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西蒙的心跳得厉害。
“约书亚王子……？”
“安静，小子。”约书亚凑近些，看到枕在西蒙胸口的俏脸，一时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重新露出了微笑。“哈，祝福你们两个。让她嫁给你，西蒙——我想这用不着多少花言巧语——在你的帮助下，她会成为了不起的女王。”
西蒙诧异地摇摇头。“可是……你……已经……”他停下来，吸了口气，“你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约书亚坐下来，将蜡烛放低，好用身子挡住大部分亮光。“我也这么以为。”
“提阿摩看到你脖子断了！”西蒙轻声说，“我们逃出来之后，不可能有人还能活着出来。”
“提阿摩只看到我中招。”约书亚纠正他，“不过我的脖子确实差点儿断了——没错，直到现在都疼得厉害。但我当时用手挡了一下。”他伸出左臂，拉起破破烂烂的袖子。埃利加的镣铐依然扣在他肿胀的手腕上，磨平的金属带着一道极为明显的凹陷。“我哥哥和派拉兹忘记了他们以前送我的礼物。这倒是挺有寓意的——或者这是上帝传递的信息，以彰显苦难的价值。”王子将袖子撸回原位，“醒来后两天之内，我的手都动弹不得，但这会儿已经恢复知觉了。”
米蕊茉动了动身子，张开眼帘，瞬间惊恐地瞪大双眼，赶忙坐了起来，将毯子紧紧抱在胸前。“约书亚叔叔！”
王子笑得有些夸张，他将一根手指压在唇前。她把大半张毯子紧裹在身上——结果西蒙的上半身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然后张开双臂抱住约书亚，泪如雨下，就连王子也泫然若泣。过了一会儿，米蕊茉松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肩膀，不由羞红了脸。她赶紧躺回到铺盖卷里，将毯子一直拉到下巴。西蒙不无感激地取回了自己的那一半毯子。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一边笑着问道，一边用毯子一角擦着眼睛。
约书亚又解释一遍，向她展示凹陷的镣铐。
“可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西蒙急着想知道接下来的事，“塔明明都塌了！”
王子摇摇头，影子飞掠过帐壁。“那部分我始终不太确定，但我猜，是凯马瑞第一时间就将我扛下了楼。前几夜我凑近好几处篝火，听到了很多事。大概是因为烟雾和火焰太浓，你们在楼道上被他超过了。我们一开始是穿过地道，从底部登塔的，所以我认为，逃走时他选择了同一条路。我唯一确定的是，后来我独自一人在星空下、在津濑湖旁的沙滩上醒来。想想看，除了凯马瑞，还有谁能把我扛那么远呢？”
“如果他赶到了我们前面，那柯扎哈肯定看到你们了。”米蕊茉陷入沉默，琢磨着。
“真是个奇迹。”西蒙吐了口气，“但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呢？还有，你说米蕊茉会成为女王是什么意思？难道你……？”
“你不明白。”王子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奇特的喜悦，“我已经死了。而且我希望这样。”
“什么？”
“我以前说过的。西蒙、米蕊茉，我一直不适合统治，那对我只有痛苦。但我当时别无选择，只能尽力把埃利加推下王座。现在上帝替我打开了一扇门，一扇我以为永远关闭了的门。死亡或戴上王冠，本来我只有这两个选择，但现在，上帝又赐给了我第三个。”
西蒙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哑口无言。米蕊茉也同样说不出话。约书亚看着他俩，唇上露出一抹微笑。
“我知道，你们很震惊。”王子转向他的侄女，“但你会成为远胜于我的统治者——西蒙也是。”
“可你才是约翰的正统继承人。”西蒙抗议道，“继承权高过米蕊茉！而我只是被你加封为骑士的厨房小鬼！有人说我是圣鄂斯坦的后裔，但那对我没有半点意义，血统又不能让我更擅长统治爱克兰。”
“我听到了这个说法，西蒙。如果艾奎纳他们真打算把你的继承权当成秘密，那这保密功夫也太糟糕了。”约书亚轻声笑了，“听说你流着鄂斯坦·费科恩的血，我也不算特别惊讶。至于说这点能不能多多少少帮上你，西蒙——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其实吧，说到约翰的继承权，我的顺位比你低得多呢。”
“什么意思？”西蒙稍稍挪动身子，好让米蕊茉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口。这会儿她不再望着约书亚，而是盯着西蒙，眉头紧锁，不知道是在担忧还是在沉思。
“我就直说了。”王子回答，“我不是约翰的儿子。凯马瑞才是我父亲。”
西蒙猛吸一口气。“凯马瑞……？”
米蕊茉将目光转回到王子身上，像西蒙一样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约翰迎娶我母亲、赫尼赛哈的爱绯瑟时，年纪已经不小了。”约书亚说，“在这种年龄差之下，他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爱蓓卡，好像她是个小孩似的。”他皱起眉头，“接下来的事也没什么新鲜的。在这个世界上，这也算是最普通、最古老的情节之一了。虽然我毫不怀疑，我母亲爱过国王，国王也爱她，但凯马瑞是她的御用护卫，一个年轻人，却像约翰一样伟大而充满传奇色彩。他们之间从一开始的尊敬与欣赏，慢慢发展出更深的感情。
“埃利加是约翰之子，但我不是。我母亲因生我而亡，之后凯马瑞就发狂了。他将罪责归咎于自己，认为是自己偷情的罪孽害死了情人，而她同时又是挚友的爱妻。”王子摇摇头，“他过于痛苦，以至于放弃了一切，就像是个将死之人——他每次呼吸、每分每秒都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深深的耻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最终，他带着号角啼－涂挪去寻找希瑟。也许是因为他参与了约翰迫害他们的行动，所以想去赎罪；或者他跟埃利加一样，希望睿智的不朽者能帮助自己与死去的爱人重逢。不管他抱有什么目的，总之，阿茉那苏出于某些私人原因，将他偷偷带进了角天华。我也没能搞懂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父亲告诉我这些时，心智已经极其混乱，我很难厘清他的话。
