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妳们敢叫我不要用力。」我脸色通红，满身大汗，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把宝宝生出来。
「不。要。用。力。」玛泰重复一遍。她和莎拉扶著我走来走去，希望能缓和我背部和腿部的疼痛。 收缩大约每五分鐘一次，但痛楚却愈来愈无法忍受，从脊椎散发出来，蔓延到整个腹部。
「我要躺下。」我对卧床休息排斥了好几个星期，现在却只想爬回铺著橡胶布和消毒床单的床上去。 我没有忽略这是多大的讽刺，房间裡其他所有人也没有。
「妳不可以躺下。」莎拉道。
「哦，天啊，又来了。」我停下脚步，握紧她们的手。这次收缩持续得比较久。我刚站直，呼吸恢復 正常，又是一阵收缩。「我要马修！」
「我在这裡。」马修接替玛泰的位置。他对莎拉点一下头。「这次好快。」
「书上说，收缩会愈来愈密集。」我听起来像个脾气恶劣的小学老师。
「宝宝不读书，亲爱的。」莎拉道。「他们对这种事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决心要生出来的时候，是什麼都挡不住的。」夏菩大夫微笑著走进房间。贾瑞大夫在最后一分 鐘被叫到别处去接生了，所以就由夏菩率领我的医疗团队。她把听诊器贴在我的肚皮上，换个位置，再听一下。「妳的进展好极了，戴安娜。双胞胎也很棒。没有危险跡象。我建议自然生產。」
「我要躺下。」我咬紧牙齿道，我的脊椎又迸出一阵剧痛，威胁著要把我切成两半。「马卡斯在哪 裡？」
「他在走廊对面。」马修道。我隐约记得，收缩刚开始变得剧烈时，马卡斯被赶出这个房间。
「如果我要剖腹，马卡斯来得及过来吗？」我问。
「妳叫我？」马卡斯穿著手术衣走进来。他和善的笑容和平静的神态，立刻让我镇定下来。见他回 来，我已完全想不起刚才為何赶他出去了。
「谁把那张该死的床搬走了？」我喘著气，撑过另一场收缩。床看起来还在原位，但显然只是幻象， 因為我永远都走不过去。
「马修搬的。」莎拉轻鬆地说。
「我才没有。」马修抗议。
「待產的时候，每件事都要怪到丈夫头上。这样產妇才不至於產生杀人幻想，而且也提醒男人家，他 们不是注意力的焦点。」莎拉解释道。
我笑起来，於是没感觉到下一波随抽搐而来的疼痛。
「兪—他妈—天杀的I」我咬紧嘴唇。
「妳不骂脏话是不可能熬过这个晚上的，戴安娜。」马卡斯道。
「我不希望宝宝最初听到的话都是在骂人。」这下我想起来為何把马卡斯轰出去了：他嫌我在疼痛的 时候表现得太拘谨了。
「马修可以唱歌——他嗓门很大。我相信他可以盖过妳的声音。」
「天杀—该死—好痛啊。」我整个人弯成两截。「想帮忙，就把床搬过来，不要再跟我争论，混蛋！」
我的反应掀起一阵震惊的沉默。
「好样的，姑娘。」马卡斯道。「我就知道妳有种。咱们检查一下吧。」
马修把我扶到床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真丝床罩和帷幔都拆掉了。两座摇篮放在炉子前面，等待双胞胎 入住。马卡斯做检查的时候，我就盯著它们看。
截至目前為止，这是我一生中最没有自主权的四小时。从不曾被灌进这麼多东西，也从不曾有这麼多 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被掏出体外。其实我是要為这世界带来新生命，却很离奇地被剥夺了人性。
「还要再等等。」马卡斯道：「不过一切都很顺利，正在加速进行。」
「你说得倒简单。」我很想打他，但他在我两腿之间，刚好被宝宝挡住。
「这是妳做硬脊膜外麻醉的最后机会。」马卡斯道：「如果妳说不要，而万一我们必须剖腹，就得做 全身麻醉了。」
「妳没必要充英雄，我的小母狮。」马修道。
「我没有充英雄。」我第四遍或第五遍对他说。「我们不知道硬脊膜外麻醉对宝宝会有什麼影响。」 我停下来，整张脸痛得扭成一团。
「妳要继续呼吸，亲爱的。」莎拉排开眾人，走到我身旁。「你听见她的话了，马修。她不要做硬脊 膜外麻醉，再跟她争执下去也没有意义。现在，先解决疼痛问题。笑有帮助，戴安娜。把心思集中在别的 方面，也会有用。」
「愉悦也有用。」玛泰调整我两脚在床垫上的位置，我的背痛立刻减轻了很多。
「愉悦？」我困惑地问。玛泰点点头，我惊骇地瞪著她。「妳不可能是那种意思。」
「她就是。」莎拉道。「那会造成很大的不同。」
「不行。妳们怎麼能提出这种建议？」我再也想不出世界上还有更缺乏情趣的时刻了。现在看来，走 路倒成了绝妙的点子，於是我把两腿掛在床边。但只移动了这麼多，就有另一阵抽搐袭来。结束后，就只 剩马修和我独处。
「想都别想。」他抱住我时，我道。
「我听得懂二十几种语言的『不要』。」他镇定得让人恼火。
「你难道不想对我大吼大叫之类的吗？」我问。
马修考虑了一下。「想。」
「哦。」我还以為会有歌颂怀孕女人多麼神圣的歌舞表演，以及他会容忍我任何言行举止的告白呢。 我咯咯笑了起来。
「翻到左侧，我帮妳揉背。」马修拉我躺在他身旁。
「你只准揉那个部位。」我警告他。
