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奎因
奎因撞到桥区上的那个局外人的力道极大，令他们两个都摔倒在人行道上。她继续移动，翻过对方的身体，又撞在几个其他路人的腿上。约翰在她房子的门口，离她只有几码远，而在他身后的那栋房子里的某个地方是那把石剑。她将那把石剑和她的大部分记忆都留在了过去，她发过誓要让它们永远留在那里的。
奎因挣扎成了跪着的姿势，但是她发现自己站不起来。她的头因为几分钟之前猛烈撞击了约翰的额头而隐隐作痛，她花了一秒钟时间才意识到，那个被她撞倒了的亚裔男孩事实上正抓着她不放。
“嘿！”他说道，更紧地抓住了她，“你在干吗？”
奎因意识到，他是个男孩没错，但是只有在“男孩”一词的意思是“个子非常高、穿着吓人衣服的青少年”时这个描述才成立。她试图从他手中挣脱，但是她唯一成功做到的只是将他拉得更近了。在她摔倒的过程中，她的一只衬衫袖子被撩了起来，而男孩手环上那尖利的铆钉刺入了她的左手腕。她开始流血，疼痛令她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胳膊。在她自己的手腕旁边，是那个男孩的手腕，手腕上戴着粗粗的手环，而在手环下面，在手臂内侧，是一个烙印在他皮肉之上的匕首形状的伤疤。她猛地一惊，在感到恶心的同时注意到在她自己的手腕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伤疤，就在那个她一直非常努力不去看的位置。
最终她停止挣扎，看着男孩的脸。他在鼻子上和眉毛那里都打了孔，戴着饰品，头发染成豹纹的花色。但是所有这些表面的细节全都无关紧要。他是……
他也在打量着她。
“奎因。”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他的手松开了她。
奎因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在她房子门口的约翰，还有在周围阴影里的其他男人。她将自己从亚裔男孩身上解脱出来——她并不真的知道那个男孩的名字——然后站起来，将袖子拉回原处，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她已经在移动了，双手自动在腰间摸索着，仿佛是预期在那里找到武器。在桥区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她的大脑喋喋不休道，你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为什么感觉上倒像是她手臂的一部分失踪了找不到了？
奎因回头扫了一眼约翰，还有约翰那些在人群中移动的手下。接下来的几分钟是一片模糊。一大群西方游客将大道上的交通堵塞了。她一路推搡着在他们中间穿行，感受着约翰的手下正在接近她的每一个瞬间。她沿着升降梯下落，移动速度非常快，升降梯几乎没来得及在她走出去抵达更往下的一层之前接住她，在更往下的这一层有着嘈杂的音乐和更加密集的人群。她瞥了几眼追逐她的人，他们现在被她落得很远了。
她又坐了一架升降梯降下来，然后走了出去，融入廉价的毒品吧外面那些人数多得吓人的游客之中。她一直在向右转弯，当她意识到是追逐她的人在把她逼向那个方向时，已经太迟了。
她继续疯狂地坐着另一架升降梯下降，这架升降梯更小些，只对桥区居民开放。这一次当她从升降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她是站在一条空荡荡的过道里，一个男人正从一个楼梯那里跑向她。她向左侧跑去——左边是仅剩的一个方向了——她发现自己是在沿着一条宽敞而黑暗的走廊移动。
这是她此前在桥区从未见过的一个区域。这里没有人类，只有一个个巨大的机器，它们那富有韵律的震颤和蒸汽的咝咝声充斥了整个空间。男人的脚步声就在她身后，越来越近，他鞋子的声音和机器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他会赶上她，她的过去会赶上她，而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轻易。她甚至都没有大喊着求救。
奎因没有意识到她的眼睛闭上了。虽然她是在夺命狂奔，有那么一瞬间她仍然迷失了自己，或者说是有好几分钟她都迷失了。等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来到了大厅的尽头，身处散发着一股带着机器润滑油味的巨大的空调组件之间。她不再奔跑。她缓缓地转身，发现自己被人围住了。她已经无路可走。
