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凯特与菲尼安下了出租车，来到天鹅巷时，天色还暗着。到泰晤士河畔林荫道路的这段路程，他们步行前往。他们双手搓揉着塞雷斯蒂安给的书签，然后稍稍闭上眼睛，通往罗马桥的城楼逐渐显形，桥的那一头便是书城。两人虽不是书巫，却也能做到这点，因为书签本身就拥有足够的魔力，能为一般人开启通往书城的道路。几乎每处庇护所都有各自的开通方式，书城这里是比较简易的一种，免得把顾客吓跑了。
虽然时间还很早，却不只有他们等着进入书城。林荫路旁停靠着一辆黑色高级轿车。两名穿西装与深色外套的男子正在请求城楼守卫放行。凯特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接着身着制服的守卫便挥手示意凯特二人通过。通过城门后，他们才敢回头看。拱形城门外，天鹅巷那里出现了许多亮着头灯的汽车，街道也遭到了封锁。由于逆着光，他们看不清楚究竟来了哪些车。
“这些应该是运兵车，”菲尼安说，“亚当学院派人来书城了。”
“那些警察呢？书城里的警察应该足够多了。”
“书城里的是警察，现在来的是军队。我猜，他们跟守门的卫兵应该来自同一个营区，也许是某个乡下的军事训练营。据说亚当学院不只在英国设立训练营，在世界各地都有。我敢说，这些军人都是来攻占死书林的，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
“我们不能跑，他们还在看着呢。”
菲尼安悻悻地点点头，但仍加快了脚步。两人经过贴着游吟兄弟通缉海报的灯柱，便知道快到桥头了，果然，前方书城的灯火也慢慢从黑暗中显现。由于普克已死，再在海报上看到他的脸，就更让凯特觉得难受了。
过了桥的四分之三，他们脚下的铺石桥面开始震动，原来是运兵车正在驶过城门，最前方领头的就是那辆高级轿车。
“那两人是亚当学院的成员？”
“他们很可能是亚当学院的特派人员，直接隶属三大家族，性质类似于发言人，其中有一个曾经来过玻璃温室，差点儿因为收成问题惹毛刚瓦，弄得他几乎要抓狂了。”
车阵逐渐靠近，凯特与菲尼安继续前进，并且尽量避免引人注意。凯特感受到桥身轰隆轰隆的震动沿着她的双腿往上，最后停在胃里。行驶在最前头的轿车应该离他们不远了，车内的男子说不定正仔细端详着这两名行人。
“他们知道你的底细吗？”凯特低声问菲尼安。“我是说，有人知道你一直在做的事吗？”
“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找过我麻烦，不过他们可是亚当学院，要做什么可是不会预告的。你呢？”
凯特想起自己将一名警察踹下屋顶之际，那名警察是如何看着她说我见过你！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只差一步之遥的距离，就是另一端的城门了。过了城门，他们就会马上转弯，躲进其中一条巷道内。车阵最前端几乎快赶上他们两人，凯特闻得到尾气的味道，但她不敢冒险回头，怕自己会看到什么。
引擎声停止了。
菲尼安暗暗咒骂着，凯特则盘算着如果他们越过桥栏杆往下跳，能否安然游上岸。
城门开启，一阵喧哗的人声流溢出来。
凯特与菲尼安继续前进，凯特握住菲尼安的手，他的手摸起来湿冷湿冷的。
“跑还是跳？”她问。
“等。”
还没有人叫住他们。凯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车阵已经停下，距离通往书城的城门只剩五码不到的距离。这时有好几名男人下车交谈，包括一名特派人员，想来应该还有另外一名坐在轿车里。透过挡风玻璃，凯特看得到那人在副驾驶座上的身影。凯特觉得他正在看着她。
“他们在等人。”菲尼安说。
凯特仍然算不出到底有多少辆车，这些车全排成了一列，又亮着车头灯，或许有五六辆吧。
“他们要在桥上会合，再一起进城，”菲尼安说，“他们大概很庆幸温室不在书妖管制区内。假如他们与近卫队进入管制区，肯定会引发激烈的反抗。”
再走十步就抵达书城了，一旁就是河畔无人守卫的城楼。他们两人必须极力克制自己，以免在最后几码加速前进。
高级轿车内的第二个男子在这时下了车，他靠在打开的车门上，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或者他只是在眺望城区？
“我们要走哪条路？”凯特低声问。
“左边的，然后拐进右边第一条巷子。”
他们通过城门，转了个弯，这么一转，车灯也消失在城墙后方。直到此时，凯特才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去取一样东西，离这里不远，然后就抄近路去温室那里。”
“我也一起去。”
“不行。你在城里找个地方躲起来——说不定他们根本不会找你。”
凯特停下脚步，紧握住他手臂，将他逼向城楼，让他的背贴着碎石墙面：“别再叫我躲起来！”
“我只是想——”
“我住在管制区够久，可能比你还常应付那些警察。我绝不会找个洞躲起来，等你去解救世界的，菲尼安！”