「我知道。」他展现更具攻撃性的控制力，说道：「躺下。快点。」
「这样听起来比较像你。我还以為他们搞错对象，给你做了硬脊膜外麻醉呢。」我翻个身，依偎在他上。
「女巫。」他道，咬了我肩膀一口。
好在我躺著，因為下一阵收缩又开始了。
「我们不希望妳用力，因為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而且宝宝还没有準备要出生。从收缩开始，已经过 了四小时又十八分鐘。可能还要撑一整天。妳需要休息。这也是我希望妳同意麻醉的原因之一。」马修用 大拇指為我按摩腰部。
「才四小时又十八分？」我的声音有气无力。
「现在十九分了，其他正确。」我的身体又一阵抽搐，马修抱住我。再度可以清晰思考时，我低声呻 吟著，往后顶住马修的手。
「你的大拇指在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我舒服得嘆气。
「那这儿呢？」马修的大拇指往下移到一个更接近脊椎的位置。
「天堂。」我道，也能在下次收缩时，呼吸得比较顺畅。
「妳的血压还是很正常，背部按摩似乎有用。我们来换个更正确的方式。」马修叫马卡斯把他书房裡 那张形状奇特、附读书架的皮面椅搬过来，要他把椅子放在窗口，在原本设计来放书的地方搁一个枕头。 马修扶我跨坐在椅上，面对枕头。
我的肚子凸出，碰到椅背。
「这把椅子到底是作什麼用的？」
「看斗鸡，打通宵扑克牌。」马修道。「如果妳向前靠过来一点，把头放在枕头上，就会发现它能让 妳的腰轻鬆许多。」
确实。马修开始做整套的按摩，从我臀部开始向上操作，最后开始放鬆我头盖骨下方的肌肉。他按摩 期间，我收缩了三次，虽然持续的时间变长，但马修清凉的手和有力的指头，都似乎能化解部分的疼痛。
「你用这种方式帮助过多少个怀孕的女人？」我问道，对他从哪儿学到这种技巧有点好奇。马修的手 顿了 一下。
「只有妳。」他继续抚慰的动作。
我回过头，发现他正看著我，虽然手指的动作没停。
「伊莎波说，这间卧室只有我睡过。」
「我遇到的人似乎都不配。但自从遇见妳，我就可以想像妳在这个房间裡——当然是跟我在一起。」
「你為什麼会爱我这麼多，马修？」我不觉得自己有什麼吸引力，尤其现在这麼肥、面朝下、痛得唉
唉叫。他回答得很快。
「对我曾经有过或将来会出现的一切疑问，妳都是解答。」他拨开我脖子上的头髮，亲吻我耳朵下面 的柔嫩部位。「想要起来走一走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痛楚，穿过我身体下端，使我答不出话。我只能大声喘息。
「听起来產道开口有十公分了。」马修低声道。「马卡斯？」
「好消息，戴安娜。」马卡斯走进来，兴高采烈地说：「妳可以开始用力推了。」
我推呀推。好像过了好几天。
我先试现代的方法?■躺下，马修满脸爱慕地握著我的手。
这一招没什麼用。
「这不见得代表有问题。」夏菩大夫从我两腿之间的战略位置看看我们，说道。「分娩时，双胞胎可 能要多花点时间才会动起来。是吧，玛泰？J 「她需要一张板凳。」玛泰皱著眉头说。
「我把我的板凳带来了。」夏菩大夫说。「在走廊裡。」她歪一下头，指示方向。
原来十六世纪受胎的宝宝，不愿意採用现代接生法，要照旧方式出生吗：使用一张椅面做成马蹄形的 简单木凳。
我这次生產经验，.不是跟五、六个陌生人共度，围绕在身边的都是至亲至爱的人：马修在我背后，用 身体与深情支持我；珍与玛泰在我脚边向我道贺，因為这两个孩子体贴妈妈，来到这世界时，先把头探出 来.，马卡斯不时柔声提供建议；莎拉在我身旁，告诉我什麼时候该用力，什麼时候该换气；伊莎波站在门 口，传消息给斐碧，她守在走廊裡，负责用简讯把实况发到匹克林广场，费南多、杰克和安卓都在那儿等消息。
实在痛得无法忍受。
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十一点五十五分，总算听见第一阵愤怒的哭声，我开始又哭又笑。从孩子方才所在的位置，一种强烈 的保护慾涌现，成為我生命的目标。
「孩子好吗？」我低头看去。
「十全十美的小姑娘。」玛泰得意地对我微笑。
「小姑娘？」马修听起来有点头晕。
「是女儿，斐碧，通知他们，夫人生了个女儿。」伊莎波兴奋地说。
珍抱起那个小生命。她全身发青，皱纹密布，全身裹著看起来很可怕的黏液，我在书上读过这种事， 却还没有充分準备看到自己的孩子这副模样。她头髮乌黑，而且非常浓密。
「她為什麼发青？有什麼问题？她快死了吗。」我觉得焦虑升高。
「她马上就会变得像甜菜头一样红通通。」马卡斯看著他的新妹妹说。他拿举起剪刀和钳子，递给马 修。「她的肺尤其没问题。我认為这件光荣的工作应该由你执行。」
马修站起身，却没有动。
「如果你昏到，马修?柯雷孟。我保证永远不让你忘记这件糗事。」，莎拉怒道。「快滚过去，把脐带 剪断.。」
「妳做，莎拉。」马修颤抖的手搭在我肩上。
「不。我要马修做。」我道。如果他不做，以后一定会后悔。
我的话让马修动了起来。他很快就跪在夏菩大夫身旁。虽然开始的时候，他表现得不情不愿，但宝宝和医疗设备一交到他手中，他的动作就变得精确而成竹在胸。脐带钳住、剪断后，夏菩大夫快手快脚用一 旁等待的毯子把我们的女儿包好，然后把婴儿包交给马修。