“无论如何，阿茉那苏接待了他，取回了号角，也许是要帮他保管，也许因为它曾经属于她失落的爱子。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对我依然是个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她说了什么话，都没能安抚他。我父亲离开森林深处时依然满心伤痛。没多久，绝望便超过了对自杀之罪的恐惧，于是航船行过菲拉诺斯海湾时，他跳了下去。可不知怎么，他依然活了下来——你们知道的，他强壮得可怕，可惜我没能继承他的体魄！——但理智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从此在南方的土地徘徊、乞讨，在野外谋生，靠别人接济度日，直到最后在关途圃找到了一家旅店。我猜，虽然生活艰苦、神智不清，但某种程度上，他的心找到了平静。没想到四十年后，艾奎纳又发现了他，于是平静再度离他而去。他恢复了记忆，脑海里旧日的恐惧也一并复生，此外又添加了试图自杀的罪恶感。”
“仁慈的圣母啊！”米蕊茉动情地说，“真是个不幸的人！”
西蒙难以想象，老骑士竟承受了如此深重的苦难。“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约书亚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又去流浪了吧。我只祈祷他别再试图淹死自己。我那可怜的父亲！希望折磨他的魔鬼别再那么凶狠，虽然这希望不大。我会去找他的，我会尽力帮他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平静。”
“这就是你接下来的打算？”西蒙问，“去找凯马瑞？”
米蕊茉用犀利的目光看着王子。“那渥莎娃呢？”
约书亚微笑着点点头。“我去寻找父亲的前提是我妻儿平安，为此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但在爱克兰，我会被很多人认出来，基本不可能放开手脚。”他轻笑出声，“你瞧，我正学着艾奎纳公爵的样子开始蓄须，以便更好地掩饰身份。”王子揉揉下巴，“今晚我就会骑马南下。很快，老宿尔巍伯爵就会招待一名深夜访客。他欠我一个人情……我会记得提醒他的。再说了，如果有人能从纳班宫廷偷偷带出渥莎娃和两个孩子，那一定非狡猾的珀都因领主莫属。他本人也会乐在其中的，甚至不会要求我的回报。他热爱一切秘密。”
“王子死后，他的妻儿也消失无踪，”西蒙不禁也露出一丝微笑，“这会成为流言和歌谣的好材料！”
“一定会的。我敢说，它们还会传回到我耳中，让我好好乐一乐。”他伸出手，捏了捏西蒙的胳膊，又凑过去拥抱了米蕊茉。二人相拥许久，方才分开。“我该走了。宛阳风还在等我。很快就要天亮了。”
这番对话就像发生在梦中，整个夜晚也如梦境一样，西蒙突然不想放约书亚走了。“如果你找到了凯马瑞，如果到时候你还带着渥莎娃他们，然后呢？”
王子顿了顿。“我相信，除了提阿摩，南方至少还需要一位卷轴持有者——只要联盟肯接纳我的话。到时我就能将战斗和判决甩到脑后，专注于读书与思考，我想象不出比这更美好的生活了。也许宿尔巍能帮我买下派丽帕之碗， 令我成为关途圃一家安静旅店的店主。在这家旅店，朋友永远会受到欢迎。”
“你真的去意已决？”米蕊茉问道。
“真的。上帝赐予了我自由——我以前从来不敢奢望这个。如果弃之不顾，那我岂非不知好歹？”他站起来，“今天我在海霍特听到了自己的葬礼祷文，感觉实在妙不可言。这种事人人都该经历一次，趁还活着的时候——你会产生很多想法的。”他微微一笑，“先帮我争取几个小时，然后再把我活着的消息告诉给艾奎纳，以及其他值得信任的人。发现宛阳风不见了，反正他们也会起疑心的。总之，一定要告诉艾奎纳。看到老朋友为我哀悼，实在叫人过意不去：失去儿子，他已经很受打击了。希望他能理解我的做法。”
约书亚退向帐帘。“至于你们两个，我想你们的冒险才刚刚开始——希望你们的未来会更快乐。”他吹熄蜡烛，帐篷里归于漆黑。“正如我不接受这个馈赠，那我就是在犯傻；同样，西蒙，如果你不娶我的侄女，那你就是个傻瓜；还有米蕊茉，如果你不接受他，那连你也一样。你们两个的担子都将很重，各样事务都在等待恢复正常，但你们年轻力壮，还经受了世人难以想象的历练。愿上帝保佑你们，祝福你们。我也会一直留意的，还会一直为你们祈祷。”
帐帘掀起，星星在约书亚的肩头闪烁，随后，一切又恢复了黑暗。
西蒙躺回床铺，只觉晕头转向。约书亚还活着！凯马瑞是王子的父亲！而他，西蒙，身边正躺着一位公主。世界如此奇妙，简直不可想象。
“所以？”米蕊茉突然问道。
“什么？”他屏住呼吸，因她的语气而有些不安。
“你听到我叔叔的话了。”她说，“你打算娶我吗？还有，鄂斯坦的血脉是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你竟然一直瞒着我，是为了报复我以前扮作女仆吗？”
他长出一口气。“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久久的沉默之后，她说：“你还没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她捧起他的脸，凑到自己面前，手指拂过他敏感的凸起的伤疤。“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西蒙，那你会按约书亚说的做吗？”
作为回答，他不由自主地大笑着亲吻了她。她的胳膊始终环绕着他的脖子。
他们聚在尼鲁拉大门前的草坡上。巨型门板躺在废墟中，鸟儿在石头上扑腾着翅膀，尖声吵闹。越过残砖断瓦，夕阳在海霍特湿漉漉的屋顶上闪着光。在极北方黑暗的天幕一角，征服者之星只剩一抹淡淡的红晕。
西蒙和米蕊茉挽手而立，身边围绕众多着朋友和盟友。希瑟也前来道别。
“吉吕岐，”西蒙温柔地松开米蕊茉，上前一步，“虽然之前发了通幼稚的脾气，但我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你的箭没了，跟着风暴之王一起烧毁了，我们之间的债务也一笔勾销。其实，你已经救了我很多次。”
希瑟笑了。“那就让我们从头算起吧。”
“真希望你们能留下。”
“回到家园，我母亲他们会恢复得更快。”吉吕岐盯着族人沿山坡排列成行的旗帜，盯着那些鲜亮的色彩，“好好看看吧。希望你能记住这一刻。黎明之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聚于一处了。”
米蕊茉俯视着等待的希瑟，还有他们无畏、焦躁的马匹。“太美了。”她说，“他们真美。”
吉吕岐冲她笑了笑，又转向西蒙。“好了，我们该回角天华了，但你我不久之后还会再见。还记得吗？我曾经对你说过，无需魔法，我就知道还能再见到你。这话我要再重复一次，雪卫塞奥蒙。故事还没有结束。”
“我也会想你的——我们都会想你们的。”
