管相信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BB没有回答。菲利普往前走着,让他自己将这句话反复玩味几百万遍吧。他靴子底下的地板踩上去有些变化,几乎像铺了地毯一样,但实际上它依然是一整片表面平整,铺设严谨的水磨石,他有条不紊地在墙的两侧上寻找更多的漩涡饰板。

“交好运了,”他说到。他发现了一块饰板,好像看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我真希望这是厕所的指示标志,按照马尔的说法我需要大量放水。”

如果是过去的BB就会对他说“又是水手的黑话”,但现在的他甚至未予置评。菲利普将饰板跟他手画的记录进行对比,比起先前的那个它的空白要多一些——六个符号布局一致,另外一个有所不同,每个边上都带有小一些的绝无雷同的符号,单独的两行也许是页眉吧。他确定自己曾经见过这些符号,至少是见过其中的一部分,当他正在笔记里寻找时BB说话了。

“第一行的意思是入口,通道,或是连接,”他说。“它下面那行……我无法确定。但底下几行都包括代表圆周的词汇。圆环,环带。”

“光晕。拜托,告诉我它代表光晕吧。”每个人都确信还有更多的光晕存于世间,时刻准备着发射并将一切生命屠戮殆尽,不过找到并拆毁他们就另当别论了。“还有它们的方位。”

“也许是吧,但我找不到任何坐标,只有普通的数字,可能代表相对方位。”

“嗯……数字是从1到7,对吧?”

“正确。”

“那这些符号怎么解释?为什么分成两组?”

“也许上面标注了位置,而创造这些字符的人推断其他人能够读懂这些缩写符号中包含了哪些信息,或者它们代表了光晕的状态。”

“你说的状态是真正的状态,还是跟安全警报升级一样,分成黑色,红色和黄色预警?”

“我指的是启动或是关闭,锁死或是解锁,运行或是停摆——”

刹那间菲利普灵光一闪。状态。其中一个光晕环带已经被摧毁了。

他又查看了一遍,还对比了字符的字形。不对,相同的有六个,还有一个自成一体,我的记忆应该没有错。

但这些符号已经存在于此逾十万年之久,它们是刻在石头上的,怎么可能具有他所想象的那种含义呢?它们怎会标示出运转正常的和无法运转的光晕的状态?要知道其中之一是在去年才被摧毁的。

“抱歉,我兴奋过头了,”菲利普说。“我刚才以为这可能是状态面板,可它仅仅是块石头。”

他伸出手触碰那些符号,现在他认为它们起了开关的作用。他能感觉到它的轮廓,但它并未发生形变。他的指尖抵在晦涩难懂的字形上,用心体会着它的含义。

“教授,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碰它。”BB说。

菲利普吓得退后一步。“是啊,如果它真的是个大红钮,没准我已经把半个银河系的核心区域都给炸飞了。”

“嗯,你启动了什么东西。快看。”

菲利普惊得胃都扭做一团,他看了一眼,但除了漩涡饰板之外什么都没发现。“什么?”

“看看顶部的那些符号,它们改变了。”

“不可能,它们只是石头。”菲利普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然后又环视三百六十度,以免错过了某些他没发现但BB能探测到的事物。“没什么变化啊。”

“确实变了。我可以用我记录过的每一寸细节与之对比,”BB固执己见,但语气并无失礼。“先前我不知道那些词的含义,但它们发生了变化,而现在他们的含义是追寻更先进,更崇高,或是更美好的某人或某物。抱歉这个翻译想当很模糊。哈尔希留下的笔记汗牛充栋,其中有一些过于浮夸,部分只是主观臆断。”

这东西居然可以自我改变,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但正是这块石头,会动的石头,一块在他眼皮子地下改变形状的石头,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不过如果先行者能扭曲时间并建造人工行星,对他们来说用石头变点戏法简直就是雕虫小技。

他到底启动了什么?对此他是该竭力修正还是欣然接受?他正大伤脑筋地反复掂量着那些语言时依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它直接源自先前他对BB提的那个问题。

是不是跟安全警报升级一样,分级为黑色,红色和黄色预警?

