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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伊西丝不在,因为书妖们不肯让她离开牢房。芙莉亚提议可以绑住她的双手,但被普克否决了。此刻他有点弯腰驼背的,身上还有几处严重的擦伤,此外并没有其他伤势。有一度,他朝芙莉亚跨近一步,想威吓她,但阿列尔立刻横挡在前,对芙莉亚说:“我们一起去找伊西丝,这样她就可以留在牢房,而大家也能听到你要说的话。”
芙莉亚打量着他,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这名大气精灵笑着耸耸肩,说:“来吧,要去的地方不远。”
“我想先拿回我的心灵书。”
“你休想。”普克呛声。
阿列尔却点点头,说:“但你必须答应,不会攻击我们任何人。”
她不信任地朝羊男普克瞥了一眼,普克也用闪着红光的双眼愤愤回瞪:“好,我答应。”
阿列尔走近桌子,桌面上,鸟喙书就搁在伊西丝的心灵书上,最上方则是那截书巫断手。鸟喙书的鸟喙深深缩进书里。
芙莉亚接过鸟喙书时,它嘟囔着骂人,但它够聪明,没有特别针对谁。
芙莉亚与游吟兄弟在灯笼的光照下经过一座座根桥与狭窄的平台,菲尼安与凯特也跟在后头。伊西丝牢房所在的树干位于营地外围,芙莉亚原以为霍米尔会负责看守,但菲尼安表示,这个巨人早已返回边界,看守门户去了。
伊西丝·霓莫霓思正站在装有铁窗的树缝后方,除了几处污痕,她的紧身胸衣一片洁白,没有留下任何血迹。为了安全起见,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你有水和食物吗?”阿列尔问。
伊西丝没吭声,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最后定着在芙莉亚身上,接着才说:“他们说,是你让我恢复健康的。没想到你的力量居然如此强大。”
“不是我。”
“放屁!”普克骂道。“我们干脆动身去割断几名亚当学院人士的咽喉才是。”
“你先好好听她说。”阿列尔呵斥他。
之前芙莉亚已经考虑过,这段故事该从哪里谈起,最后她决定,如果不是从头说起,说了也等于白说,于是她便从自己是如何在费园地下墓穴发现塞弗林的书,还有他如何说服她,在相隔两百多年的距离下,开始彼此通信谈起。
凯特惊讶得说不出话,菲尼安蹙起眉头,阿列尔则面露微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普克只是百无聊赖地把一根棍子伸进栅栏里戳弄着伊西丝,直到她猛然回身,用被绑缚着的双手抢下棍子弄断。看到大家都用责备的眼神望着他,普克才望着地面,委屈兮兮地说:“好啦,好啦……”却抑制不住咩咩咩的笑声。
接着,芙莉亚谈起穿越到都灵藏书室的事,并以镇定的语调叙述爸爸如何中枪,伊西丝如何渡给他力量,好让芙莉亚返回费园等等。父亲的死,芙莉亚只以一句话带过,但对魅姬如何发动攻击,她的骑士如何在最后一分钟抓到皮普等事展开了详细的叙述。这些事凯特已经听过了,但她依然握着菲尼安的手,听得极为专注。
芙莉亚一直说到,女密探如何在玻璃温室前救了他们,并因此身受重伤,接着便突然止住不语,只用一只手扶住栅栏,定定地望着伊西丝。
“当你告诉我,你是在昼夜交界处出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而且无论如何我都得放手一搏。”伊西丝以夹杂着不解与不安的眼神回应芙莉亚的目光。
“在昼夜交界处出生?”菲尼安实在听不懂,他挑高了眉,问,“七芒星那则古老的传说?”
普克用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瞧来瞧去,问:“什么传说?你们在胡扯些什么?”
“这故事谁都知道。”凯特答,菲尼安也点点头,这一瞬间,芙莉亚也突然想起故事里的所有细节了。她百分之百确定,直到几小时前,她还从未听过这个故事,但此刻她觉得这个故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像是听着它长大的。
成功了。奏效了!
