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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

“就算瓦尔兰是我弟弟,也不代表我能忍受他的愚蠢。”班尼伽利公爵一巴掌拍在宝座扶手上,冲跪在面前的骑士吼道,“叫他守住,等我率领翠鸟军前去支援。若守不住,我就把他的脑袋挂在塞斯兰的城墙上!”
“拜托,我的大人。”他的铸甲师在旁边绕来绕去,“求您不要乱动,我正在量尺寸。”
“就是,坐着别动。”他母亲补充道。她依然坐在先夫统治纳班时替她准备的略矮但华美的椅子上。“要是你没把自己养成一头猪,之前的铠甲依然会很合身。”
班尼伽利瞪她一眼,气得髭须乱颤。“谢你吉言,母亲。”
“你也别对瓦尔兰这么狠。他还是个孩子。”
“他是个懒散、痴呆的笨蛋——都是你把他宠坏的。说到底,当初是谁劝我叫他去奥乃翠关口领兵的?”
公爵遗孀娜莎兰塔轻巧地挥挥手打发他。“面对约书亚那群乌合之众,任何人都能守住关口。换我都行。出去长长经验对他有好处。”
公爵从铸甲师手里猛抽出胳膊,再次用力捶打座椅扶手。“以圣树之名啊,母亲!他手下有数千名步卒、五百名骑士,可还不到两周,他就退守了两里格。照这个速度下去,等我骑出正门,说不定都能跟他撞个满怀了。”
“仙纳瑟苇说你不必担心。”她愉快地答道,“他已仔细夜观天象。班尼伽利,麻烦你冷静点儿,有个男人的样子。”
公爵的目光仿佛冰凌,下巴蠕动了一阵,方才开口:“总有一天,母亲,你会把我逼急的。”
“然后你想怎样——把我丢进牢里?砍掉我的脑袋?”她的眼神变得凌厉,“你需要我。再说你是我生的,你最好对我放尊重些。”
班尼伽利绷紧了脸,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回到替年轻的瓦尔兰传信的骑士身上。“你还在等什么?”他诘问道,“我的话你都听到了。滚回去告诉他吧。”
骑士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宝座厅。花枝招展的夫人小姐们聚在门边交头接耳,看到他离开,又凑到一起说了些什么,咯咯地笑个不停。
班尼伽利再次挣开铸甲师的手,打了个响指。一名侍童小跑而来,手里端着一杯酒。
公爵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巴。“约书亚还有别的招。有人报告,至高王的弟弟找到一位伟大的骑士做先锋,还口口声声说他就是凯马瑞。墨特萨的塞瑞登相信了,甚至加入了他们。”他表情扭曲,“叛变的贱狗。”
娜莎兰塔酸涩地大笑一声。“我承认,我有些低估约书亚了。这个手段很高明,再没有比你伯父的名号更能鼓动平民百姓的了。不过塞瑞登算哪根葱?你要我担心他和几个穷乡僻壤来的卑微男爵?五百年了,墨特萨的蓝鹤都没能飞出自家的塔楼。他们根本一文不值。”
“所以你确定,凯马瑞爵士的名号只是个幌子?”班尼伽利本想嘲讽几句,话说出口却有些底气不足。
“废话!怎么可能是他?凯马瑞都死四十年了。”
“可他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没能给伯父举办一场安东式的葬礼,成了父亲的心病。”
公爵夫人嗤之以鼻,目光依然定睛在自己的针线活儿上。“我了解凯马瑞,我勇敢的儿子,你却不了解。就算他躲进修道院或其他什么地方,风言风语还是会传出来的:他极度诚实,只要有人问起他的身份,他绝对不会撒谎。而且他那么骄傲,又爱打抱不平,不可能眼看着圣王约翰掀起第二次色雷辛战役却不跳出来,继续做那高尚的凯马瑞、圣洁的凯马瑞、伟大的凯马瑞。”娜莎兰塔刺到手指,嘶声骂了一句,“不,约书亚不可能找到活着的凯马瑞——当然他也招不来鬼魂。那只是个冒牌货,一个高大的草原佣兵,染白了头发而已。一个小把戏。就是这样。”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针线活儿,满意地放下绣花箍,“何况就算真是凯马瑞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已经足够强大了……而他的时代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过去了。”
