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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停在这裡。」盖洛加斯下令。勒纳煞住宾士,他们立刻无声无息走到「老房子」的门房口。因為除 了正忙於抢救濒临崩盘的欧元的哈米许,没有人愿意在伦敦等候第三页插画的下落,所以我的全体随扈都 跟来了。费南多开著一辆越野陆华车(马修似乎有无限多辆存货)跟在后面。

「不。不是这裡。开到房子前面。」我对勒纳说。门房会勾起我太多马修的回忆。沿著车道开去,老 房子熟悉的轮廓在牛津郡的浓雾中出现。看不见它周遭满是羊群和乾草堆的田野,而且只见到一根烟囱把 一缕细细的烟喷向天空,感觉有点奇怪。我把额头贴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让黑白相间的外露木骨架和菱 状玻璃窗,為我唤回比现在快乐的昔日时光。

我往柔软的皮椅上一靠,伸手去拿手机。没有马修传来的新简讯。我藉著再看一遍他先前发来的两张 照片安慰自己:一张是杰克跟马卡斯的合照,另一张是杰克一个人坐著,腿上架著写生簿,专心作画。后 面这张照片是在我拍摄灰衣修士修道院的壁画,寄给马修后收到的。摄影的魔法真了不起,我把伊莎贝拉 女王的鬼魂也拍了进去,她一脸倨傲的轻蔑。

莎拉看著我。她跟盖洛加斯都坚持,我们前往集坪维斯登之前,该先休息几小时。我表示反对。编织 咒语总让我產生几小时的空虚感,我向他们保证,我之所以脸色苍白、胃口欠佳,完全是魔法所致。莎拉 和盖洛加斯却不听我的。

「这裡吗,夫人?」勒纳在介於碎石车道和环绕房子的壕沟之间、那片修剪过的紫杉树篱前放慢车 速。一五九?年的时候,马车可以驶到房子的前院,但现在两辆车都开不过狭窄的石桥。

所以我们只好绕到房子后面的小院子,从前我住在这儿的时候,只有送货员和小贩在这裡进出。这儿停了 一辆小飞雅特,还有一辆显然用来在这块地產上做杂工的破旧卡车。马修的朋友兼房客阿米拉?查凡 在等我们。

「真高兴又见到妳,戴安娜。」阿米拉道,我熟悉她带刺的目光。「马修呢?」

「出公差去了。」我简短地回答,从车上爬下来。阿米拉惊呼一声,快步走过来。

「妳怀孕了。」她用发现火星上有生物的口吻宣布道。

「七个月了。」我拱起背道。「我需要上一堂妳的瑜伽课。」阿米拉在老房子这儿开了很不寻常的瑜 伽班^收魔族、巫族、血族的学生,混合上课。

「别想把自己扭成麻花了。」盖洛加斯温柔地扶著我的手臂。「进来吧,婶娘,休息一会儿。费南多 煮东西给我们大家吃的时候,妳可以把脚翘在桌上。」

「既然有阿米拉在——我绝不碰锅子。」费南多亲吻阿米拉的脸颊。「没发生任何需要我担心的事 吧,shona ?」

「没看到,也没感觉到什麼。」阿米拉对费南多露出喜悦的微笑。「我们好久没见了。」

「做一份香料洋葱炒蛋(Akuri)夹吐司给戴安娜吃,我就原谅妳。」费南多咧开嘴,很有默契地回她 一笑。「光是那股香味,就让我觉得置身天堂。」

经过一轮介绍,我走进一五九?年我们家人共餐用的小房间。墙上没有地图,却有一炉令人愉快的 火,驱走一部分湿气。

阿米拉送上一盘盘炒蛋和吐司,还有装在碗裡的米饭和扁豆。所有食物都有辣椒、芥末、莱姆和胡荽 的香气。费南多对著盘子狂吸芬芳的蒸汽。

「妳做的什锦扁米饭⑩让我想起我们到孟买附近的象岛去参观岩洞途中,光顾的一家小吃摊,就是卖 椰奶茶那家。」他又深呼吸一下。

「理应如此。」阿米拉把一根汤匙放进扁豆裡,说道。「他用的是我祖母的食谱。我按照传统方式, 用铁杵和铁臼捣米,所以对戴安娜的身孕很滋补。」

虽然我坚持我不饿,但小茴香加莱姆对我的胃口却有魔法效果。没多久,我面前的盘子已一扫而空。

「这才像话。」盖洛加斯满意道。「接下来,妳何不在有靠背的长椅上躺一下,闭上眼睛。如果妳嫌 不够舒服,也可以到彼埃从前的办公室裡那张床上休息,说到这个,妳自己也有床呀。」

