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发现女巫Ⅱ:血魅夜影> 第三章

第三章

星期一早晨,我被带到马修的办公室。它位於彼埃的宿舍与这片產业的管理室中间,可以眺望门房和 乌斯托克路。

伙伴们I现在我跟他们比较熟悉,用这麼一个集体称呼,好像比乔张作致的黑夜#1^派来得合适,! 都窝在马修口中的早餐室裡,喝著麦酒和葡萄酒,发挥他们高人一等的想像力,帮我编一套背景故事。华 特向我保证,故事完成后,一定能让乌斯托克的好奇居民理解我為何突然出现,也能消除有关我古怪口音 和行為的种种疑问。

截至目前為止,他们编出来的东西可说滥情到极点。但既然主要情节是出自两位职业剧作家——克特 和乔治的手笔,这也是意料中事。剧中角色包括已故的法国双亲,迫害无助孤儿(我)的贪婪贵族,企图 侵犯少女贞操的老色鬼。当我歷经心灵试炼,从天主教改宗,皈依喀尔文教派时,这故事已具备史诗的规 模。接著我情愿流亡到信奉基督新教的英国沿海,忍受多年的贫困煎熬,幸运得到马修眷顾,对我一见钟 情,带来解脱。乔治(他真有点像个小学女老师)承诺在完工后,训练我熟记所有细节。

我享受到一点寧静,这在如此庞大,又住满了人的伊丽莎白式住宅裡,实在难能可贵。克特像个特别 难缠的小孩,总挑最不适当的时机,送信、叫大家吃晚餐,或要求马修帮忙解决问题。可想而知,马修也 很乐意跟这批他没想到还能再见面的朋友共处。

目前他跟华特在一起,我则利用等他回来的空档,专心阅读一本小书。他靠窗的书桌上,扔著好几包 削尖的鹅毛笔和装满墨水的玻璃瓶。一旁还放著其他文具??封缄信件的封蜡、拆信刀、蜡烛、银製的盐 瓶。但盐瓶裡装的不是盐,而是沙,今天早晨我沾满沙子的煮蛋可以為证。

我桌上也有个类似的瓶子,撒在纸上可帮助墨水定型,字跡不至於模糊。另外还有一瓶墨水和三枝笔 的残骸。第四枝也将步上同样下场,因為我正在苦练伊丽莎白时代复杂的涡捲形书法。拟一张待办事项的 清单应该轻而易举。做為歷史学家,我花了很多年阅读古人的笔跡,对每个字母的变貌都瞭若指掌,也很 清楚哪些词汇最常用,以及这个没有字典也没有文法规则的时代,拼字时可以產生哪些误差。

问题是知易而行难。我苦读多年成為专家,现在却要从头做学生。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不是理解过 去,而是生活在其中。目前為止,所的经验都让我自惭形秽,我唯一做到的,就是把马修今天早晨才交 给我的、一本口袋尺寸的空白笔记本第一页,涂抹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伊丽莎白时代的手提电脑。」他把那本薄薄的小册子交给我时解释道:「妳是个女文人,得 有地方写文章。」

我翻开这本装订扎实的书,新鲜的纸香散发出来。这时代的贤德妇女都用这些小本子记载她们的祈 祷。

戴安娜

我写「戴」的第一笔,沾到纸面就掉落一大坨墨水滴,所以写到「娜」就没水了。儘管如此,我的字 跡还是称得上这时代斜体字的完美典范。我写得比马修慢,他使用弯曲缠绕的祕书体。那是律师、医生等 专业人士的字体,目前对我而言还太困难。

毕夏普

写得更好了。但我很快收起笑容,还得添上我的夫姓。我现在是已婚妇女。再蘸一次墨水。

德?柯雷孟

戴安娜.德?柯雷孟。听起来像位伯爵夫人,而不是歷史学家。一滴墨水湿答答掉在纸上,看到那大 黑点,我压抑住一声咒骂。幸好它没沾到我的名字。但其实那也不是我的名字。我用那滴墨水涂掉「德.柯雷孟」几个字。还看得见^^变得不清楚。我稳住右手,小心写下正确的姓。