班尼伽利用品评的目光看着她。“奈何不了我们……?”他刚要开口,却被大厅对面的动静打断。一个制服上印有金色翠鸟纹章的传令官出现在宝座厅的门口。
“殿下,”那人用极其正式的语气大声说道,“安汜·派丽佩的宿尔巍伯爵应召求见。”
公爵靠回椅子,嘴唇绷出一丝微笑。“啊,对。宣伯爵进来。”
宿尔巍的轿子被抬进大门,放在可俯瞰大海的巨型拱窗前。今天窗户都盖着厚厚的垂帘,以挡住寒冷的空气。下人们将伯爵连同椅子一起抬出小轿,安置在公爵宝座的高台前面。
伯爵咳嗽几声,稳住气息。“向您致敬,公爵大人。”他喘着气,“还有娜莎兰塔公爵夫人,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像往常一样,请原谅我不能起身请安。”
“当然,当然。”班尼伽利愉快地说,“你的鼻炎还好吗,宿尔巍?恐怕这寒冷的海风会加重你的病情。我知道你在丝塔·蜜洛的大宅有多暖和。”
“事实上,班尼伽利,我来就是想同您谈谈……”老人刚开口,便被公爵打断了话头。
“我必须遗憾地说一句,事有先后。请原谅我的性急,但你知道的,我们正在打仗,而我又是个粗人。”
宿尔巍点点头。“您的坦率远近闻名,我的朋友。”
“没错。那就直奔主题吧。我要的船呢?我要的珀都因士兵呢?”
伯爵稍稍抬起一边花白的眉毛,但声音和态度依然镇定。“啊,都在路上,殿下。不必担心,珀都因何曾忘记过欠下她的姐姐纳班的光荣债务呢?”
“但你都拖两个月了。”班尼伽利严厉地嘲讽道,“宿尔巍啊宿尔巍,我的老朋友……我都快以为你是在故意敷衍我了——出于某些目的,你在竭力搪塞我。”
这一次,伯爵的眉毛泄露了他的惊讶,但表情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只有双眼在沟壑纵横的脸上闪烁了几下。“珀都因与纳班的友谊源远流长,您这么想,实在让我大失所望。”宿尔巍垂下头,“确实,您要的河上运输船来得很慢——对此,我愿致以最诚挚的歉意。您瞧,虽然我往安汜·派丽佩送去许多书信,再三陈明了您的需要,但我不亲自监督的话,有些人就是不愿意乖乖做事。我不想贬低我的仆人们,但珀都因有句话说得好:‘船长不上船,吊床满桅杆。’”伯爵伸出长长的、骨节粗大的手指,拂去了上唇的什么东西,“所以我想返回安汜·派丽佩,班尼伽利。虽然失去您和您母亲的陪伴会让我十分难过……”他朝娜莎兰塔露出微笑,“……但我有信心,回去后一周之内,我就能按约定把您要的河船和士兵都派送过来。”他又咳嗽几声,喘得浑身抽搐,好一阵子才平复,“您的宫殿虽然富丽堂皇,但正如您所说,风还是比我家大了些。恐怕我的身体会越来越吃不消。”
“是啊,”班尼伽利说,“是啊。我们都很关心你的健康,伯爵大人。我最近也经常想到这事。还有士兵和船只。”他顿了顿,冲宿尔巍微笑了一下,看上去愈发得意,“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放你回去了。这个时候出海——天哪,你的鼻炎肯定会恶化的。请原谅我的直白,亲爱的伯爵……但这是出于纳班对你的关爱。如果你病情加重,不但我自己难辞其咎,想必船只和士兵抵达的时间又要延后了。你的指示如此周到,他们都能这么懒散;要是你真的病倒了,完全没法监督他们,事情不就更没法收拾了?我相信,到时挂吊床的懒人只会有增无减。”
宿尔巍眯起眼睛。“啊。您的意思是,我现在还是不走为好?”