“也许随着时间过去，我们和你们的关系会得到改善，塞奥蒙，但那绝非一朝一夕。我们是古老的种族，变化很慢，而大部分凡人依然惧怕我们——经历了贺革达亚的所作所为，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害怕。但我一心盼望，某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我们是黎明之子，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我们也许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也许我们离去之后，除了一座座沉寂的废墟和古老的传说，还会留下些别的什么。”吉吕岐握紧西蒙的手，将他拉近，给了他一个拥抱。
亚纪都跟着她哥哥，脚步轻快，面带微笑。“你一定会来看我们的，塞奥蒙，我们也会来找你。你我还要下好多局审棋呢，真怕你将来会使出些新的高招。”
西蒙大笑。“你害怕我的棋术就像你害怕积雪和高墙一样——根本不作数。”
她亲了他一下，然后来到米蕊茉身旁，也亲吻了她。“彼此体贴，心存忍耐，”希瑟的眼睛亮闪闪的，“你们的日子必得以久长。时常铭记这段美好的时光，但也不要忽视悲伤的时刻。记忆才是最伟大的赠礼。”
余下的众人当中，有些打算留下，帮助重建鄂克斯特和海霍特，参加加冕仪式；还有些则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城镇和亲人中间。他们分别聚在一起。希瑟庄严又不失亲切地向他们道别。
艾奎纳公爵从围着不朽者的人群中挤出。“西蒙、米蕊茉，我会再留一段时间——甚至等到桂棠的船从纳班来到。但在夏天之前，我们必须返回艾弗沙了。”他摇摇头，“那边还有要紧事需要我。我的人民遭受了太多折磨。”
“没有你，艾奎纳老伯，我们连从何开始都不知道。”米蕊茉说，“尽量多留一段时间吧，我们也会派人去帮你。”
公爵用粗壮的胳膊将她抱起。“我真替你高兴，米蕊茉，我亲爱的孩子。我感觉自己就像个该死的叛徒。”
她拍拍他的手臂，直到他放下自己。“你只是努力想为大家做到最好——至少是你心目中的最好。但无论如何，你都该来告诉我，你这傻老头。为了西蒙、为了你，甚至为了坎忒喀，我都会满心欢喜地让出位置。”她大笑着转了个圈，惹得裙角飞扬。“现在轮到我高兴了，老伯。我也要干活了。我们会将事情引向正轨。”
艾奎纳点点头，胡子底下埋着一丝哀怨的微笑。“我知道你们会的，上帝祝福你们。”他小声道。
人群传来刺耳的号声与喧哗。希瑟上马了。西蒙转过身，高高举起一只手。米蕊茉挤到他胳膊下面，顶着他的身子，也扬起手臂。吉吕岐在队伍最前面，站在马镫上抬起胳膊。随着号声再响，一众希瑟策马出发，即将消散的阳光照在他们的盔甲上，明晃晃的。骑手们渐渐加速，转眼就成了一团明亮的云彩，在夕阳下沿着山坡向东疾行，他们的歌声随风飘荡。西蒙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跳出了胸膛，同时充满了欢乐与悲伤。他知道，这一幕将会被世人永远铭记。
漫长又恭敬的宁静过后，人群终于渐渐散开。西蒙和他的伙伴们信步走向鄂克斯特。征战广场上已经燃起旺盛的篝火，长久废弃的街道上也挤满了人群。米蕊茉跟在后面，放慢脚步陪着艾奎纳。西蒙感觉有什么人碰了碰自己的手，低头一看，原来是宾拿比克，旁边跟着的坎忒喀仿佛一道灰色的影子。
“我正奇怪你去哪儿了。”西蒙说。
“我今早就跟希瑟道过别了，然后跟坎忒喀一起沿着津林散步。生活在那边的松鼠遭到了不测，但坎忒喀乐坏了。”矮怪咧嘴笑了，“啊，西蒙好友，我在想莫吉纳医师。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刻，该有多么骄傲啊。”
“他救了我们所有人，不是吗？”
“当然，是他的计划让我们获得了唯一的机会。我们被派拉兹和风暴之王蒙骗了，但要没有那些警告，埃利加带来的损害会更加彻底。同时，三神剑也会选择其他持有者，塔内也就不可能发生那样激烈的抵抗。虽然莫吉纳不可能知晓一切，但他做到了其他人都做不成的事。”
“他试图告诉我。他试图提醒我们所有人，当心错误的信使。”西蒙低头盯着主干道，盯着忙碌的人影和闪烁的火光。“你还记得我在葛萝伊小屋里做过的梦吗？我知道是他。是他……在看。”
“我不知道我们死后会发生什么。”宾拿比克说，“不过我想，你说得没错。莫吉纳以某种方式在看着你。你就像他的家人，比联盟中的卷轴持有者同伴更亲近。”
“我会永远想念他的。”
他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三个孩子从旁边跑过，其中一个拖着一条彩色的布，另外两个又叫又笑，试图抓到它。
“我也快离开了。”宾拿比克说，“我的族人在伊坎努克等着我，他们肯定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那边有茜丝琪娜娜沐诃，她也在等我。就像你和你的米蕊茉，她和我也有很深的羁绊。我们也该在牧者和女猎首，以及岷塔霍所有族人面前结为夫妻了。”他哈哈大笑，“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但我觉得，她父母看到我生还，心里还是会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啊。”
“离开？你也要走了吗？”
矮怪点点头。“我必须回去。但就像吉吕岐告诉你的那样，我们也会时常见面的，你和我。”
坎忒喀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才嗅着地面，小跑向前。西蒙将目光投向前方，盯着篝火，好像从没见过似的。“我不想你走，宾拿比克。你是我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矮怪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就更有理由尽快相见了。你有机会就来伊坎努克——矮怪中间正急需第一位厄枯使者！——我和茜丝琪也会来看你的。”他庄重地点点头，“你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西蒙。我们会永远存于彼此的心中。”
他们手拉手，一同朝篝火走去。
怒龙瑞秋也在鄂克斯特游荡，她的头发蓬松杂乱，衣服又破又脏。周围的人们大笑着穿过街道，歌唱，欢呼，玩闹着无聊的游戏，全然不顾身旁坍塌的城市。瑞秋简直没法理解。
虽然可怕的震动和移位停息了，她依然在地下避难所躲了好几天。她甚至相信，世界已经在她头顶终结了，所以并不急着离开储备充足的小屋，爬上地表，观看魔鬼和妖灵在她心爱的海霍特的废墟中庆祝。但最后，强烈的好奇令她下定了决心。瑞秋不是那种会眼睁睁看着世界终结的女人。就让他们残忍地折磨自己吧。受祝福的瑞普也曾遭受过苦难，不是吗？圣人早就做出了典范，她瑞秋又有什么资格犹豫呢？
于是她像鼹鼠一样钻出了地底。看向城堡的第一眼，她便确认自己的恐惧已然成真。她穿过残破的走廊，穿过曾经的家园和自己最大的骄傲，心脏在胸膛里渐渐枯萎。她愤然诅咒犯下这些罪行的凡人与怪物，用词之恶毒，足能令卓杉神父脸色发白、转身逃开。狂怒恍如火焰，在她周身熊熊燃烧。
但等她终于踏进几乎完全荒废的内城，却又发现了一个又一个谜团。绿天使塔成了乱石堆，到处都是最近战斗留下的残骸与焦土。她还碰上了几个在废墟中闲逛的人，他们说埃利加已经死了，很快一切都将恢复如初。