总共五个人。其中有几个很年轻，但是他们所有人的年纪都比她要大得多，体型也大得多。她认出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先前在他们的追逐中，她瞥见过他的脸，以及他脸上冒出的深色胡楂儿。
她背靠着一组巨大的空调设备。这些人围着她站成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半圆形。尽管桥区那些入口处的安检机本该在任何危险品有机会进入跨海大桥地区之前就将它们检测出来，几个人的腰间还是别着刀子。奎因感觉到她在为一场战斗而做准备，仿佛是她的直觉在接管她身体的控制权。
那个下巴上长着胡楂儿的男人向她扔过来什么东西。她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就在她的手在那昏暗的光线中触碰它的一瞬间，她意识到，她现在正握着那把石剑。她将它扔了出去，仿佛被它灼伤了一样。在石剑落地之前，那个男人接住了它，然后又将石剑塞回到她的手里。
“请不要再扔它了。”胡楂儿男告诉她。
在奎因的手指握住石剑剑柄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石头冰冷的质感。
“告诉我你能够理解这一切。”他说道。
奎因点了点头。
“很好。你来展示一下吧。”他命令道。
“展示？”她问道。
他指了指石剑。
“展示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做。约翰——约翰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尽管事实已经很明显，这些人都是约翰的手下，她意识里的某个部分还是在告诉她，如果她能够将石剑放下然后找到约翰，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约翰不顾一切了——她可以在他的眼中看到这一点——但是他并不想伤害她。他爱她。
那些人往两边移了移，让她可以看到他们身后。约翰就在那里，靠着一面墙蹲着。他注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约翰……”她向他走了一步，但是那些人阻止了她进一步的举动。
“拜托，奎因，”他说道，“我需要你这么做。我需要你帮助我。请不要拒绝我。”
她在摇头：“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可以想起来的，就像你想起了我一样。”他的声音里满是请求的意味，“你可以展示给我的，求你展示给我看吧。”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变得歇斯底里：“约翰，求你了！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我了。”
“奎因，我需要这个技能。”
“我做不到！”她说，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疯狂，然而对此她无力改变。“我真的做不到。”
约翰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盯着地板，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他的手下逼近她的时候，他用双手捂住了脸；他的手下像先前一样将他从她的视线中挡住了。奎因又开始感觉眩晕了。
“展示出来！”胡楂儿男命令道。
“我做不到！”她尖叫道。
他将拳头抡向她，奎因自动闪向一边。他的胳膊砸在了她身后空调设备的金属上，发出一声巨响。他痛苦地咆哮起来，剩下的男人中的一个从她身后抓住她，将她的双手拧在背后。
胡楂儿男又向她抡起另一条胳膊。她无法挣脱，于是这一次他的拳头砸在了她的腹部，让她在一阵剧痛中弯下了腰。她无法呼吸了。他打得她喘不过气来。你的过去可以留在过去。谭医师答应过她的。她不必非要想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松开了她的胳膊，她一头磕在地上。从她肩膀的旧伤那里又传来一阵疼痛，她的额头撞到了约翰脑袋的地方也在抽痛。而地板——地板接触到了她的皮肤。灰尘、细菌，所有的脏东西。恐慌占据了主导。
“我只是一个治疗师，”她设法挤出了这句话，“为什么——”
“展示给我们看。”那个男人又一次说道。
她抬头盯着他，石剑在她的手里。一个念头突然涌入了她的脑海：还缺少某样东西！
“我做不到。”她喘息着说。
