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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趁两位女士还在房外的楼梯上,我追到她们身边,给她们看了那几
块布料的样品,再把那个多疑的男人交给我的任务述说了一遍。然后,
我对她们说道:“现在,女士们,你们还是真的去教堂吧,我会把那个
所谓的情侣找过来,我想他应该是二位当中某一位的丈夫。我会让他亲
眼看到你们,他自然以为你们不知道他在尾随,所以,到那个时候,他
很可能满意而去。等他一走,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两位女士对我这个建议大加赞赏。我便到街尾卖饮料的小贩那里,
对等我的那个男人说,两位女士真的去了教堂。我陪他一起进教堂查
验,指给他看与样品吻合的那两条丝绒黑裙,以及那两块带有花边的黑
纱。他看起来还是心存疑虑,但此时两位女士中有一位侧转身体,带着
不经意的神情撩起面纱——顿时,那个多疑的男人脸上现出一种丈夫才
有的满足感。没过一会儿,他就挤出人群,离开了教堂。我跟着他来到
大街上,他向我表达谢意,然后又给了我一块金币。我接受的时候心中
有几分惭愧,但尽力不露声色,以免被他看穿。目送他远去后,我再去
找那两位女士,并把她们送回到骑士的家门口。面容更秀美的那位女士
想给我一块金币。“不,女士,”我对她说道,“我背叛了您那位所谓的
情侣,因为我看出他其实是您的丈夫。我帮您的忙完全是出于良心的选
择,而且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实在无法接受两份报酬。”
我回到圣洛克教堂的大门下,亮出两个金币给同伴们看,他们全都
看傻了。其实,他们也常受人委托做类似的差事,但从未得到过如此丰
厚的报酬。我准备把这两块金币放进公共钱箱,我的同伴都跟在我身
后,他们想看看那个卖栗子的女人吃惊的模样,而她也确实惊叹了半
天。
她当即宣布,我们想吃多少栗子,她就给我们多少栗子。不仅如
此,她还说,改天要去弄点小红肠来,然后找工具给我们烤着吃。有如
此难得的美食可以享用,这让我那群同伴个个大喜过望。但我和他们看
法不同,我觉得红肠不该这么吃,我想自己找个更会做菜的人帮忙。不
过,我们还是先各自取好栗子。然后我们回到圣洛克教堂,吃完晚饭,
每个人都用外套裹紧身体和衣而睡,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那两位女士中的一位来找我,把一张纸条放在我手中,请
我转交给骑士。我去了骑士的家,将纸条交给他的贴身男仆。没过一会
儿,我被带进内室。托莱多骑士的外表给我留下非常好的第一印象,我
马上就理解了,像他这样的男人,女士们见到后肯定是不会无动于衷
的。他是个面相让人感到极为舒服的年轻男子。他不需要真正发出笑
声,五官上就映满喜悦之情,可以说,他脸上天生就带着喜气。此外,
他举手投足间透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优雅感。唯一可指摘的是他身上
流露着一种浪荡不羁甚至轻浮的气质,假如所有女人都不愿招惹见异思
迁的登徒子,那他这种气质无疑会损害他在女人们心目中的形象。
“我的朋友,”骑士对我说道,“我已经了解到,你是个聪明而且有
原则的人。你想为我效力吗?”
“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我回答他说,“我是绅士家庭出身,不
能做服侍人的事。我把自己弄成乞丐,是因为这是种能够不失身份、不
失体面的生活方式。”
“太好了,”骑士回答道,“能这么想问题,真不愧是个卡斯蒂利亚
人。但话说回来,我的朋友,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骑士先生,”我对他说道,“我喜欢我现在的职业,因为它不仅值
得尊重,还可以维持我的生活,只是饮食方面会非常糟糕。要是您能允
许我和您的手下一起吃饭,享用您的剩菜,那我就非常感谢您了。”
“这件事我非常乐意做。”骑士说道,“另外,每到我迎候女士的日
子,我通常都会将手下打发开。要是这不影响你高贵的身份,我非常希
望你能在这些时候过来服侍我。”
“先生,”我回答他道,“我很高兴能专门在您和情人独处的时候为
您效劳。能做个对您有用的人,我感到很愉快,这件事在我眼中也因此
变得高贵起来。”
我随后便与骑士道别,来到托莱多大街。
我四处打听阿瓦多罗大人的家在哪儿,但没人能回答我;我接着又
问大墨坛费利佩的家在哪儿,这回有人给我指了个阳台。我看到阳台上
有个外表非常庄重严肃的人,他一边抽雪茄,一边似乎在数阿尔巴公爵
府屋顶上的瓦片。上天安排我成为他的儿子,这让我一见到他就产生一
种强烈的亲近感,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暗自庆幸,上天开恩,在把父亲
塑造得如此严肃的同时,却让儿子的性格与严肃几乎完全不沾边。我觉
得,上天还是应该平均一下,让父子二人都带点适当的严肃,这样可能
更好。但我马上又想到,大家都说,不论上帝怎么安排,都要向他表示
赞美。看完我父亲,我就回去找我的同伴,和他们一起上卖栗子的女人
那里,品尝她给我们做的烤红肠。我吃得津津有味,骑士的剩菜已暂时
被我抛到脑后。
临近天黑,我看到上次那两位女士进了骑士的家。她们在里面待了
很久。我到骑士家门口,想看看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两位女士走
了出来。我向面容更秀美的那位女士说了几句略带暧昧的恭维话,她拿
扇子朝我脸上拍打一下,以此作为对我的奖赏。
过了没多久,一位威风凛凛的年轻男子来到我身边,绣在外套上的
马耳他十字更使他显得气度不凡。从他的其他装束来看,他应该是个远
道而来的人。他问我托莱多骑士住在哪里,我便将他带过去。候见厅里
空无一人,我直接推开门,和他一起进了内室。
托莱多骑士惊讶到了极点。“我这是看到谁了?”他说道,“你……
我亲爱的阿吉拉尔!能在马德里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马耳他的
情况怎么样?分区领主,大区领主[1],管理新团员的督导,他们现在都
怎么样了?我要好好拥抱你一下!”