罗伊登

这才是我现在的姓氏。戴安娜?罗伊登,神祕的黑夜学派裡最不為人知的一名成员之妻。我用批判的 眼光检视这一页。我的字是一场灾难。跟我见过的化学家罗伯?波义尔或他杰出的妹妹凯莎琳那种整洁的 圆形字跡,有天壤之别。但愿一五九〇年代的女性写字不及一六九〇年代的女性工整。再写两个字,加个 花饰,就完工了。

的书

外面传来男性的话声。我皱起眉头,搁下笔,走到窗口。

马修和华特站在窗下。玻璃的隔绝使他们的声音模糊不清,但根据马修脸上的苦恼和芮利竖眉瞪眼的 表情,显然他们谈的是个令人不快的题目。马修做了个不屑一顾的手势,转身走开,华特却坚决地把他拦 下。

今天早晨送来的第一批信件,一定有什麼令马修烦恼。他站著不动,手中拿著一个包裹,却不拆开。 虽然他说那些信都是一般房地產事务,但显然不仅是赋税与帐单而已。

我把温暖的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好像我与马修之间只隔著这一层玻璃。温度的差异令我联想到温 血女巫与冷血吸血鬼的对比。我回到座位上,重新拿起笔。

「妳终於决定在十六世纪留下痕跡了。」忽然马修已站在我身旁。他微微牵动嘴角,表示感兴趣,却 难以完全掩饰他的紧张。

「我还不确定,趁我在这儿时,留下持久的纪念品,是不是一个好主意。」我坦承:「未来的学者可 能会发现其中有点古怪。」就像克特看得出我的格格不入。

「别担心,这本书不会离开这栋房子。」马修伸手去取他的一大叠信件。

「你不能确定。」我道。

「歷史交给歷史,戴安娜。」他断然道,好像辩论就此终结。但我不能对未来释怀——我担心我们出 现在过去,会影响到未来。

「我还是不认為我们该让克特保留那枚棋子。」我心头仍縈迴著马罗得意洋洋挥舞那尊戴安娜小雕像 的模样。马修有一套昂贵的银製西洋棋组,她是其中的白皇后,也是我在回到过去的旅程中,用来导航, 寻找特定地点的道具。就在我们决定尝试时光漫步时,一对我们原本不认识的年轻魔族夫妻——苏妃?诺 曼和雷瑟尼.魏尔逊,出乎意料地把它送到我阿姨位於麦迪森的住宅。

「那是他昨晚正大光明从我手中臝走的——原本也是如此。至少这回我已看出他是怎麼办到的。他用 城堡棋分散我的注意力。」马修以令人佩服的速度写完一封信,将它摺成一个整齐的小包,在信纸边缘滴 上融化的封蜡,然后盖上戒指印章。戒指的金质表面只有简单的木星图案,不是萨杜烙印在我身体上的那 个较為复杂的符号。封蜡冷却產生裂纹。「不知怎麼回事,我的白皇后从克特手中流传到北卡罗莱纳州一 个巫族家庭。我们得相信,不论有没有我们帮忙,事情还是会这麼发展。」

「克特本来不认识我,而且也不喜欢我。」

「所以更不用担心。只要戴安娜的雕像令他看了心痛,他就不会丢掉它。马罗是重度受虐狂。」马修 拿起另一封信,用拆信刀将它拆开。

我观察桌面上的其他物品,拿起一堆硬币。我的研究所课程不包括伊丽莎白时代的货币知识。我也没_ 学过家政、内衣的穿著次序、对僕人说话的方式,或如何调配為汤姆消除头痛的药。跟芳丝娃讨论我的衣 著之后,就发现我对顏色的通称也很无知。「鹅屎绿」我很熟悉,但带褐的灰被称作「鼠毛」.,我就没听 过。这些经验让我暗下决心,一回到我的时代,一定要把我遇到的第一个都鐸歷史学家,以玩忽职守的罪 名掐死。

在揣摩日常生活细节的压力下,我很快就忘记了心中的不满。我从掌心的硬币中一 一挑选,找寻银色 的一分钱。它是我不牢靠的知识的基石。这种钱币跟我的拇指指甲差不多大,薄得像脆饼,跟其他大多数 钱币一样有伊丽莎白女王的侧面头像。我把其他钱币按照价值整理好,开始依序记录在我笔记本的下一张 空白页上。