“你又不知道我到底——”
“闭嘴！”接着她便将双唇紧紧地印上了他的嘴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搞清楚她究竟是在吻他，还是只想让他闭嘴。但接着他双手环抱住她，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拱形城门上方硫黄色的灯光映照着他们两人，城门另一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混乱人语。凯特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他的拥抱和他舌尖的碰触。她抚摸他的头发和脖子，他把一只手伸进她的皮夹克与黑色上衣，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指尖轻触着她脊椎凸起的地方，她则心想，现在她再也不会把他交出去了，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不给，遑论对象是那些该死的亚当学院士兵。
“我们——”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
“没有时间了，”她说，“我了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好吧。”
“我们不该这么做，不是现在。”
“什么？”她双手推开他，同时快速倒退一步，“你疯了吗？”
“不是，我是说……现在实在不是做这种事的好时机。”
“真怪，我刚刚倒没这感觉。”
“你不必说得这么讽刺，凯特。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可是这样不会有结果的。何况现在一切又变得难上加难。”
“那我们就想办法解决啊。”
他避开她的目光，但只有短短一瞬间，接下来，他眼神中透出的决绝比他说的话更令她震惊。
“凯特，为了让通往死书林的门户无法开启，我什么都会去做。我的朋友在那里，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又没有人要你这么做。”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迟疑了一下，最后只是拉起她的手，摇摇头。
转进下一条巷子后，他们便拼命奔跑，拉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从好久以前她就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但她当然清楚，此时此刻一点也不合适。而且她也很生自己的气，难道她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吗？
答案是：当然要在这个时刻，因为再没有更好的时机了。过桥时，他们都吓坏了，那股恐惧到现在还没有退去，而且说不定今晚他们就要死了。等到旭日再次升起，它照耀的也许就是个截然不同的书城了。况且从眼下情势来看，局面不会改善，所以重要的是，现在就告诉他，在她心中，他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他有他的书妖、他的反抗行动，还有天知道其他什么；但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对他的爱，她藏了好久好久的爱，她希望他能知道——在他做出某件事之前……嗯？在他做出什么之前？光是想想就令她揪心不已。
拐了两个弯之后，菲尼安在一栋狭窄的木架屋前停下。这家旧书店和书城其他旧书店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在小小橱窗后方堆着褪色泛黄程度不一的书籍，这家店同样也不靠顾客赚钱，只靠着海伊堡的补助度日。尽管深爱着书，书城却是个失败的实验：书多于人们想拥有的数量；商家多于过桥来访的顾客；而亚当学院提供的保障在经济上根本不划算。怪不得有那么多书巫都赞同，书城只是个纪念碑，不是商业典范。有那么一瞬间，凯特不由得怀疑这些书巫是否做错了？会不会是他们听不进大多数人的意见，定下了错误的保护政策？
接着她又想到管制区内的悲惨生活，想到他们对书妖的剥削，以及对所有不满现状者的压迫。还有，也许菲尼安说的没错，别管理由，只看结果——看书妖的惨状、对自由的蔑视——答案很清楚了，情况必须改变。如果菲尼安的武器就是促成改变的武器，那么，启动的时机已然到来。
有那么一刻，她深信自己终于明白了，而且也终于要去做对的事了。接着，一名平凡不起眼的老者打开门，默默把他们带到书店的阁楼上，书籍与尘网组成的墙后方的一口箱子前。
菲尼安打开拱形箱盖。
“现在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吗？”