那张长椅是橡木做的,雕刻繁复,本来就是為了防人偷懒而设计。我住在这栋房子的时候,它放在正 式的客厅裡,现在挪了几个房间,充当窗下的座位。椅脚的成堆报纸显示,这是阿米拉晨间读报,追踪新 闻的地方。

我开始明白马修如何对待他的房子了。他在裡面住一阵子,离开,隔数十年或几世纪再回来,除了调 整几件家具的位置,不做任何变更。换言之,他拥有的是一堆博物馆,而不是一般人心目中的家。我想到 在这栋房子的其他部分等待我的回忆——我遇见乔治?查普曼和毕登寡妇的大厅,华特?芮利在亨利八世 和伊丽莎白一世炯炯目光下谈论我们的困境的正式客厅、马修和我第一次踏进十六世纪的那间卧室。

「长椅很好。」我连忙道.。如果盖洛加斯愿意贡献他的皮夹克,费南多也捐出他的羊毛长大衣,靠背 上的雕刻玫瑰就不至於顶痛我的腰。為了实现我的慾望,那堆外套在火炉边组成一张临时床垫。被苦橘、 海浪、丁香、烟草与水仙的气味包围著,我的眼皮变得沉重,进入了梦乡。

「即使有人看到他,也只是惊鸿一瞥。」阿米拉低柔的声音把我从小憩中唤醒。

「儘管如此,只要班哲明对妳的安全构成威胁,妳就不该再教瑜伽。」费南多一反常态,口气非常坚

⑩kandapoha,印度的特色烹飪,将米粒杵成扁米后,先泡水再煮熟,被认為助消化 '易吸收。

决。「万一他从大门走进来怎麼办?」

「那班哲明就要面对二十几个愤怒的魔族、血族和巫族,就这样。」阿米拉答道。「马修也要我停 课,费南多,但现在我这份工作却似乎比什麼时候都更重要。」

「没错。」我从椅子上放下双腿,站了起来,揉掉眼中的睡意。看看时鐘,已过了四十五分鐘。暂时 无法从光线变化判断时间的流逝,因為我们仍被浓雾包围。

莎拉招呼玛泰把茶端来。泡的是薄荷和玫瑰果,不含能帮我提神的咖啡因,不过好在茶很热。我已经 忘记十六世纪的住家有多冷了。盖洛加斯替我在火炉边布置了一个位子。想到他為我付出的关怀,让我感 伤。他是个那麼值得爱的人.,我不希望他孤单。我的表情一定洩漏了我的心情。

「不要可怜我,婶娘。风不会永远照著船的意愿吹。」他把我摆到椅子上,低声道。

「风会服从我。」

「我规划自己的路线。如果妳再為我想不开,我就告诉马修妳在干什麼,妳要应付的就不止一隻,而

是两隻心情恶劣到极点的吸血鬼了。」

还是赶快换个话题吧。

「马修要自立门户了,阿米拉。」我转向主人道。「他要兼容并蓄各种超自然生物。谁知道,我们说 不定还会让凡人加入。如果他成功,我们会需要大量的瑜伽。」我顿了一下,因為我的右手开始刺痛,发 出各种顏色的脉动。我默默地研究了 一会儿,然后做出一个决定。我希望斐碧买来保护那两页生命之书、 硬邦邦的皮革资料夹,不要放在房间另一头,而是放在旁边的桌上。虽然睡了一下,我还是觉得疲惫不堪。

资料夹出现在旁边的桌上。

「天灵灵啊地灵灵。」费南多低声道。

「既然妳住在马修的房子裡,应该让妳知道,我们大伙儿為什麼会忽然来找妳。」我对阿米拉道。 「妳可能听过有关巫族的第一本魔法书的故事?」

阿米拉点点头。我把我们收集到的两页纸递给她。

「这些来自那本书——吸血鬼称作生命之书。我们认為还有一页目前在一个名叫T ? J ?维斯登的人 手中,他住在集坪维斯登。现在我们吃饱喝足,斐碧和我要去看看,能否说动那个人出售它。」