他站著发呆，用一双大手捧著小不点儿的身体。父亲的力量和女儿的脆弱对比之下，彷彿一个奇蹟。 她暂停哭泣，打个呵欠，又扯开喉矓，不给情面地对目前处境表示不悦。
「哈囉，小陌生人。」马修低声道。他讚嘆地看著我。「她好美。」
「天哪，听她叫的。」马卡斯道。「做爱普格新生儿评分?稳拿八分，妳觉得呢，珍？」
「我同意。你何不先帮她量体重身高，我们好清理一下，準备接生下一个？」
马修这才意识到，我的工作只完成一半，连忙把婴儿交给马卡斯照顾，然后深深注视我，给我一个长 吻，点一下头。
「準备好了，我的小母狮？」 ：
「永远都準备好。」我才说完，又落入一阵尖锐疼痛之中。
二十分鐘后，凌晨十二点十五分，我们的儿子诞生了。他块头比姊姊大，更高更重，而且有同样强大 的肺活量。我被告知，这是件好事，不过我怀疑，十二小时后，大家是否还会这麼想。所不同的是，儿子 有一头泛红的金髮。
马修拜託莎拉剪脐带，因為他要专心一意凑著我耳朵，诉说我多麼美丽、多麼强壮等取悦我的废话， 同时一直扶我坐著。
第二个孩子出世后，我开始从头到脚抖个不停。
「怎麼回事？」我咬住咯咯作响的牙齿问。
一眨眼工夫，马修就把我从分娩凳抱到床上。
「孩子都抱过来。」他下令道。玛泰先把一个宝宝放在我身上，莎拉把另一个也放上来。婴儿都高举著四肢，满脸的不高兴。我一觉得儿子和女儿的重量压在胸口，颤抖就停止了。
「生双胞胎的时候，分娩凳就有这个缺点。」夏菩大夫微笑道。「母亲的肚子忽然空掉，会觉得不 安，而且我们还来不及让妳跟第一个孩子建立良好联繫，第二个孩子就来抢走妳的注意力了。」
玛泰把马修推到一旁，没有移动宝宝的位置，就把他们都用毯子包好了，在我看来，这是吸血鬼得天 独厚的技巧，一般助產士再怎麼经验丰富，也做不到这一点。马修照顾孩子时，莎拉轻手轻脚替我按摩腹 部，直到最后一次收缩，所有胞衣都排出体外為止。
马修抱著孩子，让莎拉替我清理。她说，我可以等站得起来时再去淋浴——我觉得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和玛泰撤下脏床单，换铺新床单，整个过程我都不需移动。不消片刻，我又躺在鬆软的枕头上，床 单被褥都乾净新鲜。马修把宝宝放回我臂弯。房裡再无别人。
「真不知道普天之下的女人怎麼熬过来的。」他嘴唇贴在我额头上，说道。
「这样惊天动地的内外翻转？」我看看一张小脸蛋，又看看另一张。「我也不知道。」我声音放低。 「真希望妈和爹在这儿。还有菲利普。」
「如果菲利普在，一定会跑到街上大喊大叫，把所有邻居都吵醒。」马修道。
「我想為他取名菲利普，纪念你父亲。」我柔声道。听了我的话，我儿子睁开一隻眼睛。「你觉得怎 麼样？」
「除非我们把女儿取名芮碧嘉。」马修用手托著她黑髮的小脑袋。她把小脸皱得更紧。
「我不确定她是否同意。」这麼小的人儿就这麼坚持己见，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她真的反对，还有很多其他名字可以选。」马修道：「仔细想来，孩子的名字几乎跟教父母人
⑥Apgar tst是针对新生儿的健康评估，由美国医生Virginia Apgar发明，满分為十分。
数5多。」
「我们需要列一张清单，釐清这件事。」我把菲利普抱高一点。「他绝对是比较重的。」
「他们两个体型都不小。菲利普身高四十五公分。」马修自豪地看著他儿子。
「他会像爸爸一样长很高。」我深深靠进枕头裡。
「而且跟他母亲和外婆一样满头红髮。」马修道。他从床尾绕过去，拨弄一下火炉，然后在我身旁躺 下，靠在一个枕头上。
「我们花了好多时间搜寻古老的祕密、失落已久的魔法书，但他们才是真正的化学婚礼。」我看著马 修把一根手指塞进菲利普的小手，宝宝用惊人的力量抓紧它。
「妳说得对。」马修把儿子的手翻过来翻过去。「一点儿妳，一点儿我。一部分吸血鬼，一部分女 巫。」
「而且全部都是我们的。」我坚决地说，用一个吻封住他的嘴。
「我现在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马修告诉巴德文。「他们叫芮碧嘉和菲利普。两个都很健康，很 好。」
「他们的母亲呢？」巴德文问。
「戴安娜的生產过程很完美。」马修想到她受的苦，两手还会发抖。
「恭喜你，马修。」巴德文听起来并不开心。
「怎麼了？」马修皱起眉头。
「合议会已知道孩子出生的事。」
「怎麼会？」马修质问。一定有人监视这栋房子——要麼是个眼力绝佳的吸血鬼，要麼是个擅长第二视力的女巫。
「谁晓得？」巴德文疲倦地说。「他们愿意暂缓对你和戴安娜的控诉，交换一次检查新生儿的机会。」
「休想。」马修胸中燃起怒火。
「合议会只想知道双胞胎是什麼。」巴德文简略地说。
「他们是我的。菲利普和芮碧嘉是我的孩子。」马修答道。
「似乎没有人对这一点有异议——虽然应该不可能。」巴德文道。
「高伯特干的好事。」所有直觉都指出，那隻吸血鬼是班哲明与追寻生命之书的关键。他操纵合议会 的政治多年，诺克斯、萨杜、多明尼可都被他拉拢，成為同谋。