芙莉亚望向伊西丝,她则离开栅栏几步,脸上流露极度困惑的神色。她声音颤抖,询问:“怎么可能?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要获得这个地方的信息……可是从来没人提起过这个故事,连一个字都没有!我不可能把所有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的。”
“如同七芒星多数的故事,这则故事也是他的写作练习,”芙莉亚说,“时间大概在他撰写最后几部盗匪小说时,但要比空白书早上几年。”
“我还以为空白书只是个传说。”凯特说。
普克有如猛兽般蹑手蹑脚地绕着芙莉亚打转,比起她带给他的羞辱,好奇心更加让他难耐:“有谁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讲些什么吗?”
“这是不可能的……”伊西丝再次喃喃自语。
芙莉亚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她以几句话扼要地交代了这则故事。这个出生于昼夜边界的女孩是个孤儿,从养父那里得知自己出生于一座白昼与黑夜交汇的城市后,便离家出走,想解开自己身世之谜。由于这则故事不受限于物理与天文法则,因此这座城市永远被同一界线一分为二,黑暗区的居民永远做不出善事,光亮区的居民则永远不会出现卑劣的念头。
“这跟昼与夜又有什么关系?”普克说,“根本就是胡扯。”
“那不过是个童话,”凯特说,“故事里的事情总是比真实生活来得简单。”
羊男朝牢房栅栏鄙夷地吐了口口水,说:“这种垃圾故事没人想听,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但阿列尔却朝芙莉亚点头,催促她说下去,于是芙莉亚又继续讲述。
后来女孩来到昼与夜交汇的城市,光亮区的居民对她的热心与友善几乎快将她压垮了,而黑暗区的居民却对她极端恶劣。最后她让所有人都见识到,独有善或独有恶都无法构成圆满的生活,唯有融合二者才能带来幸福。于是全城居民都视女孩为救赎,大家欢欣鼓舞,开放边界,两边居民互相亲近,从此以后过着心满意足的生活,直到老死。
“那个婊子后来有没有遇到白马王子?”普克问,“这算哪门子的鬼话故事?”
“七芒星的童话故事里永远不会有人结婚,”芙莉亚说,“因为他的角色并不是人类,这是他们的特点。”
“不是人类?”普克疑惑地捋着他的山羊胡。
“对,他们都是书。”
“书?”他满腹疑问地重述了一遍。
“他们举止像人,乍看之下外表也像人,但实际上他们永远只是蕴藏在书中的魔力象征。当七芒星提到善与恶,他想的其实是小说的好与坏。七芒星对书极其痴迷,一生都只围绕着书。”
“胡说八道!”普克大嚷,“我听不懂!”
凯特也大感讶异。
芙莉亚继续说:“有一大堆论文在探讨这个观点,各种分析、诠释一大堆,而绝大多数都指向一个结论,就是七芒星想写的从来不是真实生活或真正的人类,就算他想,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对‘真实’毫无概念。据说他几乎从未离开过他的藏书室,如此一段时间后,环绕着他的就只有书了,尤其是他后期的小说,写的都是书中的书中的书,他的故事永远只环绕着书本打转,比如这则童话,实际上它阐述的并不是人心善恶,而是文学的好坏,是书籍借由将黑白混合而成的灰色调所能发挥的作用。七芒星和格林兄弟不同,他并未搜集流传已久的童话故事,而是一直在创作自己想象的故事,目的是利用书籍与故事创造出他自己的世界。”
普克那炽红的眼睛紧盯着芙莉亚,她说的话,他显然一个字都听不懂。若非芙莉亚的家教蒂奥菲先生发现她特别偏爱七芒星的作品,因此在上课时讨论,她也许永远不会想到这个论点。还有绝不能让爸爸发现她热爱七芒星作品的禁忌效应,让她更是兴趣倍增。
“芙莉亚,”牢房阴影中幽幽传来伊西丝的询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不是人类,”芙莉亚说,“你从来都不是人类,你是书妖。”
“嘿?”普克说,“亚当学院的女密探居然是书妖?”
阿列尔双臂环抱在胸前,露出称许的笑容,说:“你把伊西丝告诉你的,写信告诉那名日后将成为七芒星的年轻人。尽管十七岁的他极力申辩自己不是七芒星,多年后他却想起了这件事,并将它写进了某则故事里。你促使他在一个半世纪前写下了生于昼夜边界的女孩这则故事,因而导致伊西丝·霓莫霓思变成了脱离那本书流落人间的书妖。”
“不!”伊西丝的呐喊充满恐惧惊惶,令芙莉亚感到毛骨悚然。“我是书巫!亚当学院彻底调查过我,我绝不可能是书妖!”
