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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忍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么一样东西?”谭医师问忍。谭医师正站在他办公室里的一张桌子旁边,用一个研钵和捣杵研磨着一种鲜绿色的植物,他的双手以专家那种准确无误的动作动着,腾出双眼来打量着他那满面愧色的来访者。
“我们的人生就是一场选择,”忍说道,“我听到您对奎因这么说过。”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谭医师用两根手指试了试植物的黏稠度,然后继续用捣杵捣着。
“您知道的。”
“啊,”谭医师说着记起来了,“也许那个时候我确实这么说过。那天晚上发生了许多事。当然,她选择了活下去。”
谭医师年纪非常大了,一双粗糙苍老的手既有力又温柔,但是他的脸上几乎没有皱纹。他在颇感兴趣地盯着忍,就像是在九龙的市场里打量一种正在出售的新品种的草药。
“如果她想死的话,您会任由她死去。您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忍固执地说道,“我听到您这么说了。”
“你是这么想的吗?我总是任由别人去死?”老人问道,仿佛被这个念头迷住了,“这就是有这么多人到我的医馆来找我的原因吗?我这儿是一条通往殡仪馆的捷径?”
“您喜欢帮助别人,老先生。”忍回答道,声音低而阴沉,“那么您应该帮帮我,给我我要的东西。我曾经……”他打算说:我曾经在关键时刻令那些好人失望了,此外,我还是一个刽子手。但是他无法将这些特定的词句说出口。那些句子在还没来得及浮上表面之前就在他的喉咙里消失了——就像是在他能够将阿利斯泰尔被意识扰乱器的力场困住一事告诉他母亲之前,这些话就消失在他的喉咙里一样。
忍并不想和对方争论。他已经对自己需要做什么下定决心,而在即将面对这不可避免的黑暗结果时他感到了一种平静。一年之前我就应该这么做了,他想道。
他盯着自己的双脚,尝试了另一套说辞:“不会有人怀念我的,谭医师,除了那些毒品吧的所有者——他们也不会太怀念我的。他们总是让我先洗澡,而我几乎从来不会照做。”
“一般是哪种毒品?”谭医师感兴趣地问道,“你喜欢吸食的毒品——是哪一种?鸦片?伊凡3号?哪些毒品吧会最为怀念你?”
“这有关系吗?”这些问题在扰乱他平和的心情。他不想再继续讨论下去。
“我并不是每天都做这种事情,我需要有一个帮助你的原因。请解释一下你的情况有多糟糕,都是哪些种类的毒品?”
忍叹息一声,说出一个长长的清单。谭医师拿信纸将所有的毒品名称都写了下来,同时摇着头,喃喃地说着类似“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还吸烟?天哪,天哪。还有伏特加?年轻人,你真的……”
最终,忍觉得他们两个偏离了谈话的轨道。他将双手深深地插入口袋里,说道:“您看,我……我的父亲……”他停下来,又试了一次,“我的母亲,我的弟弟,还有菲欧娜。我……我想保护他们。而这么做可以保护他们。您能帮我成功地做到这件事吗?”
“告诉我。这件事——杀掉你自己——会将其他事情都修复好吗?”
忍耸了耸肩:“那些事情我无法修复了,那些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可以让其他人不再指望我,我可以让自己不再把事情都搞砸。因为我是一定会把事情搞砸的。您能明白吗?”