「也许。伦敦的吸血鬼不见得都听命於胡巴德。」巴德文道。「维玲仍然打算十二月六日去参加合议 会。」
「孩子出生不会改变任何事。」马修道，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很多事都因而改变了。
「好好照顾我妹妹，马修。」巴德文低声道。马修在他哥哥的语气中，听见真正的担忧。
「永远都会的。」他答道。
奶奶们是宝宝的第一批访客。莎拉笑得嘴巴合不拢，伊莎波脸上焕发快乐的神采。我们告诉她们宝宝 的名字，想到这些不在场的长辈，能经由孩子把血缘传承到未来，她们都深受感动。
「将来你们两个也要各生一对不在同一天诞生的双胞胎哦。」莎拉放下芮碧嘉，抱起一直困惑地皱著 眉头瞪她的菲利普。「妳试试看，有没有办法让她睁大眼睛，伊莎波。」
伊莎波轻轻对芮碧嘉的小脸吹口气。她立刻睁大双眼，挥舞著戴手套的小手，对奶奶尖叫。「好啦。
这样我们才能把妳看个清楚，小美人。」
「他们的星座也不同。」莎拉道，把菲利普抱在怀裡轻摇。菲利普不像姊姊，他只要静静躺著，观察 周遭环境就很满足，黑眼睛睁得很大。
「说谁？」我有点睏，莎拉的閒聊对我有点复杂，我没听懂。
「宝宝呀。芮碧嘉是天蝎座，菲利普是射手座。蛇与弓箭手。」莎拉答道。
柯雷孟与毕夏普。第十个结与女神。箭上装饰的猫头鹰羽毛搔得我肩膀发痒，环绕我痠痛的臀部的火 龙尾巴忽然收紧。一根警告的手指沿著我的脊椎向上滑行，使我的神经微微刺痛。
马修眉头一皴。「有什麼不对吗，我的爱？」
「没有，只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宝宝诞生后出现的保护慾越来越强烈。我不希望芮碧嘉和菲利普被 绑在某种庞大的编织结构裡，其中的设计永远无法被渺小而无足轻重如他们母亲的人理解。他们是我的孩 子——我们的孩子——我要确保他们有机会找到自己的路，而不是听任命运支配。
「哈囉，父亲。你在看吗9.」
马修瞪著他的电脑萤幕，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这次班哲明打电话来告知一个消息。他要知道马 修对他在萤幕上看到的画面作何反应。
「我知道合议会在开会。」班哲明的声音透著疲惫。他背后的手术台上躺著死去的女巫，為了抢救她 怀的孩子，尸体已被剖开，却是徒然。「也是一女一男。」
「你想要什麼？」问题很冷静，但马修内心在熊熊燃烧。為什麼没有人能找到他这个人神共愤的儿 子。
「当然是你的妻子和女儿。」班哲明眼光一寒。「你的女巫能生育。為什麼，马修？」
马修不作声。
「我会查出那个女巫有什麼特别。」班哲明凑上前，露出狞笑。「你知道我会的。如果你现在就把我 想知道的事告诉我，我就不需要日后从她那儿逼问出来。」
「你休想碰她。」马修的声音——以及他的自制——崩溃了。楼上有个婴儿哭了。
「啊，我会的。」班哲明低声保证。「一次又一次，直到戴安娜?毕夏普把我要的给我。」
我顶多睡了三、四十分鐘，就被芮碧嘉愤怒的哭声吵醒。惺忪的睡眼终於对上焦时，我看见马修在壁 炉前面走来走去，亲密而抚慰地喃喃低语。
「我知道，这世界是个残酷的地方。时间过去，妳会慢慢适应的。听见木柴劈啪裂开吗？看见墙上的 影子跳舞吗？那是火，芮碧嘉。它说不定在妳血管裡，就像妳母亲。嘘。那是个影子。就只是个影子。」 马修把宝宝抱紧，哼起一首法国摇篮曲。
嘘！别出声，
巡夜人来了，
大家快安静。
走路莫出声，
巡夜人来了。
马修?柯雷孟恋爱了。看到他爱慕的表情，我微笑起来。
「夏菩大夫说他们会饿。」我躺在床上，揉著眼睛对他说。我咬著嘴唇。她还解释给我听，早產的婴儿可能很难餵，因為用来吸奶的肌肉还没有发育完成。
「要我去叫玛泰吗？」马修在芮碧嘉持续的哭声中问。他知道我对餵奶感到紧张。
「我们先自己试试吧。」我道。马修在我腿上放了个枕头，把芮碧嘉交给我。然后他弄醒熟睡的菲利 普。莎拉和玛泰都再三叮嚀我，两个宝宝一定要同时餵，否则才刚餵完一个，另一个就又饿了。
「菲利普会是个小麻烦。」马修得意洋洋地把他从摇篮裡抱出来。菲利普皱著眉头看他爸爸，大眼睛 眨巴眨巴。
「你怎麼知道？」我调整一下芮碧嘉的位置，為菲利普挪出空间。
「他太安静了。」马修咧开嘴巴。
试了几次，才把菲利普安顿好。但芮碧嘉却怎麼也不肯就范。
「她哭个不停，根本不可能吸奶。」我挫折地说。
马修把手指放进她嘴裡，她顺从地含住指尖。「给他们交换位置。说不定初乳——还有她弟弟——的 气味，能说服芮碧嘉尝试。」
我们做了必要的调整。马修移动菲利普时，他叫得像隻报丧女妖，然后对另一边乳房不断打嗝、喷 气，让我们确实理解，以后他不会再容忍这样的干扰。芮碧嘉则是东嗅西嗅，对这场混乱作壁上观，犹豫 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含起我的奶头。吸完第一口，她就把眼睛瞪得老大。
「啊，她终於懂了。我怎麼跟妳说的，小东西。」马修低声道。「妈妈是一切的答案。」
人马日座
人马座主宰信仰、宗教、写作、书本与梦的阐释。人马座下出生的人能创造伟大的奇蹟，获得 荣耀与喜悦。人马座主宰天空时，可以找律师諮询事务。这是宣誓和做交易的好时节。