他是个被赶鸭子上架学习扮演军情人员角色的学者,他的观念正逐渐从人类学家转换为陆战队员。这块饰板并非在告诉他进行某种精神层面上的升华,而是告诉他需要某位‘长者’的协助。

也许它正如地球上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样,通常它们必须要有两人以上同时授权发射才能启动,这只是为了安全着想。也许这里的驻军未获得足够的信任来独自启动光晕。他是如何让石头产生反应的——还有为什么桑赫里人从来没尝试过这么做——这些事的重要性现在跟弄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哎呦,坏了,BB,”他说。“我想我可能让一个光晕处于待机状态了。”

  • 准备进入桑赫利奥斯空域的UNSC运输船塔卡号

“BB,目前为止你分裂出多少个子程序了?”马尔问到。“你不是准备出演分饰多角的电视剧吧?”

“三个,”BB回答。瓦兹感觉他有些烦躁。“回答第二个问题,不。还有别再让内奥米紧张兮兮的了,她对我在恰当的时机进入她的神经植入接口非常厌恶。”

内奥米在无线电里插话了,听起来她似乎在快步朝他们走来。“你知道规矩,BB,尽管当你的翻译好了,不过除非遇到麻烦,否则别对我的神经系统胡搞瞎搞。”

“我上次的表现无懈可击。”

“你只是个看客。”

“矮油,别牢骚个不停了,其实你都爱死我了吧。”

瓦兹看了看马尔,什么都没说,马尔只是扬起了眉毛。ODST们刚戴上头盔,内奥米就像被空投到甲板上的卡车一样砰地一声跨进乘员舱,雷神锤盔甲已经将她转变成了致命又神秘莫测的圣像。金色的反光面罩后面的她也许远远达不到深不可测的程度,但这也是全封闭式头盔提供的便利之一。谁都搞不清楚你处在惊恐或是担忧中,还是仅仅在翻看军饷清单。

她坐在加固过的椅子上,将双臂抱在胸前。“别担心,瓦西亚,我没事,”她边说边想读一本书一样打量着他。瓦兹无法确定她是在谈论她的父亲,还是在陈述让BB的一部分在她的脑袋里游荡并时刻准备着提高她的反应速度的事实。“还是操心菲利普吧。”

“为他我的心都操碎了。”

她并没有接过话头,而瓦兹不由得怀疑其自己能不能对斯塔凡.森茨科扣动扳机。斯塔凡理应知道他是正确的,她的孩子尚在人世。必须有人告诉他自己的女儿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还有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因为他为此已经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但瓦兹不知道这么做能否让他罢手,也许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换了我早发神经了,我知道一定会的。难怪殖民地厌憎我们,如果这档子事公诸于众,残存的殖民地将对我们深恶痛绝。

奥斯曼把脑袋探进乘员舱。“跟着精英的护航战斗机,别被那些混蛋惹毛,明白了吗?瓦兹,德福罗——你俩以前去过那里,放松就好。还有别忘了发射那些通讯监听无人机,因为这是咱们监控地面语音通讯的唯一途径。”

“我们放松的不能再放松了,长官,”马尔说。“但我希望你能沟通一下,群众欢迎和检阅仪式还是能免则免吧。”

“我会一直对‘特立加姆施压。记住我提到过的文化禁忌,千万别在圣堂周围横冲直撞。”

单只瞧见UNSC的士兵踏上他们的方寸之地就足以激怒绝大多数的精英了。瓦兹回忆了一下仲裁者专程前往肯尼亚沃伊出席纪念仪式出场时制造的反响,绝非捐弃前嫌握手言和的动人时刻。没人朝他扔砖头,不过从大家脸上的表情上来看但凡抓住一星半点的机会他们的确乐意这么做。

舱门嘶地一声密封住了,德福罗开始执行发射程序。

正如马尔所说的那样,夹紧尾巴,找到菲利普,抬屁股走人

“夹紧尾巴,找到菲利普,抬屁股走人。”马尔说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好吧瓦兹,我一直尽量不让你感到意外。”马尔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觉得奥斯曼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吧?这条船太大了。”

“我也在船上哩,”BB说。“实际上,没有碳基生物的协助我也能操作斯坦利港,多谢关心。”

“也不想想,是谁天天哄你开心啊?”

