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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天

我们又重新上路了。犹太浪人很快与我们会合,然后如此这般地接
着讲起他的故事:
犹太浪人的故事(续)
之前我以概述的方式,回顾了智者卡埃莱蒙的课程。但他实际向我
讲述的,要比这深得多,也广得多。总的归纳起来,一位叫比提斯的先
知在他的著作中论证了神和天使的存在,而另一位叫托特的先知,他的
思想从形式上看,罩着一层非常晦涩的形而上学外衣,但其境界也因此
显得极为高深。
在这种神学中,被称作天父的神,只能以静默的方式来加以歌颂。
此外,这个首位的主神是自给自足的,只能靠其自身解释自身,所以,
要强调这个特性时,人们会说:“他是他自己的父亲,他是他自己的儿
子。” [1]人们在看待这个神的时候,也会考虑到这种父子一体的关系;
与此同时,人们还称其为“神理”或“托特”,在埃及人的语言中,“托
特”的意思是“说服”。
最后,由于人们认为,自然中同时存在灵与物,人们便把灵看作是
上帝的一种“流溢”。就像我前面对诸位所说的那样,人们构想出了神在
河泥中戏水的形象。这种形而上学思想的创始者被称作“三倍伟大的托
特”。柏拉图在埃及游历十八年后,把圣言的学说带给希腊人,希腊人
由此送给他一个“神性的柏拉图”的称号。
但卡埃莱蒙又认为,上述这些理念并不完全与埃及古代宗教的精神
相符。埃及的宗教已经改变了,而且,世上任何一个宗教与早先相比都
应该有所变化。此后不久,在亚历山大举行的犹太教大会上,他的这一
观点得到了验证。
我并不是唯一研究埃及神学的犹太人,在我的同族人当中,对此感
兴趣的大有人在。最令他们着迷之处,是主导整个埃及文献的一种密码
式写作风格。如果探究这种风格的源头,很可能会牵涉到古埃及的象形
文字,另一方面也和埃及人的一条训言有关:不要痴迷于象征,而应该
专心把握象征的内涵。
我们在亚历山大的那些拉比,他们也想造一些密码供人破译。此
外,他们还乐此不疲地假想道,摩西的文字尽管说的都是真实事件,是
一段实际存在的历史,但成文时明显添加了神的技艺。这些文字除了叙
事时的本义之外,还蕴含着寓意和暗藏的深意。对这些暗藏的深意,我
们有几位学者以高妙的手法进行了披露。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成果为
他们赢得了种种声誉。不过,在所有拉比当中,没有哪一位能比斐洛[2]
更杰出。通过对柏拉图思想的长期研究,他在形而上学的晦暗世界中凿
出了人造之光,人们因此称他为犹太柏拉图。斐洛的第一部著作谈的是
创世,其中还特别提到了“七”这个数字的属性。在这本著作中,上帝被
称为天父,不过,这种说法与《圣经》的风格相去甚远,倒与埃及神学
的主旨非常契合。我们在书中还可以读到,蛇这种动物喻指肉欲,女人
来自男人肋骨的故事也富含寓意。
同样是这位斐洛,他还写了一部关于梦的著作[3]。他在书中说,上
帝有两座庙宇。其中一座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庙宇里的大祭司是上
帝的圣言;另一座是理性之灵,庙宇里的大祭司是人。
在谈亚伯拉罕的书中[4],斐洛的表述方式与埃及人更加接近,因为
他是这样说的:“在我们的《圣经》中,被称作‘存在(存在者)’的,就
是万物之父;作为最伟大的存在,在他的两侧,有两种最古老、最本原
的力量相伴,一种是创造的力量,一种是统治的力量。一个被称作上
帝,另一个被称作天主[5];由于最伟大的存在始终有这两种力量相伴,
他会呈现出时而单一时而三体合一的形态:当灵至纯至净,超越了所有
数字的束缚,甚至超越了与‘一体’如此接近的‘二元’的时候,最终就能
感悟到抽象、崇高、单一的形象。另一种形态是三体合一的形态,当灵
尚未完全参透各种伟大的秘仪时,呈现在其面前的就是这种形态。”
这位把柏拉图思想无限发扬甚至不合理发挥的斐洛,他后来还做了
皇帝克劳狄一世[6]身边的议员。他在亚历山大享有很高的声望。他文笔
优美,再加上所有人都喜欢带有新意的思想,因此,几乎所有希腊化时
代的犹太人都认同他的观点。此后不久,这些人可以说只能在名义上被
称作犹太人了。《摩西五经》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张草图,他们可以随心
所欲地在上面绘出自己理解的寓意、自己设置的密码,尤其是三体合一