在他们周围机器的轰鸣声中，她听到一声刺耳的噪声。那第五个人走上前来，他先前一直站在其他人的身后。在他的胸前横跨地绑着一个巨大、丑陋的物体，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型的加农炮。它由有着彩虹色泽的金属铸造而成，即使是在周围这么昏暗的光线中，这种金属仍然闪着微光。随着它发出的刺耳声响变得越来越大，在枪膛四周出现了噼啪作响的电火花。
“你不会想用那个东西的。”奎因条件反射地说道。她对自己发过誓的，她不会再握住这把石剑了。她很确定，她也发过誓，再也不要看到那个男人胸前的武器。她感到恐惧变得越来越强烈。五颜六色的火花……
在水泥地板上，奎因紧紧握住了石剑。我可以用它离开这里。只要……只要……
男人的手沿着武器的一边抚了过去，它的嗡鸣声变得更加尖锐了。在它的表面分布着几十个小的开口。她看到，在男人的手指悬在扳机附近的时候，有一缕火花爬到了他的手指上方。
“我展示给你们，”她低声说道，“我这就展示给你们看。”
两个男人扶着她站起来。其他的纷纷动了动。约翰听到她的话也移得更近了。他的脸色非常苍白非常受伤，仿佛刚刚那些人打的不是她，而是他。
“这些刻度盘，”她说道，触碰着石剑剑柄上刻着不同符号的石环。总共有六个石环，每一个上面都刻着一组不同的符号。“你要转动它们，它们是你的……坐标。”她并没有打算这么说，然而这些词句脱口而出，就像是在按照一篇只存在于潜意识中的脚本在打字一样。对死亡的恐惧——不是死亡，是更可怕的某种东西！她的意识这样告诉她——将这个解释带到了她的意识表面。“首先，像这样——”她将一组符号按顺序在刻度盘上排成一排，不知怎的，她就是知道它们是正确的——“它们会带你前往彼处。”
“你说的‘彼处’是什么意思？”离她最近的男人说道。
“嘘，”约翰说道。他的目光对上了她的，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羞愧，但是他的眼中还有别的某种东西：他看上去非常非常感激。他又一次显得如同是一个刚刚得到了别人扔过来的救生衣的将溺之人。“让她把话说完。所有刻度盘上的符号，是用来前往彼处的。请继续说，奎因。”
奎因看了看石剑和刻度盘，但是她想起来的解释只有这么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所有人都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如果她要给他们展示更多，她还需要另外某种东西。我用另一只手拿的某种东西，她想道，他并不想伤害我；我能看出他并不想伤害我。我可以帮助他……片刻之间，她站在那里，握着石剑，僵住了。如果我帮了他，不管我先前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而约翰，他会变成……
我在胡思乱想！她责备自己道，这会令我失败。她强迫自己将意识清空，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她仍然有选择她想要的东西的自由。
“我转动刻度盘，”她说道，将石剑握得更紧了，“我用双手握住它，将它举过头顶。”约翰全神贯注地盯着她，“我挥动它，就像这样——”
她将石剑尽可能用力地砸下来，直接砸向胡楂儿男的脖子。他举起双臂来保护自己，但是太迟了。石剑的剑柄猛地砸到了他的喉咙。
奎因发现她的双手正条件反射地移向男人的腰带，然后男人的刀子出现在她的右手中。她将他的身体踢向其他人。第二个人躲开了胡楂儿男四肢乱舞的身躯，来抓奎因的胳膊。她猛地抬起右手，用第一个人的刀子划过他的喉咙。
传来一阵刺耳的哀鸣，令她的耳朵疼痛不已，从那第五个人胸前的武器中发射出了许多火花。
意识扰乱器！她的大脑尖叫道。
她扑向地面，手脚并用地爬着。有人抓住了她，想要拉着她站起来。一个人的身体倒在她的身上，然后翻滚开来。随着彩虹色泽的火花在一个男人的头部和肩膀周围跳动着，这个人的胳膊和腿在地上猛烈地摆动。
约翰对他的手下大喊大叫，让他们不要伤到她。又一个人抓住她，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她用刀子去划他，但是另一个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她一脚踢出去，那个男人松开了她。有人用膝盖压着她的后背，将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地上。她又开始感到眩晕了。她将刀子捅出去，感觉到刀子扎入了一只鞋子。一个男人尖叫起来，但是她仍然动弹不得。