就在这时,伊莎波和斐碧突然出现。斐碧脸色苍白如纸。伊莎波看起来有点烦。

「怎麼了,斐碧?」我问。

「有幅贺尔本。掛在浴室裡。」她双手捧著脸。「一幅小油画,是汤玛斯?摩尔⑩的女儿玛格丽特的 肖像。那不能掛在马桶上啊!」

我终於明白,為什麼马修会觉得我老是对他家人对待书房裡的书的方式大惊小怪,很烦人了。

「不要那麼拘谨吧。」伊莎波有点不悦。「玛格丽特不是那种看到人家暴露一点身体就会在意的女 人。」

「妳认為——那是——」斐碧张口结舌。「我担心的不是礼节问题,而是玛格丽特?摩尔随时有可能 掉到马桶裡去!」

「我明白,斐碧。」我尽可能在语气中流露同情。「如果说,客厅裡有很多其他更大、更重要的贺尔

本作品,妳会不会好过一点?」

「还有楼上,我们的某间阁楼裡,有那位圣人全家福的画像。」伊莎波手指著上方。「汤玛斯?摩尔

⑩Thomas More (1478-1535),英国政治家,反对宗教改革,也反对英王亨利八世与罗马教廷决裂,并拒绝承认亨利的离婚,因而以叛国罪被处 死,死后被天主教封為圣人。摩尔认為女性应该接受与男性一样多的古典教育,他在家教导妻子与女儿读书,长女玛格丽特被誉為当代才女。画 家贺尔本曾為他绘製全家福肖像,但在十八世纪就下落不明。

年轻的时候就很傲慢,年纪大了也没有学得比较谦虚。马修好像不介意,但汤玛斯和菲利普好几次差点大 打出手。如果他女儿淹死在马桶裡,也算他活该。」

阿米拉开始咯咯笑。费南多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也跟著笑起来。不久我们全体都在哈哈大笑, 包括斐碧在内。

「吵什麼?又发生了什麼事?」玛泰站在门口,困惑地看著我们。

「斐碧正在适应,如何做一个德?柯雷孟家的人。」我擦乾泪水道。

「祝妳好运。」玛泰道。大家越发狂笑不已。

这是个很好的提醒,我们虽然各不相同,却是一家人——不比任何其他家族更古怪或自以為是。

「妳带来的这两张纸——也是马修的收藏吗?」阿米拉重拾方才的话题。

「不是。其中一页是别人给我父母的,另一页原本在马修的孙子安卓?胡巴德手中。」

「唔。好多恐惧。」阿米拉两眼失焦。她是个具有灵通,能神入旁人情绪的女巫。

「阿米拉?」我密切观察她。

「鲜血与恐惧。」她颤抖一下,好像没听见我叫她。「在羊皮纸裡面,跟写在上面的字无关。」

「我该阻止她吗?」我问莎拉。一般情况下,最好让女巫尽情发挥她的天眼通,但阿米拉这麼快就被 另一个时空的景象攫住。她很可能陷入视觉意象与感情的重围,找不到出路而无法脱困。

「绝对不可以。」莎拉道:「如果她迷失,我们两个都可以帮助她。」

「一个年轻女子——一个母亲。当著她孩子的面前被杀。」阿米拉喃喃道。我的胃一阵搅动。「孩子 的父亲已死。巫族把她丈夫的尸体带到她面前,扔在她脚下,强迫她看他们对他做了什麼。她是第一个 诅咒这本书的人。那麼多知识,永远失去了。」阿米拉慢慢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她眼中含著晶莹的泪 珠。「这张皮纸是用她肋骨上的皮肤做的。」

我知道生命之书是用死去的超自然生物的遗骸製作的,但我从未想到,除了DN A所能透露的信息, 我还会对他们有进一步的了解。我衝到门口,胃在翻腾。珂拉烦躁地拍打翅膀,向左转向右转,企图保持 稳定,但因為双胞胎不断成长,留给她的空间实在不多。

「嘘。妳的命运不会是那样。我保证。」伊莎波把我拥进怀裡,说道。她冰冷而坚强,虽然体态优 雅,力量却也很强大。

「我修补这本破损的书,是正确的吗?」胃部那阵天翻地覆结束后,我问:「而且没有马修在场?」 「无论对错,这件事都非做不可。」伊莎波把遮住我的脸、飞散的乱髮梳理到后面。「打电话给他, 戴安娜。他不会愿意妳这样受苦。」

