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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打城市守卫将法佛尔伯爵家从头到脚搜了个遍,不过唐纳恩并没有参与。在他的守卫同僚们实施调查的时候,他就局促不安地坐在亨达棱队长办公室里的硬木椅子上。队长让他等着,她要先单独询问捷芙兰。唐纳恩隔着门可以听到模糊的喊叫声。那不是队长,而是子爵的总管——一个没有幽默感、徒有其表的人。他在他的办公室里工作了15年,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只微笑过一次:那是将人驱逐出境时笑的。

唐纳恩不禁想知道自己退休的日子会不会在牢房里度过。他很可能是没那么幸运的。

他身后的门砰地打开了。钢制板靴踩在石板上的叮当声和轻快的步伐,让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队长进来了。

“守卫布伦诺科维奇。”她宛如宣告行刑般说出了这个名字,“我们没有找到你与法佛尔之死有关的证据。”

他差点跳起来,可又听出了她话语中的警告,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但是……我们对这一调查的处理方式引起了子爵办公室的强烈关注。”她像一根火柱一样站到了他面前,“你被调离这个案件,立即生效。”

唐纳恩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把椅子都撞翻了。“队长,你只要让我——”

“够了,守卫!”她打断了他,“已经定了。没你事了。我们双方都知道,子爵办公室不是第一次投诉你的行事作风了。”她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捆文件,像刀剑一样挥舞着。“我告诉过你要按程序走。我警告过你。我没把你丢进监狱就算你幸运的了。”她摇了摇头,“交出你的徽章。你剩下的职业生涯就呆在兵营里吧。”她丢开了那捆文件,伸手要他的徽章。

唐纳恩扯下脖颈上的链子,把职衔徽章拍在她手里,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

公共休息室里全是守卫,每个人都努力摆出没有听到队长大吼大叫的表情。其中一两个人带着歉疚的眼神看了看唐纳恩,而他们大多数都谨慎地回避着他,仿佛他是兵营地上的一个破洞一般。捷芙兰并不在这里。

唐纳恩径直走出兵营、离开要塞,走到了外面的广场。卫戍要塞大门那对巨大的石头鸟,俨然一副冷酷的样子。小雨淅沥,冰冷的雨丝从天上洒落,贴上了皮肤,似乎还能自由自在地往大衣里渗。天空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他穿过广场,走上了通往下城区的蜿蜒石阶。

在柯克沃有近百家酒馆,其中至少有一半设在下城区。它们位处于市集和泊位之间,像饥饿的海鸥一样,拣食往来于上城区与绞场那些码头工人、商贩和仆役们的残羹剩饭。而倒吊男酒馆就坐落在所有这一切的中央,犹如老迈的国王踞于宫廷之上。

柯克沃的另外一半酒馆都在废城区,只有罪犯知道位置。虽然那儿的麦酒比下城区的更安全些,但据说那里的水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在这个时段里,“倒吊男”里只有一个躺在柜台后面的桌子上打鼾的醉鬼、一个在门边倦怠地胡乱拨弄着鲁特琴的女乐师、三两个玩邪祷牌的女服务生、以及精灵酒保费里斯[ 原型是芬里斯。]。唐纳恩坐到靠近门口的凳子上时,这个忧郁的白发精灵瞄了他一眼,随即示意其中一个女服务生,给这名守卫上了杯麦酒。

坐牢肯定还更好些。

唐纳恩凝视着酒馆的地板,泥泞的脚印交织成的图案宛如某种毫无风度舞蹈的步法图例。他估计队长会让别的人来带捷芙兰,前提是这名新兵还没被开除出守卫队。唐纳恩杯里的麦酒酸臭得仿佛是从一只潮湿的旧靴子里倒出来的醋。他把酒泼了。对面的乐师停止了对鲁特琴的折磨,漫不经心地弹奏起了一首古老的费罗登民谣,可唐纳恩并不熟悉歌词——这样那样,武士们令国王失望——你知道费罗登人的,很可能半数的歌词是写狗的。

费里斯给他拿来了第二杯麦酒,然后大皱着眉头拿走了前一个杯子。唐纳恩屏住呼吸喝了一大口。他想起了玛瑞勒女士,想起她说到谢默斯·登瓦德时那颤抖的语调,并考虑着自己是否应该去道个歉。她甚至可能都不记得他了。会有别的人去抓捕杀她丈夫的凶手的,可唐纳恩了解他的守卫同事们,不如说他们在废城区抓到上帝本人在当扒手的可能还更大一些。他叹了口气。其实他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就算队长没有没收他的徽章,他也全无线索。

此时乐师放声唱了起来,唱到猎犬啊、落在剑堆上啊之类的。费罗登的歌嘛,算是全塞达斯最活泼的了。倘若它跟死狗无关的话,那就一定是些错失爱情、刀剑相击的事了。

刀剑相击?