“哦,亲爱的伯爵,我坚信你必须留下。”班尼伽利彻底厌倦了绕来绕去的铸甲师,挥手示意他退下,“如果不这样,我都没法原谅我自己。而且等船只和你的部队抵达,帮我们打退了疯子约书亚,相信天气也会转暖,你踏上旅途也会更安全。”
伯爵考虑片刻,似乎在绞尽脑汁权衡班尼伽利的提议。“以派丽帕和她碗的名义,”他终于说道,“我理解您的意思,班尼伽利。”他紧绷的嘴唇露出一排完美的牙齿,“您能这么关心您父亲的老朋友,实在让我感激涕零。”
“我尊敬你,正如我尊敬他。”
“是啊。”宿尔巍的微笑温和极了,“您真是太好了。在这艰难时日里,尊敬可是千金难求啊。”他挥挥骨节凸起的手指召唤轿夫,“我想我应该再给安汜·派丽佩送封信,催促我的城堡总管和船工们再加快些速度。”
“听上去是个好主意,伯爵。非常好的主意。”班尼伽利背靠公爵宝座,手指抚过髭须,“今晚我们会在宴席上见到你吗?”
“哦,我想您会的。不然我该去哪儿找这么多亲切体贴的朋友呢?”他在椅子上欠欠身,权当鞠了个躬,“娜莎兰塔公爵夫人——您的高贵一如既往。”
娜莎兰塔微笑点头。“谢谢,宿尔巍伯爵。”
老人被抬回轿子。幕帘拉起后,四个仆从抬着他离开了。
“我觉得你没必要让他这么难堪。”伯爵离开后,娜莎兰塔说,“他对我们没有危险。除了金子,这些珀都因小偷还有什么追求?”
“众所周知,他们肮脏的指头可不止从一只口袋里掏金子。”班尼伽利举起酒杯,“现在,宿尔巍会更希望我们获胜。他又不是傻子。”
“是啊,他当然不傻。所以我才没搞懂,你干吗对他说这么重的话?”
“母亲啊,我的一言一行,”他由衷地说道,“不都是跟你学的嘛。”
艾奎纳越来越烦躁。
他发现约书亚完全没法集中精力在手头的事情上。相反,隔不一会儿他就走到帐门前,盯着谷地山坡上的修道院。那是几栋简朴的石头建筑,正沐浴在金棕色的斜阳照射之下。
“她死不了的,约书亚。”公爵终于低吼道,“她只是快生了而已。”
王子心虚地抬起头。“什么?”
“你整个下午都盯着那边。”他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约书亚旁边,将一只大手搭在王子肩上,“既然你这么担心,约书亚,干吗不过去看看?但我向你保证,她受到了很好的照顾。说到生孩子,要是我妻子有什么不懂的,那就没人懂了。”
“我知道,我知道。”王子转回摊在桌面上的地图,“但我就是止不住地心烦意乱,老朋友。我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艾奎纳叹了口气。“好吧。”他朝地图弯下腰,“凯马瑞说,山谷上头有条牧羊人小道……”
有人轻敲几下帐门。约书亚抬起头。“啊,男爵大人,欢迎回来。请进。”
来的确实是塞瑞登,身后跟着施拉迪格和弗乐森。双方打了招呼,约书亚递来一罐苔利葛葡萄酒。经过一天骑行,男爵和约书亚的副官们都溅了一身泥。
“小瓦尔兰在查苏·亚瑞纳镇前站稳了脚跟。”男爵咧嘴笑道,“他比我想象的有种。我还以为他会一路撤回奥乃翠关口。”
“他为什么不撤呢?”艾奎纳问。
塞瑞登摇摇头。“也许因为,他觉得关口之战一旦打响,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也就是说,他不像他哥哥班尼伽利一样吃准了我们。”约书亚沉思道,“也许他有意愿谈谈。”
“同样有可能的是,”施拉迪格说,“他想把我们挡在关口外,直到班尼伽利公爵率援军赶到。不管一开始他们以为我们有多少兵力,凯马瑞爵士已经改变了他们的看法,这点我可以保证。”
“凯马瑞呢?”约书亚问。
“跟贺夫格他们驻在前线。”施拉迪格惊叹地摇摇头,“仁慈的安东啊,我听说过他所有的传说,但我以为那都是哄小孩的。约书亚王子,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人!两天前,他和贺夫格的骑兵被瓦尔兰的骑士两面夹击,我们都以为他死定了,至少也会被俘。结果他像砍瓜切菜一样击溃了纳班的骑士!他一剑就能把敌人劈成两半,干净利落,连人带甲!那把剑确实有魔力!”
