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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伊桑
弗朗西斯·利文住在大山洞的一个角落里,他的住处就修筑在一块凸出岩架的下方。伊桑所持的门卡无法打开利文的宿舍门,所以他只得握紧拳头,在钢门上重重地敲打着。
“利文先生!”
过了一会儿,门锁弹开。
随即门被拉开了。
前来开门的男人身高不足五英尺,穿着一件又旧又脏的白色睡袍。伊桑猜测他的年龄大概在四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不过由于他衣着凌乱颇显老态,伊桑其实对自己的猜测并无多大把握。利文的头发与肩部齐平,是淡金色与茶褐色相间而成,微微泛着油光。他瞪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打量着伊桑,丝毫不掩饰那近乎怨恨的怀疑眼神。
“你想干什么?”利文问道。
“我得和你谈一谈。”
“我现在很忙,以后再说吧。”
利文准备把门关上,可是伊桑用力把门推开,然后挤了进去。
屋内的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扔了许多巧克力棒的包装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十六岁少年房间里所特有的潮湿霉味,同时还夹杂着一股不新鲜咖啡的陈腐气息。
这里唯一的光源是安装在天花板上的一盏嵌入灯。同时,那布满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LED显示屏也散发出柔和的光辉。伊桑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一幅数字饼图。粗略一看,这幅饼图反映的应该是基地里的空气成分分布状况。
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所有这些显示屏上的内容。
它们看起来都是些各种难以理解的数据资料:
以绝对温标绘制出的温度梯度曲线。
据伊桑猜测应该是一千个生命暂停装置的数字图像。
地球上体温尚存,且有呼吸的两百五十个人类的重要生命体征统计表。
无人机拍摄到的视频。
被关在囚室里的那只雌性怪兽的完整生物数据。
总而言之,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类固醇监控中心。
“我希望你能立刻离开这里。”利文说,“从来没有人会到这儿来打扰我。”
“由皮尔彻施行统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如果你还不知情的话,我想告诉你,这里现在已经归我管了。”
“噢,这可是尚无定论的事情。”
“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用的?”
利文将目光越过厚眼镜的镜框上方,怒瞪着伊桑。
他看上去固执而抗拒。
伊桑说:“我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我负责监控所有让基地和黑松镇正常运作的系统。我们称之为‘任务控制’。”
“这是什么系统?”
“包括所有的设施。电力、防御、过滤、监视、生命暂停、通风,以及在我们脚下为一切提供能源的核反应堆。”
伊桑朝这个控制中心又走近了几步。
“这里的一切全都由你一个人负责吗?”
利文脸上无意中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我手下还有一帮奴才。你知道的,以防我哪天被那辆众所周知的巴士撞上了。”
伊桑笑了,头一次觉察到了对方流露出来的幽默感。
“我听说你从来都不跟他人来往。”伊桑说。
“我负责让维系全镇生命的引擎正常运转。我每天都得工作十八个小时,从来都不休息。我已经过了三年不见天日的生活了。”
“这听起来不像是正常的生活状态。”
“唔,我的生活就是这样,而我也恰好喜欢这样的生活。”
伊桑走近安装在昏暗壁龛中的一组监控器,屏幕上的一串串代码正在不停移动,其速度堪比股票行情自动收报机上的数字变换。
“这是什么?”伊桑问道。
“很美,不是吗?我正在运行一些预测数据。”
“预测什么?”
利文走过来站在伊桑身旁。他们看着屏幕上新的代码行不断快速涌现,整体看起来就像倾泻而下的瀑布一般。
最终他开口说道:“从中可以看出我们这个物种的生存能力。你看,其实在戴维闹脾气,并将黑松镇的镇民们扔给那些可怕的生物吞吃之前许久,我们就知道人类的前景一定很悲惨。”
“怎么个悲惨法?”
“你跟我来。”
利文领着伊桑来到主控制台前,两人在一排整齐摆放的大皮椅中各自挑了一把坐下。
“在山谷里的大屠杀发生之前,山中基地里住着一百六十名工作人员。”利文说,“而黑松镇里则住着四百六十一名居民。我们只能追溯过去十四年内的数据,从中可以看出这里的严冬通常是在八月末来临。你还没有在这里过冬的经历,这里的冬天无比漫长,而且寒冷彻骨,山谷里的积雪可以深达十至十五英尺。那时农场无法耕种,也没有水果和蔬菜供应,我们赖以存活的就只有经冷冻干燥处理过的谷物、营养补给品以及肉类。你想听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吗?反正现在你是这里的头儿了。其实戴维并不打算让我们永久地留在这个山谷里。”
“你在说什么啊?”
“他当初并没有估计到这里的天气会变得如此恶劣,以至于不再适合居住。”
伊桑觉得心头掠过了一道阴影。他问道:“你已经准备好要把坏消息告诉我了吗?”
“我又再度进行了一番测算,可是结果表明我们为冬季储备的食物看起来将会在五十个月之内全部用光。不过现在我们还能采取一些措施来延缓这种结局的发生,比方说强制性地减少食物配给量。可是,即便那样做,也不过只能为我们争取顶多一两年的时间而已。”
“虽然这样讲显得太无情,可是现今我们不是少了一些吃饭的人口吗?”
“这倒没错,可是怪兽吃光了我们的牛,也毁掉了我们的牛奶场。现在我们没有肉可以吃,也没有牛奶可以喝了。而且,我们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才能重新恢复到原来的畜牧水平。”
“那么我们得找到将新种出的农产品储存起来过冬的方法。”
“以我们现有的运作规模,没办法生产出既够现在吃,又能为将来留下足够储备的食物。”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的食物产量就只够满足当前的需要?”
“你说得一点没错。而且新出产的食物是以极快的速度被消耗掉的。我们目前所处的地理位置过于靠北,如果是在两千年前,那时的气候还能允许我们在足够长的生长季节里多种些作物,或许足以让我们为将来留些食物储备。可是现今的作物生长季已经变短了许多,而过去几年的冬天又变得越来越冷。对了,我想让你看看这个。”
利文在触控屏上输入了一串新的指令。
一份清单开始在显示屏上滚动显示。
伊桑仔细看着位于头顶上方的显示屏。
大米:17%
面粉:6%
白砂糖:11%
小麦粒:3%
含碘食盐:32%
玉米粒:0%
维他命C:55%
大豆:0%
牛奶粉:0%
麦芽:4%
大麦粒:3%
酵母:1%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
伊桑说:“这些都是我们的基本食品储存量吗?”
“是的。正如你所见,已经所剩无多了。”
“皮尔彻打算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呢?”
