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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车猛颠,轮子打转。贾尔斯能感觉到埃莉莎的身体重重地撞上了他的椅背。烧焦的橡胶气味浮了上来。他们停住了,在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困住了。他的视线越过小货车的引擎盖,看见前保险杠卡进了一辆青色的凯迪拉克的车尾。他听见了一声崩溃的大叫,他还以为是个女人在叫,但朝着货车冲过来的明明是个男人。
他身材魁梧,像银背大猩猩似的甩着步子,手上还拎着个蝙蝠似的玩意儿。
贾尔斯骂了几句,调转挡位,猛踩油门。小货车猛地往后冲了足有一码,金属发出尖厉的摩擦声,玻璃像烟花似的炸开来。那个狂奔的男人跑得很快,已经把距离拉近了一半。贾尔斯调回前进挡位,使劲儿踩下油门踏板。镀铬的轮毂嘎吱嘎吱,挤瘪的保险杠呜呜咽咽。他抬起头,看见那些荷枪实弹的人正举起枪,大喊着叫那个冲过来的男人让开地方,好让他们开枪。但那个男人好像疯了,他跳过一道路障,吼叫着些没人懂的话。贾尔斯连忙摇起了车窗——这可怜兮兮的防卫。
幸亏他这么做了。那个男人举起“蝙蝠”击中了车窗,玻璃裂成两半。贾尔斯大叫着把方向盘往右转,同时加大油门,接着又往左转,再猛踩踏板加速。那人又狠击了一下车窗,玻璃裂成了网状。然后又是一击,玻璃彻底碎了,坚硬的小碎片雨点般地扑向了贾尔斯的脸。就在这个时候,小货车的保险杠掉了下来,那男人不得不向后跳开,免得被扫到身侧。当小货车终于从凯迪拉克的车尾撤开时,贾尔斯仿佛看见了火花,那绿色的车漆四射飞溅,好像刮掉了好多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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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鳃张得大大的,露出了里面层层叠叠令人目眩的红色鳃丝,它们颤抖着,就像踏不着地面的蜈蚣腿。他的呼吸很急促,间隔越来越长。他的胳膊从湿漉漉的脏衣服里伸出来,像小孩儿装鬼那样无力地垂着,手蜷着,往上伸,仿佛他的上半截身体就要升入天堂似的。
埃莉莎抓住他的手腕往回拉,但他却挣扎着又伸出来了。她恍然大悟:水,这是要水的信号。她只顾着用湿毛巾包住他,根本没听见那些滚来滚去的瓶子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它们随着贾尔斯的转弯倾斜、翻滚,她抓过一个,拧开盖子,把水往这生物的脸上、眼睛上、鳃上浇。他弓着背,凑近水流。水经由他皮肤上的凹槽往身体里面渗——那些凹槽已经变成了惨淡的棕色,水沾上去几秒钟就消失了,而他还是干涸的,还在急促地喘息。
“它还好吗?还活着吗?”贾尔斯嚷嚷道。
埃莉莎用两只脚踢了踢车厢,这是她能做出来的最接近“快点儿”的动作。
“现在是早上!堵车!我尽力了啊!”
她踢了又踢。奥夫斯泰特说过,这生物至多坚持三十分钟,而现在都过去十五分钟了,可能二十分钟都没了。时间正在流逝。她的注意力跳回那生物身上,他正发出窒息般的声音,可埃莉莎只知道安慰人类的办法——真是可悲的局限啊,她现在算明白了。她用一只胳膊撑着他,让他坐起来,另一只手又抓过一只瓶子,把水往他身上倒。
他吸吮着,吞咽着,他刚刚沾过水的眼睛,正对着车窗,从金黄色变成了枯黄色。尽管快要憋死了,他显然还是对车外铺展的世界惊讶不已。埃莉莎也看向外面,思索着,这座城市是否也拥有丛林魔法的只言片语。灰色的脚手架上,熄灭的霓虹灯染上了橙色的太阳光。有轨电车犹如腾跃着的黄色鲸鱼。可口可乐广告牌上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就像埃莉莎和这生物一样,依偎在一起;那女人握着一只可乐瓶,正如埃莉莎拿着一瓶水。片刻之间,她突然想到,巴尔的摩并不是她强迫自己接受的那个虚无的、密集的蚁冢,这城市拥有它自己的故事的虬结、神话的沼泽、精灵的仙林。
“哈巴狗”冲进华盖影院的后院,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尽管贾尔斯踩住了刹车,可已经没了保险杠的左前盖还是撞上了垃圾桶。谁也顾不上管车子了。贾尔斯掀开车厢后门时,埃莉莎已经给那生物身上披了一件湿的实验服,头上罩了一条湿的床单,准备就绪。爬消防梯的过程简直就是一场臃肿、笨拙、粗俗的闹剧,与秀兰·邓波儿和罗宾森的演出相比,实在是令人难受。
他们总算爬到了顶层,穿过了走廊,进了埃莉莎公寓的房门。贾尔斯在浴室门口松了手,因为门框太窄,只够埃莉莎自己扶着那生物进去。他们全都筋疲力尽,几乎就要跌倒。他那两条派不上用场的腿抵住浴缸,向后一倒,倒进了事先预备好的水里。溅起的水花扑向了埃莉莎的脸,正像小货车那些瓶子里的水扑向那生物的脸:涤净,洗礼。他把公寓的浴缸衬得很狭小——但大部分男人都会嫌这浴缸小,埃莉莎暗自想道。她打开了热水龙头,因为放了一整夜,浴缸里的水早就凉了。水管嘎吱嘎吱地响着,颤着,水直接浇到了那生物的头上。水面迅速上升,淹没了他的脸。埃莉莎等待着呼出来的泡泡,可什么也没有。她把手伸进水里,试着温度,好和F-1水池里的水保持一致。
“给你帮忙的那个女人是谁?”贾尔斯在后面气喘吁吁地问,“你雇了一大堆搞破坏的人是吗?”
对了,水池。她想起了自己是怎样滑进水里去,嘴巴里又是怎样灌满了盐水。她从口袋里掏出了奥夫斯泰特给她的药瓶。这时,另一件东西滑了出来,掉到了地板上。
“我的天哪,”贾尔斯说,“那是注射器吗?”
每三天一片,奥夫斯泰特是这么说的吧?还是每一天三片?那生物像一块沉没的石头,无声无息。没工夫细想了,她直接往水里倒了三片药片。药片咝咝响着溶解开来,她用手搅拌着,把盐水往那生物的脸上、脖子上泼。突然,她吓了一跳,动不了了。她抓住了那生物的手,那又大又厚的、长着蹼的、鳞片上闪耀着流转虹光的手。她把另一只手也伸进了水里,与那带着利爪的指头交握。她紧紧地攥着他的双手,仿佛外科医生用力地挤压一颗心脏。
贾尔斯的影子映入了水中。
“你是对的,”他屏息道,“他真美。”
那生物的手更加用力,像一条蛇吞下啮齿动物似的,把她的手整个儿包裹起来。这是垂死的痉挛,埃莉莎抽泣着想。但这时,浴缸里的水开始发光,先是一闪一闪的钴蓝色,像一眨一眨的眼睛,而后光点绽开,蔓延成灼烧般的蓝宝石色。狭窄、潮湿、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变成了无边无垠的水族馆。他们就在其间游着,潜着,荡着——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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