,——佚名之英文杂记薄，写於约一五九〇年，龚沙维手抄本四八九〇号。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不。要。用。力。」玛泰重复一遍。她和莎拉扶著我走来走去，希望能缓和我背部和腿部的疼痛。 收缩大约每五分鐘一次，但痛楚却愈来愈无法忍受，从脊椎散发出来，蔓延到整个腹部。
「我要躺下。」我对卧床休息排斥了好几个星期，现在却只想爬回铺著橡胶布和消毒床单的床上去。 我没有忽略这是多大的讽刺，房间裡其他所有人也没有。
「妳不可以躺下。」莎拉道。
「哦，天啊，又来了。」我停下脚步，握紧她们的手。这次收缩持续得比较久。我刚站直，呼吸恢復 正常，又是一阵收缩。「我要马修！」
「我在这裡。」马修接替玛泰的位置。他对莎拉点一下头。「这次好快。」
「书上说，收缩会愈来愈密集。」我听起来像个脾气恶劣的小学老师。
「宝宝不读书，亲爱的。」莎拉道。「他们对这种事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决心要生出来的时候，是什麼都挡不住的。」夏菩大夫微笑著走进房间。贾瑞大夫在最后一分 鐘被叫到别处去接生了，所以就由夏菩率领我的医疗团队。她把听诊器贴在我的肚皮上，换个位置，再听一下。「妳的进展好极了，戴安娜。双胞胎也很棒。没有危险跡象。我建议自然生產。」
「我要躺下。」我咬紧牙齿道，我的脊椎又迸出一阵剧痛，威胁著要把我切成两半。「马卡斯在哪 裡？」
「他在走廊对面。」马修道。我隐约记得，收缩刚开始变得剧烈时，马卡斯被赶出这个房间。
「如果我要剖腹，马卡斯来得及过来吗？」我问。
「妳叫我？」马卡斯穿著手术衣走进来。他和善的笑容和平静的神态，立刻让我镇定下来。见他回 来，我已完全想不起刚才為何赶他出去了。
「谁把那张该死的床搬走了？」我喘著气，撑过另一场收缩。床看起来还在原位，但显然只是幻象， 因為我永远都走不过去。
「马修搬的。」莎拉轻鬆地说。
「我才没有。」马修抗议。
「待產的时候，每件事都要怪到丈夫头上。这样產妇才不至於產生杀人幻想，而且也提醒男人家，他 们不是注意力的焦点。」莎拉解释道。
我笑起来，於是没感觉到下一波随抽搐而来的疼痛。
「兪—他妈—天杀的I」我咬紧嘴唇。
「妳不骂脏话是不可能熬过这个晚上的，戴安娜。」马卡斯道。
「我不希望宝宝最初听到的话都是在骂人。」这下我想起来為何把马卡斯轰出去了：他嫌我在疼痛的 时候表现得太拘谨了。
「马修可以唱歌——他嗓门很大。我相信他可以盖过妳的声音。」
「天杀—该死—好痛啊。」我整个人弯成两截。「想帮忙，就把床搬过来，不要再跟我争论，混蛋！」
我的反应掀起一阵震惊的沉默。
「好样的，姑娘。」马卡斯道。「我就知道妳有种。咱们检查一下吧。」
马修把我扶到床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真丝床罩和帷幔都拆掉了。两座摇篮放在炉子前面，等待双胞胎 入住。马卡斯做检查的时候，我就盯著它们看。
截至目前為止，这是我一生中最没有自主权的四小时。从不曾被灌进这麼多东西，也从不曾有这麼多 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被掏出体外。其实我是要為这世界带来新生命，却很离奇地被剥夺了人性。
「还要再等等。」马卡斯道：「不过一切都很顺利，正在加速进行。」
「你说得倒简单。」我很想打他，但他在我两腿之间，刚好被宝宝挡住。
「这是妳做硬脊膜外麻醉的最后机会。」马卡斯道：「如果妳说不要，而万一我们必须剖腹，就得做 全身麻醉了。」
「妳没必要充英雄，我的小母狮。」马修道。
「我没有充英雄。」我第四遍或第五遍对他说。「我们不知道硬脊膜外麻醉对宝宝会有什麼影响。」 我停下来，整张脸痛得扭成一团。
「妳要继续呼吸，亲爱的。」莎拉排开眾人，走到我身旁。「你听见她的话了，马修。她不要做硬脊 膜外麻醉，再跟她争执下去也没有意义。现在，先解决疼痛问题。笑有帮助，戴安娜。把心思集中在别的 方面，也会有用。」
「愉悦也有用。」玛泰调整我两脚在床垫上的位置，我的背痛立刻减轻了很多。
「愉悦？」我困惑地问。玛泰点点头，我惊骇地瞪著她。「妳不可能是那种意思。」
「她就是。」莎拉道。「那会造成很大的不同。」
「不行。妳们怎麼能提出这种建议？」我再也想不出世界上还有更缺乏情趣的时刻了。现在看来，走 路倒成了绝妙的点子，於是我把两腿掛在床边。但只移动了这麼多，就有另一阵抽搐袭来。结束后，就只 剩马修和我独处。
「想都别想。」他抱住我时，我道。
「我听得懂二十几种语言的『不要』。」他镇定得让人恼火。
「你难道不想对我大吼大叫之类的吗？」我问。
马修考虑了一下。「想。」
「哦。」我还以為会有歌颂怀孕女人多麼神圣的歌舞表演，以及他会容忍我任何言行举止的告白呢。 我咯咯笑了起来。
「翻到左侧，我帮妳揉背。」马修拉我躺在他身旁。
「你只准揉那个部位。」我警告他。
「我知道。」他展现更具攻撃性的控制力，说道：「躺下。快点。」