“倘若将镇上的全部人力资源都动用起来,或许能够使农场以足够快的速度进行扩张,从而达到能满足需求的程度。我们同时也在研究构建一系列温室的可行性,可是冬季的积雪会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如果温室的玻璃采光顶上有了太多积雪,温室就会垮塌。毕竟,我们目前所处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靠北了。”
“基地里的工作人员知道这些情况吗?”
“他们还不知道。戴维不想在找到解决方案之前先透露给任何人。”
“这么说,你们还没有找到真正可行的解决方案。”
“根本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解决。”利文说,“估计在五年之内,这座山谷就不再适宜人类居住了。如果接下来再遇上一个特别冷的冬天,那么上述时间还会缩短。我们都来自现代化时期,可是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我们或许也可以采用农业化的生活方式,当然前提是我们得处在气候更温暖的地方。那么在当前这样的气候下该怎么办呢?我们的生活恐怕只能以游牧狩猎的方式维持下去了。”
“可我们的活动范围却又被局限在了这个山谷中。”
“没错。”
“那怪兽呢?”伊桑问道。
“你是说把它们作为食物来源吗?”
“是的。”
“首先,这样做实在是太恶心了。其次,我们做过一些考察和分析,发现冒险去到通电围栅外面猎杀它们着实过于危险。倘若我们经常这样做的话,人员损失会非常大。听我说,你是现在才刚刚听说我们正面临的考验,可是你要相信,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一直都在反复思量这个问题,却没能找到可行的方案。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找到解决方案的可能性会比从前更小。”
“当戴维准备针对小镇采取行动时,你知道他的计划吗?”
“你是指他切断通电围栅电源的事情吗?”
“是的。”
“我不知道。在围栅断电的那天夜里,我就坐在这里。我给他打电话,可是他没接。他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切断围栅电源的,而且把我也蒙在鼓里。”
“这么说他事先并没有征询过你的意见?”
“其实戴维和我在过去的几年里并不是特别合得来。”
“为什么?”
利文坐在椅子上,伸手推了一把主控制台,椅子的滚轮从地面滑过。
“你所认识的戴维·皮尔彻,与当初将我从洛克希德·马丁公司挖走的那个戴维·皮尔彻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我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现黑松镇的终结即将来临,可是戴维却不愿直面这个事实。我想这也许是他内心过于骄傲的缘故吧,他拒绝承认自己当初没有预料到这个潜在危机的存在。他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也没有事先想出应对措施。最近他变得更加孤僻、古怪和情绪化,甚至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是导致他后来精神崩溃的第一个重大诱因。后来你控制了小镇,并把真相告诉给了镇民们,我猜到那时他已经无法再应对下去了,于是心想:‘去他妈的!’随即便开始踏上了自我毁灭之途。”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一切都完蛋了,我们即将被饿死。”
利文笑道:“如果我们没有先被怪兽吃掉的话,的确如此。”
伊桑站起身来,看着余量不多的食物清单在屏幕上逐项显示,觉得那仿佛就是关于世界末日的先知预言。他说:“你能看到基地里所有数据库的资料吗?”
“可以。”
“你知道有个外勤侦察员刚刚回来了吗?他叫亚当·汉索尔。”
“我的确听到一些与此有关的传闻。”
“你能看到他的档案吗?”
利文歪着头,“说真的,我不觉得这事儿跟我们先前的谈话内容有多大的关系。”
“我想让你找出他的档案。”
“为什么?”
“在来黑松镇之前,汉索尔和我一起共事。他是我在特勤局的上司,就是他派我来这里的。我原本并不知道他也在这儿,直到几天前我在街上看到他时才知道。后来我发现,在皮尔彻让我从生命暂停装置复活之前,汉索尔一直都住在镇上。我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巧合,事情有些蹊跷。”
利文将椅子滑回到主控制台前,随即开始在触控屏上操作起来。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他问。
汉索尔的脸出现在了显示屏上,他紧闭着双眼,皮肤呈灰白色——这是他在生命暂停装置里的照片。
“我想知道他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噢。”利文停止打字,将椅子转过来面对着伊桑,“我想我没法找到你所需要的细节资料,你得去问皮尔彻本人才行。”

伊桑走进狭小的囚室,看到戴维·皮尔彻正在进食,他吃的是用经冷冻干燥处理过的食材做成的晚餐。老头子脸上长出了白色的须楂,这令他看起来更显老态。伊桑在他对面坐下,心里琢磨着老头子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愤恨究竟有多深。当然,伊桑看到他也是怒火中烧。伊桑没法不去想那些因失去至亲而痛哭流涕的人,耳边也时常浮现在葬礼上听到的铲子戳进土里的声音。所有的痛苦,都是眼前这个老家伙造成的。
“你的晚餐闻起来跟蒂姆烹饪的美食不大一样哩。”伊桑说。
皮尔彻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目光严厉而愤怒,还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这跟大便毫无区别。你一定很开心吧。”
“什么?”
“我是说我目前的处境令你很满意吧,我竟然被关押在一间原本用来关怪兽的囚室里。”
“我倒想说这可真是名副其实啊。”
“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伊桑。”
“没有,我只是一直在忙着清理你制造的混乱局面而已。”
“我制造的混乱?”皮尔彻笑道,“那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的新居所来的?”
“亚当·汉索尔。”
“他怎么了?”
“我听说在我复活之前,亚当是跟我的妻子和儿子住在一起的。”
“据我所知,他们过得非常快活。”
“亚当·汉索尔是如何成为黑松镇的居民的?”
这时皮尔彻的眼角闪过了一丝亮光。
“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他问。
“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皮尔彻放下了手中的餐盘。
伊桑说:“我听说在我失踪之后,他来这里找我,随后你绑架了他,接下来他和我以及镇上的其他所有居民一样,在这里重新醒了过来。”
“唔,这倒很有意思。不过我很好奇,是谁告诉你来这里问我这件事的?是弗朗西斯·利文吗?”
“没错。”
“那么弗朗西斯可能也跟你分享了一些与我们的前景有关的惊人消息吧?当然,我说的‘我们’是指全人类。”
“把关于汉索尔的事告诉我。”
“不过再过几年的光景,我们全都要饿死了。你真的认为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伊桑?你准备好去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了吗?听我说,我的确是错估了一些情况,我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你需要我,你们全都需要我。”
伊桑站了起来,开始朝囚室门口走去。
“好吧,好吧。起初只是标准的贿赂而已。”皮尔彻说。
“什么是标准的贿赂?”