在这些人口中，她听到了国王之女米蕊茉的名字，还有个家伙叫什么雪卫。她走向鄂克斯特，沿途遇上了更多人，他们也都这么说。据说这两位打倒了至高王——雪卫更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不但在东边战场奋勇杀敌，还是位屠龙勇士。他俩不久就该结婚了，然后一切都将恢复如初。每张嘴都在重复同样的话：一切都将恢复如初。
瑞秋嗤之以鼻——只有那些从未承担过责任的人，才会以为这种事会在几年时间内搞定——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甚至心生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日子真的变好了。她见到的人还说，派拉兹也死了，在那座高塔里不知怎么被烧成了灰。这么说，正义总算降临了。虽然等了很久，但瑞秋的失败终于得到了补偿。
她还想到，说不定哥斯伍也被人解救，离开了黑暗的地底。地表的世界恢复秩序之后，他理应得到更好的对待，而不是永远在地下徘徊。
在鄂克斯特，有些善良的市民拿出贫乏的食物给她吃，还帮她找地方睡觉。整个晚上，她都在听人讲述米蕊茉公主和英雄雪卫——那个面带雪龙伤疤的少年勇士——的故事。她开始考虑，等事态平息下来，也许可以继续为新的君主服务。像米蕊茉那样的年轻女士，受过良好的教育，一定明白秩序的重要性。瑞秋也许没法跟从前一样，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上，但她肯定还能派上用场。她是老了，但宫廷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怒龙瑞秋抬起头。她还在胡思乱想，双脚却已经带着她来到了征战广场旁边。这里有堆篝火燃得正旺，似乎毫不吝惜木柴。广场中间用所剩不多的食物勉力摆出一场宴席，鄂克斯特残存的人群全都涌到了这里，围着篝火大喊大叫、唱歌跳舞，喧闹声震耳欲聋。瑞秋从一个年轻女人手中接过一片干果，想找个阴暗的角落慢慢品尝。最后，她背靠某间店的墙头坐下，看着人们欢天喜地。
一个年轻人从旁经过，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很瘦，表情也有些哀伤。瑞秋眯起眼睛。他看上去有些眼熟。
对方似乎也有同感。他走出没几步，很快转过身，回到她面前。“瑞秋？”他问道，“你不是瑞秋吗，城堡女仆总管？”
她看着他，却想不起他的名字。她的脑袋里塞满了噪声，因为屋顶上的人们正对着广场中的朋友大声嚷嚷。“我是。”她说，“以前是。”
他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搂住了她，这举动让她心里一惊。“你不记得我了？”他问，“我是杰瑞米啊！杂货店的男孩！是你帮我逃出了城堡。”
“杰瑞米。”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所以他活下来了。真是太好了。她很高兴。“原来是你。”
他往后退开，打量着她。“你一直在这儿吗？鄂克斯特都没人见过你。”
她摇摇头，有些惊讶。还有谁会想找她呢？“我有个小屋……我找到一个地方，在城堡下面。”她摊开双手，一时很难解释发生的一切，“我躲在里面，然后又出来了。”
杰瑞米咧嘴大笑，握住她的手。“跟我来。有人见到你会很高兴。”
她有些抗拒，虽然也说不清为什么——像她这样的老家伙，能遇上什么好事？——但她还是任由男孩领着自己，穿过拥挤的人群，穿过征战广场。杰瑞米一直拉着她，她正想叫他放手，二人已经接近了那堆篝火，火焰的热气烘暖了她冰冷的骨头。他们又挤过另一群人，凑近了一排武装士兵。他们手中长矛交错，不准二人继续前行。可杰瑞米朝队长耳语了几句，哨兵便放他们通过了。瑞秋不由怀疑杰瑞米说了什么，却喘不过气问个究竟。
二人猛地刹住脚步，杰瑞米又独自上前几步。前方有两张高高的椅子，较近的那张坐着一个年轻女人。杰瑞米对她说了几句，那女人立刻将目光转向瑞秋，嘴唇慢慢弯出一丝微笑。女仆总管愣愣地看着她。那确实是米蕊茉，国王之女——但她看上去长大了不少！她还是那么漂亮，金色的发卷围绕着脸庞，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她身上每一寸都充满了女王的气质。
一阵感激拂过瑞秋的心。也许世界还在遵循某种秩序，至少保留了一些。但米蕊茉这光辉四溢、宛如天使般的造物，又怎么可能关心一个老女仆呢？
米蕊茉转过脸，对身旁的男人说了些什么。那人正靠在椅背的阴影里。瑞秋看到他身子一震，猛地站了起来。
仁慈的瑞普啊， 她心想，他可真高！这肯定就是那个雪卫了，大伙儿都在谈论的人。有人提过他的另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塞奥蒙……”她看着他的脸，大声说道。那胡子，那伤疤，那头发间的一缕白丝——一时间，他变成了那个年轻人。她认出了他。
“瑞秋！” 他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她身前，低头看了她一会儿。他的嘴唇在发抖，脸上却绽出一道开怀的笑。“瑞秋！”他又叫一声。
“西蒙……？”她喃喃道。整个世界又乱了套。“你还……活着？”
他弯下腰，搂住她，紧紧地搂住她。女仆总管一下子被他抱到空中，双脚都离了地。“是啊！”他大笑道，“我还活着！上帝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还活着！哦，瑞秋，你永远想象不到发生了什么，永远、永远、永远！”
他把她放下，握紧她的双手。她想抽回手，擦去脸上淌个不停的泪水。这可能吗？还是她终于发了疯？可他就在这儿，一头红发，一脸傻笑，个子还是这么高大——比原来还更高大！
“你就是……雪卫？”
“大概，是吧。”他又大笑起来，“我就是！”他松开手，又用一只胳膊搂住她，“我有很多很多事要告诉你——现在我们有时间了，有的是时间。”他抬起头，呼唤道，“快！这是瑞秋！给她上酒，拿吃的，再给她搬把椅子！”
“到底怎么回事？”她伸长脖子看着他。他高得不可思议，活泼得不可思议，但确实是那个西蒙。“这怎么可能？”
“坐。”他说，“我全都会告诉你的。然后我们还要大干一番。”
她晕头转向地摇摇头。“大干一番？”
“你是城堡女仆总管……却远不止这些。你就像我的妈妈，但我当时太幼稚、太愚蠢，完全看不到这一点。现在你该得到相应的荣誉了，瑞秋。只要你想，你就是整个海霍特的女主人。上天明鉴，我们正需要你。一整支仆役大军会交给你全权指挥，建筑工人、男佣女仆、花匠园丁……”他大笑起来，发出属于男人的爽朗笑声，“我们要跟我们造成的废墟展开一场大战。我们会再度建起城堡。我们将再度拥有美丽的家园！”他捏了捏她的手，让她面对守在旁边、一脸笑意的米蕊茉和杰瑞米，“你是怒龙瑞秋，海霍特的女将军！”