「谢了,彼埃。」马修喃喃道,他的僕人把封好的信拿走,并把更多来信放在桌面上时,他连头都没 抬。

我们在和谐的沉默中各写各的。我不久便完成我的钱币列表。开始回想沉默寡言的厨子查尔斯,教我 做药酒汤——或该称之為奶酒9——时,是怎麼说的。

治头痛的药酒汤

.我颇為满意,这行字写得算是很直,只滴了三个小墨点二远有一笔略微抖动,我继续写下去。

煮水待沸。两个蛋黄先打散。加入白葡萄酒续打一会儿。水沸腾后放凉,加入酒蛋混合物。再次将水 煮沸,并持续搅拌,最后加入番红花和蜂蜜。

这样煮出的混合液非常噁心——顏色鲜黄,质地像凝结不良的白乳酪,很稀——但汤姆咕嘟一 口喝下 肚,毫无怨言。后来我跟查尔斯打听蜂蜜与酒的适当比例,他猛然摊开双手,对我的无知表示嫌弃,一言 不发就走开了。

回到过去生活一直是我不可告人的心愿,但这比我想像中困难许多。我嘆口气。

「光靠那本书,妳不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马修的眼睛没有离开他的信件。「妳该有自己的房间。 何不就挑这一间?光线充足,可以兼做书房。妳也可以把它改装成鍊金术实验室——虽然如果妳当真要把 黑铅变成黄金,可能需更隐祕的地方。厨房旁边有个房间,或许派得上用场。J

「蔚房可能不太理想。查尔斯看我不顺眼。」

「他看什麼人都不顺眼。芳丝娃也一样——唯独对查尔斯例外,她把他当作被误解的圣人般尊敬,虽 然他喜欢喝酒。」

大厅裡传来稳定的脚步声。看谁都不顺眼的芳丝娃在门口现身。「有人求见罗伊登夫人。」她通报 道,随即退到一旁,让位给一个年约七、八十,满头白髮、手上老茧密布的老人,和一个年轻很多、两脚 不断变换重心、颇不自在的男人。他们都不是超自然生物。

「桑默斯。」马修眉头一皱:「这是小皮德维吗?」

「欸。罗伊登老爷。」年轻人脱下帽子0■

* 「你们现在可以帮罗伊登夫人量尺寸。」芳丝娃道。

「量尺寸?」马修看著我和芳丝娃的眼神要求回答——马上就要。

「鞋子。手套。夫人的服装。」芳丝娃道。鞋子跟束腹不一样,不能靠一个尺寸打通关。

「我请芳丝娃叫他们来的。」我解释道,希望他配合。桑默斯听见我奇怪的口音,瞪大眼睛,但立刻 又恢復不搀杂任何立场、毕恭毕敬的表情。

「我妻子在旅途中发生意外。」马修走到我身旁,圆滑地说:「她的东西都失落了。很遗憾,皮德 维,我们没有鞋子可供你做范本。」他的手带著警告意味地放在我肩上,希望能阻止进一步的探问。

「我可以吗?罗伊登夫人。」皮德维弯下腰,手比著我那双用带子繫住的不合脚鞋子上的绳结。这双 借来的鞋子洩漏了我并非我偽装的那个人。

「请便。」我还来不及开口,马修便答道。芳丝娃同情地看我一眼。她知道被马修禁止发言的滋味。

年轻的鞋匠碰到一隻温暖而有脉搏的脚,吓了一跳。显然他预期的是全然相反,冰冷而没有生气的 脚。

「做你该做的事。」马修冷声说道。

「大人。大爷。罗伊登老爷。」年轻人忙不迭的把想到的敬称都说了出来,只差没有喊「陛下」和 「黑暗之王」,但也差不多了。

「你父亲呢?孩子。」马修的声音放柔和了。

「生病躺在床上已经四天了。罗伊登老爷。」皮德维从繫在腰间的工具包裡取出一块毛毡,把我的脚 轮流放在上面,用一根炭棒描出轮廓。他在毛毡上做了些记号,很快便完工,放开我的脚。然后又取出一 本奇怪的书,由各种顏色的皮革方块以皮绳缝缀在一起,交给我。