不知怎的，在她没有参与的情况下这场战斗还在继续。人们互相攻击。那个将她摁在地上的男人将一块湿布捂到她的脸上。一股味道袭向她，像是药物和汽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屏住呼吸，拼命挣扎，奋力对抗着一阵眩晕感。刀子从她的手中被掰了出去。她试图将男人从她背上掀下去。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呼吸一下。她开始吸气了。无论湿布上的东西是什么，它都在一点一点地进入她的肺部——
就在这时，压在她背上的重量消失了。她又站了起来，而某个人的胳膊则环着她的腰。她摇了摇头，深深地吸气。
“跟我来。”那个搂着她的人低语道。
是那个头发染成豹纹颜色的男孩。他拉着她拔腿就跑。片刻之后她的双腿才恢复正常，那时她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奔跑了。在他们沿黑暗的走廊向着前方有光线照亮的地方跑去的时候，打斗的声音仍然在他们身后响着。
“他们在和谁打？”她问道。
“我的朋友布莱恩。现在他们也许在追赶他了，但是他的动作比看上去要快，而且他比他们更了解桥区。”
他拉着她经过升降梯，跑进向桥区另一侧延伸开去的走廊。
“他们正要，你知道的，就是那些火花……”奎因说着，对方推着她往右走，进入了一条小巷。
现在已经不跑了，他们在一个不能用其他更快的方式移动的空间里走着。他们闪向右侧，又挤进一个巨大的储气罐和一堵混凝土墙之间的狭窄通道。他拉了她一把让她停下，挤过去走到她的前面。在墙根处有一大片地方颜色是更深的黑色，像是某种隧道的开口。
“过来，”他说道，声音很低，“这口竖井通往下面，里面有一个梯子。跟在我身后抓牢了。”
他忽地弯下腰，片刻之后消失在隧道里。奎因跟着他，摸索着进入黑暗之中，爬上一架金属梯子。在她开始踩着梯子的横档往下爬的时候，她只能分辨出在她下方的他的身影，他移动得很快。她努力想要跟上他。仔细查看之下，她看到了水。他们在沿着大桥外壳的内侧移动。
梯子的方向左拐右拐了几次，在他们走了很远的距离之后，奎因看到了下方的露天空间。他们来到大桥的底部。
“小心点儿，”他告诉她说，“最后这部分很棘手。”
在她下方，他把身体探出有梯子的竖井，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向上用力，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奎因爬下更多横档，在竖井的外壳上发现了一个缺口，通往有日光的地方。奎因把头探出那个缺口，看到他停在一个由金属横梁组成的框架结构内部。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上来，拉到他的身边。他们一起站在横梁之间，维多利亚港在他们脚下一百五十英尺之下的地方，而他们头顶则是跨海大桥的主体。
他领着她沿一条狭窄的金属横梁走去。在他走在她前面的时候，奎因用研究他的衣着来使自己的注意力从脚下的高度上转移开来。他穿得像是众多帮派之一的一个成员一般，这些帮派通常合法地从桥区的毒品供应商那里购买毒品，再将这些毒品以不合法的方式在外面的城市街道上出售。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在这里的？”她问道。
“我从建筑物上跳下来过很多次，”他说道，并没有回头，“我也在这些东西的内部爬来爬去，有时候我还在它们下面游泳。我在香港有许多藏身之处。”
他领着她穿过这些横梁，走到了一个地方，在这儿，一块块塑料板被捆扎到了那些金属横梁上面，组成了某种类似鸟巢的东西，让人可以坐在上面，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舒服了。
“其他人会在这里找到我们吗？”奎因问他，“我是说，和你一起……工作的人？”在逃脱了一个帮派之后，她可不想再遭遇另一个帮派。
“其他人没人喜欢在这儿待着，”他回答道，“他们担心会摔死什么的。”他向下扫了一眼港口的水。走错一步，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会摔到一片虚无之中。他笑了起来，“就我个人而言，这让我感到放松。”
奎因爬到塑料鸟巢上，这么做的时候她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她的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污垢。既然她现在暂时安全了，她可以感觉到她皮肤上的那些微生物。
“我需要洗澡，”她对自己低声说道，“我需要洗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恐慌之中。