“就是用钱收买亚当,让他对你、凯特·休森以及比尔·埃文斯的失踪闭嘴,并且停止相关的调查行动。可是后来情况发生了改变,他决定加入我的团队,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
伊桑抬起右臂,重重地打在门上。
鲜血从他的手指关节上涌出,沾在了钢门上。
他再度挥拳击门。
“这话我只在私底下告诉你,我一直觉得汉索尔是个自大狂。我让他在黑松镇度过了一年的快乐时光,然后我派他去通电围栅外面执行无异于自杀的侦察任务。然后,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伊桑大声呼唤囚室外面的守卫。
“你需要我。”皮尔彻说,“你也知道你需要我。如果不及时采取行动,过不了几年,我们全都会死掉……”
“你不必再关心这些事情了。”
“为什么?”
守卫打开了囚室的门。
“你喜欢今天的晚餐吗?”伊桑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的晚餐。你觉得它怎么样?”
“难吃死了。”
“对此我深表遗憾,因为这就是你的最后一餐了。”
“我不明白。”
“你还记得吗,当你问我打算如何处置你时,我说这将由那些你试图谋杀的人们来决定?唔,他们已经决定了,今晚就会对你行刑。”
伊桑走到门外的走廊里,“砰”的一声关掉了身后的门,只留下皮尔彻在囚室里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到了峭壁后面。
天空被一大片厚厚的乌云遮住,看起来快要下雪了。
镇上的电力供应尚未恢复,可是仍然有少数人已经回到自己家中,对自己的房子进行清理和打扫,试图将支离破碎的生活恢复到从前的光景,然而他们的生活再也不可能跟从前一样了。
远处还有一大堆怪兽的尸体正在被焚烧。
伊桑并不确定原因是什么——也许是因为天色渐晚,乌云压顶,或是高耸入云的冷冷峭壁——总之这是自打他最初来到黑松镇之后,迄今为止第一次觉得它的确很像地球上的最后一个小镇。
他把车停在第六大道一栋维多利亚式房子门前的路边,这里就是他的家。
他觉得这房子的明黄色外墙和白色镶边与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极不相称。
他们已经不再生活在一个丰富多彩并且可以欢宴作乐的世界里了。生命已经变成了得紧紧抓住才能维系的东西,就好像在接受电击疗法时,必须得咬住一块橡胶板才能抵御痛苦而支撑下去。
伊桑用一侧肩膀推开吉普车的车门,从车上下来,站在街上。
整个街区都寂静无声。
处处弥漫着阴沉而又紧张的氛围。
伊桑打量了一下四周,虽然看不到任何尸体,可是在附近的地面上却有一大摊血迹,恐怕得下一整天的大雨才能把它冲洗掉。
他用力关上车门,随即走上了人行道。
至少从前院看去,他家的房子尚且完好无损。
一块窗玻璃都没有碎掉。
门也没被撞破。
他穿过石板小路,踏上了前廊。木地板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天快要完全黑了。
他拉开纱门,继而推开了里面的实木门。
屋里又黑又冷,亚当·汉索尔坐在没生火的柴火炉旁的摇椅上,他看起来比伊桑记忆中的模样憔悴了许多。
“你他妈的在我家里干吗?”伊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低沉的咆哮。
汉索尔转过头来,长年累月的挨饿导致他的颧骨有些夸张地高耸着,眼窝也凹陷得相当厉害。
他回应道:“说实话,你出现在这里也令我备感惊讶。”
话音未落,两人便在地上扭打起来。伊桑挣扎着想用双手勒住汉索尔的脖子,然后让他窒息而死。伊桑以为汉索尔如此虚弱,应该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他没料到汉索尔虽然瘦,但却结实有力,而且身手相当灵活。
汉索尔的臀部用力一转,就将伊桑压在了自己身下。
伊桑抬手挥拳,他的拳头从汉索尔肩膀旁边一擦而过。
汉索尔却回了他又准又稳又狠的一拳。
伊桑被打得眼冒金星。
他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感觉到血水正顺着自己的脸颊往下流,而鼻子也灼痛不已。
汉索尔说:“你从来都不懂得珍惜!”
他又挥出了一拳,不过这次伊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肘,用力往反方向拉。
汉索尔的韧带被拉伤了,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伊桑将他推向翻倒在地的摇椅,随即艰难地爬起来,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一个既硬又重,可以用作进攻武器的物体。
汉索尔也费力地站了起来,摆出了拳击姿势。
客厅里光线太暗,以至于伊桑压根儿就没看到汉索尔挥来的拳头。
汉索尔这一拳稳稳地命中了目标,紧接着他又挥出了一记右勾拳,要不是因为汉索尔此时身体较为虚弱,这一拳恐怕会将伊桑击晕过去。
不过,他这一拳着实有力,差点儿打断伊桑的脖子。汉索尔乘胜追击,对准伊桑的后腰挥出一记重拳,伊桑的身体不由得转了九十度。
伊桑痛得尖叫起来,步履蹒跚地退到门厅,汉索尔冷静而又沉着地朝他步步紧逼。
“你根本配不上特丽萨!”汉索尔喊道,“我比你更出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伊桑用手握住了铁制衣帽架。
“我甚至比你还更爱你的妻子。”汉索尔说。
伊桑举起衣帽架,坚硬的金属底座在空中挥出了一条弧线。
汉索尔迅速蹲下,躲过了这一劫。
底座把墙戳出了一个大洞。
汉索尔朝伊桑猛扑过去,不过伊桑用手肘击中了他的下巴,痛得他跪倒在地。伊桑终于直接打中了汉索尔的脸,后者的颧骨在他的拳头下发出了“嘎扎”的断裂声。伊桑觉得这实在是太棒了,于是他对准汉索尔的脸部再次挥出一拳,然后又是第三拳、第四拳。汉索尔越来越虚弱,伊桑则越战越勇。随着伊桑每击出一拳,他想要给予汉索尔更大伤害的愿望就变得愈加强烈。然而与此同时,他内心的恐惧感也越来越强。
他对眼前这个男人可能会做的事情感到害怕。
他害怕这个男人会夺走他所拥有的。
他害怕自己会失去特丽萨。
伊桑终于松手放开了汉索尔的脖子,后者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他把衣帽架从墙里拉出来,握住铁杆,把厚重的底座举到了汉索尔头顶上方。
我要杀了他!
汉索尔抬起头来看着伊桑,脸上全是血,一只眼睛已经肿胀得睁不开了,而另一只眼睛所流露出来的眼神,表明他已经意识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说:“你他妈的动手吧。”
“你把我派到这里来送死。”伊桑说,“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夺走我的妻子?”
“她配得上拥有比你好得多的男人。”
“特丽萨知道你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才精心安排了这一切吗?”