形态中蕴含的密码。
在这一时期,艾赛尼人那古怪的团体[7]已经形成。这些人不娶妻成
家,财产公用。最后,四面八方更是涌现出各种新式宗教,有的是犹太
教和麻葛教[8]的混合,有的是萨比教[9]和柏拉图思想的混合,各门各派
都有很多与星相学相关的教义。旧式宗教开始全面崩溃。
犹太浪人说到这里,我们离歇脚点已经不远,这个永世流浪的不幸
之人便与我们分手,在群山中消失了踪影。到了晚上,吉普赛人首领空
下来后,便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他的故事:
[1] 原注:参见杨布里科斯,《埃及秘仪》VIII,2。
[2] 译注:亚历山大的斐洛(约前20-40),希腊化时期重要的犹太思想家。他的思想是联
系希伯来文化、希腊文化和基督教文化的纽带。
[3] 原注:斐洛,《论梦》。
[4] 原注:斐洛,《论亚伯拉罕》。
[5] 原注:参见让·戈莱兹(Jean Gorez)的译本[《论亚伯拉罕》( De Abrahamo ),
巴黎,1966年版,73页,(121)]:“实际上,正如某位极近真理的人士所说,在中心处,是
宇宙之父,《圣经》的原文称他为‘存在者’,在他的每一侧,都有最古老、最贴近存在的力
量,分别是创造的力量和权御天下的力量。创造的力量,名为上帝。他通过这种力量创立了宇
宙并构建了宇宙的结构。权御天下的力量,名为天主。他便是主宰统治一切存在物之体。”
[6] 译注:克劳狄一世(前10-54),罗马帝国朱里亚·克劳狄王朝的第四任皇帝,公元
41-54年在位。
[7] 译注:艾赛尼派并非真正的教派,是活跃在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1世纪第二圣殿时期的
犹太教运动团体。艾赛尼人分布在各大城市,过集体生活,推崇禁欲主义、安贫乐道、每日清
洁。
[8] 译注:麻葛教是琐罗亚斯德派的别称,是古代波斯帝国的国教。该教僧侣被称为麻
葛,所以又称麻葛教。
[9] 原注:古代东方的拜星教。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年轻的苏亚雷斯对我讲述了他与布斯克罗斯决斗的故事后,看起来
有了睡意。我便任他睡去。次日,我请他接着讲后面的故事,他便如此
这般地说起来:
洛佩·苏亚雷斯的故事(续)
布斯克罗斯刺伤了我的胳膊,但他对我说,他又有了一个向我证明
忠诚的好机会,他对此感到非常高兴。他撕开我的衬衫,包好我的胳
膊,然后又找了件外套裹住我的身体,将我送到一位外科大夫那里。大
夫随手找了点工具处理包扎我的伤口,我接着就叫了辆马车,回到自己
的住所。布斯克罗斯让人搬了张床放在前厅。为摆脱他,我吃了这么大
的苦头,所以我到这时已彻底泄了气,不再对任何事情表示反抗。第二
天,我开始发烧,这是受伤的人常有的情况,而布斯克罗斯始终是那么
殷勤。他当天从早到晚都没离开过我,此后几天也同样如此。到了第四
天,我就可以用绷带吊着胳膊出门走走了。
第五天,我吃完中饭后,阿瓦洛斯夫人的一位家佣带了封信来找
我,布斯克罗斯一把将信抢过去,照着上面的话念起来:
伊内丝·莫罗致洛佩·苏亚雷斯
我亲爱的苏亚雷斯,我听说您和人发生格斗,您的胳膊受了
伤。我心里很难过,这一点想必您是会相信的。但现在到了做最后
一搏的时候了。我想让我父亲在家里见您一面。这是大胆的冒险之
举,不过,我姑妈阿瓦洛斯会保护我们,并指导我具体该怎么做。
请完全信赖这位带信的人,有什么话就对他说。事不宜迟,拖到明
天就来不及了。
“堂洛佩大人,”讨厌的布斯克罗斯说道,“您看,现在您又缺不了
我了,不管怎么说,您总该承认,您要干的是一件大事,而这类事正是
我所擅长的领域。我一直觉得,您很高兴拥有我这样一个朋友。不过,
到了眼下这种情形,有我相助,别人都会为您感到庆幸。啊!我以我的
主保圣人圣罗克[1]起誓,您当时要是让我把故事说完,您就会知道我为
阿尔科斯公爵做了些什么,可您硬是用一种粗暴的方式打断了我。当
然,我是不会为这件事抱怨什么的,因为我刺您的那一剑让我又有了一
个向您表达忠诚的机会。现在,堂洛佩大人,我只求您一件事,那就是
在行动开始前,您什么事也不要管,一个问题也不要问,一个字也不要
说。袖手旁观,堂洛佩大人,您尽管袖手旁观。”
说完这番话,布斯克罗斯领着莫罗小姐派来的那位可以完全信赖的
人,一起走进另一个房间。他们交谈了很久,完事后,布斯克罗斯是一
个人回来的。他手里拿着张行动路线图,图上标的是奥古斯丁小巷四周
的方位。