“确实,不过是谁天天给你们擦屁股啊?”

瓦兹没去理会他们肆无忌惮的机锋笑谑。他不由自主地无视掉面罩上的HUD,思考着此前从未意识到已经植根于自己头脑中的问题。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父亲,不管怎样对他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然后是哈拉克人。他试着将小狗崽一样驯良无害讨人喜欢的阿吉跟实施焦土轰炸的星盟联想在一起。哎,这种关联是下意识的行为。他想到了焦土。他的父亲前往新建殖民地实施建筑工作,把四岁大的瓦兹留给了他的祖母贝洛伊,但一去不归,死于焦土轰炸。也许他父亲的死并非出自阿吉的手笔——不管怎么说谁知道哈拉克人能活多久——不过归根结底,是由跟他一样的工程师小组负责维护并升级那些等离子武器的。

罪行。瓦兹一直苦恼于罪行和职责之间的界限。无论可爱与否,哈拉克人都是为了工作量身订造的机器,就像BB一样。瓦兹又用了几分钟试图弄清楚根深蒂固的本能反应是否足以作为人类和折页脑袋摆脱指责的托辞,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任何对自身行动有意识的生物都能够进行自主选择。

我想得太多了。

我真应该打死哈尔希,然后把她丢出气闸。

我们是真心想解决自己的麻烦,或者仅仅是敷衍了事?斯宾塞对维尼西亚获得星盟战舰忧心忡忡,我们干嘛不以此作为着手点?

“如果咱们真的想阻止那些精英,”他自言自语道。“干嘛不把精力放在获取一艘折页脑袋的战舰然后烧焦桑赫利奥斯上?一劳永逸地除掉他们算了。”

周围人的沉默让他怀疑自己为什么口无遮拦。他心里确实藏不住事。

“交战规则,”内奥米说,“还有和平协议。”

“真有制约这种行为的法规?我说的是具体条款,不是UNSC的规章。”

“种族灭绝。屠杀平民。”

“好吧,那那些主力战舰都哪去了?那些等离子武器又落到了谁的手里?”

沉默再度降临。BB也非同寻常地闭上了嘴巴。瓦兹不觉得自己丢出了什么重磅炸弹。折页脑袋进行种族清洗时良心上并没什么不安,而且他回忆不起在哪场战争里有人因为对方更加文明开化而感到自惭形秽,之后改过迁善了。

“我相信正在制定寻找并摧毁那些战舰的计划,”BB终于开口了。“那也是无尽号的既定作战任务之一。”

只不过还得私藏一艘。瓦兹太他妈确定帕兰戈斯基的想法跟他如出一辙了。就算当初所有人都为可能输掉战争提前做着最坏的打算,帕兰戈斯基还是在为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出谋划策。而且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进入停火也不过区区几个月的时间。

马尔靠向他,好像要在他耳边嘀咕两句,尽管每个人在头盔通信频道里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看吧,我有个能让咱们免于胡思乱想的好主意,”他说。“你刚开始对把你带到这来的愚蠢权谋感到愤恨不已时,就有混蛋朝你开枪了,接下来你的大脑就被举枪还击保住小命和掩护队友填满了。就这么简单。”

德福罗在通信线路中插话道。“瓦兹,我完全支持进行焦土轰炸。我不想变成停尸房里品行最高尚的尸体。”

瓦兹脚下塔卡号的甲板轻微地震颤着。当运输船接近仲裁者的护航战斗机早已久候多时的汇合点时他将注意力移回头盔显示器上,注视着上面移动着的图标,那些小红点通常意味着“别客气,轰飞它”。在这个星系里绝大多数的桑赫里飞船依然被标记为敌方目标。从他们并未给德福罗停机坪的地图并对她放任自流这一点上推断,这种怀疑是相互的。

“嗨,伙计们,是他,”德福罗说,“他说的是英语,正在切换成外放模式。”

“人类飞船,你们的护航战机已就位,回话。”

“我已收到,桑赫利奥斯。请给我进一步指示。”

“立即前往我现在传送的坐标,不准偏离航线。”

“明白。我们只是想找到自己的战友,不会给你们添乱。”