「哪几个顏色最流行,皮德维师傅?」我推开样本。我需要的是建议,而非选择题。

「进宫的仕女都穿白色,再打上金、银图案。」

「我们不进宫。」马修立刻道。

「那就黑色,还有一个漂亮的茶褐色。」皮德维送上一块焦糖色的皮革,徵求认可。我还没来得及说 话,马修就点头了。

然后轮到老头儿。他握住我的手,摸到我掌中的茧,也吃了一惊。会嫁给马修这种人的名门淑女,不 会去划船。桑默斯也把我中指上的老茧看在眼裡。淑女也不会因握笔太紧而让手指突起一块。他把一隻奶 油般滑顺、但嫌太大的手套,罩在我的右手上。手套边缘夹了 一根穿上粗线的针。

「你父亲需要的东西都齐全吗,皮德维?」马修问鞋匠。

「是的,谢谢您,罗伊登老爷。」皮德维点头答道。

「查尔斯会送布丁和鹿肉给他。」马修的灰眼掠过这年轻人瘦弱的体型。「还有一些酒。」

「皮德维师傅会对您的仁慈感激不尽。」桑默斯道,他手指忙著在皮革间穿梭缝纫,让手套变得合 手。

「还有别人生病吗?」马修问道。

「瑞夫?梅岛的女儿生过一场病,发高烧。我们本来担心老爱德华会被传染,但他只发了 一场寒 热。」桑默斯回答得很简洁。

「所以梅岛的女儿康復了 9.」

「没有。」桑默斯把线拉断。「她三天前下葬了。愿上帝让她安息。」

「阿门。」所有的人同声道。芳丝娃挑起眉毛,猛然转头,朝桑默斯望去。我也这麼做,却慢了一

步。

■他们量好尺寸,承诺一週内交件后,便行礼离开。芳丝娃想跟他们一起出去,但马修叫住她。

「不要再安排戴安娜接见外人。」他口气严厉,不容误解。「妳负责找个看护照顾爱德华?甘勃威, 并供应他充足的饮食。」

芳丝娃服从地行个礼,离开前又给我同情的一瞥。

「恐怕村裡的男人都知道我不属於这儿。」我用颤抖的手摸一下额头。「我发母音有困难。我说出来 的句子总在该降低音的时候吊高。你们都习惯在什麼时候说『阿门』?得有人教我如何祷告,马修。我需 要一个起点,而且——」

「别急。」他伸手揽住我穿了束腹的腰。即使隔了好几层布,他的触摸还是给了我安慰。「这不是牛 津的口试,妳也不是第一次登台演戏。硬背一大堆资讯,重复演练台词,对妳都没有帮助。妳把皮德维和 桑默斯叫来之前,应该先问我一声。」

「你怎麼能一遍又一遍改扮别人,每次都不一样呢?」我真不明白。千百年来,马修做过无数次这种 事。他偽装死亡,然后迁移到另一个国家,说不同的语言,换不同的名字。

「第一个诀窍就是不要偽装。」我的困惑一定很明显,所以他继续道??「记得我在牛津告诉过妳的 话。你不能活在谎言中,不论妳是装作凡人的女巫,或要人家相信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妳,是伊丽莎白时代的人。现在这就是妳的人生。不要把它当作角色扮演。」

「但我的口音,我走路的样子……」虽然我尽可能留心这栋房子裡其他女人的步伐,缩小自己的脚 步,但克特公然嘲弄我男性化的脚步,还是针针见血。

「妳会适应的。这期间难免会有閒言閒语。但乌斯托克的人说什麼都无所谓。不久妳习惯了,閒话就 会销声匿跡。」

我疑惑地看著他。「你对八卦没什麼概念,是吧? J

「足够知道妳是本週红烧货。」他看一眼我的书,把所有墨点和犹豫不决的笔画都看在眼裡。「妳把 笔握得太紧,所以笔尖一直断,墨水也不流畅。妳把自己的新生活也抓得太紧。」