“我跟她说我是为了找你才来到黑松镇,然后遭遇了一场交通事故。她和我在一起非常开心,伊桑。她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在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伊桑就这么站在汉索尔面前,手里举着衣帽架,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敲破他的脑袋。
他很想这么做。
可是又不愿这么做。
最后,他将衣帽架扔到客厅另一头,随即在汉索尔身旁的硬木地板上瘫坐下来,他的肾脏还跳动着作痛。
“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陷在这里。”伊桑说,“我的妻子,我的儿子……”
“我们陷在这里是因为两千年前你和凯特乱搞,伤透了你妻子的心。倘若凯特没有申请调职到博伊西分部,她就不会来到黑松镇,那么皮尔彻也就不会绑架她和比尔·埃文斯了。”
“还有,这样一来你也就不会出卖我了。”
“我要申明一点,如果我没有这么做的话,你们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不,我们会在西雅图平安地度过一生。”
“你说你们的生活称得上‘平安’吗?她的日子实在是苦不堪言。你心里爱着别的女人,而现在你却坐在这里指责我做错事了?”
“你他妈的在胡说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对错之分了,伊桑。最要紧的是如何活下去。这是我在通电围栅外面的荒蛮世界中流浪了三年半之后才学会的道理。所以,你休想从我这里看到一丝对过去的悔意。”
“那么现在我们的处境就只剩下杀人与被杀两个选项了吗?”
“其实一直以来人类的处境都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汉索尔笑了,露出了沾满鲜血的牙齿。
“还记得你昨天晚上曾从凯特的家走回基地吗?那时我就在你途经的森林里。那里很黑,而且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我带着我的单刃长猎刀,我曾用它在与怪兽进行你无法想象的激烈近身搏斗中得胜。你根本没察觉到我当时离你有多近。”
伊桑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动手?”他问。
汉索尔抹掉了浸在眼里的血水。
“其实我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想原因在于我并没有自己所希望的那么冷酷无情。我的头脑认为对与错都无关紧要,可是我的心却不这么认为。我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生经历对我的影响太深,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程度。总而言之,是我的良心阻止了我。”
伊桑在越来越暗的客厅里注视着从前的上司。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伊桑问道。
“我在这儿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汉索尔说,“我的脑子里一直想着同一件事:我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和特丽萨一起,和你的儿子一起。”
汉索尔一面痛苦地呻吟,一面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
尽管此时的光线极其微弱,伊桑也能看出前上司的下巴开始肿胀,而且只能歪着嘴,含混不清地讲话。
“我会离开这儿。”汉索尔说,“永远不再回来。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认为你有资格跟我提条件吗?”
“你不能让特丽萨知道这些真相。”
“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让她可以一直爱着你。”
“她选择的是你,伊桑。”
“什么?”
“她选择了你。”
伊桑突然感到无比安慰。
“既然一切都结束了。”汉索尔说,“我不希望她知道那些事。请你尊重我的意愿,我会坚决离开的。”
“可我还有一个选择。”伊桑说。
“是什么?”
“我可以杀了你。”
“你可以做到吗,我的老朋友?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动手吧。”
伊桑看着冷冰冰的柴火炉,注视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傍晚微光,心里想着这栋房子要怎样才能再次让人觉得像个家。
“我不是谋杀犯。”伊桑说。
“你瞧见了吧?我们俩都过于心软,不适合这个新世界。”
伊桑站起身来。
“你在荒野中度过了三年半的时间?”
“没错。”
“那么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新世界。”
“大概是吧。”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不能继续在黑松镇住下去了,我们得离开这座山谷,去到一个更温暖、更适宜作物生长的地方,你认为我们有希望成功吗?”
“你是在问我们是否有希望在通电围栅外面作为一个群体生存下来?”
“是的。”
“这听起来无异于集体自杀行为。可是如果我们真的别无选择,必须要在留在山谷里等死和冒险往南迁徙中选一个的话,我猜我们只能更努力地想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在去自助餐厅的路上,伊桑再次在那只雌性怪兽的囚室门口驻足停留。它正在睡觉,蜷缩在墙角边。它看起来比他上次见到它时还显得更瘦削、更虚弱。
一名在怪兽囚室工作的实验人员从伊桑身旁经过,朝楼梯井走去。
“嘿!”伊桑从后头叫住了他。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科研人员在走廊中央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伊桑。“它是病了吗?”伊桑问道。
年轻的科研人员脸上掠过了一丝苦笑。
“它快要饿死了。”
“你不给它吃东西?”
“不是的,它拒绝进食和饮水。”
“为什么?”
年轻人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们用它的表兄弟姐妹们燃起了大篝火吧。”
说完他兀自大笑起来,然后转身继续沿着走廊走远了。

伊桑在拥挤的自助餐厅一角找到了特丽萨和本杰明。当特丽萨看到他脸上的瘀青时,又红又肿的双眼顿时瞪得大大的。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
“你一直在哭吗?”
“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个。”
晚餐全是经冷冻干燥处理过的难吃食物。
伊桑吃的是意大利式烤面条(1)
本杰明吃的是斯特罗加诺夫牛肉(2)
而特丽萨选的茄子干酪。
此时伊桑满脑子只想着吃过这顿饭之后,不知道他们的食品储备又会减少多少。
这一餐总共消耗了二百五十份锡箔纸包装的食物。
他们离食物耗尽又近了一步。
餐厅里的其他人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的食品储备量正在迅速减少。他们认为自己只要走进这间餐厅,或者去到社区农场及镇上的杂货店,就能理所当然地找到食物。
等储备的食品都吃光之后,他们会作何反应?
“你想谈谈待会儿在今天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吗,本杰明?”伊桑问道。
“不太想。”
“如果你不想去看的话,大可不必勉强自己,宝贝儿。”特丽萨说。
“我想去看。这是对他所做的事施行惩罚,是吗?”
“是的。”伊桑说,“我们必须得这样做,你知道吗?因为现在这里没有法院,没有法官,也没有陪审团,我们只能靠自己来解决这类问题。那个人给很多人都带来了极大的伤害,我们得拨乱反正才行。”
吃过晚餐,伊桑将本杰明送回他们的住处,然后请特丽萨陪自己散一会儿步。
“汉索尔和我打了一架。”在他们走上阶梯的时候,伊桑如是说道。
“天哪,伊桑,你们俩还是高中生吗?”
他们走进四楼的走廊,伊桑掏出门禁卡,在右手边第三扇门的门禁系统上刷了一下,随即拉开了一扇厚重的钢门。
他们进门踏上了一个小小的平台。
伊桑说:“握紧栏杆。”然后按下了一个向上的箭头键。
平台在岩石隧道中以直达电梯般的速度向上移动着。
它上升了四百英尺。
当平台略微战栗着停下来时,他们走下平台,踏上了一条长约二十英尺的狭小通道,通道的尽头是另一扇钢门。伊桑在这扇门前刷了一下门禁卡,门锁发出了“哔”的一声响。伊桑拉开门,走了出去,顿时被一股冷彻心扉的寒意所包围。
“这是什么地方?”特丽萨问道。
“我是在几天前一个睡不着的夜晚发现这里的。”
先前的云层已经被风吹散了。
天空中布满了繁星。
明亮而又清晰。
他们站在一条凿进岩壁三英尺深的通道上,外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伊桑说:“我猜这里是供基地工作人员吸烟或呼吸新鲜空气的地方。在他们想看看天空的时候,来这里就是最快捷的途径,也不用穿过隧道去到镇上。他们把这条小道称为‘天窗’。”
“这条小道有多长?”