“荆棘是强大的神兵利器。”约书亚说,“但不管有没有它,凯马瑞都是举世无双的骑士。”
“他的席利安号角吓傻了纳班人。”施拉迪格继续说,“每当号声在山谷中回荡,总有些敌人转身逃跑。而凯马瑞每打败一支部队,都会挑出一名俘虏,派回去传话:‘约书亚王子想跟你们的统帅谈谈。’他打败了无数对手,到现在,放回去的纳班战俘都有两打了,送去的都是同样的口信。”
塞瑞登举起酒杯。“敬凯马瑞。现在的他都能把人吓傻,那他全盛时期该有多厉害啊?记得我还是个孩子,凯马瑞就……”他唐突地笑了一声,“——我差点又说‘死了’——他就失踪了。现在终于见到了他本人。”
“他跟当年没什么变化。”艾奎纳若有所思,“这也是我最惊讶的一点。他人是老了,但武艺和战意却没有。好像他的力量一直保存到了今天。”
“就像为了最后的试炼。”约书亚斟酌着用词,“这是上帝的旨意——为了他能成功,也为了我们大家的福祉。”
“但我有些糊涂了。”塞瑞登又啜饮一口,“你曾经说过,凯马瑞讨厌战争,比起打仗,他更愿意做些别的。可我找不出第二个那样的杀人高手了。”
约书亚悲哀地一笑,表情纠结。“凯马瑞上战场就像女仆拍蜘蛛。”
“什么?”塞瑞登垂下眉毛,眯起眼睛,怀疑王子是在讽刺他。
“如果你吩咐一名女仆,派她去杀死夫人房里的蜘蛛,”王子解释道,“她会想出一百个借口推脱。等她发现自己非干不可,那么不管有多害怕,她都会迅速而彻底地解决掉每一只蜘蛛,免得以后再摊上这倒霉差事。”他淡淡的笑容消失了,“这就是凯马瑞。对他来说,唯一比战争更可恶的,是‘不必要’的战争——尤其是只要一开始痛快解决就能避免的无谓杀戮。所以只要参战,凯马瑞就会确保干净利落。”他举起玻璃杯,向不在场的骑士致敬,“不想做一件事,却又必须做到最好,想想那会是什么感受。”
众人默默地喝酒,好一阵子没再说话。
提阿摩一瘸一拐地走过平台,在矮墙上找到个适合的位置,抬手爬上去,耷拉着双腿坐好,沐浴在傍晚的阳光下。弗兰塞利谷在他面前铺陈开去——两道蜿蜒起伏的黑色泥丘,灰绿色的树梢,还有蜿蜒穿行于其间的安特林路。如果眯起眼睛,提阿摩更能看到,约书亚等人的帐篷就在西南边山坡上紫色的阴影之间。
我的朋友们或许以为,乌澜人的生活很原始, 他暗自心想,但我跟其他人一样,也愿意在文明的地方定居,愿意头上有结实的屋顶。
一名修士从旁经过,双手拢在袖子里。他盯着提阿摩,脚下却不停步,最后也只是点点头,以示问候。
这些修士似乎不喜欢我们待在这儿, 他挤出微笑。就像不希望卷入战争,他们肯定也不愿意让女人和沼泽人栖身在自己的屋檐下。
不过,提阿摩却很高兴约书亚选择了这里充当暂时的庇护所。这一来,军队深入峡谷时,王妃和不少人就能安全地留在后方。干燥的冷风一阵阵吹来,阳光照在脸上,令乌澜人叹了口气。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实在太好了,哪怕只是一小会儿。现在雨水停下,太阳升了起来,真是太好了。
但正如约书亚所说, 他提醒自己,这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暂缓燃眉之急——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无法拖慢风暴之王的脚步。如果我们不能解决眼前的谜题,如果我们拿不到三神剑并学会怎么使用它们,这片刻的平静将没有任何意义。致命的冬天还会回来——到时将不再有阳光。沙行者啊,求你别让我失败!让我和史坦异找出答案吧!