这番深情表达换来阿吉拉尔骑士同样真切的回应,只是他的一举一
动显得格外严肃。
我判断这两位朋友肯定会共进晚餐,于是到候见厅里弄了块临时桌
布,然后再去找吃的。饭菜端上来后,托莱多骑士命我去他的膳食总管
那里取两瓶法国汽酒。我把酒带过来,然后打开瓶塞。
在我忙来忙去的这段时间里,两位朋友已经说了很多话,回忆了很
多往事。我开完酒后,正轮到托莱多说话,他是这样说的:“我们是性
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真不知道,我们的友情为何会如此深厚。你身
上明明具备这世上的所有美德,但我还是喜欢你,当你是天底下最坏的
家伙。我这话可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我在马德里还没有结交任何一个知
己。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唯一的朋友,说实话,换成爱情,我可不见得
会这样始终如一地待人。”
“对待女人,”阿吉拉尔问道,“你的原则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跟以前一样?不,不完全一样。”托莱多回答道,“过去,我是一
个接一个、尽可能快地更换情人,但我觉得这样会浪费太多时间。所
以,我现在是第一个还没结束,便开始和第二个交往,而第三个人选也
已确定。”
“这么说,”阿吉拉尔接着问道,“你从来就没打算放弃你这种浪荡
不羁的生活方式?”
“坦诚地说,我确实没打算放弃,”托莱多说道,“我倒是担心我过
不了这样的生活。马德里的女士都很黏人,喜欢缠着人不放,弄得我只
能守规矩,没法遂自己的心愿。”
“我们的骑士团是个军事机构,”阿吉拉尔说道,“但也是个宗教机
构。我们曾像僧侣和教士那样对上帝许过愿。”
“或许你说的有道理,”托莱多说道,“但这跟女人发愿对丈夫忠贞
不贰没什么区别。”
“可是,”阿吉拉尔说道,“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在彼世遭受惩罚呢?”
“我的朋友,”托莱多说道,“一个基督徒在宗教方面应有的操守我
都具备。我认为,这方面的种种说法一定存在误解和偏差。想想看,法
官乌斯卡里斯的妻子就来我这里待了一个小时,如果为这点事她就要在
彼世永受火刑,那算什么鬼道理?”
“宗教教义告诉我们,”阿吉拉尔说道,“还有其他赎罪的地方。”
“你是想说炼狱吧,”托莱多说道,“说起炼狱,我想我已经有过体
验了。那是在我爱上那个该死的伊内丝·纳瓦拉的时候,她是我遇到过
的脾气最古怪、最挑剔、最喜欢吃醋的女人,因为她,我后来再也不碰
装腔作势的女人。但是,我的朋友,你怎么不吃又不喝呢?我已经喝光
了我这瓶酒,而你的杯子还一直是满的。你在想什么啊?你到底在想什
么啊?”
“我刚才在想,”阿吉拉尔说道,“我今天看到过太阳。”
“啊!你这话我是相信的,”托莱多说道;“因为作为你的对话者,
我今天其实也看到过太阳。”
“我刚才还想,”阿吉拉尔说道,“我希望明天还能再看到太阳。”
“你当然会看到,”托莱多说道,“除非明天有雾。”
“这可不一定,”阿吉拉尔说道,“因为今天夜里我可能会死去。”
“必须承认,”托莱多说道,“你在马耳他学了些非常有意思的饭桌
上的说话方式。”
“唉!”阿吉拉尔说道,“人肯定都是要死的,无非是时间不确定罢
了。”
“听我说,”托莱多说道,“你这些挺好玩的说话新套路,是跟谁学
的?应该是个非常有趣的生意人吧。你是不是常请他一起吃晚饭?”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阿吉拉尔说道,“这话是我的告解神父今天
早上对我说的!”
