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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在瑟若斯人睡觉的时候,两只无形的手――烧焦的手,伸着长长的黑爪子,黑色粉末剥落到了下面斑驳粉红色的肌肉上――拂过他裸露的身体。它们贴着他的皮肤,然后脱落,所触之处留下一道腐朽的臭气:他的脸颊,他的脖子和肩膀,他的腋窝,直到他的肚子,覆盖了他的臀部和背部,又回到那黑暗混沌和更黑暗渴望的区域,沿着他的大腿,经过膝盖到脚,甚至脚趾;无论它们游走到何处,他都感觉到肌肉战栗着凸起,肿成拇指形的硬块,萌发出小钩刺,并开始脉动。这些水泡像瓜果一样长大了。它们变成翡翠色、金黄色、红宝石色和黑玉色,渗出浓水,像心脏一样搏动,它们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失忆英雄不能自控。他不能坐直去看他长满疖子的身体;他不能随意抬起手指去弹掉恶臭的荚壳。

  这真是个美梦,在没有暴露梦境事实的情况下揭露了何为真相――或者说是如我听说的真相。实际上,除非这无尽的守望是场梦魇,否则我不能说。自我敢于睡眠以来,已经过了这么久,我都忘了去梦什么,甚至忘了休息。我必须一直守卫着,唯恐某些神想攻破我的壁垒;我必须一直监视着人来人往,唯恐有间谍打开传送门。沉睡就是投降,因为我的敌人肯定会前来获胜。

  对瑟若斯人来说也一样。酒和痛苦令他昏睡。她悄悄前来,将他的头置于她膝上,轻轻地上下咯吱他的身体;她缓缓搂住他,抱紧,此时此刻,他梦到的就是她的手,每一次爱抚都激起另一片沉重的疖子,自从他首次踏入印记城,它们慢慢地熟透了。

  在他的梦里,残废的黑手从断腕处萌发出一对象牙般的手臂;两条胳膊开始生长,缓缓地延伸出一个裸女的肩膀和躯体。这就是瑟若斯人所能看到的,因为他依然受制于这悸动的沉重荚壳下――但是足够了。这女人以女神的姿态成型,皮肤如雕像般光滑,喃喃音如同三孔笛般甜蜜。

  他逐渐清醒了:卡华德砍掉他砖脚的可怕震撼,银风加热巨大的黑手掌后接到他脚踝上的恐怖灼烧感,一股股的犯恶心,吉奥珂奋力按住他时,阴暗的手指陷进了他的肩膀。

  “吉――吉奥珂。”他试图抬起脖子扭头看她的脸,但是浮肿的悸动荚壳将其压下。然而,在酒和痛苦的残余阴霾下,他皮肤的颜色似乎有点问题。“吉奥珂?是我――杰士。”

  “僵尸?你可别那么说。”这个女性声音很耳熟,但不属于提夫林人。“你离死还远呢,我的爱。”

  是他的美酒女人!

  她把手掌平放在瑟若斯人的脸颊上;她的手依然感觉得到剥落和烧焦。她抬起他头下的膝盖。她倾身下来,跟他脸贴脸,她的胸脯压在遍布他胸膛的扁平疖子上。失忆英雄看到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容,高挺的鼻梁,冷漠的目光――以及风格多样的利刃环。

  他梦到的女人是我。

  一个翠绿色的荚壳,在他们紧贴的身体间被挤得太紧,爆开了;绿色的浓水渗到他腰窝,油腻而且充满苦涩的臭味。无论摸到哪里,他都要打个冷战;疼痛的冷刺穿破他的皮肤,在疼痛的无力感下钻更深。它们潜入如此之慢,以至于他越来越难受。他的恐惧比悲伤的深入快得多。

  瑟若斯人试图把这女人推开,但他提不起胳膊。他尖叫着,和自己的冻结搏斗。所有绿色的疖子都爆开了,脓水将他从头到脚涂成了翠绿色;他慢慢地被恐怖地灼烧,尖叫着哀号起来,他所害怕的比他所感觉的更加悲伤。失忆英雄屈服于第一次的痛苦了。

  “嘘嘘嘘嘘!你可别把其他人引来了!我等了很久了。”这个声音还是他的美酒女人。她用一个吻堵住他的叫喊,然后轻声吐出三个音节:“特修斯。”

  这个词拨动了瑟若斯人的心弦,令他浑身颤抖。突然,他停止做梦了。特修斯是某个人的名字,他记得的。

  就是他的名字。

  他的眼睛骤然睁开,特修斯发现自己躺在坚硬的砖头大道上,仰视的不是痛苦女士的脸,而是他的美酒女人。她一如既往的美丽,橄榄色的肌肤、翡翠色的眼睛和高贵的脸颊。

  “特修斯?”他嘶声道。“我是特修斯?”

