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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酒,杯子,两滴蜡

闭上眼睛,她依旧看得见,但却不是自然视觉。灰暗的天空与碎裂的云,川丘上及膝野草与墓碑沉郁轮廓都消失,取而代之者──奇观。

  两周内她学到许多,但与问题的庞大数量相比,答案显得少之又少。她再度睁开双眼,真正的双眼,否则无法在本子上写字;看着物体那活生生的结构时,反而没办法做这样简单的事情。

  ※※※

  肉眼所见只是表面、只是模拟,无法看清物质,仅止于物质反射出的光线,也因此颜色、亮度受到光线的速度与角度影响。所有物体基本上都由四大元素原子构成,但以天使之眼则可看清原子周围包复之物。

  我的手可以感知自然界的以太谐律。当我注视石头,所见并非石头反射的光线,也不是组成石头的元素原子,而是以太构成的灵素将原子黏在一起。或许正因如此,所有物体看来都像是震动的鼓面或音又,显得相当模糊,介于存在与不存在间,顿为神奇。此视觉更为奇妙之处,在于所见之物宛如图画表格,世界万物亦即上帝挥洒笔墨之处。此外必须注意一事:我命名为manus oculaus【注:此为拉丁文,译为中文意近于「有许多眼睛的手」。】的这只手,无法看清事物原貌,而必须透过我已知悉之形象呈现。

  举例而言:夜间观看星星,肉眼受到云层遮蔽,星体的差别在于亮或暗。但在此视觉中,星体分别在于物质密集与否,所有星体周围都有弧状、波状的云气,交织为未曾想见的纹路,但所有星体依旧按照惠更斯《论光》的亮度呈现。注视朱彼特【注:即木星,太阳系最大的行星。】时,我可以看见卫星间的结,还有太阳伸出难以想象的长手臂,将这行星之王给抓住。

  我也可以看见默勒库,至少可看见侍候于克蕾西和我身边这位。默勒库形体怪异,颇似朱彼特与其周边卫星之关连性,既为谐律之一部分,却又独立于其外;相较于自然物体,默勒库较为无序、较为多样。但我在默勒库之中无法看出模式,无法动笔写下属于天使之微积分,可确认一点:天使本质并非原子,而是以太,仅有灵素却无实质,抑或实质物极少。可以人眼所见的天使,如古斯塔夫背后的火眼,据我推测应是吸入物质进入其体内虚空中,可以人类将烟吸进肺部做比喻。

  天使提供援助,教导我如何运用这只手的视觉,也透过这只手与我对话。它们展示之物是无与伦比的奇妙,但我却仍须谨慎,无论如何,我依旧恐惧天谴,目前无法接受女神会所谓失去上帝的宇宙一论。

  ※※※

  她在山丘上多待了一会儿,下意识用自然的手抚过异常的手,思忖自己的心该如何安定。新发现使她获得自孩提时便不再有过的欢乐,但喜悦中有复杂情绪,似乎有某件事情不对,却又很难指出。也许是因为这能力并非她所应得?

  不对,并非如此。

  下一刻她忽然想通,原来这感受一如自己要猜谜、要破解深奥的秘密,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花点时间一定可以猜对,却忽然有个傻愣愣的人觉得不耐烦了、脱口便将答案说出。乐趣没了,简直是被抢走了,甚至是污蔑了她的能力。然而想通自己的情绪后,她却也体会到这种念头多蠢;人可以靠肉眼观察天象,但若望远镜使人事半功倍,不去使用其实更是愚钝。

  她起身拍拍衣上草屑,近处墓石静静凝望,彼端浮现山下教堂钟塔塔顶。她犹豫着不知往哪儿回去,却出现一声愉悦口哨打断她独处时光。一转身看见赫丘尔,他散步上山站在她后头。

  「啊,」他提高音量,却还是被山风吹去大半:「看看这丘上竟有难得一见的美丽花朵呢。」

  「我可没看见花喔。」爱翠安手朝原野一比,这儿的确没开花。

  「不、不,才刚开花呢,花瓣迎风摇曳。」赫丘尔又说。他走近了些,爱翠安可以听到鞋子与草皮摩擦的声音。赫丘尔穿着林绿色外套,前襟没拉上,里头有同色调背心,也只扣了一半,整个人有乡村风情。