“你今天才到的马德里,”托莱多问道,“但你早上一到就去忏悔
了,那你是不是要来找谁决斗?”
“正是如此。”阿吉拉尔说道。
“太好了,”托莱多说道,“我好久没动过刀剑了。我来做你的帮手
吧。”
“这恰恰是最不可能的,”阿吉拉尔说道,“你是这世上我唯一不能
请来帮忙的人。”
“老天啊!”托莱多说道,“你和我哥哥又开始了该死的争斗!”
“正是如此,”阿吉拉尔说道,“我要求莱尔纳公爵道歉,但他坚决
不肯答应。我们约好今晚挑灯夜战,地点是曼萨纳雷斯河的大桥下
面。”
“老天啊!”托莱多带着痛苦的口气叹道,“难道我注定要在今夜失
去一位兄长或是一个朋友?”
“有可能兄长、朋友一起失去,”阿吉拉尔说道,“我们今夜的格斗
是要血战到底的。我们用的不是长剑也不是短剑,而是每方左手各持一
把匕首。你知道,匕首这种兵器会带来非常残酷的结果。”
托莱多是个一受刺激就很容易动感情的人。在这短短的几句话间,
他满脸的喜色就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极度绝望的神情。
“我已经预料到你会很痛苦,”阿吉拉尔说道,“起先我是不打算来
看你的,但我内心里听到一个从上天传来的声音,它命我把彼世的刑罚
与苦难说给你听。”
“啊!”托莱多说道,“别再对我讲教理劝我改邪归正了!”
“我只是个战士,”阿吉拉尔说道,“我可不懂传教,但我既然听到
了来自上天的声音,我就必须服从它的命令。”
此时,我们听到夜里十一点的报时声。阿吉拉尔拥抱了朋友,然后
对他说道:“听我说,托莱多,我有种神秘的预感,我今夜将会死去,
但我希望我的死能帮助你获得救赎。我想把格斗一直拖到夜里十二点,
到那个时候请你多加留意。假如死人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让活人听到他
想说的话,那么请你相信,你的朋友会把彼世的情况说给你听。切记,
到夜里十二点整的时候,你一定要多加留意。”阿吉拉尔再次拥抱朋
友,接着便起身离开。
托莱多扑倒在床上,泪如雨下,我退回到候见厅守候。这一切究竟
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我深感好奇。
托莱多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表,然后又回到床上继续哭。夜色深
沉,透过百叶窗木条间的缝隙,几道远处闪电的余光映照进房间。雷雨
将至,悲伤的气氛中平添几分恐怖。午夜的钟声响了。随后,我们听到
百叶窗外传来三下敲打声。
托莱多打开百叶窗问道:“你死了吗?”
“我死了。”一个阴森可怖的声音回答道。
“炼狱真的存在吗?”托莱多接着问。
“确实有一个,我就在那儿。”刚才那个声音接着答道。紧跟着我们
又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
托莱多摔倒在地,前额沾满灰尘。他很快起身,拿起外套出了家
门。我一路跟着他朝曼萨纳雷斯河走去。可是,还没等赶到大桥,我们
就被一群人拦住了。他们当中有几个人高举着火把,托莱多认出兄长。
“别再往前走了,”莱尔纳公爵对他说道,“你会看到你朋友的尸体
的。”
托莱多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眼看他身边全是他自己的人,我便掉
转头朝教堂的大门走去。到了以后,我开始思考我们刚才听到的那些
话。萨努多神父过去也一直告诉我,炼狱是真实存在的,因此,再听到
这样的说法,我不至于太过惊讶,整件事也就没有在我心中掀起太大的
波澜。我和往常一样安然入睡。
第二天,第一个走进圣洛克教堂的人是托莱多,但他脸色苍白,神
情沮丧,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他做了祈祷,然后找了位告解神父。
故事说到这里,有人打断吉普赛人首领。他被迫向我们告辞,我们
也就各自散去。
[1] 译注:马耳他骑士团的等级按所辖领地划分大致可以分成五级:大团长(grand maître)、大区领主(bailli或pilier,参见第五十三天相关内容)、分区领主(grand prieur)、封地骑士(commandeur)、封产骑士(tenancier)。
第三十二天
我们一早就重新上路,走的是一条通往整个山区最深山谷的路。一
小时后,犹太人亚哈随鲁出现。他站到贝拉斯克斯和我当中,如此这般
地接着讲起自己的故事:
犹太浪人的故事(续)
有一天,我们接到通报,称从罗马来了位法院的书记官,他随后就
被人领进我们家。他告诉我们,我父亲被指控犯有重大叛国罪,企图把
埃及出卖给阿拉伯人。等这个罗马人走后,德利乌斯对我父亲说
道:“我亲爱的末底改,您没必要去为自己辩护,因为每个人都确信您
是清白的,但这件事要耗费您的一半家产,必须毫无怨言地把这些钱花
出去。”
德利乌斯没说错,这件事确实耗费了我们一半家产才算了结。