“我说不准偏离航线是因为我们正在遭受叛军的进攻。”

“我们会多加小心。多谢。”

看来叛乱正在愈演愈烈。很好,仲裁者越忙的难以抽身,小队的行动就越能游刃有余。瓦兹闭上眼睛试着想象那个飞行员的模样,脑海里却闪过朱尔‘穆达玛面容的定格,接下来的一瞬间这个折页脑袋就把他打得飞过斯坦利港号的囚室,差点弄断他的脖子。

德福罗将通讯频道转换到驾驶舱内部。瓦兹眼看着HUD上的光点由红变蓝又彻底消失。混蛋,全都是混蛋。他的精确计时器正在执行倒数,精确到秒,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将进入大气层。

“德福罗,你介意我在你的感应器器里溜达溜达吗?”BB问。“我已经通过通讯系统发送了监视组件,但我最好先先请示一下。”

“真有风度,尽管用就是了。”

内奥米一动不动。瓦兹好奇让BB插入脑子里为所欲为,附着在身体里进行分裂和渗透是什么样的感觉。不管怎样,这名斯巴达都不为所动。

“嗨,真是粗心……”BB嘀咕着。“可以说他们把技术工作都交给了雇来的外援。”

“怎么了,BB?”瓦兹问。

“我会让你看看的。抓紧咯,哈哈。”

“得了吧,别——”不过瓦兹没来得及制止。爆炸的闪光填满了他的HUD,白热随即消退变成橙色的火焰和黑色的浓烟。他吓了一跳,如果没系着安全带肯定从椅子上蹦起来了。听不到声音立即让他回过神来,投射在他面罩上的图像中的烟雾也开始散去,他从类似地球上的交通检测探头的视角中俯瞰着一座桑赫里城市,远处狼烟滚滚。画面随即调整了角度,对准了另外一个方向,看来那并非来自静止不动的侦察设备。“那是哪?昂托姆?”

“哇,”马儿说,“BB,别乱搞HUD的信号,我可真是交友不慎啊。”

“来自气势恢宏的瓦达姆城区的直播信号,”BB说。画面缩小成小图标最小化到瓦兹HUD的右侧边缘。他的眼光尽力跟上它。“我想这段视频肯定来自一门火炮的视角,抱歉害的你年迈的括约肌都松弛了(吓尿),难道不觉得激动人心吗?”

“如果你是仲裁者就不会这么想了。”

“好,你们一跟对面取得联系我就能进入昂托姆的航空管制系统了,这样我就能找回‘自我’,进而追踪到菲利普。”

坐在他的位置上瓦兹就算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任何全景舷窗。内心里,他仿佛又回到了空降舱中,那是一个将他扔进充满恶意的星球然后丢到敌人脚下的动力机器棺材。ODST的生活不适合幽闭恐惧症患者。但这就是他预备着陆的方式,这种习惯也很难被打破。他能在面前能见度不足几英尺的情况下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就当挡住视线的只是自己的眼皮,而他拥有的空间无穷无尽。他的身体告诉他去战斗,将他的发条越拧越紧。

不行,要镇定,不能制造对峙,不能瞪着对方直到他们心虚,要掩饰憎恶的情绪。

震颤变成了轻微的抖动。塔卡号已经进入大气层了,他们将以文明的方式着陆,每个人都得指望马尔负责外交工作了,BB将为他提供语言上的支持。不过瓦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当内奥米走下飞船和折页脑袋面面相觑时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咱们的飞行线路很高,”德福罗说。“他似乎很担心地面火力。”

“哪种,是针对咱们的,还是主要针对仲裁者的攻击造成的附带伤害?”马尔问。

“要我猜两种都有。”

“他告诉你应该在哪里着陆了吗?”