“亚当学院检查你是否能为他们所用时,你确实还不是书妖,”芙莉亚说,“要等到我在写给塞弗林的信中,向他谈起你养父告诉过你的事之后,你才变成了书妖。对我来说,那不过是几小时以前的事,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一则写于十九世纪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突然变得家喻户晓,甚至连你都记得。由此可以证明,塞弗林便是七芒星。”
伊西丝跪倒在牢房地板上,双手掩面。
凯特用舌头将干巴巴的嘴唇濡湿,说:“你告诉他这件事,后来他采用,于是你……我的意思是,你果真改变了过去?”
阿列尔抢在芙莉亚之前答:“没错。”几小时前,他一定已经从她的意念里读取到这件事了,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她的作为影响范围有多广。
芙莉亚感到非常难堪,甚至觉得十分愧疚。她再次转向伊西丝:“我非这么做不可!”她解释说,“那是唯一能救你的方法。当时我也不清楚,这样是否有用……有太多不可行的理由,塞弗林可能会忘掉这件事,那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伊西丝缓缓抬起头,在灯笼的照耀下,她脸颊上闪烁着泪光。“救我?”她说,“你居然把我变成了书妖!”
“真的很惨。”普克表示。
“她做的其实远不止于此。”阿列尔赶紧为芙莉亚开脱。
菲尼安也终于了解了:“如今伊西丝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证明书妖也能是书巫。”
“也许你们和我们的差别并没有那么大。”芙莉亚如此告诉阿列尔。她心里想的则是:“我们也都可能是某一本书中的角色,如同所有的书妖,他们在离开原来的故事流落人间之前,也都对这一点一无所知。”
大气精灵阿列尔点点头,芙莉亚则想,他赞同的究竟是她的说法,还是她心中的想法?
“可是有一点我还是不懂,”凯特问,“为什么这样就能救伊西丝一命?她是人类还是书妖应该都无所谓——她的伤势都会致她于死地。”
芙莉亚偷偷瞥了伊西丝一眼,伊西丝也发现了,双眼立刻睁得大大的。
“老天,”伊西丝低呼,接着猛然起身,用肩膀撞栅栏,说,“快点帮我解开手上的绳子!”
普克讥笑她:“你做梦!”
“她不是寻常的书妖,”阿列尔若有所思地说,“她是出自七芒星故事的书妖,而这……”他话还没说完,芙莉亚已经在脑海里把话接下去了:
这又会使她成为一本书。
书巫、书妖,以及——
“一本该死的书!”普克脱口而出。
“绳子!”伊西丝大喊,“马上把绳子解开!”
阿列尔来到牢房门口,拿出弯曲的匕首,说:“转过身,双手放在栅栏上。”
伊西丝的肩胛骨紧紧顶着铁栅,阿列尔帮她将两手手腕之间的粗绳割断。伊西丝双臂一伸,踉踉跄跄地冲向牢房后墙,背朝众人。她的兜帽斗篷让人看不到她在做什么,但芙莉亚已经猜到了。
“伊西丝。”芙莉亚低声呼唤,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完全无法想象此刻伊西丝的感受。
普克紧张得两只羊蹄交替蹦跳着,而铁窗前的众人也全都凑上前去,就连不久前还把伊西丝当成敌人的菲尼安,都紧张地咬着下唇。
“我一定得这么做,”芙莉亚解释,“那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
伊西丝解开紧身胸衣最后一个钩子,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接着她发出了芙莉亚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不是尖叫,不是悲叹,也不是啜泣,而是融合这三者的声音,听起来有如一个人的存在像只手套般整个儿翻转了过来。
伊西丝步履摇晃,差点摔倒,但在最后一秒又站稳了脚步。她仍然背对着芙莉亚和其他人,接着她用双手将胸衣解开。
凯特紧抓着芙莉亚的下手臂,手指紧扣,抓得芙莉亚都发疼了。在场的人个个都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当伊西丝缓缓转过身来时,世界瞬间静止。
这时,芙莉亚才发现自己搞错了:伊西丝并不是在解开紧身胸衣。
她将裸露的胸腔边缘扒开了。
那里已经不再是血肉骨骼,而是个皮面的书封,里面没有人体器官,有的只是蜜色的羊皮纸页,上面布满细小的文字。而心脏该出现的位置,现在是一本会呼吸的活书中间的装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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