凯特朝里望了一眼，泪水立刻潸潸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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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时间还很早，却不只有他们等着进入书城。林荫路旁停靠着一辆黑色高级轿车。两名穿西装与深色外套的男子正在请求城楼守卫放行。凯特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接着身着制服的守卫便挥手示意凯特二人通过。通过城门后，他们才敢回头看。拱形城门外，天鹅巷那里出现了许多亮着头灯的汽车，街道也遭到了封锁。由于逆着光，他们看不清楚究竟来了哪些车。
“这些应该是运兵车，”菲尼安说，“亚当学院派人来书城了。”
“那些警察呢？书城里的警察应该足够多了。”
“书城里的是警察，现在来的是军队。我猜，他们跟守门的卫兵应该来自同一个营区，也许是某个乡下的军事训练营。据说亚当学院不只在英国设立训练营，在世界各地都有。我敢说，这些军人都是来攻占死书林的，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
“我们不能跑，他们还在看着呢。”
菲尼安悻悻地点点头，但仍加快了脚步。两人经过贴着游吟兄弟通缉海报的灯柱，便知道快到桥头了，果然，前方书城的灯火也慢慢从黑暗中显现。由于普克已死，再在海报上看到他的脸，就更让凯特觉得难受了。
过了桥的四分之三，他们脚下的铺石桥面开始震动，原来是运兵车正在驶过城门，最前方领头的就是那辆高级轿车。
“那两人是亚当学院的成员？”
“他们很可能是亚当学院的特派人员，直接隶属三大家族，性质类似于发言人，其中有一个曾经来过玻璃温室，差点儿因为收成问题惹毛刚瓦，弄得他几乎要抓狂了。”
车阵逐渐靠近，凯特与菲尼安继续前进，并且尽量避免引人注意。凯特感受到桥身轰隆轰隆的震动沿着她的双腿往上，最后停在胃里。行驶在最前头的轿车应该离他们不远了，车内的男子说不定正仔细端详着这两名行人。
“他们知道你的底细吗？”凯特低声问菲尼安。“我是说，有人知道你一直在做的事吗？”
“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找过我麻烦，不过他们可是亚当学院，要做什么可是不会预告的。你呢？”
凯特想起自己将一名警察踹下屋顶之际，那名警察是如何看着她说我见过你！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只差一步之遥的距离，就是另一端的城门了。过了城门，他们就会马上转弯，躲进其中一条巷道内。车阵最前端几乎快赶上他们两人，凯特闻得到尾气的味道，但她不敢冒险回头，怕自己会看到什么。
引擎声停止了。
菲尼安暗暗咒骂着，凯特则盘算着如果他们越过桥栏杆往下跳，能否安然游上岸。
城门开启，一阵喧哗的人声流溢出来。
凯特与菲尼安继续前进，凯特握住菲尼安的手，他的手摸起来湿冷湿冷的。
“跑还是跳？”她问。
“等。”
还没有人叫住他们。凯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车阵已经停下，距离通往书城的城门只剩五码不到的距离。这时有好几名男人下车交谈，包括一名特派人员，想来应该还有另外一名坐在轿车里。透过挡风玻璃，凯特看得到那人在副驾驶座上的身影。凯特觉得他正在看着她。
“他们在等人。”菲尼安说。
凯特仍然算不出到底有多少辆车，这些车全排成了一列，又亮着车头灯，或许有五六辆吧。
“他们要在桥上会合，再一起进城，”菲尼安说，“他们大概很庆幸温室不在书妖管制区内。假如他们与近卫队进入管制区，肯定会引发激烈的反抗。”
再走十步就抵达书城了，一旁就是河畔无人守卫的城楼。他们两人必须极力克制自己，以免在最后几码加速前进。
高级轿车内的第二个男子在这时下了车，他靠在打开的车门上，望着他们俩的背影——或者他只是在眺望城区？
“我们要走哪条路？”凯特低声问。
“左边的，然后拐进右边第一条巷子。”
他们通过城门，转了个弯，这么一转，车灯也消失在城墙后方。直到此时，凯特才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去取一样东西，离这里不远，然后就抄近路去温室那里。”
“我也一起去。”
“不行。你在城里找个地方躲起来——说不定他们根本不会找你。”
凯特停下脚步，紧握住他手臂，将他逼向城楼，让他的背贴着碎石墙面：“别再叫我躲起来！”
“我只是想——”
“我住在管制区够久，可能比你还常应付那些警察。我绝不会找个洞躲起来，等你去解救世界的，菲尼安！”
“你又不知道我到底——”