泪水滑落她的脸颊。“蠢驴 。”她轻声说道。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约书亚王子……？”
“安静，小子。”约书亚凑近些，看到枕在西蒙胸口的俏脸，一时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重新露出了微笑。“哈，祝福你们两个。让她嫁给你，西蒙——我想这用不着多少花言巧语——在你的帮助下，她会成为了不起的女王。”
西蒙诧异地摇摇头。“可是……你……已经……”他停下来，吸了口气，“你死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约书亚坐下来，将蜡烛放低，好用身子挡住大部分亮光。“我也这么以为。”
“提阿摩看到你脖子断了！”西蒙轻声说，“我们逃出来之后，不可能有人还能活着出来。”
“提阿摩只看到我中招。”约书亚纠正他，“不过我的脖子确实差点儿断了——没错，直到现在都疼得厉害。但我当时用手挡了一下。”他伸出左臂，拉起破破烂烂的袖子。埃利加的镣铐依然扣在他肿胀的手腕上，磨平的金属带着一道极为明显的凹陷。“我哥哥和派拉兹忘记了他们以前送我的礼物。这倒是挺有寓意的——或者这是上帝传递的信息，以彰显苦难的价值。”王子将袖子撸回原位，“醒来后两天之内，我的手都动弹不得，但这会儿已经恢复知觉了。”
米蕊茉动了动身子，张开眼帘，瞬间惊恐地瞪大双眼，赶忙坐了起来，将毯子紧紧抱在胸前。“约书亚叔叔！”
王子笑得有些夸张，他将一根手指压在唇前。她把大半张毯子紧裹在身上——结果西蒙的上半身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然后张开双臂抱住约书亚，泪如雨下，就连王子也泫然若泣。过了一会儿，米蕊茉松开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肩膀，不由羞红了脸。她赶紧躺回到铺盖卷里，将毯子一直拉到下巴。西蒙不无感激地取回了自己的那一半毯子。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一边笑着问道，一边用毯子一角擦着眼睛。
约书亚又解释一遍，向她展示凹陷的镣铐。
“可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西蒙急着想知道接下来的事，“塔明明都塌了！”
王子摇摇头，影子飞掠过帐壁。“那部分我始终不太确定，但我猜，是凯马瑞第一时间就将我扛下了楼。前几夜我凑近好几处篝火，听到了很多事。大概是因为烟雾和火焰太浓，你们在楼道上被他超过了。我们一开始是穿过地道，从底部登塔的，所以我认为，逃走时他选择了同一条路。我唯一确定的是，后来我独自一人在星空下、在津濑湖旁的沙滩上醒来。想想看，除了凯马瑞，还有谁能把我扛那么远呢？”
“如果他赶到了我们前面，那柯扎哈肯定看到你们了。”米蕊茉陷入沉默，琢磨着。
“真是个奇迹。”西蒙吐了口气，“但你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呢？还有，你说米蕊茉会成为女王是什么意思？难道你……？”
“你不明白。”王子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奇特的喜悦，“我已经死了。而且我希望这样。”
“什么？”
“我以前说过的。西蒙、米蕊茉，我一直不适合统治，那对我只有痛苦。但我当时别无选择，只能尽力把埃利加推下王座。现在上帝替我打开了一扇门，一扇我以为永远关闭了的门。死亡或戴上王冠，本来我只有这两个选择，但现在，上帝又赐给了我第三个。”
西蒙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哑口无言。米蕊茉也同样说不出话。约书亚看着他俩，唇上露出一抹微笑。
“我知道，你们很震惊。”王子转向他的侄女，“但你会成为远胜于我的统治者——西蒙也是。”
“可你才是约翰的正统继承人。”西蒙抗议道，“继承权高过米蕊茉！而我只是被你加封为骑士的厨房小鬼！有人说我是圣鄂斯坦的后裔，但那对我没有半点意义，血统又不能让我更擅长统治爱克兰。”
“我听到了这个说法，西蒙。如果艾奎纳他们真打算把你的继承权当成秘密，那这保密功夫也太糟糕了。”约书亚轻声笑了，“听说你流着鄂斯坦·费科恩的血，我也不算特别惊讶。至于说这点能不能多多少少帮上你，西蒙——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其实吧，说到约翰的继承权，我的顺位比你低得多呢。”
“什么意思？”西蒙稍稍挪动身子，好让米蕊茉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口。这会儿她不再望着约书亚，而是盯着西蒙，眉头紧锁，不知道是在担忧还是在沉思。
“我就直说了。”王子回答，“我不是约翰的儿子。凯马瑞才是我父亲。”
西蒙猛吸一口气。“凯马瑞……？”
米蕊茉将目光转回到王子身上，像西蒙一样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约翰迎娶我母亲、赫尼赛哈的爱绯瑟时，年纪已经不小了。”约书亚说，“在这种年龄差之下，他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爱蓓卡，好像她是个小孩似的。”他皱起眉头，“接下来的事也没什么新鲜的。在这个世界上，这也算是最普通、最古老的情节之一了。虽然我毫不怀疑，我母亲爱过国王，国王也爱她，但凯马瑞是她的御用护卫，一个年轻人，却像约翰一样伟大而充满传奇色彩。他们之间从一开始的尊敬与欣赏，慢慢发展出更深的感情。
“埃利加是约翰之子，但我不是。我母亲因生我而亡，之后凯马瑞就发狂了。他将罪责归咎于自己，认为是自己偷情的罪孽害死了情人，而她同时又是挚友的爱妻。”王子摇摇头，“他过于痛苦，以至于放弃了一切，就像是个将死之人——他每次呼吸、每分每秒都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深深的耻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最终，他带着号角啼－涂挪去寻找希瑟。也许是因为他参与了约翰迫害他们的行动，所以想去赎罪；或者他跟埃利加一样，希望睿智的不朽者能帮助自己与死去的爱人重逢。不管他抱有什么目的，总之，阿茉那苏出于某些私人原因，将他偷偷带进了角天华。我也没能搞懂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父亲告诉我这些时，心智已经极其混乱，我很难厘清他的话。