  「先生,你这种谄媚功夫我可只在凡尔赛宫那些人口中听过,但我不记得有在那儿见过你。还有什么地方能把人训练得这么油腔滑调、甜言蜜语?」

  「我可不懂小姐的意思喔,我哪儿不诚恳了吗?」

  「说这是一朵花,」她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需要很大的天分吧?」

  赫丘尔笑了起来,伸出手指左右晃动,走到爱翠安面前,保持在令人舒适的近距离。「看看谁才是宫廷高手啊?」

  「怎么说?」

  他稍微退一步,两只手摆在胸前扮演起两个角色。「『妳是一朵花!』他说。可是她回答:『不是啦!』然后他又说一次,结果她又说:『我根本不像花啊,你得解释清楚。』所以他只好说:『妳的脸颊红润娇嫩像玫瑰,妳的胸部丰腴挺立像水莲……』之类的。妳越否认,我好话就得说越多啊。」

  她听了笑道:「我无话可说啰,先生。原本只是想骂你太夸张了,结果倒是你点醒我爱听好话,我可要虚心检讨了。」

  他笑了笑:「小姐肯让我牵妳的手吗?」

  「别牵太远就好,赫纳【注:法语的「狐狸」。】先生。」

  赫丘尔勾起她的手,咯咯笑道:「小姐,我可不是狐狸,是只忠心耿耿的猎大呢。妳有特别要上哪儿吗?」

  「没有。村子里都空着?」

  他点点头,语气显得有些开心:「嗯,村人也许躲在附近吧,房子看起来最近都还有住人。」

  「公爵的部下会不会──?」

  赫丘尔耸耸肩:「目前大家还很有纪律,应该不会洗劫村落,至少不会很夸张。我比较担心,行军到后面还要翻山越岭,食物缺乏、士气低落的时候,不管原本情操多高贵的男人也一样会干坏事。」

  「没错,」她喃喃道:「其实女人也一样。」

  他轻轻用力将爱翠安的手勾得更紧:「我可想不到妳这样单纯的女孩子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那是你想象力不够丰富。」

  「小姐啊,」他的声音异常温柔:「我不会自己臆测什么,但我也有情报来源。我刚说了,我想不到、也没听说过妳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想,这是因为先生你自己就是个很少良心不安的坏蛋吧。」

  「也对,那又如何?」

  「也没怎样,只是你这种好心说真的有点无赖,不过毕竟还是好心。总之呢,我就先谢谢你了。」爱翠安有点讶异,她笑了,而且是真心的微笑,不是以前那种伪装,同时眼睛还觉得湿湿的。

  「妳今天会跟公爵一起用餐吗?」他问。

  爱翠安点点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往下眺望可以看见营地,帐棚排列整齐,比村落更有秩序,马车都聚集在一块儿,马匹在一旁吃草。

  「我可没这么好命,」赫丘尔继续说:「今天得跟着骑兵队去前面侦察,我们对路况并不是十分有把握。记得面对公爵的时候细心一点,他还是个大男孩,可不像我们两个一样懂得自己在做什么。」