「这样听起来比较像你。我还以為他们搞错对象，给你做了硬脊膜外麻醉呢。」我翻个身，依偎在他上。
「女巫。」他道，咬了我肩膀一口。
好在我躺著，因為下一阵收缩又开始了。
「我们不希望妳用力，因為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而且宝宝还没有準备要出生。从收缩开始，已经过 了四小时又十八分鐘。可能还要撑一整天。妳需要休息。这也是我希望妳同意麻醉的原因之一。」马修用 大拇指為我按摩腰部。
「才四小时又十八分？」我的声音有气无力。
「现在十九分了，其他正确。」我的身体又一阵抽搐，马修抱住我。再度可以清晰思考时，我低声呻 吟著，往后顶住马修的手。
「你的大拇指在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我舒服得嘆气。
「那这儿呢？」马修的大拇指往下移到一个更接近脊椎的位置。
「天堂。」我道，也能在下次收缩时，呼吸得比较顺畅。
「妳的血压还是很正常，背部按摩似乎有用。我们来换个更正确的方式。」马修叫马卡斯把他书房裡 那张形状奇特、附读书架的皮面椅搬过来，要他把椅子放在窗口，在原本设计来放书的地方搁一个枕头。 马修扶我跨坐在椅上，面对枕头。
我的肚子凸出，碰到椅背。
「这把椅子到底是作什麼用的？」
「看斗鸡，打通宵扑克牌。」马修道。「如果妳向前靠过来一点，把头放在枕头上，就会发现它能让 妳的腰轻鬆许多。」
确实。马修开始做整套的按摩，从我臀部开始向上操作，最后开始放鬆我头盖骨下方的肌肉。他按摩 期间，我收缩了三次，虽然持续的时间变长，但马修清凉的手和有力的指头，都似乎能化解部分的疼痛。
「你用这种方式帮助过多少个怀孕的女人？」我问道，对他从哪儿学到这种技巧有点好奇。马修的手 顿了 一下。
「只有妳。」他继续抚慰的动作。
我回过头，发现他正看著我，虽然手指的动作没停。
「伊莎波说，这间卧室只有我睡过。」
「我遇到的人似乎都不配。但自从遇见妳，我就可以想像妳在这个房间裡——当然是跟我在一起。」
「你為什麼会爱我这麼多，马修？」我不觉得自己有什麼吸引力，尤其现在这麼肥、面朝下、痛得唉
唉叫。他回答得很快。
「对我曾经有过或将来会出现的一切疑问，妳都是解答。」他拨开我脖子上的头髮，亲吻我耳朵下面 的柔嫩部位。「想要起来走一走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痛楚，穿过我身体下端，使我答不出话。我只能大声喘息。
「听起来產道开口有十公分了。」马修低声道。「马卡斯？」
「好消息，戴安娜。」马卡斯走进来，兴高采烈地说：「妳可以开始用力推了。」
我推呀推。好像过了好几天。
我先试现代的方法?■躺下，马修满脸爱慕地握著我的手。
这一招没什麼用。
「这不见得代表有问题。」夏菩大夫从我两腿之间的战略位置看看我们，说道。「分娩时，双胞胎可 能要多花点时间才会动起来。是吧，玛泰？J 「她需要一张板凳。」玛泰皱著眉头说。
「我把我的板凳带来了。」夏菩大夫说。「在走廊裡。」她歪一下头，指示方向。
原来十六世纪受胎的宝宝，不愿意採用现代接生法，要照旧方式出生吗：使用一张椅面做成马蹄形的 简单木凳。
我这次生產经验，.不是跟五、六个陌生人共度，围绕在身边的都是至亲至爱的人：马修在我背后，用 身体与深情支持我；珍与玛泰在我脚边向我道贺，因為这两个孩子体贴妈妈，来到这世界时，先把头探出 来.，马卡斯不时柔声提供建议；莎拉在我身旁，告诉我什麼时候该用力，什麼时候该换气；伊莎波站在门 口，传消息给斐碧，她守在走廊裡，负责用简讯把实况发到匹克林广场，费南多、杰克和安卓都在那儿等消息。
实在痛得无法忍受。
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十一点五十五分，总算听见第一阵愤怒的哭声，我开始又哭又笑。从孩子方才所在的位置，一种强烈 的保护慾涌现，成為我生命的目标。
「孩子好吗？」我低头看去。
「十全十美的小姑娘。」玛泰得意地对我微笑。
「小姑娘？」马修听起来有点头晕。
「是女儿，斐碧，通知他们，夫人生了个女儿。」伊莎波兴奋地说。
珍抱起那个小生命。她全身发青，皱纹密布，全身裹著看起来很可怕的黏液，我在书上读过这种事， 却还没有充分準备看到自己的孩子这副模样。她头髮乌黑，而且非常浓密。
「她為什麼发青？有什麼问题？她快死了吗。」我觉得焦虑升高。
「她马上就会变得像甜菜头一样红通通。」马卡斯看著他的新妹妹说。他拿举起剪刀和钳子，递给马 修。「她的肺尤其没问题。我认為这件光荣的工作应该由你执行。」
马修站起身，却没有动。
「如果你昏到，马修?柯雷孟。我保证永远不让你忘记这件糗事。」，莎拉怒道。「快滚过去，把脐带 剪断.。」
「妳做，莎拉。」马修颤抖的手搭在我肩上。
「不。我要马修做。」我道。如果他不做，以后一定会后悔。
我的话让马修动了起来。他很快就跪在夏菩大夫身旁。虽然开始的时候，他表现得不情不愿，但宝宝和医疗设备一交到他手中，他的动作就变得精确而成竹在胸。脐带钳住、剪断后，夏菩大夫快手快脚用一 旁等待的毯子把我们的女儿包好，然后把婴儿包交给马修。