“没有——等等,咱们走,我要转向昂托姆了。”

睁开眼之前瓦兹启动了HUD上的地图显示。他眼前出现的是BB精心描绘的网格状飞行线路图,他沿着海岸线略图仔细查看着,此时塔卡号几乎大头朝下地俯冲,然后拉起飞至云层掩护之下,不过这条线路是通往海岸的捷径。

“万万没想到我还能获得降落在这里的许可,”内奥米嘟囔着。

运输船的起落架落地之后德福罗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费力开启了对接的密封气闸。这时瓦兹才听到不绝于耳的脆响,他对此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交火的声音。

“可能只是当地人的一点小摩擦,”BB说。“好消息是我的地图准确无误。”

内奥米一马当先侧身走出舱门,马尔紧随其后抢了出来。塔卡号降落的地方在瓦兹看来就像星期天的厂区停车场,一片空旷的场地零星地停泊着包括魅影型,灵魂型运输船以及又小又破的幽灵步战车和亡魂自行迫击炮在内的古怪大杂烩。仲裁者的飞行员朝他们走来,爆裂的噪音还在继续着,但他似乎并未对此感到困扰。看起来他似乎对内奥米更感兴趣。

她走到跟他脸对脸的距离才停下脚步,她的身高也差不多足以做到这一点。之前他见到斯巴达的机会肯定几乎为零,但显然他听到过关于他们的传闻。

“你们必须自行前往,恶魔,”他说。这样称呼她对众人来说实属意外,不过如果他将此作为刻意侮辱那他的举动就会粗暴许多。“穿过那个拱门就能抵达圣堂。”

“我听到了能量武器开火的声音,”马儿说。“你不打算为我们简要介绍下情况吗?”

“仍然存在小规模冲突,”飞行员就是论事地说,然后转身返回他的飞船。“鬼面兽干的,想打死那些叛徒悉听尊便,用不多久我们就会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不过要知道昂托姆宝贵的建筑对我们而言意义非同小可。”

“等等,你就这样把我们扔在这?”

飞行员耸耸肩,头都没回。“我必须回去保卫瓦达姆。”

马尔目送他离去,然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MA5C,接着用无线电呼叫了德福罗。“德芙,你都听到了吧?准备就绪,务必确保我们可以快速撤离。”

无线电轻响一声。“听到了,中士,祝你们好运。”

“遇到麻烦就呼叫我们。”

瓦兹朝拱门走去。折页脑袋就是这么举棋不定。上一分钟他们还不想让人类自己在他们的地盘上乱转,接着就看似对此毫不介怀,甚至对一名斯巴达战士的出现无动于衷。他不知道仲裁者是否信任这支小队,不过他们的确太微不足道,不足以制造麻烦,要不然就是对方未接到内奥米也会一道前来的通知。

穿过拱门能看到一片宽广的开阔地,那儿也许是个广场或是精英规格的林荫大道,不过显然现在变成了一团糟。短促的光束从广场的一侧射来,接着又是另外一道。马尔在开阔地上缓缓地单膝跪地,然后举目远眺。

“好吧,如果这里是佛罗伦萨,”他说。“那肯定有人把乌菲齐美术馆给炸了。(坐落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市乌菲齐宫内的世界知名的画廊)”

瓦兹望向宽阔的广场的另外一头。这里就是爆炸现场,瓦砾散落各处。忽然有东西击中了离他大约五十米外的石板,把一小团尘土卷到了空中,接着从对面某处又射出了几发能量弹。

这才是瓦兹所熟悉的。不用微笑,没有政治,不搞外交。他举起步枪,心情愉悦了不少。“他们可没说过咱们还得自己打进去。”

马尔环顾四周,然后耸耸肩,又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可以提供掩护的墙。

“细节问题,伙计,”他说完就冲了出去。“这只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细节。”

  • ONI特里维廉研究所

马格纳森信守了承诺,对于一个人类来说这非同一般。

朱尔任由守卫解锁舱门,从门缝里塞进餐盘。在用餐时间他刻意站在房间的另外一边,或是坐在长凳上,这样就不用表现得像个等待喂食的饥渴难耐的畜生。等到舱室外门快速关闭,他默数到十然后慢步踱过牢房,然后打开内门。

放在门边的餐盘上的两个碗散发了出家乡的味道。

它带来的回忆并未令他觉得苦恼,反而更加坚定了他越狱的决心。他拿起餐盘,放在桌子上,一个碗里装的是伊鲁坎的谷粒,另外一个装的是炖肉,跟名叫鸡肉的没有嚼劲又充满肉质纤维的白色肉食有所不同。鸡肉的口味跟他在家里吃的肉类比较接近,消化起来也没有问题,而且——正如马格纳森所说——它似乎含有更多桑赫里人所需要的特殊脂肪。但当他将一勺肉舀近嘴里,他的人生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科洛兽肉。它们被蓄养在桑赫利奥斯上,口味极佳。

而这肯定又是个诡计。人类干嘛要劳神费力地让一个囚犯保持舒适?