那个男孩正细细打量着她，一只手从他那头颜色奇特的短发中梳过。她注意到他的关节有好几处都破了。
“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是不是？”他问道。
“很抱歉问你这个，”她说，“但是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奎因挣扎成了跪着的姿势，但是她发现自己站不起来。她的头因为几分钟之前猛烈撞击了约翰的额头而隐隐作痛，她花了一秒钟时间才意识到，那个被她撞倒了的亚裔男孩事实上正抓着她不放。
“嘿！”他说道，更紧地抓住了她，“你在干吗？”
奎因意识到，他是个男孩没错，但是只有在“男孩”一词的意思是“个子非常高、穿着吓人衣服的青少年”时这个描述才成立。她试图从他手中挣脱，但是她唯一成功做到的只是将他拉得更近了。在她摔倒的过程中，她的一只衬衫袖子被撩了起来，而男孩手环上那尖利的铆钉刺入了她的左手腕。她开始流血，疼痛令她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胳膊。在她自己的手腕旁边，是那个男孩的手腕，手腕上戴着粗粗的手环，而在手环下面，在手臂内侧，是一个烙印在他皮肉之上的匕首形状的伤疤。她猛地一惊，在感到恶心的同时注意到在她自己的手腕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伤疤，就在那个她一直非常努力不去看的位置。
最终她停止挣扎，看着男孩的脸。他在鼻子上和眉毛那里都打了孔，戴着饰品，头发染成豹纹的花色。但是所有这些表面的细节全都无关紧要。他是……
他也在打量着她。
“奎因。”他气喘吁吁地说道。他的手松开了她。
奎因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在她房子门口的约翰，还有在周围阴影里的其他男人。她将自己从亚裔男孩身上解脱出来——她并不真的知道那个男孩的名字——然后站起来，将袖子拉回原处，就像她一直做的那样。她已经在移动了，双手自动在腰间摸索着，仿佛是预期在那里找到武器。在桥区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她的大脑喋喋不休道，你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为什么感觉上倒像是她手臂的一部分失踪了找不到了？
奎因回头扫了一眼约翰，还有约翰那些在人群中移动的手下。接下来的几分钟是一片模糊。一大群西方游客将大道上的交通堵塞了。她一路推搡着在他们中间穿行，感受着约翰的手下正在接近她的每一个瞬间。她沿着升降梯下落，移动速度非常快，升降梯几乎没来得及在她走出去抵达更往下的一层之前接住她，在更往下的这一层有着嘈杂的音乐和更加密集的人群。她瞥了几眼追逐她的人，他们现在被她落得很远了。
她又坐了一架升降梯降下来，然后走了出去，融入廉价的毒品吧外面那些人数多得吓人的游客之中。她一直在向右转弯，当她意识到是追逐她的人在把她逼向那个方向时，已经太迟了。
她继续疯狂地坐着另一架升降梯下降，这架升降梯更小些，只对桥区居民开放。这一次当她从升降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她是站在一条空荡荡的过道里，一个男人正从一个楼梯那里跑向她。她向左侧跑去——左边是仅剩的一个方向了——她发现自己是在沿着一条宽敞而黑暗的走廊移动。
这是她此前在桥区从未见过的一个区域。这里没有人类，只有一个个巨大的机器，它们那富有韵律的震颤和蒸汽的咝咝声充斥了整个空间。男人的脚步声就在她身后，越来越近，他鞋子的声音和机器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他会赶上她，她的过去会赶上她，而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轻易。她甚至都没有大喊着求救。
奎因没有意识到她的眼睛闭上了。虽然她是在夺命狂奔，有那么一瞬间她仍然迷失了自己，或者说是有好几分钟她都迷失了。等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来到了大厅的尽头，身处散发着一股带着机器润滑油味的巨大的空调组件之间。她不再奔跑。她缓缓地转身，发现自己被人围住了。她已经无路可走。
总共五个人。其中有几个很年轻，但是他们所有人的年纪都比她要大得多，体型也大得多。她认出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先前在他们的追逐中，她瞥见过他的脸，以及他脸上冒出的深色胡楂儿。
