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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莉亚差点没发现前方骤然下陷,而陷落处后方,一棵棵粗壮巨杉拔地而起,直入云霄,树上布满纠结的爬藤植物,凹陷处的岩层外缘也杂七杂八地长着带刺灌木、常春藤与野玫瑰,仿佛他们行经数英里的灌木丛区突然变成了另一种下层林木,但多亏菲尼安事先警告,芙莉亚仔细一瞧便发现,原来是前方地面断开了,在粗壮如塔的树干与多刺藤蔓之间裂出了一道深不可测的坑堑。
一棵巨杉在好久以前就朝坑堑边缘倒下,树冠覆盖了方圆两百多码的林区,而它下方的植物在枝丫间找到重见天日的路径后,又发展成了树林的一部分。这群书妖扯开落叶与五叶爬山虎形成的掩护,立刻有楼梯映入眼帘,这道楼梯是在倾倒树干的一侧,沿着布满字母的树皮开凿而成的。一行人踩着台阶登上树身,沿着其他楼梯与平台,曲曲折折深入地底。
普克在前带路,他轻盈地蹦跳着,边走边吹笛子,笛声回荡在四周的巨杉树冠间,旋律悠扬,和他的野蛮外形一点也不搭。
霍米尔抱着伊西丝跟在普克背后,芙莉亚与其他书妖走在后方,凯特与菲尼安走在最后面。身材高大的霍米尔以一种梦游般的坚定步伐走下阶梯,完全不受伊西丝的重量影响。这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说,在芙莉亚赶上前,担忧地看向他怀里那位毫无意识的女密探时,他也毫无表情。就她视线所及,伊西丝白色紧身衣上的红色血迹并没有扩大,但就算她不是医生,也看得出伊西丝失血过多。
普克吹奏的旋律有了变化,尽管芙莉亚很想诅咒他得羊疥疮,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吹得非常动听。传来的音乐具有安抚与激励人心的作用,时而令她昏昏欲睡,时而令她警惕戒备。她从没读过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更没看过这部戏,但她知道一些类似普克的角色,例如诡计多端的牧神与异教的潘神,他们都是深谙如何操控人类并诱其堕落的生灵。
在离倾颓巨杉树底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植物开始变得稀疏,也终于看得到地面了。要是树干在这时塌下来,肯定会压死人的。
“我们快到了,”凯特突然出现在她背后,说,“别担心,菲尼安也许是个傻瓜,但这件事他考虑得很周详。我们本来可以抢在其他人到达前先跟你们会合,再一起回书城的。不过他认为对我们所有人,甚至对她来说,这里更安全。”凯特指着伊西丝说。霍米尔稳定地沿着阶梯往下走时,伊西丝的双脚也跟着轻轻晃动。
芙莉亚嘟囔着表示不满,但随即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因为更下方出现了由众多枝丫茂密的树干构筑的堡垒。这些树干其实是粗大的树根,是巨杉倒下时,从地面上拔起的根系。如今这些树根宛如巨型章鱼的手臂,而这只章鱼远远大过任何古老水手传说中的巨怪。
楼梯穿梭在树根之间,将芙莉亚一行人带进树根内部,巨杉许久以前曾深埋于大地的部位。抵达楼梯尽头时,芙莉亚才知道这处纠结如迷宫的内部究竟藏了些什么。
反抗军的营地以帐篷、茅舍、吊桥与滑轮胡乱拼凑而成,全建造在像是被挖空的巨杉根系之中。这些简陋的栖身处包括:木格栅栏与凿墙拼组的诡异构造物、杂乱绳索编结成的类似蜘蛛网的茧居、帆布兽皮拼缀而成的屋顶等等。它们大多搭建在坑坑洼洼的表层,中间有些屋舍穿插,是用上面布满文字的大片树皮搭盖的房子。
在普克笛声的引领下,他们跨越高得令人眩晕的桥梁,穿过挖空木头建造的通道。这里聚集着众多书妖,他们大多有着人类外形,但也有些肖似动物,甚至长得奇形怪状的。许多书妖都带着武器,包括古老的刀剑与现代化的突击步枪。她实在看不出住在树根里会比庇护所的管制区里好在哪儿。谁会想要住在满是烂泥与霉味,要随时担心遭人攻击而必须全副武装的地方呢?