  「我明白。」她拍拍赫丘尔的手。

  ※※※

  回到帐棚时,看见克蕾西重心不稳地靠在帐棚架上,她穿着绿丝裙装,纤瘦得像是芦苇。见着爱翠安懊恼皱眉的模样,她倒是胜利似地浅浅一笑。

  「薇若妮卡,妳神智不清了吗?医生有说妳可以到处乱跑?」

  「医生一定是希望我躺下,最好还希望我一直睡。但我可不打算听话,」克蕾西说:「我的力气渐渐回复了。」

  「妳太操劳的话,小心又没力了。」

  「别担心我,我很在意自己身体。」她微微瞇起眼睛:「妳和──那些朋友,状况如何?」

  「我还在探索。」爱翠安回答:「很奇妙……它们给我的天赋。太奇妙了些,我忍不怀疑代价是什么。」

  「如果换成我,我想也会一样小心。还有跟我现在也一样,妳得先会站、才能走,要花些时间习惯妳的新能力。我目前没发现它们有什么阴谋,而且它们都效忠妳。」

  「看起来是这样。」

  「我觉得它们已经释出善意了。」

  「喔?怎么说呢,解释一下?」爱翠安说。

  「我先前也提过,他们要杀人类有点困难,但不是不可能。如果它们是默勒库那一边,我们两个应该已经死了。」

  「可是它们当初可以杀我,也一样没有杀啊,在我跟你真正成为朋友之前?」

  「那时候它们想利用妳,等妳后来打乱它们的计划,它们就露出本性了,不是吗?古斯塔夫可是真的想杀了妳。」

  「这样说也合理。」爱翠安点头:「我也希望能相信我的默勒库心肠很好、遵照上帝的旨意办事。要是可以相信它们,那我可以学会的事情应该不可限量,不过我还是很好奇──这对它们有什么好处?」

  「妳猜不到吗?它们看不见物质界,就像我们看不见以太界。透过妳,它们才可以观察我们的世界,所以妳可以帮助它们对抗那些邪恶的同胞。要是那些坏蛋现在找到我们,我们也有应付的能力。」克蕾西笑了起来,轻轻碰了爱翠安的手:「过一阵子妳就会安心了。妳这几天脸上笑容很多,是我认识你以来最多的时候吧,而且是真心的笑容,不是以前在凡尔赛宫那种伪装的面具。」

  「有很多开心的事情啊,」爱翠安也老实说:「吃得饱、穿得暖,也安全多了。儿子过得好,以后说不定都可以安稳度日,加上我的好朋友薇若妮卡也快要康复了!妳有力气跟我一起去吃东西吗?」

  「妳、还有公爵?我想不了,已经有点累,妳说得对──我可不应该用力过度。」

  「好,妳大脑还没坏,不过我猜公爵应该很乐意有妳作陪。」

  「我相信妳一个人就够他乐了,他一直在注意妳呢。」

  爱翠安点点头:「我知道。」

  「那就小心点,他虽然是我们的恩人,但也是个男孩子、又是个贵族──这两种生物其实只是假借男性的外表,里头装的其实是嫉妒、愤怒、还有任性喔。」

  「妳在这方面还是同样一针见血,」爱翠安搭着自己手臂说:「不过亚亨松先生已经告诫过我了。」

  克蕾西嘟着嘴面漏赞许:「亚亨松家那男人挺识相,还蛮讨人喜欢,以前就听说他人不错。等我体力好一点──」

  爱翠安轻轻用拇指点了克蕾西的额头一下:「妳这女色狼!先给我好好休息吧,不然妳唯一的男伴就是医生了。」

  克蕾西憔悴地笑了笑:「唉呀,想想而已。扶我回床上吧──孤枕难眠哪……」

  ※※※

  那天晚上爱翠安酒喝得稍微多些,公爵也差不多,不过即便酒性上来,他还是个天真的孩子,所以委婉拒绝他那些暗示并不难。回到帐棚后,爱翠安脚步还不太稳,但看见克蕾西熟睡了,点了一根蜡烛也没惊醒。她取出自己一直在研究的方程式,主要是针对那只手,可是怎么读怎么挫折。每一回将方程式看过以后,都觉得根本不含逻辑,当初在洛林她还有信心可以填满空缺的部分,相信自己可以了解这只手的结构、性质到底是什么。现在带着醉意又看一遍,符号都熟悉,意义却深奥难明,她开始怀疑是不是一开头就错了。假使说手是默勒库给她的,那先前梦见自己不可思议地创造出这手的记忆,就只是精神错乱而已,也就是说这方程式的假设就不对,并非建构在理性上,而是发高烧的结果。无论她现在要凭直觉还是靠演绎去推敲这数学逻辑,首要之务就是像下午一样继续观察。牛顿在研究方法之中也讲明了──观察与实验比假设更有意义;她能拿什么做为假设基础呢?几宇是零。

  她走到外面短暂享受沁凉夜风,之后张开手指、敞开那些眼睛的视觉。世界的谐律在眼前出现,她利用这眼睛寻找天使,发现附近就有一个。失去原本的手掌以前,她见过两个天使,其中一个是火焰般的眼睛包覆在雾气中,另一个是黑色有翼怪物。现在她眼前这天使没有物质型态,透过「千眼之手」爱翠安发现这天使看来像根针,两个圆椎或兽角形状的物体底部相接,越往两边尖端影像越模糊。