她背靠着一组巨大的空调设备。这些人围着她站成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半圆形。尽管桥区那些入口处的安检机本该在任何危险品有机会进入跨海大桥地区之前就将它们检测出来，几个人的腰间还是别着刀子。奎因感觉到她在为一场战斗而做准备，仿佛是她的直觉在接管她身体的控制权。
那个下巴上长着胡楂儿的男人向她扔过来什么东西。她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就在她的手在那昏暗的光线中触碰它的一瞬间，她意识到，她现在正握着那把石剑。她将它扔了出去，仿佛被它灼伤了一样。在石剑落地之前，那个男人接住了它，然后又将石剑塞回到她的手里。
“请不要再扔它了。”胡楂儿男告诉她。
在奎因的手指握住石剑剑柄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石头冰冷的质感。
“告诉我你能够理解这一切。”他说道。
奎因点了点头。
“很好。你来展示一下吧。”他命令道。
“展示？”她问道。
他指了指石剑。
“展示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做。约翰——约翰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尽管事实已经很明显，这些人都是约翰的手下，她意识里的某个部分还是在告诉她，如果她能够将石剑放下然后找到约翰，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约翰不顾一切了——她可以在他的眼中看到这一点——但是他并不想伤害她。他爱她。
那些人往两边移了移，让她可以看到他们身后。约翰就在那里，靠着一面墙蹲着。他注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约翰……”她向他走了一步，但是那些人阻止了她进一步的举动。
“拜托，奎因，”他说道，“我需要你这么做。我需要你帮助我。请不要拒绝我。”
她在摇头：“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可以想起来的，就像你想起了我一样。”他的声音里满是请求的意味，“你可以展示给我的，求你展示给我看吧。”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变得歇斯底里：“约翰，求你了！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我了。”
“奎因，我需要这个技能。”
“我做不到！”她说，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疯狂，然而对此她无力改变。“我真的做不到。”
约翰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盯着地板，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他的手下逼近她的时候，他用双手捂住了脸；他的手下像先前一样将他从她的视线中挡住了。奎因又开始感觉眩晕了。
“展示出来！”胡楂儿男命令道。
“我做不到！”她尖叫道。
他将拳头抡向她，奎因自动闪向一边。他的胳膊砸在了她身后空调设备的金属上，发出一声巨响。他痛苦地咆哮起来，剩下的男人中的一个从她身后抓住她，将她的双手拧在背后。
胡楂儿男又向她抡起另一条胳膊。她无法挣脱，于是这一次他的拳头砸在了她的腹部，让她在一阵剧痛中弯下了腰。她无法呼吸了。他打得她喘不过气来。你的过去可以留在过去。谭医师答应过她的。她不必非要想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松开了她的胳膊，她一头磕在地上。从她肩膀的旧伤那里又传来一阵疼痛，她的额头撞到了约翰脑袋的地方也在抽痛。而地板——地板接触到了她的皮肤。灰尘、细菌，所有的脏东西。恐慌占据了主导。
“我只是一个治疗师，”她设法挤出了这句话，“为什么——”
“展示给我们看。”那个男人又一次说道。
她抬头盯着他，石剑在她的手里。一个念头突然涌入了她的脑海：还缺少某样东西！
“我做不到。”她喘息着说。
在他们周围机器的轰鸣声中，她听到一声刺耳的噪声。那第五个人走上前来，他先前一直站在其他人的身后。在他的胸前横跨地绑着一个巨大、丑陋的物体，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型的加农炮。它由有着彩虹色泽的金属铸造而成，即使是在周围这么昏暗的光线中，这种金属仍然闪着微光。随着它发出的刺耳声响变得越来越大，在枪膛四周出现了噼啪作响的电火花。