“它是沿着高高的山顶凿出来的,延伸得很长。具体说来,我听说它会一直延伸至山谷东面的森林里。可是我们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至少晚上不行。”
“是因为有怪兽吗?”
“没错。”
他们沿着狭窄的路径漫步。
伊桑说:“在亚当和我狠狠地干了一架之后,我们又坐下来好好地谈了谈。”
“这听起来倒勉强像是成年人的行为。”
“他说你选择了我。”
特丽萨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伊桑。
他感觉到凛冽的寒风刮过面颊,就像刀割一般疼痛不已。
“其实对我来说,归根结底就是做一道简单的选择题,伊桑。我是该选择去爱人,还是选择被爱?”
“你在说什么啊?”
“亚当会为了我做任何……”
“我也会……”
“你听我说好吗?我说过从来没有人像亚当那样爱我,这是实话。可是我从来没有像爱你那样爱过其他任何人。我也时常因此而恨自己,因为我觉得自己很软弱。当我希望自己可以硬着心肠离开你的时候,我却做不到,甚至在你跟凯特的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做不到。我对你是如此地着迷。有人这样爱你是你的幸运,你应该好好珍惜。可你却伤害了我,伤得很深。”
“我知道我以前把事情搞砸了。我明白我应该对你更好才是。”
“伊桑……”
“你听我说完。我毁掉了很多事,天哪,因为我的工作,因为和凯特的关系,因为我没能处理好战争中遗留的心理创伤,我毁掉了一切。可是我一直在努力,努力保护你和本杰明,试着尽我所能去爱你们,也试着做正确的决定。”
“我知道你在努力,我看得出来。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生活会变得更好,我现在想要的就只有这个。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她亲吻了他一下,“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伊桑。”
“是什么?”
“你得对亚当宽容一些。现在我们得在这座山谷里共同生活了。”
伊桑低头凝视着特丽萨的脸庞,迫切地想把亚当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告诉她,可是他抑制住了这种冲动,最终开口说:“我会努力的,为了你。”
“谢谢你。”
他们继续朝前走。
“你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亲爱的?”她问道。
“唔,所有事情都令人烦恼。”
“不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新的事情?你在吃晚餐的时候看起来就不大对劲了。”
伊桑看着脚下三千英尺深的峡谷。他在那里第一次遇上怪兽,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虽然那是一段痛苦又不堪回首的经历,可那时他至少还怀有希望。当时他仍然相信外面的世界还在,他以为只要自己能逃离这个小镇,逃出这些山峦,他就能回到西雅图的家中与家人一起如常生活。
“伊桑?”
“我们有麻烦了。”他说。
“我知道。”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没办法长久地活下去了,人类这个物种就要灭绝了。”
一颗明亮的流星从天边划过。
“伊桑,我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比你长得多。有时候这里的生活的确会令人感到无望,而现在就更是如此了。可是,黑松镇至少有充足的物资能满足我们的基本生活所需。”
“这里的食品储备就快用光了。”他说,“我们今天晚上吃的那些食物,就是那些经过冷冻干燥处理、难以下咽的食物,它们并不是取之不尽的。在它们被吃完之后,我们在这个山谷里新种出的食物不足以支撑我们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如果我们所处的地理位置更偏南一些,也许还能做到,可是我们却被困在了这个山谷里。我很抱歉把这件事告诉你,可是我实在不愿意对你隐瞒任何事情,我不想在你面前有任何秘密。”
特丽萨找了一块岩石坐下。
“我们的食品储备还能维持多久?”她问。
“四年。”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全都得饿死。”
汉索尔
他渡过了小镇东面的河流,当他跌跌撞撞地从河水中上到岸边时,两条腿都已经冻得麻木了。
他手脚并用地在山坡上的松林中穿行着。
向上爬。
继续向上。
再向上爬。
当他来到离小镇一百英尺的高度时,地势更加陡峭,可是他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奋力沿着峭壁往上攀爬,越爬越高。
他攀爬得无所畏惧。
而且毫不在乎。
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攀爬那赫赫有名的“自杀悬崖”。在他和特丽萨一起住在黑松镇的那一年间,就有两个人爬上这座悬崖,然后纵身跃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环绕着黑松镇的诸多峭壁当中,有好些地点都足以实现致命的一跃,不过他正在攀爬的这个悬崖确实是最为陡峭的一个。它绝不会让人在坠落途中撞上凸出的岩架,从而增加不必要的痛苦。只要自杀者能成功爬至峭壁顶部,便能从那里径直坠落,直到撞上地面而死去。
汉索尔爬上了距离山谷底部五百英尺的一块长形岩架。
他瘫倒在冰冷的花岗岩上,下巴跳动着作痛,那里很可能骨折了。
此时已经入夜,他脚下的小镇一片昏暗,依稀可见镇上的柏油路面在星星的照耀下微微泛着光。
他的裤腿已经在这天寒地冻的环境中结了冰。
感受着彻骨的寒冷,他回想着自己的这一生。当他再度挣扎着站起来时,心平气静地为自己的一生作出了结论:在他已经度过的三十八年光阴里,至少有一年是过得非常快乐的。在那一年里,他和此生挚爱的女人一起住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小镇的一栋淡黄色房子里。每当他清晨在特丽萨身边醒来的时候,总是无一例外地因为自己能得到这个女人而深感幸福。
他迫切地渴望能和她一起度过更多时光,可是现实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其实,一年的共同生活就已经够了。
足够他回忆了。
他找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在黑暗中找到了他们在镇上的家。
他凝视着那栋房子,不过他脑子里浮现出的画面却不是眼下那幅又黑又空旷的场景,而是它在自己记忆中的温馨模样:他在凉爽夏夜的暮色中朝房子的前廊走去,走向他挚爱的女人。
他慢慢走向岩架的边缘。
他一点儿都不害怕。
他不怕死,也不怕痛。他在执行外勤侦察任务期间就已经经受过各式痛苦的折磨,而且他早就准备好了迎接死亡的到来。如果说他内心还有什么犹豫的话,那么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死后灵魂是否能得到安息。
他弯曲膝盖,准备跳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惊动了他。
他循声转过身去,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他很快便听出那是有人在哭泣的声音。
他说:“有人在吗?”