他站著发呆，用一双大手捧著小不点儿的身体。父亲的力量和女儿的脆弱对比之下，彷彿一个奇蹟。 她暂停哭泣，打个呵欠，又扯开喉矓，不给情面地对目前处境表示不悦。
「哈囉，小陌生人。」马修低声道。他讚嘆地看著我。「她好美。」
「天哪，听她叫的。」马卡斯道。「做爱普格新生儿评分?稳拿八分，妳觉得呢，珍？」
「我同意。你何不先帮她量体重身高，我们好清理一下，準备接生下一个？」
马修这才意识到，我的工作只完成一半，连忙把婴儿交给马卡斯照顾，然后深深注视我，给我一个长 吻，点一下头。
「準备好了，我的小母狮？」 ：
「永远都準备好。」我才说完，又落入一阵尖锐疼痛之中。
二十分鐘后，凌晨十二点十五分，我们的儿子诞生了。他块头比姊姊大，更高更重，而且有同样强大 的肺活量。我被告知，这是件好事，不过我怀疑，十二小时后，大家是否还会这麼想。所不同的是，儿子 有一头泛红的金髮。
马修拜託莎拉剪脐带，因為他要专心一意凑著我耳朵，诉说我多麼美丽、多麼强壮等取悦我的废话， 同时一直扶我坐著。
第二个孩子出世后，我开始从头到脚抖个不停。
「怎麼回事？」我咬住咯咯作响的牙齿问。
一眨眼工夫，马修就把我从分娩凳抱到床上。
「孩子都抱过来。」他下令道。玛泰先把一个宝宝放在我身上，莎拉把另一个也放上来。婴儿都高举著四肢，满脸的不高兴。我一觉得儿子和女儿的重量压在胸口，颤抖就停止了。
「生双胞胎的时候，分娩凳就有这个缺点。」夏菩大夫微笑道。「母亲的肚子忽然空掉，会觉得不 安，而且我们还来不及让妳跟第一个孩子建立良好联繫，第二个孩子就来抢走妳的注意力了。」
玛泰把马修推到一旁，没有移动宝宝的位置，就把他们都用毯子包好了，在我看来，这是吸血鬼得天 独厚的技巧，一般助產士再怎麼经验丰富，也做不到这一点。马修照顾孩子时，莎拉轻手轻脚替我按摩腹 部，直到最后一次收缩，所有胞衣都排出体外為止。
马修抱著孩子，让莎拉替我清理。她说，我可以等站得起来时再去淋浴——我觉得永远都不可能了。 她和玛泰撤下脏床单，换铺新床单，整个过程我都不需移动。不消片刻，我又躺在鬆软的枕头上，床 单被褥都乾净新鲜。马修把宝宝放回我臂弯。房裡再无别人。
「真不知道普天之下的女人怎麼熬过来的。」他嘴唇贴在我额头上，说道。
「这样惊天动地的内外翻转？」我看看一张小脸蛋，又看看另一张。「我也不知道。」我声音放低。 「真希望妈和爹在这儿。还有菲利普。」
「如果菲利普在，一定会跑到街上大喊大叫，把所有邻居都吵醒。」马修道。
「我想為他取名菲利普，纪念你父亲。」我柔声道。听了我的话，我儿子睁开一隻眼睛。「你觉得怎 麼样？」
「除非我们把女儿取名芮碧嘉。」马修用手托著她黑髮的小脑袋。她把小脸皱得更紧。
「我不确定她是否同意。」这麼小的人儿就这麼坚持己见，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她真的反对，还有很多其他名字可以选。」马修道：「仔细想来，孩子的名字几乎跟教父母人
⑥Apgar tst是针对新生儿的健康评估，由美国医生Virginia Apgar发明，满分為十分。
数5多。」
「我们需要列一张清单，釐清这件事。」我把菲利普抱高一点。「他绝对是比较重的。」
「他们两个体型都不小。菲利普身高四十五公分。」马修自豪地看著他儿子。
「他会像爸爸一样长很高。」我深深靠进枕头裡。
「而且跟他母亲和外婆一样满头红髮。」马修道。他从床尾绕过去，拨弄一下火炉，然后在我身旁躺 下，靠在一个枕头上。
「我们花了好多时间搜寻古老的祕密、失落已久的魔法书，但他们才是真正的化学婚礼。」我看著马 修把一根手指塞进菲利普的小手，宝宝用惊人的力量抓紧它。
「妳说得对。」马修把儿子的手翻过来翻过去。「一点儿妳，一点儿我。一部分吸血鬼，一部分女 巫。」
「而且全部都是我们的。」我坚决地说，用一个吻封住他的嘴。
「我现在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马修告诉巴德文。「他们叫芮碧嘉和菲利普。两个都很健康，很 好。」
「他们的母亲呢？」巴德文问。
「戴安娜的生產过程很完美。」马修想到她受的苦，两手还会发抖。
「恭喜你，马修。」巴德文听起来并不开心。
「怎麼了？」马修皱起眉头。
「合议会已知道孩子出生的事。」
「怎麼会？」马修质问。一定有人监视这栋房子——要麼是个眼力绝佳的吸血鬼，要麼是个擅长第二视力的女巫。
「谁晓得？」巴德文疲倦地说。「他们愿意暂缓对你和戴安娜的控诉，交换一次检查新生儿的机会。」
「休想。」马修胸中燃起怒火。
「合议会只想知道双胞胎是什麼。」巴德文简略地说。
「他们是我的。菲利普和芮碧嘉是我的孩子。」马修答道。
「似乎没有人对这一点有异议——虽然应该不可能。」巴德文道。
「高伯特干的好事。」所有直觉都指出，那隻吸血鬼是班哲明与追寻生命之书的关键。他操纵合议会 的政治多年，诺克斯、萨杜、多明尼可都被他拉拢，成為同谋。
「也许。伦敦的吸血鬼不见得都听命於胡巴德。」巴德文道。「维玲仍然打算十二月六日去参加合议 会。」