第二年的某一天,我父亲早上出门时发现门外有人倒在血泊中,此
人显然是遭人暗算了,但看起来他气息尚存。我父亲让人把他抬进家
中,想将他救活;但没过一会儿,我们邻屋里的人全体出动,带着几个
执法官员闯了进来。这八个邻居异口同声地发誓说,他们都看到是我父
亲杀了这个人。我父亲过了半年的牢狱生活,在耗费了另一半家产——
也就是他此时剩余的全部家产——后才恢复自由。
他的房子依旧归他所有,但他刚回家,那帮恶邻的屋子就着了火。
当时是深夜,这帮邻居冲进我父亲的房子,抢走所有能抢的东西,然后
四处放火,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太阳升起后,我们的房子只剩下一堆灰烬,双目失明的德利乌斯和
我父亲一起,在废墟上步履艰难地走着。我父亲一边将我抱在怀里,一
边泣诉自己的不幸。
等商店开了门,我父亲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之前我们一直光顾的面
包店。店老板看起来非常同情我们,送了我们三块面包。我们回到德利
乌斯身边,他对我们说,我们走开后,有个人来到他身边。他自然看不
到这个人的模样,但对方向他说道:“哦,德利乌斯!但愿您遭受的不
幸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西底家头上。不过,希望您能原谅他雇的帮凶。我
们原本是收钱取你们性命的,但我们放了你们一条生路。这里有些钱可
以让你们支撑一段时间,请收好。”
说罢,那个人给了他一个钱袋,钱袋里装着五十个金币。
这笔意外的救命钱让我父亲很高兴。他找出一条烧掉一半的地毯,
铺在废墟上,把那三块面包放在上面,然后又找出一只碎了一半的土
罐,准备打水。我当时七岁,清晰地记得,我父亲喜笑颜开时,我是陪
着他一起乐的,他去水池取水,我也是跟在他身边的。这顿早饭也有我
的一份功劳。
我们刚开始用餐,就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走过来,他一边
哭一边找我们要面包吃。“我是个罗马战士的儿子,”他对我们说
道,“我妈妈是叙利亚人,她生下我后就死了。我父亲步兵大队里战友
的妻子,还有随军卖酒食的女商贩,她们轮流给我喂奶。显然,除了
奶,她们还给我配了某种别的食物,因为我现在身体长得这么好。我父
亲奉命去镇压一群叛乱的牧民,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所有战友也
都留在那里。别人给我留的面包,我昨天全吃完了。我想在城里讨点吃
的,但每家每户都对我紧闭大门。既然你们没有家也没有门,那我希望
我不会再遭到拒绝。”
老德利乌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讲他的大道理,于是这样说
道:“所以说,世上没有人会穷到不能施善于人。同样的道理,世上也
没有人会强大到不需要他人的帮助。没问题,我的孩子,欢迎你,请来
和我们一起分享这些穷苦人吃的面包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杰马努斯。”孩子说道。
“愿你成为一个非常长寿的人!”德利乌斯接着说道。他的这句祝福
后来成了准确的预言,因为这个孩子确实非常长寿。他现在依然在世,
住在威尼斯,人称圣日耳曼骑士[1]。
“我听说过他,”乌泽达说道,“他对卡巴拉秘法有些研究。”
接着犹太浪人又如此这般地说下去:
吃完饭,德利乌斯问我父亲,地窖的门有没有被那帮人撞开。
我父亲回答说,门是关着的,跟失火前一样,火并没有把地窖的拱
顶给烧塌。“那好,”德利乌斯说道,“您从那个人给我的钱袋里取两块
金币,然后找几个工人,在拱顶边搭个小棚屋,旧房子的废墟里,肯定
能找到他们需要的材料。”
确实,大家发现,有几根梁还有几块板是完好无损的。大家尽力将
这些材料拼合起来,上面盖满棕榈枝,再往地上铺几条席子,一个简易
的栖身之所就弄好了。我们这里的气候条件非常好,大自然对房屋的结
构并没有复杂的要求。在如此纯净的蓝天下,最简陋的屋顶足以供我们
安身,最简单的食物也足以保障我们的健康。因此,有人说,与你们这
片被称作温带的地方相比,在我们那里,贫穷并不是非常可怕,这句话
我觉得是很有道理的。
就在大家忙着搭建我们的棚屋时,德利乌斯在大街上铺了条席子。
他坐在席子上,用腓尼基的齐特拉琴弹了首曲子,接着又唱了首自己当
年为克莱奥帕特拉创作的抒情曲。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他的嗓
音还是吸引来一大群听众,他们聚集在我们周围,听得津津有味。德利
乌斯唱完抒情曲后说道:“哦,亚历山大的市民们啊!请你们好心施舍
可怜的德利乌斯吧,他是克莱奥帕特拉的第一乐师,也曾受到过安东尼
的喜爱,你们的父亲肯定都见过他!”