哭声止住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你是谁?”
“你还好吗?”
“如果我还好的话,干吗要爬上这里来?”
“唔,你说得没错。你介意我过去你那边吗?”
“介意。”
汉索尔从岩架边缘退后几步,随即坐了下来。“你不该自杀的。”他说。
“你说什么?那么你上到这里来又是为了做什么呢?我是不是也该用同样的话来劝告你呢?”
“也许是吧,可我是真的应该上这儿来。”
“为什么?因为你的生活也过得一团糟吗?”
“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悲伤故事?”
“不用了,我只想赶紧跳下去。刚才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要跳了,却遇到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来搅扰我。其实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了。”
“那你第一次上来时为什么没跳?”汉索尔问道。
“因为那时是白天,我又很怕高,所以临阵退缩了。”
“你为什么要上这儿来?”他问。
“如果你保证不会试图救我,我就告诉你。”
“好的,我保证。”
这女人叹了口气,“我的丈夫在艾比怪兽袭入镇上的时候丧生了。”
“真是太遗憾了。你们俩是在黑松镇结婚的吗?”
“是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是真的很爱他。同时,我也爱着这里的另一个男人,而不可思议的是我和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他的妻子和小孩也住在这儿。当他把我丈夫已经惨遭杀害的消息告诉我时,我便问他他的家人是否幸免于难。”
“他们活下来了吗?”
“是的,可是你知道吗?我心里有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疙瘩,在听到他妻子还活着时,我竟然感到莫名的悲伤。你别误解我,我真的非常想念我丈夫,可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在想……”
“要是他的妻子也死了,那么你们俩就可以……”
“没错。所以,我不但失去了丈夫,也不能跟我爱着的这个男人在一起,而且我还发现自己真是一个可耻的人。”
汉索尔笑了起来。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你竟然认为那种程度就可以算作‘可耻’了。你想听听什么才是真正的可耻吗?”
“你说来听听看。”
“在我来到黑松镇之前,我爱着一个女人,可是她却是我的一名下属的妻子。于是我策划了一连串的事件,使得她丈夫从她生活中消失了。在两千年前黑松镇刚开始被创建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了。我让戴维·皮尔彻绑架了这个女人,随后我自愿进到生命暂停装置里,为的是当我们复活后,我能和她在一起。后来我便如愿以偿地和她在黑松镇一起生活,而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来到这里其实是我搞的鬼。我和她共同生活了一年之后,被派遣去通电围栅之外的世界里执行侦察任务,没有人相信我出去后还能活着回来。在那荒野之地的每一天,只有想着她我才能继续前进,继续呼吸。全凭着对她的回忆和想念,我才能鼓起勇气不断地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去,迈步行走。没想到几年后我竟然奇迹般地活着回来了。我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回到她身边,并受到热切的欢迎。然而造化弄人,世事难料,我回来后才发现她的丈夫竟然也在这儿,而这个小镇已经被毁掉了。”
在下方的漆黑山谷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开始在主街上聚集起来。
汉索尔凝视着它们,开口说道:“所以我爬上这座悬崖,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不过是在头脑里想着一些自认为很卑劣的事情,而我却将自己脑子里的卑劣念头付诸行动了。听完我的故事,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了更全面更公允的认识呢?”
“那么,你为什么要上这儿来?”她问道。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
“不,我想问的是,是因为你无法忍受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因为你没法再同她生活在一起了?”
“因为我没法再跟她在一起了,而一个像我这么坏的人,却没法做到去杀了她丈夫。还有什么比成为像我这样一个虽然坏却又坏得不够彻底的人更糟的事吗?”
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了,他们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风呼啸着吹过岩壁的声音。
那女人最终开口说道:“我认识你,亚当·汉索尔。”
“怎么会?”
“我过去是你的下属。”
“你是凯特?”
“生活真是奇妙,不是吗?”
“我现在可以不再打扰你了,如果……”
“我并没有要论断你的意思,亚当。”
他听到她站了起来,然后走向自己。
过了一分钟,她从黑暗中出现了,不过他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了自己身边,两人的腿都悬挂在岩架边缘。
“你的裤腿也结冰了吗?”他问道。
“是的,我快被冻死了。你和我选择在同一天晚上爬上这里来准备跳崖自尽,你认为这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你觉得呢?比方说,是上帝在对我们说‘别试图寻死’吗?难道我们不该承认其实上帝已经不会在乎我们了,而且他从来就没把我们放在心头过?”
凯特看着他说:“我不在乎我们是应该一起往下跳,还是一起攀下岩壁。可是不管怎么做,我们都别单独行动就好。”
皮尔彻
有人抓着皮尔彻的手臂,将他从卡车上拉了下来。这是好几天来他第一次来到户外,可是他戴着黑色头套,所以看不到任何东西。
“发生什么事了?”皮尔彻问道。
他的头套被人扯掉了。
他看到了好多光点——五十个,也可能六十个,或许总共有一百个手电筒或火把正握在黑松镇的居民以及基地工作人员手中。他正被人群紧紧地包围在中间。待他的眼睛渐渐适应眼前的光线之后,他依稀看到了主街上的一栋栋建筑物,手电筒和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它们的外墙和门面。
还有两个人跟他一起站在人圈中央,他们是伊桑·伯克和艾伦,后者是他的保安队长。
伊桑朝他走近。
“这是怎么回事?”皮尔彻问道,“你们在为我举办‘庆典’吗?”
说完他环顾了一下周围那一张张被摇曳的火光扭曲了的脸,每张脸看起来都愤怒而紧张。
“我们进行了投票表决。”伊桑说。
“谁投票?”
“每个人,除了你之外。我们也讨论过‘庆典’的可行性,不过最后大家觉得采用这种由你发起的强迫人们伤害彼此的方式来处决你,实在不太恰当。”伊桑又朝他走近了一步,他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顿时凝成了白雾,“你好好看看这些人吧,戴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失去了家人或朋友,都是因为你。”
皮尔彻怒火中烧,可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他心头的怒火是如此的炽热,足以毁掉一个人的灵魂。
“都是因为我?”他反问道,“这可真是太滑稽了。”他背对着伊桑,走进了人圈的中心。“我已经为你们做了我能做的所有事情。我给了你们食物、住所,还给了你们生活的意义。我仁慈地将你们无法承受的真相向你们隐藏起来,我不让你们知道通电围栅外的那个世界是多么的可怕。而我只需要你们做一件事,就他妈的只有一件事而已!”他高声喊叫着,“我只要你们服从我!”