“你觉得这里很凄惨吧?”菲尼安赶上来,从侧面打量着她。
“我想,我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你当然有啦。别再装了——反正你之前也不怎么客气的。”
她恶狠狠瞪着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说,管制区已经人满为患,而且又嘈杂,绝对不是谁会自愿想住的地方——”
“我想!”凯特反驳。
“可是这种地方?”芙莉亚比了比周围。“简直像被人埋在地底,差别只在于,如果你够努力,也许可以在这里望见一小片天空。这里又黑又暗,散发墓穴的气味,我敢说,这里的寝具一定也都发潮了。”哎呀呀,她自知这番话就像个被惯坏的小孩会说的——尽管世上也只有大西洋才会比费园里的多数房间更加潮湿——但她真的很渴望能了解其中缘由。是什么驱使这些书妖和人类躲藏在这里?这里虽然不同于偏远的庇护所,但显然不比那里的畜栏舒适。“你认为,这里有什么是其他地方没有的?”她问。
“自由。”菲尼安的回答极为洪亮,这两个字音被树根反射回来,融入领路人飒飒鸣响的笛音之中。
“可是是做什么的自由?”她问,“狩猎和爬树的自由?”
她也曾梦想与凡塔思帝寇·凡他思提切灵和他的手下漫游在利古里亚的森林中,幕天席地,在营火旁聆听过往的冒险故事。那岂不正是此处生活的写照:在透风的帐篷里度过湿冷的夜晚和凄风苦雨的白日,害怕被人发现的恐惧如影随形地笼罩在心头。
“只是自由,”菲尼安说,“没有任何条件、限制,不问原因、目的,而且知道没有人会因为你是或不是什么而评价你。书妖们并非自愿要离开书本沦落到我们的世界里的,这是你们书巫的错,因为你们的力量失控了。但是你们却瞧不起他们,把他们关在管制区,因为他们会让你们想起自己的弱点。”
她大可宣称自己跟这些事毫无关系,但这么说只会让争论在原地打转。何况菲尼安说的没错,某种程度上他们都该为书妖的命运负责。书巫不但不关心书妖,还压迫他们,目的只是免除自己必须请求他们宽恕的难堪。
这伙人来到一处纠结的树根比费园警卫室还大的地方,上方悬着一口大到足以供教堂使用的铸铁钟。
阿列尔从一处缝隙中走出,一头黑发沿着瘦削脸颊向外翘起,仿若瞬间凝固的爆炸一般。在半明半暗的地方,光线有如金线般射入,当他的身影踏进一道光束时,白皙的身躯泛起蓝光。他和普克一样又矮又瘦,但极为精壮,穿着一条兽皮制成的及膝短裤,皮肤底下有浅淡的痕影在移动着,这些痕影令芙莉亚想起刮风时云涌的天空。在莎士比亚笔下,阿列尔属于大气精灵——天知道具体来说究竟会是什么模样——但自从离开文本之后,他就如同故事中其他拥有异能的书妖,完全丧失超能力了。
“是幻象,”在任由芙莉亚注视了一会儿之后,阿列尔说,“从前,这些痕迹是被俘虏的风暴、大气,是遭魔法压制了能量的暴风雨,但如今这些不过是残影,犹如刺眼强光射进瞳孔后,即便转向凝视他方,光斑依然存在。而这些就是我现在所仅有的了。”
“果真这样,”芙莉亚问,“你们是怎么逃离那座藏书室的?不靠穿越——”
“这里不只有书妖,”他打断她,“还有其他反抗亚当学院的人,像你这样的书巫,其中两人在见面地点等着普克和我,带我们离开。”
支持反抗军的书巫?难道整个体系已经瓦解到这种地步了?芙莉亚的无知也许会被人解读为过度天真,但这可能不算坏事。只是爸爸竟如此费心避免她和皮普触碰真相,这一点令芙莉亚大为惊讶。亚当学院追杀爸爸,他却还像个即使遭到流放却依然誓死效忠国王的贵族,奉行着古老的信念。难道空白书不过是替代品,替代那个他不愿意承认的敌人?这实在是个大悲剧,也让芙莉亚非常生他的气。这些年来,他只顾着训练她如何追捕七芒星的作品,却不教导她如何为真正的人生做准备。
她指着躺在霍米尔怀里的伊西丝·霓莫霓思,问:“你能救她吗?”