谭医师继续沉默地观察他,观察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权衡他的决定。
“恐怕你确实提出了有效的论点,”最终他这样说道,“我不会试图阻止你。”
一直盯着自己鞋子的忍对谭医师突然的同意感到了一点点的失望。然而这毕竟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老人将他一直在研磨的混合物放下,走到那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一直顶到房间拱形天花板的巨大柜子前面。柜子里面全都是抽屉,抽屉的数量或许超过了一千个,而每一个上面都贴着用汉字书写的标签。谭医师用一个梯子够到了那些抽屉,在上上下下的过程中将那些抽屉抽出又推进去,装满了一个大大的塑料袋。每一次忍以为他完事了的时候,谭医师都会想起另外一样药材然后重新爬上梯子。将近半小时之后,袋子几乎要装不下了。往袋子里加入最后一样药材并且从梯子上下来的时候,他在低声地哼着什么调子。
“无聊可能还会让我死得更快一点儿。”忍低语道。他很感谢谭医师的帮助,但是对方那个兴高采烈的劲儿真的开始令他感到心烦了。想让医师对现在的情况稍微感到有点儿不安,这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谭医师走过忍的身边,开始煎那堆草药,同时还在轻轻地哼着歌。
“我是希望你不要自杀,”他对忍说道,仿佛是在谈论天气,“不过事实上,这对我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跨海大桥的医疗监督机构要求我对你说‘我更希望你不要自杀’这类的话。如果医师们公开地帮助人们实施自杀,看上去总不太好。我相信你能够理解。”
忍点点头。
药很快就煎好了,谭医师将它倒进一个大大的保温瓶里。
“你必须马上把它喝掉,”他说道,“不要留下一点点的证据。我建议你到安静并且安全的地方去,但是要靠近城市的废物处理设施。也许可以考虑一个垃圾箱?这样你的尸体就能很容易地被处理掉了。要快点儿才行——药效的时间不会很长。”
忍将保温瓶从谭医师手里一把夺过来,不久之后他就一边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一边沿着大桥的钢铁桥梁走去。他走近九龙那边了,从现在的位置,他可以看到右边那些透过浓雾闪烁着的城市的灯火。他沿一条狭窄的横梁走着,从大桥的中心位置走向大桥的边缘,他看到了下面离他很远的水面。今晚,在浓雾之下,水面是墨汁一般的黑色。
“‘我是希望你不要自杀’,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将毒药舀了出来,”忍自言自语道,“他都等不及要摆脱我了。当一个医师都希望你赶紧死掉的时候,你肯定已经堕落到不能更堕落的程度了。”
这儿的港口不像桥区中心的那么深。水浅一点儿更好,他想道。他们可以及时地找到他的尸体,这样母亲就不用纳闷儿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的确,死在一个垃圾箱里可以让真理子更快地接到他的死亡通知,但是跳海是一道保障——同时采取两个自杀方式要比只采取一个更好。而且他更倾向于不要死在垃圾箱里,无论谭医师觉得这个主意有多妙。
忍走到横梁尽头,坐了下来,双脚在横梁边缘悬空着垂下去。他小心仔细地拧开保温瓶的盖子,闻了闻药的味道,然后开始作呕。这药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气味,而且几乎像糖浆一样黏稠。这将会是他最后品尝过的东西,这实在是太糟糕了。他应该买一个蛋筒冰激凌,在药喝完之后吃掉它。等下次再要自杀的时候,我得计划得更周密些,他想道,哈哈。
他向脚下看去,为了确保跳进水里之前不撞到其他东西——他可不想在下坠的过程中在钢梁之间撞来撞去。他坐在上面的这根横梁比周围其他横梁要更往外伸出一些;在他身体下方的一百五十英尺空无一物,只有空气。完美。
拖延毫无意义。如果他犹豫了,他会改变主意的,那样的话他就会沦落到再一次辜负另一个人的境地——这一次的话可能就是奎因了。他拒绝那么做。既然我找到了你,奎因,我就不相信自己能够离你远远的了。
忍捏住鼻子,将保温瓶中的药汤一饮而尽,中间甚至没有停下来呼吸。
效果立现。他的胃突然而剧烈地抽搐起来,让他弯下了腰,不得不抓住横梁的边缘来避免摔下去。
当第一轮抽搐减轻的时候,他爬了起来。他开始发抖,抖得非常剧烈。然后,又一阵抽搐击中了他,他能做的全部就是保持直立的姿势。
他靠着另一根横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将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内裤。他将空了的保温瓶和他的衣服一起扔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听到下面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溅水声。
现在他的身体颤抖得非常剧烈,抽搐得也非常厉害,他只能强迫自己的双脚每次移动一英寸远,担心自己会在准备好之前就失去平衡。最终他来到横梁的最远端,他的脚尖已经探出横梁的边缘了。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为自己生命的终结做好了准备。
他跳了下去。
他的胃悬到了嗓子眼儿;肾上腺素涌入他的血管之中。他在下坠!他要死了!
