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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亲爱的塞弗林:
在经历了一连串霉运之后,我很想写信给你,但是
芙莉亚的玻璃蘸水笔停在半空,一滴墨水从笔尖滴落到了纸上,形状就像是一只被碾死的章鱼。
一连串的衰运应该不是在1804年才十七岁的人会用的说法,于是她删掉霉运两个字,翻到前一页,塞弗林在那里写了三段话,而且一段比一段急切。
发生什么事了?
底下是:
芙莉亚,我好担心,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再底下则是:
芙莉亚?
我非常担心你,请写信给我,只要几个字就好。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出事了。倘若你遇到困难,我也想了解你究竟如何,也许我帮得上忙。(也许帮不上忙,不过我很会出主意——虽然那些主意我自己永远不会去做,不过这是另一回事。)总之,写信给我!马上!
他之所以那么担心,全是因为她在搭乘火车前往伦敦的路上,在书页里写了短短几个字。当时有滴泪水滴在上面,把字都弄糊了。那天她只写了半句话就再也写不下去,只好把书收起来,直到现在才又翻开。
对于他活在两百年前这件事,在某些特别的日子里她的感慨会加倍强烈。这些时候她会想,自己为什么要写信给他?接着她又会感到,他们两人似乎在比邻而坐,像好友般交谈着。
此时此刻她昏昏沉沉,但又觉得自己必须向他好好解释。于是她又在小墨水瓶里蘸了几下笔尖,将自己穿越到都灵之后的经历一一向他说明。某些事她写得极为详尽,任何细节都不遗漏,因为她需要倾诉的对象,否则就要发狂了。
比如她对父亲之死的感受,她瞥见厨房里宝琳与韦克福的尸体,却没有时间为他们哀悼等等,还有骑士在铁路路堤上抓走皮普时他脸上的神情,他那妆容模糊的小脸在黑暗中逐渐隐没,仿佛沉入了黑黝黝的湖水里。还有,那悄悄袭上心头的知道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的悲痛。
她的字迹填满了一页又一页,其间好几次她不得不停笔,迷失在不断绕圈的思绪中,目光则飘移在周围众多的屋顶上。此刻的她就像在费园老家里,在一处赭褐色山墙旁,背靠着一支烟囱。差别在于,从这里眺望,触目所及不是科茨沃尔德的翠谷,而是书妖居住的管制区。
一个小时前,她从围篱旁的门进入,门口守卫任由她进来,因为光是审查书妖进城的出入证,就忙得不可开交了。书妖大多在书库工作,但他们到底是从哪本书里溜出来的却有点难以判断。芙莉亚想寻觅熟悉的面孔,找出阅读过的角色,最后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想象太过粗略了。另外,在原来的小说中,很少有对角色的描述可以让读者脑中的想象跟作者脑中的一模一样。
芙莉亚在大门或管制区街巷所见的书妖,乍看之下与寻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有少数例外:偶尔会有一个从童话里沦落人间的侏儒,或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巨人——他的作者只是草草勾勒了几笔,没料到这么一个不像人倒像黏土精的生物居然会溜到人间。
她在阴暗街巷间徘徊了一阵子,偷偷观察这些书妖,这才发现,他们之间有些共通点:不是过于粗略,就是太过完美;而大多数的角色,作者对他们的想象也不怎么精确。他们不太像具体的人物,更像是某种类型,比如说完美无瑕的金发美女、蓝眼珠的美男子、身形干瘦的恶棍。而如果哪个书妖拥有不同于其他书妖的特质,往往是因为描述得太过夸张,几近荒诞滑稽了。比如脸上有道恐怖疤痕、鼻子过大、长了兔唇等等,他们的作者草草下笔,寄望读者能凭借自己的想象力补足。
置身于书妖中半个小时后,芙莉亚只认出了几个像普克或阿列尔那般特殊的角色,想来这两个精灵在莎士比亚脑中,模样应该极为具体,因而即使到了人间,他们依然保有自己的特质。至于其他现实主义作品中的男男女女,外表差别就不大了。无论内在多么复杂纠结,他们的外表都平淡无奇,甚至可以任意替换。和他们相比,芙莉亚宁可选择充满戏剧性的夸张描述,比如木脚、驼背、火红鬈曲的发绺等她常读到的特征,也是作家在匆匆勾勒角色时很爱运用的写作技巧。
芙莉亚花了好些力气,试图辨识管制区里的方位,却怎么也办不到。所以她只好从某家酒吧敞开的门走进楼梯间,一路来到屋顶。也因此她会坐在这里,背靠着烟囱,在周围成千上万支烟囱一起将烟喷向书城上空时,把自己近日的遭遇与感受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
别太为我担心,未来这段时间我大概无法经常和你联络,因为我必须找出解救皮普的办法。我不再信任城主,但这里除了他,其他人我都不认识,不过我是不会就这么放弃的。皮普是个坚强的孩子,一般人很容易错看他。许多年来他一直活在恐惧中,认为邪恶小丑把他当成了目标,但这一点使他变得更加勇敢,虽然他自己可能不知道。我万分确定,他是绝对不会屈服的。虽然他才十岁,却一点也不怯懦。他是费尔菲克斯家族,是罗森克罗兹家族的成员,而我们是永不放弃的。
祝一切顺利
你的芙莉亚
她把书合起,听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她的目光越过周围的屋顶,落到山丘上的温室上,心里盘算着能否从这家酒吧的厨房里偷点东西果腹。那座玻璃建筑和这里的直线距离顶多只有半英里,但那是因为山丘是这一带唯一隆起的地势。芙莉亚猜想,山丘应该是人工设置的,或许是因为那里的植物需要大量阳光,毕竟大半时间里,书城里的街巷都笼罩着阴影。
当她再度把书打开时,塞弗林的回信已经出现了。
亲爱的芙莉亚:
但愿我能陪在你身边,只要能帮上你和你弟弟,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而我也万分渴盼能将你拥入怀里,一生只要一次就够了,这已经远远超过我所梦寐以求的了。
在我脑海里,我永远在你身边。
你的塞弗林
芙莉亚忍不住露出微笑,她迟疑了一下,最后写下了这几个小时以来,一直盘旋在心中的念头。
塞弗林:
魅姬在找一本书,她说是七芒星的书。我原以为她要的是《凡塔思帝寇》,这本书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但对她则不然,而且那也不是她想要的书。我知道,1804年七芒星还没有作品发表,要等到好几年后,他的第一部小说才会问世,可是有个问题我还是不得不问你,否则我一定会疯掉:她指的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本”书?这本我们的书?