朱尔在自己的牢房里暂时没有发现监控设备,但在某处肯定装了一个。

“真让我动容,”他大声对也许在监视他的人说。“吉格亚尔人还真是什么都卖啊?”他把肉吃的一块不剩,至于谷物连看都没看。“而且我得告诉你们,这尝起来跟鸡肉‘完全’不一样。”

丰盛的一餐——富含充分的蛋白质——总是能调动起朱尔的士气和头脑的活跃程度,而且他已经不由自主地研究着该如何用这金属餐盘制作工具或是武器了。也许这么做太明显了,他们会注意到它不见了。他必须逃脱这件囚室,在哈拉克人给予人类过于领先的科技优势之前将其毁灭,然后逃离这颗星球。尽管最后一件事才是他最想做的,但还是得让路给其余两条。

他拿起装着伊鲁坎的碗,边吃便在牢房里踱步,仔细观察着每块墙板,每条管线和每个密封件。他们肯定早已料到他会试图破墙而逃。奥斯曼一定对他们说起过他动怒之后捶打她船上的舱壁时是什么样子,还有她是如何派了两个士兵和一名斯巴达才将他制服的。也许最佳的战略就是曲意逢迎,然后找到更巧妙的接近哈拉克人的途径。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会在哪呢?一共有多少个?他需要知道这些细节。他必须一个不剩地将他们摧毁,因为这些生物和这个星球一样都是人造的,而且他们还能制造更多自己族类的成员。但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就他目前所知可能现在动手已经太迟了。

我该如何在不引起马格纳森怀疑的前提下问起哈拉克人?

这碗伊鲁坎真是人间美味。人类的烹饪手艺确实很到位,没有把它做成糨糊,谷物入口之后颗粒分明,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

他们知道无法严刑逼供,就想利用我与世隔绝这点,试图让我相信他们无意加害。为什么?我对他们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他站在窗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昨天更多的预制建筑拔地而起,这就是人类行为中不屈不挠的一面,霸占不属于他们的新疆域,用他们的建筑填满每一寸土地,然后榨取一切能获得的资源。

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才能让他接触哈拉克人?

过去我们曾有许多哈拉克维护小组,我们从未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他们只是单纯地自行其是,他们触碰过的机器亦然。

终于有人敲门了,每日的例行公事又开始了。

“朱尔,我能进来吗?”

“请进,马格纳森博士。”

她跟着卫兵进入牢房,小心翼翼地往里走了几步,紧紧攥着电棍,明显依然对他是否会暴起伤人没有信心。他呆在窗边,模仿着人类放松时漫无目的的脚步。这招看似生效了。她经过桌子时看了看两个空空如也的饭碗。

“这回的伙食如何?”

“堪称完美。在我看来你想要什么都能手到擒来。”

马格纳森露齿而笑。“没错,只要开个好价吉格亚尔人随时乐意效劳。如果谷物不合你的胃口务必告诉我。”

“我对伊鲁坎从来没有不良反应,”朱尔忍住敌意,继续着谦和有礼的谈吐方式。这支ONI的小组坚信他们可以摧垮任何人的意志,可能还觉得他也一样易于屈服。所以他可以利用这种人类式的傲慢对抗他们自己。“桑赫利奥斯上近况如何?”

“战事愈发激烈。革命开始了,又一次的。”

“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你们想推翻仲裁者。”

马格纳森抬起双肩,又放了下来。朱尔觉得这种耸肩的动作莫名其妙,因为它包含了太多种含义。“我们觉得‘特立加姆更有可能不干涉人类事务,但现在这已无关紧要了。能力比意图更让人担忧,我想我之前可能说过这句话了。”

“有我妻子的消息吗?”