“无论如何，阿茉那苏接待了他，取回了号角，也许是要帮他保管，也许因为它曾经属于她失落的爱子。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对我依然是个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她说了什么话，都没能安抚他。我父亲离开森林深处时依然满心伤痛。没多久，绝望便超过了对自杀之罪的恐惧，于是航船行过菲拉诺斯海湾时，他跳了下去。可不知怎么，他依然活了下来——你们知道的，他强壮得可怕，可惜我没能继承他的体魄！——但理智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从此在南方的土地徘徊、乞讨，在野外谋生，靠别人接济度日，直到最后在关途圃找到了一家旅店。我猜，虽然生活艰苦、神智不清，但某种程度上，他的心找到了平静。没想到四十年后，艾奎纳又发现了他，于是平静再度离他而去。他恢复了记忆，脑海里旧日的恐惧也一并复生，此外又添加了试图自杀的罪恶感。”
“仁慈的圣母啊！”米蕊茉动情地说，“真是个不幸的人！”
西蒙难以想象，老骑士竟承受了如此深重的苦难。“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约书亚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又去流浪了吧。我只祈祷他别再试图淹死自己。我那可怜的父亲！希望折磨他的魔鬼别再那么凶狠，虽然这希望不大。我会去找他的，我会尽力帮他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平静。”
“这就是你接下来的打算？”西蒙问，“去找凯马瑞？”
米蕊茉用犀利的目光看着王子。“那渥莎娃呢？”
约书亚微笑着点点头。“我去寻找父亲的前提是我妻儿平安，为此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但在爱克兰，我会被很多人认出来，基本不可能放开手脚。”他轻笑出声，“你瞧，我正学着艾奎纳公爵的样子开始蓄须，以便更好地掩饰身份。”王子揉揉下巴，“今晚我就会骑马南下。很快，老宿尔巍伯爵就会招待一名深夜访客。他欠我一个人情……我会记得提醒他的。再说了，如果有人能从纳班宫廷偷偷带出渥莎娃和两个孩子，那一定非狡猾的珀都因领主莫属。他本人也会乐在其中的，甚至不会要求我的回报。他热爱一切秘密。”
“王子死后，他的妻儿也消失无踪，”西蒙不禁也露出一丝微笑，“这会成为流言和歌谣的好材料！”
“一定会的。我敢说，它们还会传回到我耳中，让我好好乐一乐。”他伸出手，捏了捏西蒙的胳膊，又凑过去拥抱了米蕊茉。二人相拥许久，方才分开。“我该走了。宛阳风还在等我。很快就要天亮了。”
这番对话就像发生在梦中，整个夜晚也如梦境一样，西蒙突然不想放约书亚走了。“如果你找到了凯马瑞，如果到时候你还带着渥莎娃他们，然后呢？”
王子顿了顿。“我相信，除了提阿摩，南方至少还需要一位卷轴持有者——只要联盟肯接纳我的话。到时我就能将战斗和判决甩到脑后，专注于读书与思考，我想象不出比这更美好的生活了。也许宿尔巍能帮我买下派丽帕之碗， 令我成为关途圃一家安静旅店的店主。在这家旅店，朋友永远会受到欢迎。”
“你真的去意已决？”米蕊茉问道。
“真的。上帝赐予了我自由——我以前从来不敢奢望这个。如果弃之不顾，那我岂非不知好歹？”他站起来，“今天我在海霍特听到了自己的葬礼祷文，感觉实在妙不可言。这种事人人都该经历一次，趁还活着的时候——你会产生很多想法的。”他微微一笑，“先帮我争取几个小时，然后再把我活着的消息告诉给艾奎纳，以及其他值得信任的人。发现宛阳风不见了，反正他们也会起疑心的。总之，一定要告诉艾奎纳。看到老朋友为我哀悼，实在叫人过意不去：失去儿子，他已经很受打击了。希望他能理解我的做法。”
约书亚退向帐帘。“至于你们两个，我想你们的冒险才刚刚开始——希望你们的未来会更快乐。”他吹熄蜡烛，帐篷里归于漆黑。“正如我不接受这个馈赠，那我就是在犯傻；同样，西蒙，如果你不娶我的侄女，那你就是个傻瓜；还有米蕊茉，如果你不接受他，那连你也一样。你们两个的担子都将很重，各样事务都在等待恢复正常，但你们年轻力壮，还经受了世人难以想象的历练。愿上帝保佑你们，祝福你们。我也会一直留意的，还会一直为你们祈祷。”
帐帘掀起，星星在约书亚的肩头闪烁，随后，一切又恢复了黑暗。
西蒙躺回床铺，只觉晕头转向。约书亚还活着！凯马瑞是王子的父亲！而他，西蒙，身边正躺着一位公主。世界如此奇妙，简直不可想象。
“所以？”米蕊茉突然问道。
“什么？”他屏住呼吸，因她的语气而有些不安。
“你听到我叔叔的话了。”她说，“你打算娶我吗？还有，鄂斯坦的血脉是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你竟然一直瞒着我，是为了报复我以前扮作女仆吗？”
他长出一口气。“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久久的沉默之后，她说：“你还没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她捧起他的脸，凑到自己面前，手指拂过他敏感的凸起的伤疤。“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西蒙，那你会按约书亚说的做吗？”
作为回答，他不由自主地大笑着亲吻了她。她的胳膊始终环绕着他的脖子。
他们聚在尼鲁拉大门前的草坡上。巨型门板躺在废墟中，鸟儿在石头上扑腾着翅膀，尖声吵闹。越过残砖断瓦，夕阳在海霍特湿漉漉的屋顶上闪着光。在极北方黑暗的天幕一角，征服者之星只剩一抹淡淡的红晕。
西蒙和米蕊茉挽手而立，身边围绕众多着朋友和盟友。希瑟也前来道别。
“吉吕岐，”西蒙温柔地松开米蕊茉，上前一步，“虽然之前发了通幼稚的脾气，但我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你的箭没了，跟着风暴之王一起烧毁了，我们之间的债务也一笔勾销。其实，你已经救了我很多次。”
希瑟笑了。“那就让我们从头算起吧。”
“真希望你们能留下。”
“回到家园，我母亲他们会恢复得更快。”吉吕岐盯着族人沿山坡排列成行的旗帜，盯着那些鲜亮的色彩，“好好看看吧。希望你能记住这一刻。黎明之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聚于一处了。”
米蕊茉俯视着等待的希瑟，还有他们无畏、焦躁的马匹。“太美了。”她说，“他们真美。”
吉吕岐冲她笑了笑，又转向西蒙。“好了，我们该回角天华了，但你我不久之后还会再见。还记得吗？我曾经对你说过，无需魔法，我就知道还能再见到你。这话我要再重复一次，雪卫塞奥蒙。故事还没有结束。”
“我也会想你的——我们都会想你们的。”
“也许随着时间过去，我们和你们的关系会得到改善，塞奥蒙，但那绝非一朝一夕。我们是古老的种族，变化很慢，而大部分凡人依然惧怕我们——经历了贺革达亚的所作所为，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害怕。但我一心盼望，某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我们是黎明之子，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我们也许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也许我们离去之后，除了一座座沉寂的废墟和古老的传说，还会留下些别的什么。”吉吕岐握紧西蒙的手，将他拉近，给了他一个拥抱。