「不要。」我摇头。「马修有他的工作。我也有我的。」

「那我们就完成它。」伊莎波道。

集坪维斯登是推理小说家最喜欢用作谋杀案背景的一座风光如画的英国小村。它乍看像一张明信片, 或电影的布景,却有几百个人以这儿為家,茅草屋顶的房舍分布在几条狭窄的巷弄裡。村口的草坪上还保 留著古早惩戒行為不端被判罪的村民的木桩,甚至还有两家酒吧,所以你即使跟一半的邻居不和,晚上想 来杯啤酒,也不愁没地方可去。

那栋旧式大宅并不难找。

「大门开著。」盖洛加斯把手指关节扳得喀喀响

「你有什麼计画,盖洛加斯?跑到前门口,赤手空拳拆了它?」我爬下勒纳的车。「来吧,斐碧,咱 们去按门铃。」

盖洛加斯跟在后面,我们直接穿过敞开的大门,绕过我猜原本是个喷泉,后来填土改造的石砌圆形花圃。途中经过两棵修剪成腊肠狗形状的黄杨树。

「真不寻常。」斐碧瞥一眼树雕的造型,轻声道。

大宅正面是一排低矮的窗户,门户设在中央。没有门铃,只有一个铸铁敲门器——也做成腊肠狗形状 ——很没有专业思维地装在结实的伊丽莎白时代门板上。趁斐碧还来不及给我上一堂老屋保养学,我就抓 住那隻狗,用力敲击起来。

寂静。

我再敲一遍,多使了一点力气。

「路上的人都可以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盖洛加斯抱怨道。「从来没见过这麼不像样的围墙。连小 孩子跨一步都过了。」

「不是每户人家都挖得起壕沟。」我道。「而且我不认為班哲明会听过集坪维斯登这个地方,更别说 跟踪我们到这儿来了。」

盖洛加斯听不进去,仍然像隻焦虑的猫头鹰般东张西望。

我正打算再敲一次,门忽然开了。门口站著一个戴护目镜、像披斗篷般把一顶降落伞披在肩上的男 人。成群小狗簇拥在他脚边,摇著尾巴汪汪叫。

「妳去过什麼时代?」我还没弄懂这古怪的问题是什麼意思,那陌生人就一把将我搂进怀裡。狗群见 主人接纳我,开心地跳来跳去,争相表示欢迎。他放开我,掀开护目镜,目光的推压像一连串欢迎的吻。

「你是魔族。」我多此一举地说。

「妳是巫族。」他用一绿一蓝两隻眼睛端详盖洛加斯。「他是血族。不是上次跟妳在一起的那个,不 过身高还是可以换灯泡。」

「我不换灯泡。」盖洛加斯道。

「且慢,我认识你。」我在脑海裡搜寻记忆中的面孔。这是去年我在博德利图书馆第一次遇见艾许摩 尔七八二号时,见过的魔族之一。他喜欢喝拿铁,还拆了微缩胶捲阅读机.。他无时无刻戴著未必连接到任 何播放器的耳机。「提摩西?」■

「就是我。」提摩西转过头来看我,竖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出手枪的形状。我注意到,他仍然穿不成 双的牛仔靴,不过这次一隻是绿色,而另一隻是蓝色——大概是搭配他的眼睛吧。」他咂咂舌头。.「跟妳 说过了,宝贝?,妳就是那个人。」

「你是T ? J ?维斯登吗?」斐碧问道,试著盖过摇尾狂吠的狗群,让人听见她的声音。

提摩西用手指堵住耳朵,用口型表示:「听不见。」

「喂!」盖洛加斯大喝一声:「闭上你们的狗嘴,小畜生。」

吠声戛然而止。狗儿全体坐下,张开嘴,掛出舌头,崇拜地望著盖洛加斯。提摩西把一根手指从耳朵 裡抽出来。

「真好。」他低低吹了声口哨,表示讚赏。所有的狗又立刻开始吠叫。

盖洛加斯把我们全体推进屋裡,气鼓鼓地嘟囔著无遮蔽视线、防御位置、苹果与豆荚的听力可能受损 之类的话。直到他坐在壁炉前的地板上,让狗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舔他黏他,好像失散多年的领袖重返 牠们身边,才又恢復和平。