她合起封面,力道比平时加倍,因为对她来说,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线索,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魅姬要的也可能是费园无数藏书中的某一册,但这样的话,她的骑士又何必苦追着芙莉亚直到山顶?还有,魅姬为什么那么肯定,芙莉亚一定知道她要的是哪一本?
芙莉亚将这本小书翻开来又合上,如此开开合合了好几次,塞弗林的回信才出现。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墨水只写了短短一段话。
芙莉亚,我不是七芒星。我也告诉过你,我不认识他。
她试着想象这段话应有的语气。他觉得受到了攻击?他觉得好笑?冥顽不灵,抑或是受伤?如果他们能面对面交谈,事情就会简单多了。
好吧。她在下一行如此写着。
翻开,合起,开开合合十几遍。
我装订书,可是我不写书。
这两句话听起来几乎带点愠怒的味道,仿佛她在诬陷他该对发生的事情负责。
尽管可能火上浇油,芙莉亚还是提出反驳:
塞弗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在共同写着一本书”,这是你说过的话。
不久,他的回复就到了:
你不认为,这是两回事吗?
当然是,现在他们两人所做的,和《海贼女王阿紫》或《凡塔思帝寇·凡他思提切灵》有着天壤之别。这一点,她和他都非常清楚,她只是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写道:抱歉,我不希望你因此而生气。
他立刻就回复了:我没有生气,在你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之后,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当然有权提出这个问题。只是我这一生中还没有写过任何虚构的故事,连一个句子都没有。在我们家族里有人这么做过,但请你相信我,从成果是看不出他们有任何天分的,所以我从没想过要亲自尝试。
如果是我让你兴起写书的念头的呢?芙莉亚心想。塞弗林写下这段文字的时间距离《凡塔思帝寇》的出版还有十六年,这比她活到现在的时间还长呢,十六年里可能发生的事太多太多了。
她把玻璃蘸水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正想回信时,目光却被某样东西吸引住了:在她的视野边缘,下方巷子深处有个明亮的点在移动着。芙莉亚坐在屋顶边缘,谁要是仰头张望就会看到酒吧屋顶上有一个晃动着双脚、身穿着脏兮兮的黑色连体工作服的女生。反过来,她也能从这里观察到谁在从底下巷子经过,看得到圈禁在管制区的书妖人潮,以及管制区外,书城空荡荡的街道。
一名白衣飘飘的女子如幽灵般穿过人潮,她穿着和在都灵时同样的连帽斗篷、紧身胸衣,还用雪白丝巾遮住了脸庞。
芙莉亚立刻忘了饥饿,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受:愤怒,甚至是恨意,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伊西丝·霓莫霓思肆无忌惮地穿过人群,那身白衣仿佛在警告着:你们知道我是谁,所以别惹我!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赶紧让路。
与此同时,芙莉亚也觉察到自己背后出现了动静,她倏地转身,以为有人想将她推下屋顶,却只看到身后的那支烟囱和空无一人的屋顶。
女密探从酒吧前经过,对上面瞧也没多瞧上一眼。
芙莉亚把笔放回书内,把书和墨水瓶收进口袋,接着猛地起身。无论她觉察到的是什么,现在很可能正躲在这片彼此相接的屋顶上,藏匿在烟囱的暗影中。这里屋舍鳞次栉比,到处可见增建的建筑,这是一片由屋脊与下方巷弄构成的古怪景观,人们不必走到一楼,就能走遍整个管制区。
但芙莉亚选择从天窗下去,进入楼梯间,穿过厨房里的氤氲蒸汽与变质啤酒的臭气,绕过柜台,来到屋外。
伊西丝·霓莫霓思已经走到巷子尽头,成为了匆忙喧闹的人群中一片明亮的剪影。
芙莉亚开始跟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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