阿列尔那深不可测的目光似乎一路探进她内心深处:“你不是早就救她了吗?”
“我?”
他调皮地笑了笑,这让他显得稍微可亲了些。他的笑容虽然驱散不了眼眸里那亘古已存的哀伤,却显露出孩子气的慧黠。在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中,他本身就是个囚徒,是魔法师普罗斯佩罗的奴隶。而直到今日,无论菲尼安对这里的评价如何,他依然是个囚徒。
“请进。”他朝缝隙所在的方向彬彬有礼地比了个手势。普克再度举笛就唇,绕着他的游吟兄弟蹦跳了半圈,走到入口另一侧,模仿着他的手势。
芙莉亚带头走,霍米尔、菲尼安与凯特随后,其他书妖则留在外面。
在这丛树根内部,只有由根须缠绕成的不规则空间,地上铺着木条地板,每走一步,就发出低沉的声响。房间内别无长物,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张床,但没有其他寝具。房间中央天花板排气孔下方有个冷灶,另外好几处地方则高高堆放着书籍。
“我不需要更多东西,”他必是觉察到了芙莉亚惊讶的目光,说,“在岛上时,我的东西比这里还少。”
阿列尔将多块兽皮做成的拼布垫子铺在地板上,霍米尔将伊西丝放到垫子上,让她四肢摊平。这时芙莉亚发现,她身上的血迹缩小了。难道之前是自己过度激动,误以为她流出了更多的血?
阿列尔伸手摸了摸伊西丝的额头和胸腔,说:“她正在逐渐康复。”
普克同样俯身查看沉睡的伊西丝,还用食指将她一边的眼皮掀开,接着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在伊西丝眼中见到的,应该只是自己的影像吧,因为他扮了个大大的鬼脸,被逗得乐翻了天。
“嘿!”芙莉亚阻止,“别碰她!”
普克果真倏地弹开,边吹着笛子,边绕着冷灶蹦蹦跳跳,同时密切注意着芙莉亚的一举一动。现在,他的举止像个疯子,但之前在石头那里,却能下达清晰的指令,而其他书妖似乎也视他为首领。
“坐下,”阿列尔拨开垂落在脸上的发绺,但这些发丝立刻又遮蔽了他的眼睛,“各位!”
菲尼安理所当然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凯特则迟疑了一下,才在他身边落座。
“她现在怎么样了?”芙莉亚依旧站在伊西丝身旁。
“她会康复的,”阿列尔答,“已经开始好转了。”
“怎么可能?”菲尼安问,“她严重失血,看来似乎——”
“去问你的朋友芙莉亚吧。”阿列尔说。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她,凯特眼中再度流露出敬畏,就像之前看到芙莉亚在屋顶上杀了那些骑士时那样。她问:“你施展了书巫术吗?”
芙莉亚急切地摇头,说:“我没有帮她治伤!这种能力我根本没有!”
阿列尔再次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她:“你一定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不过,要真是如此……”一股令芙莉亚生惧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现,他果然在搜索她的意念,这点她现在百分之百确定了。
普克从斜背包里拿出伊西丝的心灵书,放到桌面中央。有那么一分钟,每个人都在盯着它看。阿列尔打开了一个盒子,取出凯特为菲尼安找来的那截书妖断手,看来菲尼安又将它交给游吟兄弟了。遍布断手每寸肌肤的字母刺青已经褪色,泛着青光,而包覆断腕处伤口的圆形金属盖也已经现出铜绿。这只手五指微曲,仿佛在乞求施舍。阿列尔将断手放在心灵书上,犹如镇纸压在上面。
“这样可以让她暂时无法利用心灵书。”他说。
芙莉亚只好接受这个做法,一如她必须接受在这数小时内见识到的众多事物。谁知道这些书妖还知道哪些预防书巫术的伎俩呢?
这时,伊西丝紧身衣上的血迹也在持续缩小,之前还彼此晕染的血迹如今逐渐分离,最后只剩一片雪白。
“我们该检查下她的伤口了吧?”芙莉亚问。
阿列尔淡淡地笑了笑,说:“也许要再等一下,现在伤口正在愈合。”
“怎么可能呢?”菲尼安问。
“还有,她衣服上的血迹为什么不见了?”凯特问,“她的衣服又洁白如新了。”
阿列尔望着芙莉亚,说:“你要向他们说明吗?”