他看到离自己几英尺远的地方有个女人正盯着自己看,她的脸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水。
人群中许多人都在哭。
所有人都痛苦不已。
倘若换作从前,他或许会在乎他们的情感,可是今天晚上他只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忘恩负义和悖逆。
他尖叫着:“我为你们所做的事还不够多吗?”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伊桑说。
“那是为了什么?”
“他们是来给你送行的。”
“送我去哪儿?”
伊桑转身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人群说:“你们能让出一条路来吗?”待他们照做之后,伊桑说:“你先请,戴维。”
皮尔彻低头看了看漆黑的路面。
随即转头看着伊桑。
“我不懂你想干什么。”
“开始走吧。”
“伊桑……”
有人从身后重重地推了他一把,让他差点儿摔倒。重新站稳之后,皮尔彻回头一看,艾伦正以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
“听到没,治安官让你往前走。”艾伦说,“现在我警告你,如果你自己的腿动不了,我们很乐意拖着你的双臂往前走。”
皮尔彻开始沿着两旁都是黑漆漆的建筑物的主街往南走,伊桑和艾伦各自走在他的两侧。
人群和他们一同行进,四周被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着。没有人说话,除了众人走在柏油路面上的脚步声和偶尔一两声被压抑着的啜泣之外,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他试图让自己保持镇定,可是脑子里却充斥着各种狂乱的猜测。
他们要带他去哪儿?
是要回到基地里去吗?
还是去一个处决他的刑场?
他们从山杨餐厅经过,随后又路过了医院。
当所有人都走入通往小镇南面森林的街道时,皮尔彻才终于意识到了他们要带自己去哪里。
他转头看着伊桑。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掠过他全身,令他不禁有些战栗,就像被人推进了冰窟窿一般。
不过他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当他们到了路上的急弯时,所有人都离开柏油路,往森林里走去。皮尔彻心想,我甚至都没有回头看看,还没来得及看黑松镇最后一眼。
森林中弥漫着薄薄的雾气,手电筒和火把的光芒从薄雾中穿过,给人一种梦幻般的超脱尘俗之感。
皮尔彻觉得越来越冷。
他听到了通电围栅发出的“嗡嗡”声。
他们就在围栅旁边行走。
没过多久,一行人来到了围栅的大铁门跟前。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皮尔彻甚至觉得在主街上被扯掉头套也不过是几秒钟之前的事情而已。
伊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小背包递给皮尔彻。
“这里面有一些食物和水,足够你吃喝好几天了,当然前提是你能活那么久的话。”
皮尔彻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那个背包,没有伸手去接过来。
“你们都没有胆量亲自动手杀我吗?”他问道。
“不是的。”伊桑说,“事实跟你所说的恰恰相反,我们都很想亲手杀死你。我们恨不得将你折磨致死,甚至想让每个幸存下来的人都从你身上割下一磅肉。你到底要不要背包?”
皮尔彻接过背包,将背带挂在肩上。
伊桑走到控制面板跟前,按键输入了断电指令。
围栅的嗡鸣声顿时停止了。
森林里变得极其安静。
皮尔彻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看着镇上的居民以及基地里的工作人员。这将是他这辈子所能见到的最后一群人。
“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混蛋!要不是我,你们早在两千年前就全都死了。我为你们造了一个天堂,人间的天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你们的上帝!可你们,竟然胆大妄为到把你们的上帝逐出天堂的地步!”
“我想你对《圣经》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伊桑说,“上帝并没有被放逐,被放逐的是另一个家伙。”
伊桑打开了大铁门。
皮尔彻以愤恨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伊桑,随后又以同样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在场的群众。
他从他们脸上看到了答案。
他们认为我是魔鬼。
或许他们是对的吧。
他跨过铁门,进入了围栅的另一侧。
伊桑关上了铁门。
很快地,围栅再度通电,“嗡嗡”的电流声又回来了。
皮尔彻看着人群转身离开,手电筒和火把的光芒渐渐消失在了迷雾中。
最后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站在阴冷而漆黑的森林里。
他继续往南走,直到自己完全听不到通电围栅的嗡鸣声为止。
透过头顶上方的松树枝叶缝隙照下来的星光极其微弱,不足以让他看清脚下的路。
不一会儿,他的腿已经走得很疲累了,于是他背靠着一棵松树的树干,坐了下来。
这时,从大约一英里之外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怪兽的嗥叫。
紧接着又从别处传来了一声与之呼应的嗥叫。
这第二声嗥叫听起来离他很近。
接下来又有了第三声。
皮尔彻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在幽暗的森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奔跑。
而且是匆匆地朝他奔来。
伊桑
太阳才刚刚升起,伊桑就开着保安队的道奇公羊皮卡车驶出了基地,他的儿子本杰明就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位上。
他们穿过了森林。
经过了石块区。
接着伊桑将车驶上了公路,朝小镇南面开去。
到了大急弯,他驶下路堤进入森林,随即便在林中穿梭着前行。
当汽车来到通电围栅旁边时,伊桑让车与围栅保持平行地前进,最后来到了围栅的大铁门跟前。
他关掉车的引擎。
虽然两人还坐在皮卡车的驾驶室内,但他们已经能听到围栅发出的“嗡嗡”电流声。
“你认为皮尔彻先生死了吗?”本杰明问道。
“我不知道。”
“可他最终还是会落入那些怪兽手中,对吗?”
“这是毋庸置疑的。”
本杰明回过头,透过驾驶室的后窗看了一眼皮卡车的货厢。“我实在没办法明白。”他说,“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爸爸?”
“因为我没法不去想关于它的事。”
伊桑也回头看着身后的货厢。
原本被关押在基地囚室里的那只雌性怪兽玛格丽特,此时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树脂玻璃笼子里,注视着外面的树丛。
“说来奇怪。”伊桑说,“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属于它们了,可是我们却仍然具备一些它们所没有的特质。”
“比方说什么?”
“像是仁慈,正义感,等等,就是那些让我们之所以成其为人的特质。”
本杰明脸上写满困惑。
“我认为这只怪兽与它的同类不太一样。”伊桑说。
“这是什么意思呢?”
“它具备了我在它的同类身上从来不曾见到过的聪慧和温顺。或许它也有一些家人吧,而它可能很想跟家人们团聚。”
“我们应该开枪打死它,然后把它跟其他死去的怪兽一齐烧掉。”
“可那样做对我们又有什么益处呢?让我们可以宣泄几分钟怒气吗?要是我们采取与之相反的行动,把它送回属于它的世界,并让它带回关于曾经住在这山谷中的物种的信息,又会怎么样?我知道这个想法很疯狂,可是我始终怀有一个念头:一次小小的善举也可能会引发对方实实在在的共鸣。”
伊桑打开车门,走下车进到树丛里。
“这是什么意思?”本杰明问道,“你是说它可能会改变别的怪兽,令它们变得跟它一样吗?”