但线索越来越少,相关的联系越来越远,解开谜题的责任却越来越重。宾拿比克走了,葛萝伊死了,所有的卷轴持有者和智者中只剩下了提阿摩和一个缺乏自信的牧师。他们一起研究过莫吉纳的手稿,逐字逐句地仔细排查,希望找到遗漏的线索,帮助解开三神剑之谜。他们还详细查看了宾拿比克翻译的他师父欧科库克的卷轴,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大量矮怪的智慧——比如预测雪崩、唱走霜冻之灵——以外,里面什么都没有。
如果史坦异和我再不取得进展, 提阿摩沉重地想,尽管不愿意,但我们可能真要用上欧科库克一族的智慧了。
过去几天,提阿摩要求史坦异将之前搜集到的有关三神剑和不死之敌的点滴信息全都串联起来,包括他从书上读到的、老人亚拿嘉教他的、年轻的西蒙及其同伴们的经历,还有去年发生的一切苦难等等。提阿摩祈祷他们能发现什么规律,就像水波能标示出水面以下的岩石。在许多睿智的男女掌握的学识中,在这些冒险和偶然的发现中,肯定有人知道如何使用三神剑。
提阿摩又叹了口气,勾了勾脚趾。他真希望自己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人物。就算有些小忧小虑也不错啊!他现在反而很怀念那些小小的忧虑了!他举起一只手,看着阳光透过指节,一只小虫子爬过他手腕上细细的汗毛。眼下的日子看似舒服,就像平静的水面,但水下无疑隐藏着石头,甚至更可怕的东西。
“请往后躺,渥莎娃。”亚纪都说。
色雷辛女人做个鬼脸。“你现在说话就像约书亚。这只有一点疼罢了。”
“你见识到她的脾气了。”桂棠有种沮丧的满足感,“如果能把她绑到床上,我一定会的。”
“我觉得没必要把她绑到什么东西上。”希瑟女子回答,“不过渥莎娃,觉得疼就躺下,这没什么难为情的。”
王妃不情不愿地倒在靠垫中间,任由桂棠替她盖好被子。“我又没那么娇贵。”光线滤过高高的小窗,她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你是不娇贵,但你和你孩子的生命都很宝贵。”亚纪都温和地说,“如果你感觉不错,又有力气,尽管在附近走走。但你觉得疼痛或虚弱时,不妨躺下,让桂棠公爵夫人或我照顾你。”说完,她站起身,迈步朝门口走去。
“你不是要走吧?”渥莎娃失望地问,“留下来跟我聊聊天。告诉我外面都发生了什么。桂棠和我一整天都待在房里,修士也不跟我们说话。我猜他们讨厌女人。”
亚纪都露出微笑。“那好吧。我的事可以往后推推。”希瑟再次坐到床边,两腿交叠在身下,“桂棠公爵夫人,如果你想活动活动腿脚,我可以多陪渥莎娃坐会儿。”
桂棠无所谓地哼了一声。“我的任务就是看着她。”她转向自己的针线活儿。
渥莎娃伸手拉住亚纪都的手指。“告诉我今天有什么见闻。你看过莱乐思了?”
希瑟点点头,银白色的头发随之晃动。“看了。她在隔壁不远——但她仍没什么起色,而且越来越瘦了。我把营养草药泡在水里,喂她小口喝下去,但恐怕还不够。她被什么东西困在了身体里——表面看来就像在睡觉——但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亚纪都奇异的脸上掠过一丝烦忧,“这是葛萝伊的离去带来的另一项损失。我敢保证,森林女巫一定知道哪种草根或树叶能把莱乐思的灵魂拉回来。”
“我看不见得。”桂棠头也不抬地说,“那孩子一直神不守舍的——这点我很清楚,我和其他人一样关心她、在乎她。她跟米蕊茉在森林里遇过险,那些猎犬,还有仁慈的乌瑟斯才知道的什么鬼东西,带走了她的一部分灵魂。”她顿了顿,“所以这不是你的错,亚纪都,我相信你已经尽力了。”
亚纪都扭头看向桂棠。尽管公爵夫人用了安抚的口吻,希瑟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我很遗憾。”亚纪都最后说道。
“遗憾,是啊。”桂棠回应道,“上帝的旨意经常让他的孩子们感到遗憾。我想,我们只是不明白他的计划罢了。小莱乐思受了那么多苦,相信上帝会在精神上善待她。”
亚纪都小心翼翼地开口:“希望如此。”
“还有其他消息吗?”渥莎娃问,“莱乐思那边我大概猜到了。要有什么新变化,你一进来就会说的。”
“其他也没什么。纳班公爵的军队又后撤了一些,但很快还会停下,再度开战。约书亚他们正在努力创造和谈条件,希望对方能放下武器。”
“纳班人会跟我们和谈吗?”