“这里是巷尾,”他对我说道,“对着多明我会修道院的方向。您刚
才见到的那个人到时候会守在这里,有两个帮手为他提供协助。我呢,
我会在小巷的另一头,几位得力的朋友会陪在我身边,他们同样也是您
的朋友,堂洛佩大人的朋友。哦,不对,我弄错了,这里应该就放两个
人,我那几位得力的朋友会在这扇后门旁边,他们负责解决桑塔·毛拉
公爵的手下。”
我觉得,他的每一处解释,我都有权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或者至
少有权弄清楚到时候我本人要做些什么。但我刚开口,布斯克罗斯就带
着非常愤怒的神态打断我,他对我说道:“堂洛佩大人,一个问题也不
要问,一个字也不要说。这是我们谈好的条件,您看起来是忘掉了,但
我记得清清楚楚。”
在白天剩余的时间里,布斯克罗斯不停地进进出出。到了晚上,情
况依旧没有发生变化。某一刻,附近的一间屋子里突然变得灯火通明;
另一刻,街上出现了一帮形迹可疑的人;再过了一会儿,到了一个约定
好的信号发出的时间,可这信号迟迟未能出现。有时候布斯克罗斯会亲
自到我这里来,有时候他只是派个同党向我传达信息。折腾很久之后,
他来接我出门,我也只能听命跟在他身后。您可以想象得出,我的心此
时跳得多么厉害。一想到自己违背了父亲的禁令,我心里平添了几分烦
恼,但爱情最终超越了其他所有情感。
布斯克罗斯走进奥古斯丁小巷,把他那几位得力朋友的岗哨指给我
看,然后又向这些人交代了巡逻时的口令。“假如有不相干的人经
过,”他对我说道,“我的这几位朋友就会摆出一副吵得不可开交的架
势,路人看到后必然会马上换一条街走。”“现在,”他接着说道,“我们
的目的地到了。这就是您要爬的那把梯子。您看,梯子是紧紧靠在石墙
上的。我去观察信号的情况。等我一拍手,您就可以往上爬了。”
谁会相信,经过如此精密的筹划,经过如此周密的安排,布斯克罗
斯会把窗户给弄错了呢?可他恰恰就做了这样的事。您接着往下听,就
知道这张冠李戴的结果是什么了。
我的右臂还吊着绷带,但在他向我发出信号后,我单靠一条胳膊,
也爬得非常顺利。不过,我爬到梯子最高处时,却发现面前的百叶窗并
不像事先约定的那样半开着。我只好用能活动的那只胳膊胡乱拍打,这
样,支撑我身体的就只剩下两条腿了。恰恰就在此时,一个男人猛地推
开百叶窗,窗户狠狠地撞了我一下。我失去平衡,从梯子顶部直接摔到
石板地面上。我原本受伤的那只胳膊顿时一折为二。两条腿的一条因为
卡在梯子上,也摔折了,另一条则脱臼了,此外,从脖子到腰还擦伤了
无数地方。推开百叶窗的那个男人显然希望我摔死,他冲我高声喊
道:“你死了吗?”
我担心他会用什么办法来彻底结果我的性命,便回答说我死了。
接着那个男人又冲我大喊道:“炼狱真的存在吗?”
由于我正浑身剧痛,便应付他说,确实有炼狱,我现在就在那儿。
接着,我想我就昏了过去。
听到这里,我打断苏亚雷斯,问他那天晚上是否有雷雨。
“应该有吧,”他回答我说,“应该有雷鸣,也应该有电闪。或许正
是因为这个原因,布斯克罗斯把房子给弄错了。”
“啊!”我高声叫起来,“毫无疑问,他才是我们那个炼狱里的魂
灵!他才是我们那可怜的阿吉拉尔!”我边说边快步跑到街上,此时晨
曦已经初现,我便向路上的骡夫租了头骡子,匆忙赶往卡玛尔迪斯修道
院。我在一幅圣像前找到跪着的托莱多骑士。由于卡玛尔迪斯修道院内
禁止高声说话,我便跪在骑士身边,凑到他耳旁,向他讲述了苏亚雷斯
的整个故事。这番话起初并没有让托莱多产生任何强烈的反应,他只是
侧转身,同样伏在我耳边问道:“我亲爱的阿瓦利托,您觉得法官乌斯
卡里斯的妻子还会爱我吗,她这段时间会不会一直在死心塌地等我?”
“太好了!”我回答他道,“不过快别出声了!别把这些善良的隐修
士惹火了。您像往常一样做您的祷告,我去通报他们,我们隐修的日子
就此结束了。”
院长听说我们打算回归俗世后,还是对骑士的虔诚大加夸奖了一
番。
我们刚出修道院的大门,骑士往日的满脸喜气又重现无遗。我和他
谈到布斯克罗斯。他对我说他知道这个人,此人是阿尔科斯公爵门下的
一位绅士,马德里全城的人都把他看作不可忍受的讨厌鬼。
故事说到这里,有人来找吉普赛人首领。当天晚上,我们就没有再
见到过他。
[1] 译注:圣罗克(Saint Roch,1295-1327),天主教圣徒,曾祈求圣母治疗瘟疫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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