亚纪都跟着她哥哥，脚步轻快，面带微笑。“你一定会来看我们的，塞奥蒙，我们也会来找你。你我还要下好多局审棋呢，真怕你将来会使出些新的高招。”
西蒙大笑。“你害怕我的棋术就像你害怕积雪和高墙一样——根本不作数。”
她亲了他一下，然后来到米蕊茉身旁，也亲吻了她。“彼此体贴，心存忍耐，”希瑟的眼睛亮闪闪的，“你们的日子必得以久长。时常铭记这段美好的时光，但也不要忽视悲伤的时刻。记忆才是最伟大的赠礼。”
余下的众人当中，有些打算留下，帮助重建鄂克斯特和海霍特，参加加冕仪式；还有些则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城镇和亲人中间。他们分别聚在一起。希瑟庄严又不失亲切地向他们道别。
艾奎纳公爵从围着不朽者的人群中挤出。“西蒙、米蕊茉，我会再留一段时间——甚至等到桂棠的船从纳班来到。但在夏天之前，我们必须返回艾弗沙了。”他摇摇头，“那边还有要紧事需要我。我的人民遭受了太多折磨。”
“没有你，艾奎纳老伯，我们连从何开始都不知道。”米蕊茉说，“尽量多留一段时间吧，我们也会派人去帮你。”
公爵用粗壮的胳膊将她抱起。“我真替你高兴，米蕊茉，我亲爱的孩子。我感觉自己就像个该死的叛徒。”
她拍拍他的手臂，直到他放下自己。“你只是努力想为大家做到最好——至少是你心目中的最好。但无论如何，你都该来告诉我，你这傻老头。为了西蒙、为了你，甚至为了坎忒喀，我都会满心欢喜地让出位置。”她大笑着转了个圈，惹得裙角飞扬。“现在轮到我高兴了，老伯。我也要干活了。我们会将事情引向正轨。”
艾奎纳点点头，胡子底下埋着一丝哀怨的微笑。“我知道你们会的，上帝祝福你们。”他小声道。
人群传来刺耳的号声与喧哗。希瑟上马了。西蒙转过身，高高举起一只手。米蕊茉挤到他胳膊下面，顶着他的身子，也扬起手臂。吉吕岐在队伍最前面，站在马镫上抬起胳膊。随着号声再响，一众希瑟策马出发，即将消散的阳光照在他们的盔甲上，明晃晃的。骑手们渐渐加速，转眼就成了一团明亮的云彩，在夕阳下沿着山坡向东疾行，他们的歌声随风飘荡。西蒙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跳出了胸膛，同时充满了欢乐与悲伤。他知道，这一幕将会被世人永远铭记。
漫长又恭敬的宁静过后，人群终于渐渐散开。西蒙和他的伙伴们信步走向鄂克斯特。征战广场上已经燃起旺盛的篝火，长久废弃的街道上也挤满了人群。米蕊茉跟在后面，放慢脚步陪着艾奎纳。西蒙感觉有什么人碰了碰自己的手，低头一看，原来是宾拿比克，旁边跟着的坎忒喀仿佛一道灰色的影子。
“我正奇怪你去哪儿了。”西蒙说。
“我今早就跟希瑟道过别了，然后跟坎忒喀一起沿着津林散步。生活在那边的松鼠遭到了不测，但坎忒喀乐坏了。”矮怪咧嘴笑了，“啊，西蒙好友，我在想莫吉纳医师。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刻，该有多么骄傲啊。”
“他救了我们所有人，不是吗？”
“当然，是他的计划让我们获得了唯一的机会。我们被派拉兹和风暴之王蒙骗了，但要没有那些警告，埃利加带来的损害会更加彻底。同时，三神剑也会选择其他持有者，塔内也就不可能发生那样激烈的抵抗。虽然莫吉纳不可能知晓一切，但他做到了其他人都做不成的事。”
“他试图告诉我。他试图提醒我们所有人，当心错误的信使。”西蒙低头盯着主干道，盯着忙碌的人影和闪烁的火光。“你还记得我在葛萝伊小屋里做过的梦吗？我知道是他。是他……在看。”
“我不知道我们死后会发生什么。”宾拿比克说，“不过我想，你说得没错。莫吉纳以某种方式在看着你。你就像他的家人，比联盟中的卷轴持有者同伴更亲近。”
“我会永远想念他的。”
他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三个孩子从旁边跑过，其中一个拖着一条彩色的布，另外两个又叫又笑，试图抓到它。
“我也快离开了。”宾拿比克说，“我的族人在伊坎努克等着我，他们肯定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那边有茜丝琪娜娜沐诃，她也在等我。就像你和你的米蕊茉，她和我也有很深的羁绊。我们也该在牧者和女猎首，以及岷塔霍所有族人面前结为夫妻了。”他哈哈大笑，“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但我觉得，她父母看到我生还，心里还是会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啊。”
“离开？你也要走了吗？”
矮怪点点头。“我必须回去。但就像吉吕岐告诉你的那样，我们也会时常见面的，你和我。”
坎忒喀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才嗅着地面，小跑向前。西蒙将目光投向前方，盯着篝火，好像从没见过似的。“我不想你走，宾拿比克。你是我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矮怪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就更有理由尽快相见了。你有机会就来伊坎努克——矮怪中间正急需第一位厄枯使者！——我和茜丝琪也会来看你的。”他庄重地点点头，“你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西蒙。我们会永远存于彼此的心中。”
他们手拉手，一同朝篝火走去。
怒龙瑞秋也在鄂克斯特游荡，她的头发蓬松杂乱，衣服又破又脏。周围的人们大笑着穿过街道，歌唱，欢呼，玩闹着无聊的游戏，全然不顾身旁坍塌的城市。瑞秋简直没法理解。
虽然可怕的震动和移位停息了，她依然在地下避难所躲了好几天。她甚至相信，世界已经在她头顶终结了，所以并不急着离开储备充足的小屋，爬上地表，观看魔鬼和妖灵在她心爱的海霍特的废墟中庆祝。但最后，强烈的好奇令她下定了决心。瑞秋不是那种会眼睁睁看着世界终结的女人。就让他们残忍地折磨自己吧。受祝福的瑞普也曾遭受过苦难，不是吗？圣人早就做出了典范，她瑞秋又有什么资格犹豫呢？
于是她像鼹鼠一样钻出了地底。看向城堡的第一眼，她便确认自己的恐惧已然成真。她穿过残破的走廊，穿过曾经的家园和自己最大的骄傲，心脏在胸膛里渐渐枯萎。她愤然诅咒犯下这些罪行的凡人与怪物，用词之恶毒，足能令卓杉神父脸色发白、转身逃开。狂怒恍如火焰，在她周身熊熊燃烧。
但等她终于踏进几乎完全荒废的内城，却又发现了一个又一个谜团。绿天使塔成了乱石堆，到处都是最近战斗留下的残骸与焦土。她还碰上了几个在废墟中闲逛的人，他们说埃利加已经死了，很快一切都将恢复如初。