随后,小杰马努斯捧着个小土碗,在听众面前绕了一圈,每个人都
表达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德利乌斯给自己定了条规矩,一个星期只唱歌乞讨一次。每到这一
天,整个街区的人都会聚在他身边听歌,歌唱完,听众总会留下一笔丰
厚的赏钱才各自回家。我们觉得,能有这么好的收益,不光是因为德利
乌斯的歌声美,他那时而生动有趣、时而发人深省、穿插了种种小故事
的独白功劳更大。我们的生活也因此变得还过得去。但我父亲在遭遇这
一连串不幸后心力交瘁,抑郁成疾,没过一年,就撒手人寰。从此,照
顾我们的人只剩下德利乌斯,而他的嗓音逐渐苍老沙哑,再靠他卖唱所
得维生已是非常艰难。经过一段时间的严重咳嗽,他的嗓子彻底哑掉,
于是,在我失去父亲后的那个冬天,我们的这条生路也断了。不过,我
此时继承了一笔小小的遗产。我有一位在培琉喜阿姆[2]的亲戚刚刚去
世,我拿到手的是五百个金币,但这不足我应得财产的三分之一。德利
乌斯对我说,公正不是穷人能享受到的权利,作为穷人,别人以慈悲为
名给了自己多少,就该心满意足地接受多少。他于是就代我心满意足地
收好这笔钱,而且,他让这笔钱的效用发挥到了极致。单靠这笔钱,他
就为我提供了一个衣食无忧的少年时代。
此外,德利乌斯也没有忽略对我和小杰马努斯的教育。我们俩需要
轮流陪在他身边,但在各自空闲的日子里,我会去附近的一所犹太人学
校学习,杰马努斯则到一个奉拜伊西斯女神的祭司那里上课,此人名叫
卡埃莱蒙。后来,每逢女神的秘仪,杰马努斯都会受命在一旁高举火
把。他向我描述这些仪式的场景时,我总是听得非常入迷。
犹太浪人的故事讲到这里,我们来到歇脚点,他便转身离去,消失
在重重山峦之中。天快黑的时候,众人聚在一起,吉普赛人首领看起来
有了空闲时间。利百加于是请他继续讲自己的故事,他便如此这般地接
着说下去:
[1] 原注:圣日耳曼伯爵(1707-1784),冒险家,自称在本丢·彼拉多(译注:公元26-36年担任罗马帝国派驻犹太行省的总督)时代就已出生。
[2] 译注:古埃及地名,位于尼罗河最东边的入海口。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托莱多骑士显然心头积压了沉重的负罪感,因为他与告解神父交谈
了很久。在含着泪水与神父道别后,他带着各种痛心疾首、极度悔恨的
表情走出教堂。在穿过大门时,他看到了我,便示意我跟他一起走。
此时早已天色大亮,但街上还是冷冷清清。一看到有骡夫出现,骑
士便找他租了骡子,带着我一起出了城。我提醒他,要是太长时间不回
家,他的手下会担心的。“不会的,”他对我说道,“我已经和他们打过
招呼,他们不会等我的。”
“骑士先生,”我于是接着对他说道,“请允许我向您说些我的想
法。昨天夜里我们听到的那个声音,它对您说了一件在教理书里也绝对
能找得到的事情。您去忏悔了,或许也得到了赦罪。所以说,您要是愿
意,就修正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大可不必像现在这样折磨自己。”
“啊,我的朋友!”骑士说道,“人一旦听到亡灵的声音,就不会在
这活人的世界里待很久了。”
此时我才明白,我年轻的主人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而且深受这
个想法的困扰。一股怜悯之情在我心头生起,我决定不再离开他。
我们走的是条人迹罕至的路。在经过一片相当荒僻的地方后,我们
来到一所卡玛尔迪斯修道院的门前。骑士向骡夫付了钱后就开始摇门
铃。一位僧侣应声而出。骑士通报了姓名,并请求在这里隐修几个星
期。僧侣把我们带到花园尽头隐修士的起居室,然后打手势告诉我们,
食堂开饭前会有人鸣钟提醒。我们用的这个单间里放了不少祈祷书,读
这些书成了骑士在这里唯一可做的事。至于我,我在附近发现了一个钓
鱼的修士,我就待在他身边陪他一起钓,这也成了我唯一的消遣。
静默不语是卡玛尔迪斯修士们必守的规则之一。第一天,我还没觉
得有什么不适,但从第三天开始,我已经完全无法忍受。至于骑士,他
变得一天比一天忧郁。很快,他也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们在这个修道院待了一周后,我在圣洛克教堂大门下的一个同伴
来找我。他对我说,我们骑着租的骡子走的时候,他是看在眼里的,后
来他遇到那个骡夫,于是就知道了我们隐修的地点。他同时又告诉我,