亚纪都用怪异的姿势耸耸肩。“有些凡人我很熟悉,但有时,我也会怀疑我是否真正理解他们。至于对我完全陌生的那些……我更没法给出准确的意见了。我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但我听说,纳班的将军是掌权的公爵的弟弟,所以,我觉得他不会同意你丈夫的条件。”
渥莎娃面容扭曲,喘了口气,但马上挥手制止了关切的亚纪都。“没事,我很好。只是有点阵痛而已。”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约书亚呢?他怎么样?”
希瑟看看桂棠,对方抬了抬眉毛,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今早他刚刚来过,渥莎娃。”公爵夫人说,“他没上战场。”
“他没事。”亚纪都补充道,“他还让我向你问好呢。”
“问好?”渥莎娃坐了起来,“他是我男人,我丈夫。这算什么话?问好?”
“哦,慈悲圣母艾莱西亚!”桂棠嫌弃地说,“你知道他关心你,渥莎娃。别纠结这些了。”
色雷辛女人倒了回去,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像块闪亮的黑布。“都怪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明天我就有力气了。明天我要到能看见战场的地方去。”
“除非你把我也拖过去。”公爵夫人说,“你瞧见了,亚纪都,今早她疼得厉害,连站都站不稳。要不是我及时接住,她就摔倒在石头地上了。”
“只要她力气足够,”亚纪都说,“走一走确实会比较好——但要当心,而且不能走太远。”她顿了顿,仔细看着色雷辛女人,“我想,观战对你的刺激还是太大了,渥莎娃。”
“哈。”渥莎娃毫不掩饰自己的挖苦,“你说你的族人很少怀胎生子,现在你怎么懂这么多了,还对我指手画脚?”
“就因为我们极少分娩,所以我们才特别看重。”亚纪都抱歉地笑了,“总有一天,我也会满心喜悦地怀上孩子。而在你怀胎时,我能待在你身边,真是莫大的恩典。”她附身掀开被单,“让我听听。”
“你一定又会说,这孩子不愿意明天就出来。”渥莎娃抱怨道,但也没阻止亚纪都将金色的面庞贴在自己紧绷绷、圆滚滚的肚子上。
亚纪都闭起上翘的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很长一段时间,她瘦削的脸似乎完全陷入了沉眠。随后,她双眼大睁,闪过一道琥珀色的光。“Venyha s'ahn!”她惊讶地嘶声道,抬起头怔了一会儿,又将耳朵贴在渥莎娃的肚皮上。
“什么?”桂棠从椅子上猛地跳起,针线活儿滚落到地上,“孩子!孩子……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告诉我怎么了,亚纪都。”渥莎娃一动不动地躺着,但声音嘶哑发颤,“别骗我。”
希瑟哈哈大笑。
“你疯了吗?”桂棠质问道,“怎么回事?”
亚纪都坐直身子。“对不起。我只是感叹在你们凡人中间,惊奇之事真是接连不断。刚才我还在想,换做我们,一百年间能生个把孩子已经算是幸运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桂棠怒冲冲地问。渥莎娃已经吓得讲不出话了。
“我是说,凡人啊,你们得了馈赠却不自知。”她又大笑起来,但声音比刚才轻了些,“我听到两个心跳声。”
公爵夫人瞪大了眼睛。“什么……?”
“两个心跳。”亚纪都平静地说,“渥莎娃怀了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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