在这些人口中，她听到了国王之女米蕊茉的名字，还有个家伙叫什么雪卫。她走向鄂克斯特，沿途遇上了更多人，他们也都这么说。据说这两位打倒了至高王——雪卫更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不但在东边战场奋勇杀敌，还是位屠龙勇士。他俩不久就该结婚了，然后一切都将恢复如初。每张嘴都在重复同样的话：一切都将恢复如初。
瑞秋嗤之以鼻——只有那些从未承担过责任的人，才会以为这种事会在几年时间内搞定——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甚至心生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日子真的变好了。她见到的人还说，派拉兹也死了，在那座高塔里不知怎么被烧成了灰。这么说，正义总算降临了。虽然等了很久，但瑞秋的失败终于得到了补偿。
她还想到，说不定哥斯伍也被人解救，离开了黑暗的地底。地表的世界恢复秩序之后，他理应得到更好的对待，而不是永远在地下徘徊。
在鄂克斯特，有些善良的市民拿出贫乏的食物给她吃，还帮她找地方睡觉。整个晚上，她都在听人讲述米蕊茉公主和英雄雪卫——那个面带雪龙伤疤的少年勇士——的故事。她开始考虑，等事态平息下来，也许可以继续为新的君主服务。像米蕊茉那样的年轻女士，受过良好的教育，一定明白秩序的重要性。瑞秋也许没法跟从前一样，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上，但她肯定还能派上用场。她是老了，但宫廷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怒龙瑞秋抬起头。她还在胡思乱想，双脚却已经带着她来到了征战广场旁边。这里有堆篝火燃得正旺，似乎毫不吝惜木柴。广场中间用所剩不多的食物勉力摆出一场宴席，鄂克斯特残存的人群全都涌到了这里，围着篝火大喊大叫、唱歌跳舞，喧闹声震耳欲聋。瑞秋从一个年轻女人手中接过一片干果，想找个阴暗的角落慢慢品尝。最后，她背靠某间店的墙头坐下，看着人们欢天喜地。
一个年轻人从旁经过，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很瘦，表情也有些哀伤。瑞秋眯起眼睛。他看上去有些眼熟。
对方似乎也有同感。他走出没几步，很快转过身，回到她面前。“瑞秋？”他问道，“你不是瑞秋吗，城堡女仆总管？”
她看着他，却想不起他的名字。她的脑袋里塞满了噪声，因为屋顶上的人们正对着广场中的朋友大声嚷嚷。“我是。”她说，“以前是。”
他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搂住了她，这举动让她心里一惊。“你不记得我了？”他问，“我是杰瑞米啊！杂货店的男孩！是你帮我逃出了城堡。”
“杰瑞米。”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所以他活下来了。真是太好了。她很高兴。“原来是你。”
他往后退开，打量着她。“你一直在这儿吗？鄂克斯特都没人见过你。”
她摇摇头，有些惊讶。还有谁会想找她呢？“我有个小屋……我找到一个地方，在城堡下面。”她摊开双手，一时很难解释发生的一切，“我躲在里面，然后又出来了。”
杰瑞米咧嘴大笑，握住她的手。“跟我来。有人见到你会很高兴。”
她有些抗拒，虽然也说不清为什么——像她这样的老家伙，能遇上什么好事？——但她还是任由男孩领着自己，穿过拥挤的人群，穿过征战广场。杰瑞米一直拉着她，她正想叫他放手，二人已经接近了那堆篝火，火焰的热气烘暖了她冰冷的骨头。他们又挤过另一群人，凑近了一排武装士兵。他们手中长矛交错，不准二人继续前行。可杰瑞米朝队长耳语了几句，哨兵便放他们通过了。瑞秋不由怀疑杰瑞米说了什么，却喘不过气问个究竟。
二人猛地刹住脚步，杰瑞米又独自上前几步。前方有两张高高的椅子，较近的那张坐着一个年轻女人。杰瑞米对她说了几句，那女人立刻将目光转向瑞秋，嘴唇慢慢弯出一丝微笑。女仆总管愣愣地看着她。那确实是米蕊茉，国王之女——但她看上去长大了不少！她还是那么漂亮，金色的发卷围绕着脸庞，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她身上每一寸都充满了女王的气质。
一阵感激拂过瑞秋的心。也许世界还在遵循某种秩序，至少保留了一些。但米蕊茉这光辉四溢、宛如天使般的造物，又怎么可能关心一个老女仆呢？
米蕊茉转过脸，对身旁的男人说了些什么。那人正靠在椅背的阴影里。瑞秋看到他身子一震，猛地站了起来。
仁慈的瑞普啊， 她心想，他可真高！这肯定就是那个雪卫了，大伙儿都在谈论的人。有人提过他的另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塞奥蒙……”她看着他的脸，大声说道。那胡子，那伤疤，那头发间的一缕白丝——一时间，他变成了那个年轻人。她认出了他。
“瑞秋！” 他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她身前，低头看了她一会儿。他的嘴唇在发抖，脸上却绽出一道开怀的笑。“瑞秋！”他又叫一声。
“西蒙……？”她喃喃道。整个世界又乱了套。“你还……活着？”
他弯下腰，搂住她，紧紧地搂住她。女仆总管一下子被他抱到空中，双脚都离了地。“是啊！”他大笑道，“我还活着！上帝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还活着！哦，瑞秋，你永远想象不到发生了什么，永远、永远、永远！”
他把她放下，握紧她的双手。她想抽回手，擦去脸上淌个不停的泪水。这可能吗？还是她终于发了疯？可他就在这儿，一头红发，一脸傻笑，个子还是这么高大——比原来还更高大！
“你就是……雪卫？”
“大概，是吧。”他又大笑起来，“我就是！”他松开手，又用一只胳膊搂住她，“我有很多很多事要告诉你——现在我们有时间了，有的是时间。”他抬起头，呼唤道，“快！这是瑞秋！给她上酒，拿吃的，再给她搬把椅子！”
“到底怎么回事？”她伸长脖子看着他。他高得不可思议，活泼得不可思议，但确实是那个西蒙。“这怎么可能？”
“坐。”他说，“我全都会告诉你的。然后我们还要大干一番。”
她晕头转向地摇摇头。“大干一番？”
“你是城堡女仆总管……却远不止这些。你就像我的妈妈，但我当时太幼稚、太愚蠢，完全看不到这一点。现在你该得到相应的荣誉了，瑞秋。只要你想，你就是整个海霍特的女主人。上天明鉴，我们正需要你。一整支仆役大军会交给你全权指挥，建筑工人、男佣女仆、花匠园丁……”他大笑起来，发出属于男人的爽朗笑声，“我们要跟我们造成的废墟展开一场大战。我们会再度建起城堡。我们将再度拥有美丽的家园！”他捏了捏她的手，让她面对守在旁边、一脸笑意的米蕊茉和杰瑞米，“你是怒龙瑞秋，海霍特的女将军！”
泪水滑落她的脸颊。“蠢驴 。”她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