他们那支小队伍现在散了架,失去我给大伙儿带来的悲伤是队伍散架的
部分原因,他本人正在为一个来自加的斯的商人效力。此人独自一人在
马德里,生了病,又因为一场意外摔伤了腿和胳膊,非常可怜,需要有
人照料他的生活。
我对他说,卡玛尔迪斯修道院我实在待不下去了,我请他代我陪伴
骑士,几天工夫就可以了。
他回答我说,他很乐意上这儿来,但这样他就是失信于那个雇他的
加的斯商人了,毕竟他是在圣洛克教堂的大门下受雇的。他担心,中途
不辞而别的行为,会对那里的同伴造成不良的影响。
我对他说,我可以替他去照顾那个商人。此前我已学会如何在同伴
面前树立威信,因此,听到我这样说,他觉得就不该再表示异议了。我
把他带到骑士的房间,然后对骑士说,我有些紧要的事情要回马德里处
理几天,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有个同伴可以代替我,他是绝对可
以放心的人,我敢像担保自己一样为他做出担保。骑士因为已经不再开
口说话,便通过手势告诉我,他同意我们的交班。
于是,我返回马德里。一进城,我马上就赶到同伴告诉我的那家客
栈,但我听说,病人已转到一位住在圣洛克大街的名医那里治疗。我没
花多大工夫就找到这位名医。我对他说,我叫阿瓦利托,我是来接替我
的同伴奇基托的,我会以同样的尽责态度,做好原先那些工作。
对方回答我说,我替同伴工作没有问题,但我必须赶紧去睡觉,因
为接下来我要连续几晚成夜看护病人。我于是就去睡了。一到晚上,我
便重新出现在医生身边,准备正式投入工作。我被带进病人的房间。我
看到,他以非常不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除了左手,四肢其他部位都暂
时失去了功能。其实这是个相貌挺不错的年轻男子,他也并不是真的生
病了,主要还是因为手脚受伤而疼痛难忍。我想帮他忘掉痛苦,便一直
逗他开心,尽自己所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最后,我的努力取得了显著成
效,他甚至答应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他是如此这般向我叙述的:
洛佩·苏亚雷斯的故事
我父亲叫加斯帕尔·苏亚雷斯,他是加的斯最富有的生意人,我是
他的独生子。我父亲的性格天生严苛古板,他要求我一心做好账房里的
事务,加的斯名门子弟的那些娱乐,他希望我一概不参加。我凡事都想
顺他的心遂他的愿,因此极少看戏,也从不参加大型娱乐活动。在加的
斯这类商贸城市,人们星期天通常都会在娱乐活动中度过。
不过,我的头脑终归是要休息的。我休息的办法就是去找些有趣而
危险的书来读,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小说。我的这项爱好让我对情感世界
产生了深深的迷恋。不过,我很少出门,我们家也从不接待女宾,因
此,我纵有颗多情的心,却没有用情的对象。
我父亲接了些宫里的生意,他觉得,这是个让我见识马德里的好机
会。他把派我去的打算告诉了我,这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能从账房
的栅栏里走出来,远离店铺的灰尘,呼吸更自由的空气,我感到非常开
心。
等远行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就绪后,我父亲把我叫进他的房间,对我
说了这番话:“我的儿子,在加的斯,商人是城里面最重要的人物,但
您要去的地方情况大不相同。在那里,商人必须严守极为庄重得体的行
为习惯,才能维持住光荣体面的社会地位,毕竟,商人为国家的繁荣昌
盛做出了巨大贡献,也为王权的巩固提供了坚实的保障。这里有三条准
则您必须严格遵守,否则您就会惹我生气,让我动怒。
“首先,我要命令您避免与任何贵族交谈。这些人总以为,和我们
谈话,开口对我们说几个字,是看得起我们,是给我们增添光彩的事。
我们不要给他们犯这种错的机会,因为我们有没有光彩,与他们和不和
我们说话完全无关。
“其次,我要命令您在让别人称呼您时,直接叫您苏亚雷斯,而不
是堂洛佩·苏亚雷斯。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各种头衔也好,贵族的称谓
也好,都不会为他增添任何荣耀;商人的荣耀,完全取决于他交际圈的