  「巨灵啊,你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她轻声发问,这问题与千眼之手产生共鸣,指尖发出一圈圈涟漪,彷佛她在水面画图一样。她的手有很多能力,其中之一与贤者水银似乎相同,可以将粗糙的物质运动调整为以太震荡。

  对方回答的方式也一样,一道共鸣从指尖进入大脑,产生一个声音──她自己的声音。这也理所当然,天使没有肺或舌头一类发声器官,而爱翠安观察其他宇宙现象,会看见一连串已知的数字或线条做为代码,这时候天使的「声音」也必须是她自己所熟悉的声音。但即便知道这个中原因,听见自己跟自己说话依旧是种怪异的经验。

  「我负责转化,」那声音说:「我创造和谐。」

  「意思是?」

  「在『同』与『不同』之间,我找出解答。」

  「嗯,你是说你作为『中介』吗?」

  「也许你们的说法是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做『巨灵』啊。」对方回答。

  不知为何,爱翠安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反倒觉得背脊冒起凉意。「那是我刚刚称呼你的方式,」她试图解释:「我叫你『巨灵』,那是人类幻想的生物,可是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我叫做『巨灵』。」它马上这样回答。

  也就是说,名字和影像、和声音一样,都出自于她的意识。这跟发疯妄想到底有何不同?「我叫你的话,你就会过来?」

  「会。」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呢,巨灵?」

  「为了服侍妳,女士。」

  「你会怎样服侍我?」

  「任妳差遣。」

  爱翠安咬着嘴唇思考一会儿,她目前都只利用这种生物获得观察以太界的视觉,有没有其他的运作方式呢?可不可以将它们当成研钵与烧杯?它是一种中介,中介是科学里的重要概念。例如水没有办法溶解铜,两者的谐波差距太大、无法交集;但如果先利用硫磺溶解铜,之后就可以跟水混合。换句话说,硫磺是这种转变的中介物,为水与铜提供一个交集的平台,而她的手就是声波与以太谐波的中介。究其根本,中介使自然之中不存在群集性、不存在吸引力的两件东西可以融合,不过自然界的中介物都有局限,多半只对另外两样、至多三四样东西有效。贤者水银则是一种强大的中介物,性质可以改变,能够复制使使用者提供的谐波或亲合力,也因此无论是物质转换,或者将液体变成天然气体型态,许多科学发明都依靠贤者水银才能运作。这种生物难道是活生生的水银吗?这就是它们的本质?

  爱翠安想到牛顿一本书中的记载,他曾经试图解释肌肉如何运动,并声称生物之中有可塑形的灵质,这种灵质就是中介,协调了以太与肌肉的伸展与收缩。默勒库就是这样的东西吗?它们是生物体内的灵质,可是没有肉体,或者肉体的物质极少?

  她蹙着眉头回去帐棚中,拿起一根蜡烛,又从地上找到半杯酒。她在杯里滴了些蜡,蜡凝固以后浮了起来,像是两座孤岛。

  「喏,」她开口:「你可以中介这些东西吗?」

  「由妳代替我观看,我就可以试试看。」巨灵回答。

  「好。」爱翠安闭上眼睛,专注将千眼之手的能力集中在酒、杯子、两滴蜡上。这三样东西截然不同,彼此之间彷佛有层障壁无法相通,不过却也有无数微小谐波将其相连──那是重力、磁力以及其他许多爱翠安不知道的自然规律。

  过了很久一段时间,她开始失去耐性。「这包含很多程序。」

  巨灵这才解释。

  「唔……」她心想自己也许该从简单些的东西开始,像是水跟铜、铅跟锡,或者其他一些无法混合的化合物。

  忽然传来一阵嘶嘶声与一阵烟,她掌心好像爆出一阵太阳般的强光。

  「我无法全部中介,」巨灵告诉她:「有些物质流失了。」

  「对。」爱翠安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看见烟了,但是上帝啊……」她望向一团灰色黏稠物,也就是原本的酒、杯子、两滴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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