“我哪有办法。”
普克四肢趴地,像狗一样嗅闻着伊西丝的上半身,说:“现在她闻起来已经没有死亡气息了。”
菲尼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体又靠回椅背。他朝凯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手。
芙莉亚恨死了普克绕着全然无法防卫的伊西丝打转,那模样,就像他正等着用尖利的牙齿朝她狠狠咬下。
这时,阿列尔突然开口:“对于令尊的遭遇,我深感遗憾。”
芙莉亚张大了嘴,感到万分惊讶。接着她转向凯特:“你告诉他们了?”
凯特神情严肃地摇摇头:“我发誓,我连一个字都没说。”
“没这必要。”阿列尔表示。
芙莉亚恫吓地跨近一步,一只手移到口袋里的鸟喙书上,说:“麻烦你,别再读取我的意念!”
“抱歉,但你是书巫,我们必须确定,你不会出卖我们。”
“而一旦探知我的想法,你又会更深入些,并且——”
“这一点我也深感遗憾,”阿列尔打断她的话,柔声说,“但我们必须为这里的八十个男女老幼负责,换作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芙莉亚愤愤地吞下怒火,也许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们能帮我救出弟弟吗?”
“你弟弟关我们什么事呀?”普克说,“我们又没有欠你什么,芙莉亚·萨拉曼德拉·费尔菲克斯!你父亲的死,错不在我们,也不在她。”他伸出笛子朝女密探伊西丝一指,说,“那是场意外,你就认了吧!”
“普克!”阿列尔呵斥他。
芙莉亚恨不得将这头可恨的公羊的脖子扭断,但她也清楚,和他对抗,自己没有胜算。好不容易,她压下情绪不理他,再次转向阿列尔。游吟兄弟二人之中,阿列尔也许更加危险,却更好相处。
“皮普成了魅姬的囚徒,都是因为我爸爸已经无法保护他了。”她在脑海里痛苦地补上一句,因为我保护不了他。“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经历过书城那些事,她恐怕会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
普克吹出一声刺耳的笛音,说:“有可能,谁要招惹了书巫,什么都有可能。亲身尝到这种苦头,滋味并不好受,是不是?”
“够了!”阿列尔厉声呵斥道,“别闹了,普克!”
但芙莉亚已经听得火冒三丈,并且感应到了心灵书对她的支持。它跳到她手上,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前便翻开书页。普克仓皇倒退,却被伊西丝绊倒,一头仰倒在冷灶灰烬上。
芙莉亚生怕其他人觉察到她在做什么,于是她火速将书页之心分离,将其中蕴含的字母能量凝聚成毁灭性的一击。
“普克!”阿列尔在桌旁大喊,接着有件物品朝这个羊人飞了过去。
普克伸手接住,整个过程不过区区数秒,芙莉亚还来不及诵念书页之心的内容,普克已经将书巫断手挡在身前防护了,而救了他一命的,或许便是这只断手。芙莉亚的力量将他抛上半空,上下身拗折在一起,撞进房间另一端纠结的根丛缝隙,他的手臂、腿与头颅有如花束般插在那里。
释放出的能量部分回击到芙莉亚的神经,逼出了她一声呐喊。在杀气腾腾的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把整座营地连同死书林全烧个精光。她拥有这份力量,无论是这个羊脚怪还是那个大气精灵都阻挡不了她。
“芙莉亚……”
伊西丝·霓莫霓思支起上半身。
“芙莉亚,住手。”
伊西丝的一袭白衣亮得脱俗,那白,似乎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普克破口大骂,却依然无助地卡在墙上,凯特与菲尼安猛地从座位上跳开,阿列尔则瞬间逼近芙莉亚,手臂向前一伸,将一把弯曲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不要,芙莉亚,”伊西丝的声音听起来还非常虚弱,却压过了芙莉亚耳中的沙沙声,“他已经领教了该受的处罚,你就饶他一命吧,否则他们会杀了你的。”
众人的动作似乎都变得奇慢无比,从阿列尔的蓝眼珠中,芙莉亚看出了杀意——无论他对自己兄弟的行为作何感想。
也许他会得手,也许不会。但书页之心在芙莉亚眼前合拢,纸层紧密贴合,红光熄灭。
伊西丝虚弱地笑了笑。
阿列尔握着匕首的手缓缓落下。
芙莉亚跪倒在地,接着眼前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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