广度,还有他经营时体现的智慧。
“最后,我要禁止您在任何情况下拔剑。不过,考虑到时尚如此,
我还是同意您身上佩一把剑。但您要记得,一个商人想赢得名誉,只能
靠准确无误地完成自身承诺。因此,我绝不愿看到,您只靠危险的剑术
来吸取人生的唯一一次教训。
“要是您违背了这三条准则中的任何一条,您就会惹我生气,让我
动怒;但还有第四条准则您同样要遵守,否则您不仅仅是惹我生气动怒
这么简单,您还要遭到我祖父、我父亲和我本人的诅咒。我祖父,也就
是您的曾祖父,他可是我们家族财富的奠基者。而这重要的第四条准则
是,绝不要和御用银行家莫罗兄弟家族的人发生任何直接或间接的关
联。
“莫罗兄弟被称作天底下最有修养的人,而他们也绝非浪得虚名。
所以,我给您设下这条防范准则,您完全有道理感到惊讶,但您要是了
解了我们家族与他们家族的宿怨,就肯定会释然了。因此,我要简略地
对您讲一讲我们家族的故事。”
苏亚雷斯家族的故事
我们家族财富的奠基者是伊尼戈·苏亚雷斯,他在海上磨砺了青
春。后来,波托西[1]开采银矿,他参加投标,拿到了很多份额。由此,
他在加的斯建起了一家商号。
吉普赛人首领说到这里,贝拉斯克斯掏出笔记本记了点东西。吉普
赛人首领于是对他说道:“公爵先生可能要开始某项有趣的运算吧,我
的故事看起来会打扰您、让您分心啊。”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贝拉斯克斯说道,“相反,我正在专心听您
的故事。伊尼戈·苏亚雷斯先生可能在美洲遇到了某个人,这个人向他
叙述了另一个人的故事,而这另一个人又有别的故事要说。我为这层层
关系设计了一个结构层次表,有点类似于循环数列的周期表,之所以这
么说,是因为循环数列最终会回到起始的数,您的故事最终也会回到起
先的人物。所以,还是请您接着讲下去吧。”
吉普赛人首领于是如此这般地说下去:
伊尼戈·苏亚雷斯想建自己的商号,于是开始在西班牙全境结交商
贸领域的重要人士。莫罗家族当时在业内的地位已是举足轻重,伊尼戈
·苏亚雷斯便向他们表达了建立长久关系的想法。在得到对方的同意
后,为了正式开展业务,他在安特卫普进行了一些投资,并把结算的地
方放在马德里。不料,他的汇票被退了回来,连带着还有一份拒绝承兑
证书,可想而知,他此刻会有多么气恼。没过多久,他又收到一封信,
这是封言辞恳切的道歉信。罗德里戈·莫罗在信中说,是因为安特卫普
的发货通知单到晚了,他的首席秘书才不肯违背财务方面的既定规则,
而他本人当时又在圣伊尔德丰索斯宫[2]里陪内阁大臣,不过,这件事现
在该怎么修补就怎么修补,他没什么不能答应的。话虽这么说,伊尼戈
·苏亚雷斯终究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从此与莫罗家族断绝了任何生意
上的交往。他在临终前嘱咐自己的儿子,绝不要与这个家族的人有任何
瓜葛。
我父亲鲁伊斯·苏亚雷斯没忘他父亲的这句遗言,照着做了很久。
但经济形势恶化,商号数量骤减,可以说,他完全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
下找莫罗家族求助的。尽管如此,这个选择最终还是让他追悔莫及。我
对您说过,波托西开采银矿时我们拿到了很多份额,因此我们家中藏有
大量银锭,银子也成了我们习惯的支付方式,毕竟它不会受到汇率变化
的影响。为此,我们造了一些箱子,每只箱子里都装上一百斤银子,相
当于两千七百五十七个皮阿斯特外加六个里亚尔。这些箱子家里还保存
着一些,您可能也看到过几个,箱子都是铁制的,上面有我们家族标识
的铅印,而且每个箱子都有自己的编号。这些箱子去过印度,回过欧
洲,又远赴美洲,但无论到哪里,从没有人想打开箱子验证,所有人在
接受这种支付时都非常高兴;在马德里,我们的箱子也同样众所周知。
有一次,我父亲的手下在向莫罗家族付款时就奉上了四个这样的箱子,
但对方的总管不仅要求把箱子打开,还让人验了银子的真伪。这条有辱
家族声望的消息传到加的斯后,我父亲盛怒难平。但没过多久,他收到
一封罗德里戈·莫罗之子安东尼奥·莫罗写给他的信。信中充满歉意。安
东尼奥说,当时宫里的人都在巴拉多利德,他被召见过去了,等他回来
后才知道自己手下干的这件事,他非常气愤,但这名总管是外国人,并
不了解西班牙的各种通行做法。
我父亲对这样的道歉并不满意,他与莫罗家族中断了所有生意。在
临终前,他嘱咐我绝不要与这个家族的人有任何瓜葛。