「牠们叫什麼名字?」斐碧试著计算那座扭来扭去的小山上有几根小尾巴。

「汉斯与葛瑞泰,当然。」提摩西看著斐碧,一脸觉得她没指望的表情。

「另外四隻呢?」斐碧问。

「奥斯卡、莫莉、拉斯蒂。还有水洼。」提摩西逐一指著每隻狗说。

「水洼喜欢下雨的时候到外面玩?」

「不是。」提摩西答道:「牠喜欢在地板上尿尿。牠本来叫潘妮洛普,但现在全村的人都叫牠水洼 了。」

从这种话题要优雅地转换到生命之书上,完全没可能,我只好开门见山。「你有没有买到一张上面有 棵树的描金插画?」

「有。」提摩西眨眨眼。

「愿不愿意卖给我?」再拐弯抹角也没意义。

「不愿意。」

「我们会付你一大笔钱。」斐碧或许不喜欢德?柯雷孟家的人把世界名画随手乱掛、满不在乎的作 风,但对他们雄厚购买力的优势却已心领神会。

「那是非卖品。」提摩西揉揉一隻狗儿的耳朵,牠就又回到盖洛加斯那儿,开始啃他的靴子。

「我可以看看吗?」或许提摩西会愿意把它借给我,我想。

「当然。」提摩西解下降落伞,大步走出这个房间。我们赶紧跟上去。

他带我们穿过好几个显然不是為目前的用途而设计的房间。餐厅正中央摆著一套陈旧的鼓,其中贝斯

鼓上还漆了「德瑞克与神智不清者」字样,另一个有花棉布沙发、贴条纹壁纸的房间裡,则堆满了报废的 电子设备。

「在那儿。某处。」提摩西指著下一个房间道。

「我的老天爷妈妈啊。」盖洛加斯大吃一惊道。

所谓「那儿」,原本是间书房。所谓「某处」,包括不计其数藏东西的地方,有尚未拆开的货运板条 箱与信件,有装满可回溯到一九二〇年代的乐谱的纸箱,还有堆积成几座山的旧报纸。这儿还收藏了大量 各种尺寸、形状、年代的鐘面。

还有手抄本。几千份手抄本。

「我记得放在一个蓝色资料夹裡面。」提摩西抓著下巴道。他显然在今天稍早的时候想要刮鬍子,但 只剃掉一部分,面颊上还留下两大片鬍碴。

「你买旧书多久了?」我拿起伸手可及的第一本,问道。那是一个十八世纪学生的科学笔记,用德文 写的,但除非要做啟蒙时代教育的学术研究,否则这本笔记毫无价值。

「从我十三岁开始。那时我祖母去世,留给我这栋房子a我母亲在我五岁时去世,我刚满九岁时,我 爸德瑞克又意外死於药物过量,之后我就跟祖母相依為命。」提摩西珍爱地打量这个房间。「后来我一直 设法恢復它的旧观。你们要到我楼上的画廊参观刮下来的油漆片吗?」

「或许晚一点。」我道。

「好吧。」他脸色黯淡下来。

「你為什麼会对手抄本有兴趣?」要让魔族和大学部学生回答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出完全开放式 的问题。

「手抄本就像房子^H让我想起不该忘记的东西。」提摩西道,好像这麼说就解释了 一切。

「运气好的话,某件手抄本会让他想起,他把妳书裡那页纸塞到哪儿去了。」盖洛加斯低声道。「要 不然,我们翻完这堆垃圾得花好几个星期。,」

我们没有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我要从博德利图书馆取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让它恢復完整,然后马修 就可以回家。没有生命之书,我们抵挡不了合议会、班哲明或诺克斯与高伯特包藏的祸心。一旦安全取得 那本书,他们跟我们打交道,就必须接受我们的条件——不论我们是否自立门户。我挽起衣袖。