伊桑绕到皮卡车后面,将货厢的后挡板放了下来。
他告诉儿子:“任何物种都会不断演化。最初,人类依靠打猎捕鱼和采集果实为生,彼此之间只能靠含糊不清的咕哝声和手势来沟通。后来才渐渐有了农业、畜牧业和语言。我们的祖先也慢慢学会了善待彼此。”
“可是这样的演化经过了好几千年的时间才完成。在怪兽们演化到那一步之前,我们早就死光了。”
伊桑笑了,“你说得对,儿子。那的确会花上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他转身面对着那只怪兽。它平静安详地坐在笼子里,眼皮还有些耷拉。先前伊桑请科学家为它注射了镇静剂,药效显然还没有完全过去。
他从手枪皮套里掏出了沙漠之鹰手枪,爬上货厢打开了笼子的锁,然后把笼门缓缓拉开了几英寸。
怪兽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介于嘟哝和咆哮之间的声音。
伊桑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随后他慢慢后退,从货厢上跳了下来。
怪兽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它伸出长长的左臂推开笼子的门,然后爬了出来。
“要是它做出出格的事怎么办?”本杰明问道,“万一它攻击我们……”
“它不会伤害我们的。它明白我的意思。”伊桑与它对视着,“你说是吗?”
伊桑开始朝通电围栅走去,怪兽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相隔不过五六步的距离。
来到大铁门边,伊桑键入了手动操控指令,等着门闩被打开。
围栅突然变得寂静无声了。
伊桑抬脚踢开了大铁门。
“去吧。”伊桑说,“你自由了。”
怪兽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伊桑,然后从门缝中挤了出去,回到了属于它的世界中。
“爸爸,你真的认为我们有一天能和它们和平共处吗?”
走出十英尺之后,怪兽回过头来看着伊桑。
它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他可以发誓自己看出它有话想说,它的双眸里闪耀着智慧和理解的光芒。
虽然它没法和他交谈。
可是伊桑却觉得自己好像能读懂它的想法。
“是的。”他说。
伊桑眨了眨眼……
它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伊桑和特丽萨并肩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看着本杰明。他们的儿子正站在草地中央,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在他头顶上方两百英尺高的空中,一只风筝正在随风飘荡。本杰明试了好几次才让风筝飞起来,此时它看起来就像是碧蓝幕布上的一块红色补丁,随着气流翻动不已。
坐着看孩子放风筝是非常快乐的事情,这是几天以来——确切地说是几周以来第一个令他们觉得不像寒冬的早晨。
“伊桑,依我看那样做太疯狂了。”
“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个山谷里。”他说,“过不了几年就都得死去,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为何不让大家投票来决定该怎么做?”
“你应该让各人自行决定。”
“要不……”
“你应该让各人自行决定!”
“可人们常常做出错误的决定。”
“这倒没错,可是你得想明白你自己究竟要成为一个怎样的领袖。”
“我知道正确的决定是什么,特丽萨。”
“那你可以用你的观点去说服他们。”
“这是非常困难的,不一定能成。要是他们坚持错误的选择该怎么办?你看,甚至连你都还没有完全赞同我的观点呢。”
“就算我们做出了错误的决定,那也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亲爱的。如果你在这件事上强迫他们按照你的意思而行,那么你当初将黑松镇的真相告诉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这一切局面都是我造成的。”伊桑说,“包括所有的死亡、痛苦和损失。我把他们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现在我只是想弥补这一切。”
“你还好吧?”
“我觉得很害怕。”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伊桑继续说:“你不仅仅是让我将他们的命运交到他们自己手中,而且让我将你和本杰明的命运也交到了他们手中。”男孩拉着风筝跑过草地,笑意盈盈。“在我闯入基地的那一天,皮尔彻说我会慢慢了解他所做的一切,包括他的每一个选择。”
“那你现在了解了吗?”
“我开始渐渐感觉到原本压在他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了。”
“他不相信人们会作出正确的选择。”特丽萨说,“因为他觉得害怕。可是你不必感到害怕,伊桑。如果你做了自己的良心认为对的事情,如果你让人们自行选择他们的将来和命运……”
“那么我们有可能会在这个山谷里饿死。”
“是的。可是那无损于你的正直,这才是你唯一该敬畏的东西。”

这天晚上,伊桑回到了一切事情发生的起点——镇上剧院里光秃秃的舞台,他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地球上仅存的两百五十个人。
“现在我们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人类了。”他对人群说道,“因为我当初作出了把黑松镇的真相告诉大家的选择,所以我们才落入了这般田地。我没有忘记这件事。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我们所有人都遭遇了极大的痛苦。我终其一生都会因我当初的决定所带来的伤害而感到抱歉和遗憾。可是,现在是我们为将来做打算的时候。事实上,我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星期里一直都在思考我们应该如何面对未来。”
皮尔彻核心圈子的成员一起坐在舞台下方的左侧区域,他们是弗朗西斯·利文、艾伦、马库斯和穆斯廷,每个人都抬头看着伊桑。
剧院里寂静无声。
“我知道在座的每一位应该都在试着想明白我们将来应该怎么做。”他说,“下一步应该怎么走,还有我们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们面前摆着诸多难题,不过还好我们大家可以共同来面对。现在,我们来说说第一道难题,那就是我们的食物储备就快耗尽了。”
人群中有人倒抽了一口气,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一个人喊道:“还能维持多久?”
“最多四年。”伊桑说,“这就带出了第二个难题,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山谷里了。我的意思是,在通电围栅彻底失效之前,在超乎我们想象的毁灭性寒冬到来之前,在食物储备耗尽之前,我们尚能继续住在这里。
“基地总管弗朗西斯·利文可以为你们解释所有的细节问题,他可以告诉你们为何我们不能长久地居留在黑松镇。
“不过我请你们来到这里,并不只是为了让你们听到坏消息。我有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可是它显得有些激进、危险而大胆,总之非常冒险。”
伊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找到了特丽萨。
“说实话,对于要不要提出这个解决方案,我内心经过了很多激烈的斗争。最近有个朋友对我说,当我们面对生死攸关的紧急情况时,一两个有能力的领袖就得挺身为大家作出决策。可是,我认为我们大家已经告别了人生被控制的阶段。既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么我们现在就一起群策群力地寻找出路吧。说到底,我宁愿我们大家一同做出决定——哪怕是错误的,也不愿意剥夺你们的选择自由权。因为,那个属于皮尔彻的旧时代已经过去了。
“所以,我只希望你们在听我把话说完以后,就像自由公民一样,共同来决定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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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种加干酪、肉末和番茄酱的扁平宽面条。
(2) 一道俄罗斯料理,以牛肉炒洋葱和蘑菇为主料,再配上酸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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