下坠的过程很长,长到足以让他看到大桥的钢铁骨架从眼前飞过,长到足以看到黑色的海水透过浓雾向他扑来。他本打算以一个面朝下的姿势平平地拍在海面上,这样就会瞬间被杀死了。但是在他一头扎进水里的时候,直觉接管了他的身体。事实上,在此之前他曾经从桥上跳下来过——为了取乐。不由自主地,他以一种竖直的角度双脚向下地扎入水中,他像一个专门展示给游客看的职业跳崖者一样滑入了海面。
他的后备计划是狠狠地撞在海底,这样他就能在第二次撞击时死掉了。不幸的是,他对这部分桥体下方的水域估计错了。这里或许比大桥中央的水要浅,但是当他在深水中停止下落的时候,他没能到达海底。在跳下大桥的片刻之后,忍发现自己还活着,在海水表面的深水中,四肢仍然完好。冰冷的海水很刺激,但是它同时也令他的胃感觉好些了。
他的潜水经验告诉他,他的身体很快就会强迫他吸气了,但是现在,因为他在入水之前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肺里还有足够支撑半分钟的空气,可能还能撑更长时间。所以,他并没有浮出海面,而是往更深的地方潜了下去,盲目地向下游着。
在用力游了几下之后,忍牵引自己的身体向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仅仅是跳下来产生的恐惧感和肾上腺素激增。他的胃扭成一团,他的肌肉也在颤抖,但是一种比这两种感觉更为强大的感觉袭遍了他的全身。他的身体在震颤。
那是一个奇怪的措辞,但是似乎很贴切。他继续游向海底,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感觉上似乎每一个细胞都以自己的频率在震颤,它们将各种东西摇动脱落,被震动的东西,有些是身体上的,有些则不是。
首先,那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一直笼罩着他的,由毒品引起的迷蒙状态被从他的脑中甩了出去。在他的双臂带着他在漆黑的海水中游动的时候,他的头脑体验到一种在很长时间内他都没有感受过的敏锐感。其次,他的心脏被震得剧烈跳动起来,它疯狂地将血液输送到他的全身,就像一个游击队员在除夕夜用机关枪扫射一样。忍的肺部开始发出控诉,但是他往更深的水中潜去。
最后,他的记忆开始浮现。
他在庄园里,在悬崖边上的谷仓里。他一直在四处寻找奎因,最后意识到她一定是在这里。前一天晚上他们完成了他们作为探寻者进行的第一次任务。他新烙下的烙印,那个烙在他手腕上的仪式剑的印记,正在绷带下面抽痛着。在将近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他的胃一直感到非常恶心。
他正要去找奎因,带着她一起离开。他会说服她今天就离开庄园,除了身上穿着的衣服之外什么都不带。他们可以从悬崖下面游到河对岸,然后沿着对岸一路走到最近的村庄。
奎因很可能还爱着约翰,但是忍会让她明白过来的——约翰要离开了,布里亚克会摆脱他的。她和忍才是应该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可以将昨夜抛在身后,将庄园抛在身后,他们可以去某个再也不会见到他们父母的地方。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在他们安全地逃走了之后,在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把注意力转向他,以不同的目光去看待他。他会亲吻她……
走到谷仓门口的时候,他听到里面的声音,吃了一惊。他在门口停下来,聆听着。奎因在里面,而约翰则和她在一起。约翰先他一步赶到了。
忍无声地移动着,走进谷仓的阴影里。他们两个在上面作为卧室的阁楼里轻声地说着话,但是听上去他们像是在争吵。忍觉得他们可能是在闹分手。他沿着墙移动,片刻之后,他看到了约翰,约翰正站在高高的阁楼平台上那圆形的窗户旁边。
他在阴影里等待。她会送约翰出去,当约翰离开之后,他会爬上梯子,说服她。即使他对她而言仍然只是一个表亲,那也没关系。他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创造一种新的生活。
但是约翰没有离开。在忍的注视下,奎因站起来,走到约翰身边。转瞬间,约翰的嘴唇就压在了奎因的唇上,他们两个的胳膊则拥抱着彼此。
忍是在那座宅邸里面,在他们的第一次任务中。他看到奎因从宽敞的楼梯上走下来,育儿室里的两个孩子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他马上就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了。他和奎因被强迫加入杀害两个孩子的父母的行动之中,但是奎因拒绝犯下更多可怕的过错。她要带着孩子们离开,她在帮他们逃走,她在反抗布里亚克。这个想法给了他力量。
忍转过去寻找他父亲的踪影。他可以偷走布里亚克的仪式剑和闪电权杖,加入奎因他们当中。有了这些,他们就可以拯救这些孩子,前往任何地方。
然而当他四下寻找的时候,到处都找不到他的父亲。等他回到楼梯旁,奎因正坐在那里,双手抱着头,孩子们则不见了。
忍是在公共牧场上和约翰一起练习,他们用的是非常老旧的金属制成的剑,剑刃撞击在一起的声音在树林中回响。
忍那时十二岁,约翰十三岁。
忍是一个比约翰更好的战士,但是没有好上太多——在来到庄园之前,约翰就已经开始学习要如何战斗了。
约翰准确地避开了忍的进攻,将剑向忍刺去。忍挡住了他的攻击,但是约翰攻击的力道令忍后退了一步。
“你在进步。”忍有些傲慢地对他说道。
“我比你更强壮。”约翰回答道。
“但是我比你动作更快。”
他用剑的侧面向约翰的腿上抽去,约翰向后跳了一步。
“你是在这里长大的,”约翰说道,“你的动作当然更快了。”
“我父亲说,庄园是一个探寻者长大的最好的地方。这里的空气、水和岩石中有着某种有益的东西。”
“有可能,”约翰说道,“但是我的家更安全。”在那个年龄,约翰总是寻求各种方式来显得更强,更好,或者更有地位——任何能够弥补他开始训练的时间晚了四年这一点的表象。
忍干净利落地解除了约翰的武器,将约翰的剑击飞到草地上。然后他将自己的剑也扔在身旁。
“你的家为什么会更安全?”他问道,现在开始感到好奇了,“怎么会有比庄园更安全的地方呢?”