我没忘父亲的这句遗言,照着做了很久,我也对自己不负父亲遗训
的表现感到满意。但世事难料,我最终还是阴差阳错地和莫罗家族走到
了一起。我父亲的最后嘱托,我还是遗忘了,或者说,我没有时刻将它
放在心头保持警惕。接下来我就告诉您,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于与宫里有生意往来,我必须常到马德里去。在都城,我结识了
一个叫利瓦德斯的人,他过去也在商界闯荡,但此时已不再亲力亲为。
他投资入股了别人的各种生意,单纯靠这些投资的收益生活,这对他来
说已是绰绰有余。此人性格与我颇为契合。后来我听说,利瓦德斯是莫
罗家族当时的掌门人桑乔·莫罗的舅舅,不过,那时我们的关系已经非
常融洽。我本该当即与利瓦德斯断绝往来,但没有这么做,相反,我和
他进一步发展成亲密的至交。
我在菲律宾有自己的生意,利瓦德斯不知用什么巧妙的办法知晓了
此事。有一天,他对我说,他想投资一百万,和我合伙开拓菲律宾市
场。我对他说,他既然是桑乔·莫罗的舅舅,他理应把钱投到自己亲戚
的生意上。
“不,”他回答我说,“我不喜欢和亲戚发生商业利益关系。”最后,
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说服了我。他向我保证,我不会因为此事与莫罗家族
其他人发生任何关联,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当然,这对他来说更费不
了什么力气。回到加的斯,我调整了每年向菲律宾发货的船只数量,在
原先两条船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条,我随后就没有再想过这件事了。
第二年,可怜的利瓦德斯去世了。桑乔·莫罗给我写了封信,他说
他舅舅在我这里投资了一百万,请我把这笔钱还给他。或许,我该把我
们的合伙条件以及具体份额都告诉他,但我不想和这个讨厌的家族有什
么瓜葛,我于是二话不说,简单地给了他一百万了事。
两年后,我的船回来了,连本带利,我们原先的共同投资现在是三
倍返还。因此,其中有两百万是归死去的利瓦德斯所有。在这种情况
下,我只得与莫罗家族的人重新建立联系。我写信对他们说,我有两百
万要交给他们。
他们回答我说,投资两年前就中止了,钱已入账,这件事他们现在
根本不想再听人提起。
我的儿子,您可以想象得出,他们这样不留情面地冒犯我,我不可
能不受刺激,因为他们的意思绝对是想让我把这两百万当作礼物自己收
下。我把此事说给加的斯的几位商人听,他们都认为,莫罗家族的人没
有错,既然那笔投资已经中止,那么,我不论获取了多少利润,莫罗家
族都无权分割。我于是取出几份原始文件,想证明利瓦德斯的投资确实
用到了船上,假如船不幸失事,我给出去的一百万,我也是有权要求收
回的;但我看得很清楚,莫罗这个姓氏具有强大的威慑力,要是我请这
些商人组成一个仲裁委员会评判此事,那么,结果很可能对我不利。
我又咨询了一位律师。他对我说,莫罗家族的掌门人并没有在舅舅
亡故前与其沟通,因此,他是在未经亡者许可的情况下撤走这笔投资
的,而我使用这笔钱完全遵循了亡者的意愿,因此,这笔投资实际上还
是在我这里;莫罗家族入账的一百万,其实是另一笔一百万,与投资的
一百万完全没有关系。我的律师建议我到塞维利亚法院起诉莫罗家族,
我照他的意思做了。我打了六年的官司,花了十万皮阿斯特,尽管如
此,我还是败诉了,而那两百万也留在了我这里。
一开始我想把这笔钱投到宗教领域,但我害怕,一部分功德会归这
讨厌的莫罗家族所有。因此,我至今还是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笔钱。目
前,我在做资产负债表时,仍然将这两百万当作我的负债。所以说,我
的儿子,您现在该明白了,我禁止您与莫罗家族有任何瓜葛是有充足理
由的。
故事说到这里,有人来找吉普赛人首领,众人便各自散去。
[1] 译注:波托西是现玻利维亚南部城市。1544年这里发现银矿,后大规模开采,成为最
著名的银都,19世纪中叶银矿枯竭。
[2] 译注:圣伊尔德丰索斯宫是腓力五世的夏宫,位于马德里80公里外。始建于1720年
(与本文年代似有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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