「孩子出生不会改变任何事。」马修道，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很多事都因而改变了。
「好好照顾我妹妹，马修。」巴德文低声道。马修在他哥哥的语气中，听见真正的担忧。
「永远都会的。」他答道。
奶奶们是宝宝的第一批访客。莎拉笑得嘴巴合不拢，伊莎波脸上焕发快乐的神采。我们告诉她们宝宝 的名字，想到这些不在场的长辈，能经由孩子把血缘传承到未来，她们都深受感动。
「将来你们两个也要各生一对不在同一天诞生的双胞胎哦。」莎拉放下芮碧嘉，抱起一直困惑地皱著 眉头瞪她的菲利普。「妳试试看，有没有办法让她睁大眼睛，伊莎波。」
伊莎波轻轻对芮碧嘉的小脸吹口气。她立刻睁大双眼，挥舞著戴手套的小手，对奶奶尖叫。「好啦。
这样我们才能把妳看个清楚，小美人。」
「他们的星座也不同。」莎拉道，把菲利普抱在怀裡轻摇。菲利普不像姊姊，他只要静静躺著，观察 周遭环境就很满足，黑眼睛睁得很大。
「说谁？」我有点睏，莎拉的閒聊对我有点复杂，我没听懂。
「宝宝呀。芮碧嘉是天蝎座，菲利普是射手座。蛇与弓箭手。」莎拉答道。
柯雷孟与毕夏普。第十个结与女神。箭上装饰的猫头鹰羽毛搔得我肩膀发痒，环绕我痠痛的臀部的火 龙尾巴忽然收紧。一根警告的手指沿著我的脊椎向上滑行，使我的神经微微刺痛。
马修眉头一皴。「有什麼不对吗，我的爱？」
「没有，只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宝宝诞生后出现的保护慾越来越强烈。我不希望芮碧嘉和菲利普被 绑在某种庞大的编织结构裡，其中的设计永远无法被渺小而无足轻重如他们母亲的人理解。他们是我的孩 子——我们的孩子——我要确保他们有机会找到自己的路，而不是听任命运支配。
「哈囉，父亲。你在看吗9.」
马修瞪著他的电脑萤幕，手机夹在肩膀与耳朵之间。这次班哲明打电话来告知一个消息。他要知道马 修对他在萤幕上看到的画面作何反应。
「我知道合议会在开会。」班哲明的声音透著疲惫。他背后的手术台上躺著死去的女巫，為了抢救她 怀的孩子，尸体已被剖开，却是徒然。「也是一女一男。」
「你想要什麼？」问题很冷静，但马修内心在熊熊燃烧。為什麼没有人能找到他这个人神共愤的儿 子。
「当然是你的妻子和女儿。」班哲明眼光一寒。「你的女巫能生育。為什麼，马修？」
马修不作声。
「我会查出那个女巫有什麼特别。」班哲明凑上前，露出狞笑。「你知道我会的。如果你现在就把我 想知道的事告诉我，我就不需要日后从她那儿逼问出来。」
「你休想碰她。」马修的声音——以及他的自制——崩溃了。楼上有个婴儿哭了。
「啊，我会的。」班哲明低声保证。「一次又一次，直到戴安娜?毕夏普把我要的给我。」
我顶多睡了三、四十分鐘，就被芮碧嘉愤怒的哭声吵醒。惺忪的睡眼终於对上焦时，我看见马修在壁 炉前面走来走去，亲密而抚慰地喃喃低语。
「我知道，这世界是个残酷的地方。时间过去，妳会慢慢适应的。听见木柴劈啪裂开吗？看见墙上的 影子跳舞吗？那是火，芮碧嘉。它说不定在妳血管裡，就像妳母亲。嘘。那是个影子。就只是个影子。」 马修把宝宝抱紧，哼起一首法国摇篮曲。
嘘！别出声，
巡夜人来了，
大家快安静。
走路莫出声，
巡夜人来了。
马修?柯雷孟恋爱了。看到他爱慕的表情，我微笑起来。
「夏菩大夫说他们会饿。」我躺在床上，揉著眼睛对他说。我咬著嘴唇。她还解释给我听，早產的婴儿可能很难餵，因為用来吸奶的肌肉还没有发育完成。
「要我去叫玛泰吗？」马修在芮碧嘉持续的哭声中问。他知道我对餵奶感到紧张。
「我们先自己试试吧。」我道。马修在我腿上放了个枕头，把芮碧嘉交给我。然后他弄醒熟睡的菲利 普。莎拉和玛泰都再三叮嚀我，两个宝宝一定要同时餵，否则才刚餵完一个，另一个就又饿了。
「菲利普会是个小麻烦。」马修得意洋洋地把他从摇篮裡抱出来。菲利普皱著眉头看他爸爸，大眼睛 眨巴眨巴。
「你怎麼知道？」我调整一下芮碧嘉的位置，為菲利普挪出空间。
「他太安静了。」马修咧开嘴巴。
试了几次，才把菲利普安顿好。但芮碧嘉却怎麼也不肯就范。
「她哭个不停，根本不可能吸奶。」我挫折地说。
马修把手指放进她嘴裡，她顺从地含住指尖。「给他们交换位置。说不定初乳——还有她弟弟——的 气味，能说服芮碧嘉尝试。」
我们做了必要的调整。马修移动菲利普时，他叫得像隻报丧女妖，然后对另一边乳房不断打嗝、喷 气，让我们确实理解，以后他不会再容忍这样的干扰。芮碧嘉则是东嗅西嗅，对这场混乱作壁上观，犹豫 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含起我的奶头。吸完第一口，她就把眼睛瞪得老大。
「啊，她终於懂了。我怎麼跟妳说的，小东西。」马修低声道。「妈妈是一切的答案。」
人马日座
人马座主宰信仰、宗教、写作、书本与梦的阐释。人马座下出生的人能创造伟大的奇蹟，获得 荣耀与喜悦。人马座主宰天空时，可以找律师諮询事务。这是宣誓和做交易的好时节。
,——佚名之英文杂记薄，写於约一五九〇年，龚沙维手抄本四八九〇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