约翰的眼中出现了那样一种神色,如同他犯了一个错误一般,仿佛他不该谈起这个,但是吹嘘的诱惑压倒了一切。
“‘旅行者号’是为我而建造的,”他说道,在草丛中寻找着他的剑,“探寻者无法登上‘旅行者号’。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受到探寻者的威胁。但任何人都可能踏上你们的庄园。”
“但是如果要这么做的话,他们要先和我的父亲打上一场。”忍说道,将一只手按在胸前,“还有我。”
约翰找到了他的剑,他们两个又开始对打。
忍的年龄要更小一些,又是在公共牧场上,他藏在草地边缘几乎有四英尺高的草中,坐着。蜜蜂在那些高高的草茎之间从一朵花飞到下一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忍冬花的味道。夏天到了,天气很暖和。奎因盘腿坐在他身旁,她深色的头发上系着一根缎带。那时他们两个九岁。
毫无预兆地忍倾身向前,在奎因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们允许你亲我吗?”她咯咯地笑着问道。
“为什么不呢?”他说道,“我们的父母是亲戚,所以我们两个也是,而我总是亲我的家人。再说我们现在也开始训练了,我们实际上已经是大人啦。”
奎因思考了一下这番话,也探过身子,亲了回去。
“哎呀,”他说道,“好恶心呀。”
“才不恶心呢。”
“就是很恶心啊。”
他又亲了她。他们两个正在吃从菲欧娜的厨房里偷出来的面包和蜂蜜,这个亲吻有点儿黏黏的。
忍向后躺去,向上望着被牧草勾勒着的天空。“我爸爸说,只要我们两个还在一起,一切都会顺利的。我妈妈去世了,但是还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爸爸和我。我们是两个人,”他说着,拉起她的手,“你和我也是两个人,所以一切都会顺利的。”
说完,奎因又亲了他一次,这一次她的嘴唇擦过了他的嘴。
“你亲了我的嘴!”他大声叫道。
他们松开手,纷纷用力地往地上吐着口水。
“大人们为什么喜欢对着嘴亲?”她问道。
“他们都很奇怪。”
“你说,等我们长大之后,会不会也变得很奇怪?”
“绝对会。”他说道,再一次亲吻了她。
在忍游泳的时候,他的胳膊撞到什么东西上,他感觉淤泥挤进他的指缝。他游到了海底。他抵达了港口的海底,也追溯到了他对奎因感情的开始。
他的肺在燃烧。片刻之后,他的身体会强迫他咽下海水,然后他就会淹死。然而他的身体已经停止了颤抖,头脑也变得十分清醒。
你个混蛋,他想道,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毒药!
在他九岁的时候,在他和奎因一起躺在公共牧场上的时候,一切都很好。事实上,那一切堪称完美。而在那个时刻和现在之间,则是一长串非常严重的错误。
如果我现在死了,他想道,它们就只能永远都是错误了。
如果他往肺里吸进一大口海水,他的过去就会永远地固定为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如果他活下来……
忍双脚踩在海底,用尽全力猛地向上一蹬。他在水中向上蹿去,双手划水,双脚也在踢水。他的肺到了忍耐的极限。他不得不吸一口气,哪怕这个吸气的动作会害死他。他的身体会吸入能够吸入的东西——海水、小鱼、旧尿布,什么都有。他必须开始呼吸了,他必须呼吸了。
忍确实那么做了。他吸了一大口气,发现自己的脸已经露出了海面,他正吸入香港夜晚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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