“没有,至少我没留意到。我可以帮你打听,但我们从桑赫利奥斯获得的信息极为有限。”她站在他身旁向窗外望去,似乎要寻找的东西和他一样。“我们派遣的特别行动小组已经在桑赫利奥斯登陆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也许我们可以获得更优质的情报。”

“这不可能。”她肯定在说谎,这种把戏即粗鄙又不入流。“你们绝不可能突破我们的放空体系。”

“我可没说我们能。是仲裁者允许的,就像他接待菲利普教授那样。”

朱尔的心一沉。仲裁者对于自己族人的威胁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他对这些生物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容忍?“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请求非常恳切。想象一下吧,一个斯巴达战士跟数名ODST在你的星球上纵横驰骋。”

“斯巴达。”

“内奥米,你们见过。我听说她把你打倒,差点勒死你。”

朱尔忍受着这奚落。是的,他被手无寸铁的斯巴达轻而易举地俘虏了。这耻辱痛彻心扉。“斯巴达是人造的,就像哈拉克人一样。”

“你可真是不轻易言败啊,朱尔。没错,我们通过提高人类的能力制造斯巴达,但他们依然是人类。

“就算一整队斯巴达在桑赫利奥斯上依然会一无所获。”

“哈,那是你们的问题。你们当我们是肉虫,你也一样,难道不是吗?我听AI说过你在咒骂的时候不停地使用尼沙姆这个词。好吧,肉虫也许既纤小又柔弱,但假以时日它们最终一样可以将对手抽筋拔骨。”马格纳森的语调几乎堪称友好,似乎仅仅是在向他陈述某种既成事实。“你看,我可以让小队成员多加留意,看看能发现什么关于你妻子的消息。也许战火还没有烧到你的故乡。她叫什么名字?”

“瑞雅,”朱尔未加思索就回答道。不知为何他感到自己已将重大的把柄交到了马格纳森手中,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跟‘特立加姆一直保持联系,所以可能他知道。”

这句话更让朱尔毛骨悚然。“‘特立加姆就是个天真的蠢货。”

“因为他信仰诸神?”

“因为他相信你们。”

“咱们走着瞧。”她上下打量着他。卫兵依然没有离开朱尔余光所及的范围。“我们正在自己种植伊鲁坎,这样一来我们就用不着每次为你置办饮食就得跑去向吉格亚尔人求助了。”

“那会耗费一季之久。”

“不,根本用不着。我们克隆作物,将他们的生长周期加速到用天计算。我们可以修改它们以适应任何环境,抵抗杂草和害虫的侵袭,产生特定的化学成分,变成任意颜色。这样我们就能轻松地为你种植大餐。没准我们还能让它适合人类的口味,然后ONI就能申请专利并从中收取专利费了,谁知道呢?”她的一只眼睛飞快地挤了一下,奇怪的动作。“我们甚至引进了一些科洛兽用于繁育。他们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样,不过至少你这回有鲜肉吃了。”

朱尔对这种慷慨大度大伤脑筋。“你们干嘛要如此破费?”

“我们面临的局势日新月异,朱尔。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我们不得不阻止你警告仲裁者,但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你。一开始你是个潜在的情报来源——但随后我们发现哈拉克人能更好地解答我们的疑难。现在你只是可供交换的人质。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拿你换回一个自己人,或者仲裁者可能落败得比我们预料的要快,接着‘特立加姆就会掌权,到时你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在我们不确定你能为我们提供什么帮助之前我们干嘛要除掉你呢?”

“我可能会变成满怀怨恨的敌人。”

“诚然,但如果我们现在就枪毙你,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后悔,而且我绝对不会以虐待战俘为乐。我并非虐待狂,而是个实用主义者,我办事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结果。此时此刻,更加了解桑赫里人这个目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也许只是冠冕堂皇的威胁,但朱尔并未答话。就算听到的只是翻译,他也感到自己正在趟过满是未知因素和误解的雷区。

“你们害怕无法毁灭我们,那你们还有什么必要来研究我们呢?”