  “你想起来了!”

  美酒女人给了他一个娇媚的微笑,把他揽向怀中,此时瑟若斯人——不,特修斯——此时特修斯想起来了胸口流脓的悸动荚壳。

  “不,等等……”

  三个连续的疖子爆开,空气中充满了腐肉的臭味。苍黄色的脓水遍布瑟若斯人的胸膛。压迫性疼痛的带子紧紧缚住他的胸部;痛苦开始下沉,滴穿他的胸骨,在他肋骨之间滑动,深深地沉淀到他躯体中。一股剧烈的隐痛覆盖到他的肺部,特修斯发现自己正挣扎着吐出每一口悲伤的呼吸。他感觉到冰冷的手指裹着心脏,紧握着但没有压挤,制止每次的搏动,以至于他整个胸腔喘不过气来了。

  随着痛苦加深,黄色脓水的蒸气更加浓密和苦涩,直到这股味道变得如此压倒性,以至于特修斯忍不住作呕了。这次痉挛造成了更多的黄色疖子爆开;更多金色的脓水溅到他身上,压迫性疼痛的带子开始紧紧缠绕在他肚子、他的腿,甚至他的喉咙。腐肉味逐渐势不可挡,他知道自己要忍不住吐了。

  美酒女人差点来不及将特修斯的头推离怀抱。她跳起来,俯视着他,她的嘴扭成不悦的神情。

  “我胸部的香水就这么令你恶心吗,特修斯?”翠绿色的眼睛暗示出她没闻到遍布他全身的糟糕脓水臭气,也没看到粘在上面的浮肿疖子。“我们的爱情变得让你如此排斥?”

  特修斯摇了摇头,痛苦的嗡鸣声在他头骨回荡。“不。我们的爱情很好——我确信。”

  “那就证明下。”这女人扬起下巴。“告诉我。”

  此时绿色和黄色的疖子已爆开,特修斯没那么重的负荷了。他努力抬起头,以便能够直视美酒女人的脸。“我爱你。”

  眼泪从她眼中涌出。“你撒谎!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怎能表白?”她开始后退,嘴唇发抖。“我以为一旦我告诉你你的名字,你就会想起来——但是你忘了我!”

  “不!”特修斯一只手伸向她,使得最后一个黄荚壳爆开了。他的胳膊虚脱,掉落到了地上,感觉就像卡华德踩住了他的手肘。“你看不到吗?我正痛苦着!”

  “我也是!”

  说完,这个女人转身消失在视野中。

  “等等!”

  特修斯攒着劲儿,一骨碌爬起来,打算起身跟上她。然而,他撞碎了附在腰窝的两颗红色疖子。荚壳爆开,空气中充满的甜腻味道,恶心得令人昏厥。红色的脓水没有流到地上,而是扩散到他上身,吞噬他的肌肉就如同灯油吞噬灯芯。他的皮肤开始灼烧,莫名其妙的麻木。他突然感觉到内心空虚和破碎。一种模糊的呕吐感从他胃里某处涌起,他所能集结的一丁点力量突然从四肢消散了。他翻过身来,挤破了更多的红疖子;他感觉到红宝石色的脓水深入肌肉,以奇怪的灼麻感刺激着他的皮肤。

  特修斯以为这种空虚感会再次开始扩张;他会变得更加虚弱,感觉到内心更多的破碎。然而,他体验过将美酒女人揽于双臂的强烈渴望,填补了他内心的空虚,她与他嘴唇相贴,她的胸脯压在他胸膛上,她跟他腰肢相蹭。他除了她什么都不想,他渴望得到她,她抛弃他太不公平了。他会拥有她的;他会追踪她,抓住她,让她懂得忘记她不是他的错。