「提摩西,如果我在你的书房裡使用魔法,你不介意吧?」问一声好像比较礼貌。

「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吗?」提摩西问道。「狗狗不喜欢噪音。」

「不会。」我考虑一下我的选项,答道。「我相信完全不会发出声音。」

「哦,这样啊,那可以,好吧。」他鬆了 一口气。為了确保安全,他又把护目镜戴上。

「还要用魔法吗,婶娘?」盖洛加斯皱起眉头。「妳最近用了很多魔法哦。」

「你这句话等明天再说吧。」我喃喃道。如果三页书都凑齐,我就要去博德利图书馆。到时候,要做 的事可多著呢。

忽然有堆纸张从地板上窜起来。

「妳已经开始了吗?」盖洛加斯讶道。

「没有呀。」我道。

「那这是怎麼回事?」盖洛加斯向那个莫名其妙骚动的纸堆走去。

一本皮革封面的对开本大书和一盒笔中间,有根小尾巴在摇动。

「水洼!」提摩西道。

小狗的尾巴先出现,牠把一个蓝色的资料夹拖了出来。

「乖狗狗。」盖洛加斯哄著牠。他蹲下身,伸出手。「拿过来给我。」

水洼嘴裡衔著艾许摩尔七八二号失落的最后一页,站在那儿,显得非常得意。但牠并没有把东西交给 盖洛加斯。

「牠要你追牠。」提摩西解释。

盖洛加斯不悦道:「我才不追那隻狗。」

最后我们全体去追牠。水洼是有史以来行动最敏捷、最聪明的腊肠狗,在家具下面东奔西窜,还会作 假动作往左,却转向右边逃跑。盖洛加斯动作很快,但个子不够小。水洼一再从他指缝间溜走,兴奋极最后水洼不得不喘口气,只好把已经有点潮湿的资料夹放在爪子前面。盖洛加斯趁机把它抢到手。

「好姑娘!」提摩西抱起扭动不已的狗儿。「今年的腊肠狗游戏大会,妳一定会获胜。毫无疑问。」

一张纸黏在水洼爪子上。「咦。这是我的房屋税税单。」

盖洛加斯把资料夹交给我。

「荣誉应归於斐碧。」我道:「要不是她,我们不会来到这儿。」我把资料夹交给她。

斐碧把它打开。裡面那幅画鲜活无比,好像昨天才画出来的,艳丽的色彩、树干与树叶的细节,更让 人意识到纸张散发的生命力。画裡蕴藏著力量。这一点绝不会错。

「好美。」斐碧抬头看我。「这就是妳要找的那一页?」

「是。」盖洛加斯道。「就是它,没错。」

斐碧把那张纸放进我等待的双手中。羊皮纸一碰到我,我的手就亮了起来,彩色的小火星四射到房间 裡。我指尖迸发出魔法的纤维,与羊皮纸接触时发出几乎听得见的电流劈啪声。

「那张纸上有很大的能量。但不全是好的。」提摩西后退几步,说道。「它必须回到妳在博德利发现 的那本书裡。」

「我知道你不愿意出售这张纸,」我道:「那可以借给我吗? 一天就好?」我可以直奔博德利图书 馆,重新借出艾许摩尔七八二号,明天下午就把这一页送回来^^前提是我把它装订回去后,生命之书允 许我再次把它拆下来。■

「不行。」提摩西摇头。

「你不让我买,也不肯借给我。」我越说越生气。「你难道跟这张纸有什麼感情上的瓜葛?」

「当然有。我是说,他是我祖先,不是吗?」

房间裡每双眼睛都瞪著我手中那张树的插画。就连水洼都重新兴趣盎然地看过来,用灵巧的长鼻子对

空中吸气。

「你怎麼知道?」我低声道。

「我看到影像——电脑晶片、纵横字谜、妳、皮肤被做成这张羊皮纸的男人。妳走进杭佛瑞公爵阅览 室那一刻,我就知道妳来自何方。」提摩西显得很哀伤。「我当时就告诉妳了。但妳不肯听我说,反而跟 那个大吸血鬼离开。妳就是那个人。」

「那个什麼人?」我的喉咙哽住了。魔族的预视能力怪异而与现实脱节,但也可能準确而震撼。

「会知道所有的一切——鲜血、死亡与恐惧——如何开始的人。有能力彻底结束那一切的人。」提摩 西嘆口气。「我不能把我的祖先卖给妳,也不能借给妳。但如果我把他交给妳,请妳好好保管,妳会让他 死得有意义吗?」

「我无法做出这种承诺,提摩西。」我不能答应这麼庞大而不著边际的一件事。「我们还不知道那本 书会透露什麼。我也不可能保证改变任何事。」

「妳能保证妳一旦知道了他的名字,就不让它被世人遗忘吗?」提摩西问。「名字很重要,妳知道

的。」

我心头涌起一种神祕的感觉。刚认识伊莎波的时候,她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的心灵之眼浮现爱 德华?凯利的形象。「妳也会在书裡找到自己的名字。」鲁道夫皇帝强迫他交出生命之书时,他高喊这句 话。我觉得热血沸腾。

「我不会忘记他的名字。」我许下诺言。

「有时候,这样就够了。」提摩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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