「我从来没想到会这麼困难。」

「妳学习得很快,只要住在老房子裡,妳就是安全的,周围都是朋友。暂时不要再有访客。告诉我, 妳在写什麼?」

「主要是我的名字。」

马修翻了几页,看我记了些什麼。他挑起一边眉毛。「妳在準备经济学和烹飪学的考试啊。何不改為 记录这栋房子裡发生的事?」

「因為我要知道十六世纪如何管理家政。不过,日记也可能有用啦。」我考虑这一选项。它当然可以 帮助我釐清仍然浑浑噩噩的时间感。「我不该用全名。一五九〇年的人只用缩写字母,以便节省纸张和墨 水。也没有人在思想和情绪上花心思。他们只记录天气和月亮的盈亏。」

「十六世纪英文记录最热门的题材。」马修笑道。

「女人写的东西跟男人一样吗?」

他捏著我的下巴。「真受不了妳。不要再担心其他女人怎麼做。做那个与眾不同的自己就够了。」我点头时,他吻我一下,然后回到他的书桌。

尽量鬆弛地握著笔,我开始了新的一页。我决定用星曜来表示星期,记录天气,也用一些祕密符号记 录老房子裡的生活。这麼一来,未来读到这本笔记的人就不会觉得异常。至少我是这麼希望。

(土) 一五九〇年十月三十一日雨后放晴

今天我被介绍给我丈夫的好朋友克?马

(日)一五九〇年十一月一日冷而乾燥

一大早我见到乔?查。日出后,汤.哈、亨?波、华?两抵达,都是我丈夫的朋友。满月。

未来的学者可能会猜测,这几个缩写是指黑夜学派的成员,尤其第一页又有罗伊登的姓氏,但他们无 法求证。何况现代学者对这群知识分子可说毫无兴趣。黑夜学派的成员都受过最好的文艺復兴式教育,可 以古典语言与当代语言并用,转换速度惊人。他们都对亚里斯多德倒背如流。克特、华特与马修一聊起政 治,百科全书式的史地知识,任何旁听者都跟不上。有时乔治与汤姆或能插嘴,发表一点见解,但亨利的 口吃和轻微的重听,使他无法参与这麼复杂的讨论。大部分时间,他都带著羞涩的敬意,在旁默默观察别 人,让人觉得他很可爱,因為他的地位其实比所有的人都高。要不是他们人那麼多,我倒是可能跟得上 的。

说到马修,那个喜欢沉思、比对研究结果、為物种前途担忧的科学家,已经不见了。虽然我当初爱上 的是那个马修,但现在我发现自己从头来过,又爱上了十六世纪的他。他的每一阵笑声,每当哲学观念上 的微妙差异引爆舌战时,他的敏捷回应,都令我心醉。马修在晚餐桌上讲笑话,在走廊裡哼歌。他在卧室 式的火炉旁跟他的狗儿玩摔角——两隻体型庞大、毛茸茸的猛犬,一隻叫安纳席曼德③,另一隻叫佩利克

⑩Anaximander (611-547B.C.),希腊天文学家及哲学家。

利斯@。在现代的牛津或法国,马修总显得有点儿悲伤。但他在乌斯托克非常快乐,虽然有时我发现他注 视著他的朋友,好像不敢相信他们是真的。

「你知道你多麼想念他们吗?」我情不自禁地打断他的工作,问道。

「吸血鬼不能一直想著留在背后的一切。」他答道:「否则会发狂。辅助我记得他们的东西比一般人 多,他们的文章、他们的画像。但你还是会忘记一些小细节——某种特殊的表达方式,他们的笑声。」

「我父亲总在口袋裡放一把牛奶糖。」我低声道:「我不记得这事,直到皮耶堡。」我闭上眼睛,依 然闻到那些小糖果的味道,听见玻璃纸与他柔软的衬衫衣料摩擦的声音。

「现在妳不愿意忘记它了。」马修柔声道:「即使為了摆脱痛苦。」

他拿起另一封信,他的笔在纸上摩擦,他的表情恢復专注而紧绷,鼻梁上出现一条小皱纹。我模仿他 执笔的角度,观察他隔多久时间蘸一次墨水。笔不抓得那麼紧,写起字来确实比较容易。我把笔悬在纸 上,準备再写点什麼。