  瑟若斯人的力气匆忙回到四肢。他支起身来,看到美酒女人把他从同伴那里拖走了。这条路在钢铁迷宫的红锈墙旁边,用同样的黑砖铺地,但是他坐在一条陌生的急转弯小路上,没有他四个伙伴的任何迹象。

  没关系;除了追上他的美酒女人外,什么事都无所谓。特修斯正想抬脚,却看到了这只手。

  他腿部末端吊着一个东西,它就在泛红的粗糙结合处下面,连接着他的脚踝。这玩意大约是正常手掌的两倍大,丑陋而焦枯,覆盖着层层黑色粉末,裸露的皮肤色彩斑驳。原本是大拇脚趾的地方是小拇手指,原本是小拇脚指的地方长着大拇手指。这长长的手指,像之前那样干枯细瘦,使它们看起来不像是人的脚,而像是恶魔的爪子。

  特修斯试图弯曲大拇脚指。这根黑红色的小拇手指开始曲卷,此时他最后一个红疖子爆开了。他什么都没做,就挤开了这荚壳或者震动了它。这东西刚好太爆满而裂开了,红宝石色的脓水泄到他胸前。

  恶心的甜味和奇怪的麻痹感再次刺激他的皮肤。某种东西在内部粉碎了,一种可怕的无法抵抗的不幸感充满了特修斯。他脚上带着那可怖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追上美酒女人的!而且,就算他追上了,她怎能再接受他的爱?就算不是怪物,他至少也变成了一个畸形人--不配爱慕像他的美酒女人这般漂亮的人儿!

  特修斯的身体砰的落回地面,也不管头骨撞到了坚硬的砖头。

  “卡华德,”他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一个眼熟的大黑影落到脸上前,瑟若斯人好不容易喊出了恶魔的名字。

  “你在这儿啊。我正担心你想不起来呼喊我的名字呢。”地面在恶魔的脚步下颤抖着,卡华德长着黄尖牙的隆嘴出现在特修斯上方。“真想不到你溜了这么远。银风还说你疼得不得了,路都走不成。”

  “是我爱人,”瑟若斯人解释说。“她带我来这里的。”

  “不可能。吉奥珂还——”卡华德话说半途停止了,他阅读到瑟若斯人接下来成型的念头。“我得要留意观察这个美酒女人了。能背着我偷走同伙的拐子可是罕见的。”

  “她没有偷走我。”瑟若斯人抬头凝视卡华德的脸时,他惊讶地注意到恶魔的脖子上有厚厚的一层黄色脓水和金色的甲状腺肿般疖子。“我要是不醒,肯定就高兴地离开了。我现在就走。”

  “错过跟希巴的战斗?”卡华德嘲笑道。“我以为你想找回你的双耳陶瓶,从我这儿偷走地图--还是你失去了劲头了,现在你回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么?”

  “我回想起的还不够。”特修斯惊讶地注意到另一个小得多的黄色疖子在恶魔的尖耳朵下摇荡着。他很好奇卡华德知不知道这两个荚壳。“无论拿没拿回双耳陶瓶,我都决不会失去寻找这个地方出口的兴趣。”

  “那我们回到其余人那里吧;银风肯定为你准备好战斗了,我们即将攻击。”

  卡华德绕到特修斯身边,跪下来把他拉起来。恶魔的身体涂满了黄色的脓水,至少有十个金色的疖子,每个尺寸范围不大于一个拇指,在他身上摇晃。瑟若斯人看不到这个塔纳里挂有任何别的颜色的荚壳。

  在握住特修斯的胳膊前,卡华德犹豫不决地低头瞥了下自己的身体。“你在看什么?我看不到什么疖子!”

  “这里。”

  特修斯试图拔掉恶魔身上的一个荚壳。他也可能是在试图拔起了一个幻象;疖子在他手指触及的同时立刻爆开了,鲜艳的金色脓水溢出到塔纳里的胸膛上。

  卡华德痛苦地嘶嘶惨叫,然后瞪着瑟若斯人的栗色眼中瞳孔中旋过黄色的火焰。“不管你干了什么,别再来做了!”

  说完,塔纳里攥紧瑟若斯人的胳膊,踏上了回途。特修斯冲他新发现的武器笑了笑,然后瞥到自己身体时皱起了眉头。他依然有两倍于卡华德的疖子,而且它们都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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