“闭嘴！”接着她便将双唇紧紧地印上了他的嘴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搞清楚她究竟是在吻他，还是只想让他闭嘴。但接着他双手环抱住她，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拱形城门上方硫黄色的灯光映照着他们两人，城门另一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混乱人语。凯特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他的拥抱和他舌尖的碰触。她抚摸他的头发和脖子，他把一只手伸进她的皮夹克与黑色上衣，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指尖轻触着她脊椎凸起的地方，她则心想，现在她再也不会把他交出去了，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不给，遑论对象是那些该死的亚当学院士兵。
“我们——”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
“没有时间了，”她说，“我了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好吧。”
“我们不该这么做，不是现在。”
“什么？”她双手推开他，同时快速倒退一步，“你疯了吗？”
“不是，我是说……现在实在不是做这种事的好时机。”
“真怪，我刚刚倒没这感觉。”
“你不必说得这么讽刺，凯特。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可是这样不会有结果的。何况现在一切又变得难上加难。”
“那我们就想办法解决啊。”
他避开她的目光，但只有短短一瞬间，接下来，他眼神中透出的决绝比他说的话更令她震惊。
“凯特，为了让通往死书林的门户无法开启，我什么都会去做。我的朋友在那里，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又没有人要你这么做。”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迟疑了一下，最后只是拉起她的手，摇摇头。
转进下一条巷子后，他们便拼命奔跑，拉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从好久以前她就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但她当然清楚，此时此刻一点也不合适。而且她也很生自己的气，难道她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吗？
答案是：当然要在这个时刻，因为再没有更好的时机了。过桥时，他们都吓坏了，那股恐惧到现在还没有退去，而且说不定今晚他们就要死了。等到旭日再次升起，它照耀的也许就是个截然不同的书城了。况且从眼下情势来看，局面不会改善，所以重要的是，现在就告诉他，在她心中，他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他有他的书妖、他的反抗行动，还有天知道其他什么；但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对他的爱，她藏了好久好久的爱，她希望他能知道——在他做出某件事之前……嗯？在他做出什么之前？光是想想就令她揪心不已。
拐了两个弯之后，菲尼安在一栋狭窄的木架屋前停下。这家旧书店和书城其他旧书店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在小小橱窗后方堆着褪色泛黄程度不一的书籍，这家店同样也不靠顾客赚钱，只靠着海伊堡的补助度日。尽管深爱着书，书城却是个失败的实验：书多于人们想拥有的数量；商家多于过桥来访的顾客；而亚当学院提供的保障在经济上根本不划算。怪不得有那么多书巫都赞同，书城只是个纪念碑，不是商业典范。有那么一瞬间，凯特不由得怀疑这些书巫是否做错了？会不会是他们听不进大多数人的意见，定下了错误的保护政策？
接着她又想到管制区内的悲惨生活，想到他们对书妖的剥削，以及对所有不满现状者的压迫。还有，也许菲尼安说的没错，别管理由，只看结果——看书妖的惨状、对自由的蔑视——答案很清楚了，情况必须改变。如果菲尼安的武器就是促成改变的武器，那么，启动的时机已然到来。
有那么一刻，她深信自己终于明白了，而且也终于要去做对的事了。接着，一名平凡不起眼的老者打开门，默默把他们带到书店的阁楼上，书籍与尘网组成的墙后方的一口箱子前。
菲尼安打开拱形箱盖。
“现在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吗？”
凯特朝里望了一眼，泪水立刻潸潸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