“朱尔,我们知道曾经存在过一种名为渡渡鸟的生物。我们从遗骨中获取了染色体,但他们还是已经灭绝了接近一千年了,而且不会死而复生。我们将它们灭绝了。”

朱尔现在手足无措。他分不清那是威胁还是评论,亦或是安慰。他知道自己必须停止担心瑞雅,因为那将成为一个痛处,接着就会变成足以被ONI利用的软肋,但想忘却此事又是不可能的。他忽然觉得自己渺小而可悲,这种感觉甚至让他的胃变得更加沉重,这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反应。

孤立无援。这就是人类摧垮战俘的方式。他们消磨囚犯的意志,让他们想象最坏的可能,没人来安抚他们或是告诉他们实情。我必须挺住。

“我会叫人留意瑞雅,”马格纳森说。“你还需要什么吗?”

朱尔觉得自己正在沦陷。他非常确定如果出于无奈他将抗拒这种审讯数年之久,尽管已经度日如年。他正越来越软弱。

“我想到阳光下走走,”他说。“这间房子对我来说太小,不能进行适当的锻炼。但这个请求是不是有点冒昧?你必须把我关起来。”

马格纳森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和他对视着。他一直觉得人类的水汪汪的眼睛苍白让人厌恶,尽管他们的虹膜是深色的。过大的眼白导致他们看起来就像受惊的动物。这让人类更加充满敌意而且躁动不安。

“想离开特里维廉是不可能的,”她说。“但我无法相信你不会造成重大伤害。不过如果你乐意接受部分限制,没准我能批准让你外出。”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只不过他心里的一部分确实太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尽管它和这颗星球的其他部分一样完全是人造的。

“好吧,”他说。

“我会想出办法的。给我一天的时间。”

“提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将这个地方称为特里维廉和奥星?”

马格纳森热切而无礼的目光消失了,似乎在权衡他能从答案中获得什么信息。“奥星是这颗星球被勘探到的时候起的名字,”他说。“我们将它重新命名为特里维廉是为了纪念为了它献出生命的斯巴达战士,那是他的姓氏。我不认为你能理解这种行为所具备的特殊意义。”

“不,我能理解。许多桑赫里人舍弃性命保卫自己的要塞。人类也会这么做?”

“我指的是他的姓氏。无所谓,你没有了解的必要。”

“你是在试探我?”

“也许吧。”

他对卫兵点点头,他打开房门目送她离开。被留下的朱尔站在窗旁,细细思量着阳光明媚的天气和广阔天地的诱惑。他的心脏确实感觉到了沉重——字如其意的沉重。他应该更加坚强,这点毫无疑问。

但我以前从来没有孤身一人身陷敌后。我从来没被人当做人质。

而且那并非天空,只是个屋顶。

这种感觉就像有重物压在他的胸口,而且越来越沉重。他站的越久,这种压力就变得更加迫切。他甩掉幻想出来的自由所带来的诱惑,绕着房间的边缘进行锻炼,沿着一面墙走二十五步,下一面墙是二十步,接着又是二十五步,然后还是二十步。他必须重复这种锻炼一百次才能让循环系统保持健康。

非常好。我应该保持这种运动。

他闭上双眼,尽可能专注地在心里描绘着故乡的样子。当他用心体会沿墙所走的道路,他能够想象到从要塞到采石场,接着前往原野的每一个脚步。如果他心无杂念,如果他集中精力,在他的思想中这种感觉几可乱真,紧锁的牢门已经不再重要了。

但他真的感觉……非常奇怪。

保持专注变得越来越难。现在他开始觉得体温升高,疼痛难忍,天旋地转。他沿着这条想象中的小路走了多少遍了?他锻炼了多长时间?

他睁开眼睛,忽然不住地喘息。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的胃像挨了一拳一样扭在了一起,他转过身想前往房间角落里的水池,但太晚了,他就在他站着的地方吐了出来,膝盖弯曲,然后四肢着地。

这比他想象的还要痛苦。他又干呕咳嗽了几分钟,直到他弄疼了自己的下巴,呕出来的除了唾液之外再无其他。他还没能站起来牢门就迅速开启,马格纳森站到了他的身旁,他认出了她的鞋子。她就站在那摊呕吐物旁边。

“肯定有什么东西让你不舒服了,”她镇定自若地说。“来吧,先让我们来打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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