今天是万灵节,纪念死者的传统日子。房子裡每个人都在说,花圜裡的叶子已结了厚厚一层霜。彼埃 保证,明天会变得更冷。

(月)一五九〇年十一月二日下霜

量鞋子和手套的尺寸。芳丝娃缝幼。

芳丝娃帮我做一件披风御寒,还有一身温暖的套装抵挡即将来临的寒冬。她在阁楼上忙了一整个早 晨,清理露依莎?柯雷孟不要的衣物。马修姊姊的衣服是六十年前流行的款式,方形领口,散开的喇叭 袖,但芳丝娃要把它们修改成华特和乔治所坚持的现下流行的式样,同时还要迎合我不那麼优美的身材。 她很不愿意拆开一件特别华丽的银、黑二色的礼服,但马修非常坚持。黑夜学派驻扎在这儿,我不仅需要 实用的衣服,也需要更正式的穿著。

「但这是露依莎夫人的结婚礼服啊,老爷。」芳丝娃抗议道。

「是啊,嫁给一个八十五岁老头,没有子女、心臟不好,值钱的房地產倒是不少。我看这件衣服已经 把家族投资通通赚回来了。」马修答道:「暂时就让戴安娜穿著,直到妳帮她做出更好的衣服為止。」

我当然不可能在书裡记录这段对话。我必须慎选用语,这样其他人即使有本事想像特定的人物、声 音、对话,种种生动活泼的画面,也还是不了解其中的意义。如果这本书流传到后世,未来的读者只会觉 得我的生活小片段枯燥乏味。歷史学家钻研同类型的文献,渴望一窥简单字句背后有什麼丰富而复杂的生 活,也注定徒劳一场。

马修低骂一声。原来我不是这栋房子裡唯一有祕密的人。

我丈夫今天收到很多信,又给我这本书,让我保存我的记忆。

我举笔重蘸墨水时,亨利和汤姆进来找马修。我的第三隻眼霎地睁开,突来的觉识令我大吃一惊。自 从来到这儿,我其他几种与生倶来的超能力——巫火、巫水、巫风——都很奇怪地消失了。我的魔法第三 隻眼提供不可思议的额外感知能力,我不仅能看见马修体外红、黑二色的气场,强度不断变化,也看到汤 姆体外银光繚绕,亨利则有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绿、黑二色霞光,就像指纹一样,每个人都有专属的光环。

想起我在老房子角落裡看到的蓝色与琥珀色线条,我猜测每种力量的消失与出现都有其特殊意义。今 天早晨又发生了...

角落裡有什麼东西一闪而过,一道带少许蓝光的琥珀色光芒。彷彿安静到极点的回声,是靠感觉而非 听觉察觉它的存在。我回头寻找它的来源,但那份感觉已消失了。眼角依稀有几缕光的波动,彷彿时间在 向我招手,要我回家。

?Pericles (495-429B.P),雅典政治家。

从我第一次在麦迪森时光漫步开始,每次穿越短短的几分鐘,我都觉得时间是I种用光与色彩的线条 做成的物质。如果够专注,我可以全心放在一根线上,追踪到它开始的地方。现在一次穿过了好几个世 纪,我知道它乍看单纯的表面底下,隐藏著无数个可能性的结,把多到超乎想像的无数种过去,跟数以百 万计的现在,以及可能存在的、数不清多少种的未来绑在一起。牛顿曾相信,时间是自然界一种无法控制 的基本力量。歷尽千辛万苦,回到一五九〇年之后,我非常同意他的看法。

「戴安娜?妳还好吧?」马修急迫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白日梦。他的朋友都担心地看著我。

「很好。」我机械地回答。

「妳不好。」他把鹅毛笔扔在桌上。「妳的气味改变了。我猜想妳的魔法可能也起了变化。克特说得 对。我们必须尽快找一个女巫给妳。」

「现在把女巫牵扯进来,还言之过早吧。」我反对道。「我的外表和言谈先要像j个属於这儿的 人。」

「别个女巫会知道妳是时光旅行者。」他不当一回事地道。「她会包容。还有别的考虑吗?」

我摇摇头,不愿面对他的目光。

马修不需要看到时间的线条在墙角展开,就知道出了蹊蹺。如果连他都怀疑我的魔法发生了我不愿意 透露的变化,那我的祕密在任何即将来访的女巫面前,就更瞒不住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