“你不会想用那个东西的。”奎因条件反射地说道。她对自己发过誓的，她不会再握住这把石剑了。她很确定，她也发过誓，再也不要看到那个男人胸前的武器。她感到恐惧变得越来越强烈。五颜六色的火花……
在水泥地板上，奎因紧紧握住了石剑。我可以用它离开这里。只要……只要……
男人的手沿着武器的一边抚了过去，它的嗡鸣声变得更加尖锐了。在它的表面分布着几十个小的开口。她看到，在男人的手指悬在扳机附近的时候，有一缕火花爬到了他的手指上方。
“我展示给你们，”她低声说道，“我这就展示给你们看。”
两个男人扶着她站起来。其他的纷纷动了动。约翰听到她的话也移得更近了。他的脸色非常苍白非常受伤，仿佛刚刚那些人打的不是她，而是他。
“这些刻度盘，”她说道，触碰着石剑剑柄上刻着不同符号的石环。总共有六个石环，每一个上面都刻着一组不同的符号。“你要转动它们，它们是你的……坐标。”她并没有打算这么说，然而这些词句脱口而出，就像是在按照一篇只存在于潜意识中的脚本在打字一样。对死亡的恐惧——不是死亡，是更可怕的某种东西！她的意识这样告诉她——将这个解释带到了她的意识表面。“首先，像这样——”她将一组符号按顺序在刻度盘上排成一排，不知怎的，她就是知道它们是正确的——“它们会带你前往彼处。”
“你说的‘彼处’是什么意思？”离她最近的男人说道。
“嘘，”约翰说道。他的目光对上了她的，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羞愧，但是他的眼中还有别的某种东西：他看上去非常非常感激。他又一次显得如同是一个刚刚得到了别人扔过来的救生衣的将溺之人。“让她把话说完。所有刻度盘上的符号，是用来前往彼处的。请继续说，奎因。”
奎因看了看石剑和刻度盘，但是她想起来的解释只有这么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所有人都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如果她要给他们展示更多，她还需要另外某种东西。我用另一只手拿的某种东西，她想道，他并不想伤害我；我能看出他并不想伤害我。我可以帮助他……片刻之间，她站在那里，握着石剑，僵住了。如果我帮了他，不管我先前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而约翰，他会变成……
我在胡思乱想！她责备自己道，这会令我失败。她强迫自己将意识清空，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她仍然有选择她想要的东西的自由。
“我转动刻度盘，”她说道，将石剑握得更紧了，“我用双手握住它，将它举过头顶。”约翰全神贯注地盯着她，“我挥动它，就像这样——”
她将石剑尽可能用力地砸下来，直接砸向胡楂儿男的脖子。他举起双臂来保护自己，但是太迟了。石剑的剑柄猛地砸到了他的喉咙。
奎因发现她的双手正条件反射地移向男人的腰带，然后男人的刀子出现在她的右手中。她将他的身体踢向其他人。第二个人躲开了胡楂儿男四肢乱舞的身躯，来抓奎因的胳膊。她猛地抬起右手，用第一个人的刀子划过他的喉咙。
传来一阵刺耳的哀鸣，令她的耳朵疼痛不已，从那第五个人胸前的武器中发射出了许多火花。
意识扰乱器！她的大脑尖叫道。
她扑向地面，手脚并用地爬着。有人抓住了她，想要拉着她站起来。一个人的身体倒在她的身上，然后翻滚开来。随着彩虹色泽的火花在一个男人的头部和肩膀周围跳动着，这个人的胳膊和腿在地上猛烈地摆动。
约翰对他的手下大喊大叫，让他们不要伤到她。又一个人抓住她，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她用刀子去划他，但是另一个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她一脚踢出去，那个男人松开了她。有人用膝盖压着她的后背，将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地上。她又开始感到眩晕了。她将刀子捅出去，感觉到刀子扎入了一只鞋子。一个男人尖叫起来，但是她仍然动弹不得。
不知怎的，在她没有参与的情况下这场战斗还在继续。人们互相攻击。那个将她摁在地上的男人将一块湿布捂到她的脸上。一股味道袭向她，像是药物和汽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屏住呼吸，拼命挣扎，奋力对抗着一阵眩晕感。刀子从她的手中被掰了出去。她试图将男人从她背上掀下去。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呼吸一下。她开始吸气了。无论湿布上的东西是什么，它都在一点一点地进入她的肺部——