他从口袋里摸出从法佛尔写字台上拿走的那封信,又看了看那道火漆印。

或许这个案子还有戏。



柯克沃有着收藏家的传统。古时候建造这座城市的德凡特人会把这些麻烦当做罕见的硬币积聚起来,之后又痴迷于将这种强迫观念传给每一个后来者。从废城区到子爵的要塞,你在任何一条街上都能找到某个常买挂毯的人,或者是对内瓦拉造的汤匙了如指掌的人,又或者是把古怪的历史小知识当作祖母传下来的陶器贮藏起来的人。

正因如此,唐纳恩才会前往侨民区。

柯克沃是一座古老的采石场,建筑和街道都是用早已被遗忘了的石雕工艺蚀刻成形,而不是用砖瓦和灰泥砌成的。街区就照着岩石上的裂纹和脉络来分割——这种地图只有矮人能理解,所以连常住居民也会迷茫地徘徊在巷道里,找不到回家的路。并且这座城市的每一部分(从最顶上的上城区到最底下的港口)都围着高墙,只能由大门出入。

精灵们都拥挤地居住在下城区最远端角落的一个狭窄的小广场里。耸立在入口的大门早已被熔成了废铁。最老的那些房子是用采石场围的高墙改造的,但更多的则是用漂流木和旧货运箱建起来的,这就好比是藤壶紧紧攀附在濒临破碎的石块上。在广场的中央长着一棵巨大的古树,树干上涂着红白相间的图案,具体是什么没人说得出来。

和园圃一样,侨民区的房子也没有门牌号。唐纳恩只是一路穿过广场,到了一扇画着浅黄色和白色雏菊的门前敲了一敲。

“喔,守卫!真是一个美好的惊喜!没人行凶抢劫啥的是吧?”开门的精灵冲他微笑着。她碧绿的眼睛大得脸上差点就装不下了,而她身体的其他部分看起来都瘦骨嶙峋。她示意让他进来。

“今天没人行凶抢劫,美琪[ 原型是梅丽尔。]。”唐纳恩不得不略微蹲下才能进门。房里从地面到天花板都堆满了书和纸。旧信的小山把旁边的桌子盖得快看不见了,而且看起来在不久之前还翻到了一侧的座椅上过:有一些特别值得关注的样本被从这场雪崩中抢救出来,用大头针钉在了墙壁上。美琪并不是个特有条理的人,但说到印章学,她可能是全大陆懂得最多的人物了。唐纳恩把他在法佛尔伯爵的豪宅里找到的那封信给了她。“我有些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哦,这看上去并不怎么有意思啊。”美琪皱起眉头,斜眼看着上面的字迹。“你所获得的东西属于伟大神力。”她竭力用最为深沉怨恨的声音模仿着写信人大声念道,“‘你要么交出它,要么就接受我们的制裁。’这只不过是一些废话而已。”

“不是说这个。”唐纳恩纠正她,“看看背面。”

她把信翻了过来,随即唔了一声,仿佛看到了一只迷路的小狗:“喔!这可真是太完美了!”

“美琪,”唐纳恩用清晰而响亮的声音说着,试图提醒她他还在房间里,“这是谁的印章?”

“哦,这当然是执行吏[ 出现在《龙腾世纪:审判》战争桌任务中的一个神秘组织,据推测是塞达斯大陆以外的未知势力在塞达斯的代理人。]的了!”美琪把信举到窗前对着光,惊异地盯着蜡封,“我看到‘伟大神力’这样的蠢话就该想到了。只有一份真正保存完好、带证明文件的样本——呵呵,‘证明文件’是印章学的笑话。那可是599年声明对麦缒苟女王暗杀事件[ 安缇梵女王在围猎时被刺杀,前胸插了四柄钢剑,是钢铁纪元(第六纪)得名的由来。]负责的信件!而这份还要完好得多!印记上一个污点都没有!”

“知道我该如何同这些‘执行吏’联络上吗?”唐纳恩问道。

“噢,他们显然不是真的存在。所有人都知道的。”她心不在焉地挥手忽略了这个问题。“不过这不是顶顶可爱的吗?”她自豪地对着这封信微笑了好一会儿,唐纳恩甚至怀疑她可能会试图去拥抱它。

他清了清嗓子。

美琪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是的,抱歉。”小个子精灵走到一个被书堆的重量压得弯曲变形的书架前,找出一本褪了色的皮面书册。她翻了会书,接着得意洋洋地手指按着一副图说:“在这儿!看到没?这就是了。”

唐纳恩越过她的肩头看向书页:“上面说暗鸦因这次暗杀受到了谴责。”

“当然是他们了。”美琪眼睛发亮地朝他微笑着。“暗鸦是真实的。暗杀安缇梵女王事件有确实存在的刺客可以谴责,干嘛还要去怪——”她又装出了深沉而怨恨的声音,“——‘跨越大海而来的神秘力量’呢?”

“你有听说暗鸦否认过哪个谋杀案是栽到它头上的吗?哪怕一次?”唐纳恩一针见血道。

精灵一时间若有所思。“哦……没有。经你这么一提,那也不符合暗鸦的风格,是吧?他们一直都想宣称自己犯下了所有的恶行,甚至包括他们没做过的和压根没发生过的。”她皱眉道。

唐纳恩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假如确实有‘执行吏’,那理论上我能在哪儿找到他们?”

美琪的脸皱成了一团沉思着。“哦,要是他们真的是谋杀犯的话……坏人一般会去哪儿?废城区?铸造区?码头?”她出神地凝视着手中的书。“喔!可能是商会吧?”她充满希望地转向了唐纳恩。

“不用烦心了,美琪。”唐纳恩一只手在她肩头拍了拍,但愿自己的语气能令人安心,而不是仅仅表现出不耐烦,“我会找到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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