就在这时，压在她背上的重量消失了。她又站了起来，而某个人的胳膊则环着她的腰。她摇了摇头，深深地吸气。
“跟我来。”那个搂着她的人低语道。
是那个头发染成豹纹颜色的男孩。他拉着她拔腿就跑。片刻之后她的双腿才恢复正常，那时她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奔跑了。在他们沿黑暗的走廊向着前方有光线照亮的地方跑去的时候，打斗的声音仍然在他们身后响着。
“他们在和谁打？”她问道。
“我的朋友布莱恩。现在他们也许在追赶他了，但是他的动作比看上去要快，而且他比他们更了解桥区。”
他拉着她经过升降梯，跑进向桥区另一侧延伸开去的走廊。
“他们正要，你知道的，就是那些火花……”奎因说着，对方推着她往右走，进入了一条小巷。
现在已经不跑了，他们在一个不能用其他更快的方式移动的空间里走着。他们闪向右侧，又挤进一个巨大的储气罐和一堵混凝土墙之间的狭窄通道。他拉了她一把让她停下，挤过去走到她的前面。在墙根处有一大片地方颜色是更深的黑色，像是某种隧道的开口。
“过来，”他说道，声音很低，“这口竖井通往下面，里面有一个梯子。跟在我身后抓牢了。”
他忽地弯下腰，片刻之后消失在隧道里。奎因跟着他，摸索着进入黑暗之中，爬上一架金属梯子。在她开始踩着梯子的横档往下爬的时候，她只能分辨出在她下方的他的身影，他移动得很快。她努力想要跟上他。仔细查看之下，她看到了水。他们在沿着大桥外壳的内侧移动。
梯子的方向左拐右拐了几次，在他们走了很远的距离之后，奎因看到了下方的露天空间。他们来到大桥的底部。
“小心点儿，”他告诉她说，“最后这部分很棘手。”
在她下方，他把身体探出有梯子的竖井，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向上用力，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奎因爬下更多横档，在竖井的外壳上发现了一个缺口，通往有日光的地方。奎因把头探出那个缺口，看到他停在一个由金属横梁组成的框架结构内部。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上来，拉到他的身边。他们一起站在横梁之间，维多利亚港在他们脚下一百五十英尺之下的地方，而他们头顶则是跨海大桥的主体。
他领着她沿一条狭窄的金属横梁走去。在他走在她前面的时候，奎因用研究他的衣着来使自己的注意力从脚下的高度上转移开来。他穿得像是众多帮派之一的一个成员一般，这些帮派通常合法地从桥区的毒品供应商那里购买毒品，再将这些毒品以不合法的方式在外面的城市街道上出售。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在这里的？”她问道。
“我从建筑物上跳下来过很多次，”他说道，并没有回头，“我也在这些东西的内部爬来爬去，有时候我还在它们下面游泳。我在香港有许多藏身之处。”
他领着她穿过这些横梁，走到了一个地方，在这儿，一块块塑料板被捆扎到了那些金属横梁上面，组成了某种类似鸟巢的东西，让人可以坐在上面，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舒服了。
“其他人会在这里找到我们吗？”奎因问他，“我是说，和你一起……工作的人？”在逃脱了一个帮派之后，她可不想再遭遇另一个帮派。
“其他人没人喜欢在这儿待着，”他回答道，“他们担心会摔死什么的。”他向下扫了一眼港口的水。走错一步，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会摔到一片虚无之中。他笑了起来，“就我个人而言，这让我感到放松。”
奎因爬到塑料鸟巢上，这么做的时候她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满是血。她的全身上下都沾满了污垢。既然她现在暂时安全了，她可以感觉到她皮肤上的那些微生物。
“我需要洗澡，”她对自己低声说道，“我需要洗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恐慌之中。
那个男孩正细细打量着她，一只手从他那头颜色奇特的短发中梳过。她注意到他的关节有好几处都破了。
“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是不是？”他问道。
“很抱歉问你这个，”她说，“但是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